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热带水果》

“木叶!你人呢!快来救我,我卡里钱不够了!”
刚开学,午间的小卖部里人满为患。木兔本来没啥要买的,只是闲着没事儿跟着木叶一块儿去凑热闹。结果顺着人群缓慢前进着,左顾右盼间怀里的零食倒是越塞越多。上学期末充了次钱,本以为开学还能撑一段时间就没跟新生抢着排队,没想连包糖都买不起了。想喊来木叶的卡,却难见人影。
机子还在滴滴滴地叫着,叫得人越发心急,显示余额不足的红字很刺眼,提醒着木兔做出取舍。
“不买这包棒棒糖的话刚好够刷。”连多买一个塑料袋都做不到的刚好,收银员善意提醒。
木兔听见了,却不做采纳,他的脑袋里好像一时找不到妥协二字——要么都买,要么都不买。热带水果味可好吃了。
再堵着身后的队伍显然不妥。木兔长臂一揽,一边将零食们搂进怀里,一边往旁边靠。
啊呀。
还漏了那包糖。
但是没手拿了。
木兔用下巴扒着怀里的东西,试图伸手去够收银台上落单的棒棒糖。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包糖就被一只好看的手拿起。木兔听见身旁有人对收银员说:“这个刷我的卡吧,然后麻烦您再多刷一个大号购物袋,谢谢。”
怀里的东西回到收银台上。在窸窸窣窣的包装袋摩擦声里,木兔感到了迟来的狼狈,心跳砰砰地砸在鼓膜上。

木叶终于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挺好笑的,他本是那个要买东西的人,却空着手,倒是一出门就看见木兔拎了个大袋子四处张望,只不过目光更多是豆豆眼般的迷茫。
“哟,买了这么多。”木叶凑上去扒拉开塑料袋翻了翻,“你这糖还没吃腻啊。”
“不是我买的。”
“谁买的?”
“不知道。”木兔收回目光,眉头难得地皱在一块,“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认识。”
“这不是差不多嘛。别人送的啊?艳福不浅嘛王牌。”木叶拿肩膀顶顶木兔,没用力,却把人撞得晃了晃。
这是心不在焉。
“你别乱说。这不一样,再见一次我肯定能认出来。也不是肯定,应该能……”木兔越说越小声,怪自己光顾着丢脸,忘记了再观察仔细些,只记得“他是黑头发,比我黑一点。”
这说了等于白说,有几个能比木兔白的。“还有呢?”
“挺高的!但是比我矮一点。”嗯,这下范围倒算是小了点。
“手指挺长的,然后,然后是绿眼睛!对,我还没怎么见过绿眼睛的人呢!”木兔终于想起来个重要线索,心情瞬间晴朗了些。
“嗯。”等下,“你怎么还看人家手啊?”木叶怪叫起来。
“你什么眼神啊?我就是感觉他很适合打排球才多看了几眼!嘛,最好是打二传……”木兔解释,难得从同伴眼里读懂了揶揄。
“他是男生啊!”我就是幻想着找个人加练啊!
我知道啊!木叶心里喊,是男生才更奇怪吧!
“所以怎么回事儿啊。”木叶见木兔脸都有点红了,笑着岔开话题。
木兔短话长说,木叶懒得听那些弯弯绕绕,得出个木兔现在欠人家一包糖的结论。
“还欠一个袋子。”
“你可真行,前后就这么一会儿都能把人看丢了。”木叶伸手想抓根棒棒糖,被木兔一巴掌拍开,说这不是你的,还说都怪你没来救我。
木叶嗤笑一声收回爪子揣进兜里,说是是是,都怪我,不怪你。

 

确实不能怪木兔。
赤苇若真想溜走,没人能逮到。

 

随身带纸巾的男生实在是不多,赤苇带的一小包纸很快就被借空了。说是借,也很少有人用一整包纸还擤一次鼻涕擦一张桌子的人情。而比起开口向别人要,赤苇宁愿到小卖部的人群里挤一挤,囤一点安全感。

虽说赤苇呼吸的空气还算清新,但被人推着移动的感觉着实不算好。偏偏纸巾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放在靠里的货架上,他不得不往内走。
有点后悔。
但这点悔意很快就被那颗令人印象深刻的后脑勺冲淡了。

