【兔赤】陽光普照

  赤葦從衣櫃深處搬出了一只紙箱。

  因潮濕而變得濕軟的箱子內放著各式各樣的文學集,他將其中一本從箱子裡拿了出來,書的封面大大地寫上了『伊卡洛斯的殞落』幾個字。他看了看書的四角,接著又將其翻開,這才發覺原先皎白的內頁經歲月洗鍊也已泛出斑點。

  這些全是赤葦剛搬來這個地方時帶來的書。

  那時忙著處理搬家事宜,加上還得適應許多事,他沒來得及幫它們在這裡覓得一處安身之所,就把它們忘在了衣櫃的角落。赤葦略帶歉疚地合上紙箱,將整個箱子從地上抱了起來,接著旋身向房門外走去,然而他前腳才剛踏出房間,就聞得客廳傳來紙冊掉落在地的聲音。赤葦抬起眼看,只見木兔半弓著身子,回過頭向赤葦露出了個心虛的表情。

  桌腳旁的是赤葦原先整理好的冊子與紙張。

  「抱歉,赤葦,我剛不小心撞到桌子了……」木兔垂著眉梢,皺著臉,甚是抱歉地說。

  赤葦放下了懷裡的紙箱,同木兔一塊蹲了下去,他們在散了滿地的紙張中把頭湊得相當的近。木兔微微抬起眼,偷看了下對方,卻見對面的赤葦一面安靜地收著那些紙張,一面說:「沒關係,我本來就還沒整理完的。」

  木兔聞言,總算是也低下頭去撿起了那些紙張和冊子,這些東西分別是屬於誰往往一眼就能辨清。比如說,文學或是漫畫相關的書籍通常都是赤葦的,體育雜誌則大部分都是木兔的,不過當然也有很難說的時候,像是這些年來,赤葦其實私自買了很多木兔所在球隊的報刊,木兔亦買了不少赤葦負責的少年漫畫。

  他們垂著眼,一本一本的分類,將手上的東西歸分成了兩疊,一疊是木兔的,另一疊則是赤葦的。

  赤葦都看一些好難懂的書哦——木兔如此咕噥,小小聲地,半晌過後卻又因在成堆的原文書中見到了一本自己所熟悉的書名,因而喜叫出聲,濃密的眉毛登時在臉上攤展了開來。這本我知道!高中時有讀過哦!他向赤葦說。

  赤葦笑了笑。木兔前輩,那幾本都在高中的選讀清單內。他邊提醒著木兔,一邊將幾本有關黑狼的報刊雜誌放進了屬於木兔的那疊書堆中,自己則取過對方遞來的書,將它們穩妥地放置進紙箱內。

  啊,是嗎?木兔也一塊笑了,語氣裡頭不見心虛,反倒是笑得溫和。

  爾後,木兔蹲在地上,又繼續漫不經心地翻閱起這些看起來並不屬於他的書,就在他即將放下手上這本書之前,翻動紙冊的手卻忽地一滯。他眨了眨眼,手指滑過平整的書頁,自靠近書脊的地方拿出了張小巧的東西。他湊到眼前看了看,接著又抬起臉向赤葦喊道:「赤葦,你看——」

  他邊說,邊帶著手上的東西朝赤葦湊了過去,黑色短髮的男人古怪地抬起眼,視線又接著同他的前輩往低處一瞧,才發現對方手裡拿著一張相片。而相片內的背景正是梟谷的舊體育館,高中時候的他們站在體育館的大門前,身穿著淺綠色的練習背心。木兔攬著赤葦,笑得極其燦爛,而被攬住的那人看上去雖然相當無奈,卻同樣也是笑著。