他好像长高了。
赤苇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样的想法。

正处青春期的男生,吃得多睡得香,再加上高于一般人的运动量,长点个子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赤苇在初中毕业后的假期里也抽条似的长,每隔几天都会被妈妈拉去墙边靠一靠,转过身看时,雪白的漆上总会多一道跟着日期的铅笔印子,似乎没多久就能拼出一行五线谱,家里人看一眼就乐得能哼出歌来。
赤苇也乐意看到自己的个子往上窜。就是脸蛋儿还是存了点肉嘟嘟的婴儿肥,总觉得和瘦高的身材、长了茧的手有种难以言说的割裂感。
割裂感,虽然种类不同吧,也存在于普通人和明星之间。
大概是因为那个高高跃起的舒展背影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冲击,赤苇每次回忆起来,都是仰着脖子的视角。条件优异的体育馆顶灯敞亮但不刺眼,画面里的人影逆着光,描了边的轮廓总是需要他抬头追着望。

不过如今,看着不远处高于人群海拔的身影,看他怀里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的零食山,看他皱着眉在货架前纠结,又感觉好像差距也没那么大。
在某个货架附近分道扬镳——虽说也不曾同行——赤苇默默给这次只有他知道的偶遇画上了句号,却没想调个弯排队结账时,又看见了那个人。
好吧,其实他知道名字,就是不常叫。

木兔不知为何站在那儿不动,也不知道收银员和他说了什么,他晃了晃脑袋,把台面上的东西都拢到了自己双臂之间——真不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不会掉,赤苇看着,想起了那些用石头搭出艺术品的平衡******。随后木兔退开一步,转着脑袋四处看,像是在找人——那样子太像猫头鹰——大概是没找到,他又把头扭了回来。

刚开学,在购物的大多是充满新鲜感的新生。队伍里没什么人认识木兔,大概只以为他是个钱都付不清的傻大个新生。
“诶,钱不够的话他干脆就别买这个糖了嘛。”
“他好像在等人,应该能解决的,我们这种陌生人就不用操心啦。”
……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包糖的时候,赤苇没办法对木兔的困境视而不见。黄澄澄的包装袋,好像是热带水果味的双球棒棒糖。
不知为何,赤苇觉得这糖看着就像是木兔会喜欢的。

赤苇想,若是前面的两个女孩子知道木兔是学校排球队的主攻手,或许不会犹豫着和同伴窃窃私语,而会直接出手相助吧。赤苇自觉幸运,只因他比别人多知道一点点,所以可以在走到收银台前时,不假思索地帮木兔拿起那包够不着的糖,顺便付个钱,顺便买个袋子,再顺便让木兔插个队。

他看着木兔把手里的东西泄洪般放到桌子上,从屁兜里摸出印着证件照的卡片放在刷卡机上。
一时间,赤苇分不出是清零的余额还是那张看着就精神的照片更显眼。
哦,或许是木兔后脖子上的红色更醒目吧。主要是他太白了,还白得这么健康。

原来他这样的人物也会闹脸红的。
赤苇双手撑开袋子,看着木兔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去,胡乱想着。
木兔靠过来,手无意蹭过。然后赤苇闻到了洗衣液的味道。

那一抹淡香捉不住,木兔很快就边道谢边从他手里接过购物袋。挠挠后脑勺,木兔指了指背后,说会在门口等他,眼睛亮亮的,让人不好拒绝。
所以赤苇是偷偷溜走的。他从前不会干这么没礼貌的事情,但他真不知道木兔会找他干什么。还钱?只是一包糖而已;如果是别的,他怕是应付不来。
赤苇混在人群里,头一次享受了被人群推着走的便利。
今天是周一,等周五见面的时候,木兔应该也认不出他了。

 

体育馆门口。
“初次见面!我叫木兔!木兔光太郎!哦对,我是二年一组的!”
一句话能讲完的东西,颠三倒四地,带着似乎长在头顶的感叹号地,从嘴里蹦出来。
没有别的原因,第一句问候就出错,搞得木兔慌了神,背在身后的手都拧了拧,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棒棒糖的棍子。
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扔。
“下午好,木兔前辈。”快要跟着说出口的自我介绍被咽回肚子,反正待会儿也要讲的。
赤苇蜷了蜷贴在裤缝的手指。
他果然不记得了。赤苇该松口气的,却又闪过一瞬的失落。不过这点情绪很快就散了,还没木兔嘴里吐出的甜味儿浓。
哦,看(闻)来热带水果是这味儿。

木兔还浸在打招呼发挥失常的消极情绪里,稀里糊涂地就往里走,反应过来时一回头,那个黑发学弟已经不在门口了。
又是这样,是不是异世界来的,看到合适的门就消失穿越。
他叫我前辈来着。木兔和自己说,有点后悔没多问点东西,到手的还钱机会又飞了。为了不忘记这位 “救命恩人”, 这几天他反反复复在脑子里演着那天在小卖部里的情景。想多了已经回忆不起尴尬的滋味了,倒是因为自己添油加醋的编排,恩人的脸一天一个样。不过果然如他所言,只要见面了就一定能认得。这下记得他到底长啥样了,挨个到一年级教室找也得把钱还上!

木兔没想到他还钱的机会来的这么快。队里的两位经理挺会整活,明知道木兔今天就盼着认一认新队员,愣是把迎新环节藏到了短会的最后。

赤苇被安排到第一个自我介绍。其实总共也没几个人,再加上他是保送来的,不管是球技还是成绩都是最好的,打头阵合适。

“木叶木叶,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学弟!他真的打排球诶!”木兔拿手背拱拱木叶,激动得不行。
木叶没想到这么巧,惊讶之余不忘调侃:“哎哟,那他要是二传不就……”
不就巧过头了。
木叶回头看木兔的反应,那人的脑袋都不自觉往前探了探,眼神直溜溜的,上一次见他这表情还是教练说要请他们吃烤肉。
一旁的小见这些天也没少听木兔念叨这事儿,和木叶交换个眼神,两人扯了扯嘴角,见怪不怪。

 

几人从体育馆出来时那里面灯还没关,天倒是已经黑了。
木叶鹫尾和小见的家在一个方向上,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往回走,只是比平时的出发时间晚了些。木兔那家伙上来就拉着新队员加练,没想到那孩子还答应了。多少有些不放心,他们也留了好一会儿,没想那俩人相处得挺好。学弟虽然话不多,两个人也没咋聊天,但配合起来倒是挺默契,木兔扣一个球就夸一句,都不带累的。
“你不觉得那个学弟,赤苇,也够怪的。”
“啊啊,你是说那个吧,说什么明星球员的。”
“嗯。幸好木兔去换衣服了,没听见。”
不然够他吹好几天。
“他要是飘了,就拿学弟帮他付钱的事儿压他。”
“也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把债还了。”

 

木兔在还。刚还了一小部分,很小一部分。
结束加练后,他和赤苇一块儿往外走。说实话他家好像和赤苇不是一个方向,但他总得找个机会。学校的小卖部已经关了,充值的窗口也没人,自助的机子在学校另一头,不想去,机会就只能在沿路的便利店里找。
包里还剩一根棒棒糖,木兔力气大,掰了一下就把上面的那颗橘红色的球折掉扔进了嘴里,然后把糖顶到腮帮子的一边,鼓着脸含糊说:“给你。”
赤苇接过下半截带棍儿的棒棒糖,说了声谢谢木兔前辈,不着痕迹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嘴里。他不爱吃棒棒糖,太甜;而且他也不喜欢咬着吃,因为若是不想浪费,等它全化了时嘴都含累了,喉咙也感觉腻腻的,糊了层浆。
不过开学这几天也没少干破例的事情。

用舌尖舔几口就取出来晾一晾。木兔没见过这种斯文的吃法,他的后牙已经把糖全部咬碎了。咕咚一口全咽下去,木兔开口和赤苇商量还债的办法。春天的傍晚,偶尔吹过的风还不暖和,木兔提议可以去路口的便利店买关东煮,赤苇舔了一口棒棒糖,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不用了木兔学长,要不再买一包这个棒棒糖吧。
心情变好。他还记得。
木兔很高兴,握着拳头说很好吃对吧,他最喜欢这个味道了,说不上来什么评价,憋了半天憋出个“感觉吃一口夏天就来了!”
赤苇闻言下意识又尝了一口。好像是这样,感觉晚风的凉意都少了些,大概是错觉。
热带,太阳总是直射的地儿,夏天不夏天的,谁知道呢。
不过。
“嗯,我也觉得。”赤苇把糖放进嘴里,摆在舌面上。
热带水果的味道,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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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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