  「赤葦!你看起來好小哦!」木兔邊笑著,手指頭邊指著相片上的赤葦說。

  赤葦聞言,也指了指相片上的木兔說:「木兔前輩不也是?」

  其實他們外表上都沒有多少改變,真要說有哪裏不同,大概便是褪去了稚嫩的氣質,變得較以往更成熟了些。

  少去青春的加成,原來他們都是差不多的模樣,輪廓變得更加清晰,五官也變得深邃,而在相片內睜著的那雙眼隔了好多年,彷彿已遭世俗洗鍊而不再圓潤。

  「我們看起來都好年輕哦。」

  「嗯。」赤葦想,確實,畢竟他們那會兒才十七、八歲。

  「——看起來好小、好像可以捏起來一樣!」木兔在他的面前把拇指和食指拈在一塊,好似手指間正捏著年輕時的他們。

  赤葦抬起了眼,正要說什麼時,卻因為看見了這樣的木兔而忽地覺得好笑。他笑出了聲,瞇起的眼睛裡微帶笑意,「未免也太小了。」

  木兔笑了起來,金黃色的眼瞳彎成一條線,「真懷念啊。」

  他抱著腿,在木頭的地板上坐了下來,彼時恰過正午,熱辣的陽光還未完全消退,木兔背著陽台的光,笑得感慨,「那時候好純粹。」

  純粹。赤葦一面咀嚼這個字的意義,一面在腦海裡將此刻重播無數次,彷彿是要記住對方念這個詞時的每個音節與吞嚥。純粹的日子確實得來不易,對吧?赤葦感覺木兔其實在向他這麼問,但他只是看著對方,同樣笑得感慨。

  他們分手的那天和今天很像,同樣都是個滾燙的日子,陽台的光以相似的角度打入了這個空間,而他們就坐在差不多的位置上,木兔承著熱辣的光,第一次在赤葦面前哭了起來。

  他說,對不起,赤葦,我不打球了,我會慢下來,赤葦,我不走了,我留下來,我們……

  他說了好多次『我們』,也說了好多次他的名字,赤葦數都數不清了。他總覺得像木兔那樣強大的人一旦說起『我們』亦或是『赤葦』就會看起來好脆弱,好像他在說那些話的同時已經用盡了全力,以至於一碰就會碎。

  赤葦看著那樣的他,捏著鼓動的脈搏,眼眶紅熱。他告訴他,對不起,不是前輩的問題,您要一直走,對不起,是我太累了,已經追不上您了……

  他們鮮少有過爭吵,最接近爭執的一次即是那個和煦的下午,空氣內餘有一些夏蟬的喘息,他們坐在彼此的對面,哭得委屈,好像兩個不懂得和好的孩子。

  於是一直到後來,那件事也沒了和解的餘地,他們收起了來這裡時的所有東西,塞進一只又一只的紙箱,好像多年來的記憶都有了實質的形狀。

  木兔拿著那張有著他們兩人的相片,抬起眼來問了聲赤葦:「赤葦,我能留著這個嗎?」

  赤葦看著對方手裡的相片,在那張小巧的相紙中,木兔攬著他的肩膀,笑得燦爛。那僅僅是看著而已,赤葦彷彿就能夠回到那個當下,同時亦能夠清晰地回憶起,木兔的臂膀究竟是如何溫熱。

  那張小巧的相紙,竟收盡了他的所有年少。

  赤葦眨了眨眼,萬眾千緒在此刻收束成了一抹無奈的笑。他垂下了眼,笑得不著痕跡,只是輕輕地答了聲:「嗯。」

  聞見了答覆,木兔於是將相片收了起來,謹慎且小心地,收進了屬於他的東西中。

  赤葦站起了身,將一些他們已經不需要的東西整理成了一個垃圾袋,他提著那塑膠袋,向木兔說他要先去把這些拿去丟掉。木兔抬起了眼,答了聲嗯,溫和地笑著,目送著赤葦走出了門外。

  赤葦沿著公寓的樓梯,一路走到了一樓。外頭是一片晴朗,夏蟬不絕,陽光普照。他步過了一樓的店家,聽見裡頭客人的喧嘩,也聽見了對談聲之中隱隱傳來的電視聲。新聞台的主播咬字清晰地說著:『——近來關於木兔選手與其同居伴侶的相關消息,在昨日已被證實為假消息,木兔選手的經紀人亦出來澄清並無伴侶一事,同時希望大家可以更加關注接下來的賽事,而非選手的私生活……』

  赤葦提起了手,將過強的陽光遮擋在手掌之外,他忽地想起了那本泛黃而長斑的『伊卡洛斯的殞落』,也許他應該把那疊書都一起丟了才是,畢竟都長斑了。爾後赤葦轉念間又想,或者他應該做的事是更早之前,他就不該將它們堆放在衣櫃的角落——噢或者,他就不應該把它們帶來這裡,真是白糟蹋了一疊好書。

  赤葦抬起了眼,決定不再繼續想了,他提著左手,看陽光篩過指縫之間,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道刺眼的昡光,而他過了好久,久到都數不清蟬鳴了,也無法自那道眩光中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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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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