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生门

阵法师木兔转世多次,每一世皆是从出生活到二十三岁。他命格天定,每三十年需用肉身祭一次轮回,才能保持世道安定。

第一世,木兔养了一只小鸟,毛茸茸圆滚滚的棕斑林鹄。小鸟因为天天跟着他呆在祭坛,通了神性,化成人形,从此不死不灭。

小猫头鹰第一次变成人的时候是在夜晚。平日木兔睡觉时喜欢把它放在枕头边,看它抖擞一下羽毛,伸直两腿趴成一摊猫饼,闭上眼睛香香入睡。结果那一晚它猝不及防化形了,不知为何竟然钻进了木兔的被窝里,还没有衣服,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光溜溜的不知羞。

木兔睡意朦胧间一翻身,身边忽然凭空多了个人,吓得他瞬间清醒,一骨碌直接滚下了床。小猫头鹰也被他的动作惊醒了,约摸二十岁的年纪,鬈发乌黑,面容清秀,墨绿色的瞳仁左瞅瞅右瞧瞧,鲜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一轮,艰难地发出了第一句人类的声音:“主人。”

木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箭镞击中了,莫名从这一个简单的词语中听出了些许色情******的意味,尤其是对方和自己年纪相当,还顶着这么一张昳丽的脸。他拈着被角站在床头,鸡皮疙瘩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结结巴巴地说,我叫木兔光太郎。

小棕斑林鹄刚化形的那些天,恰逢十年一度的法师宴会。然而木兔太懒了,一直没给他取名字,于是入会时,木兔在入场帖上写的是:木兔光太郎与其宠物神鸟一只。十年光阴足够业内新旧迭代,许多阵法师只听说过木兔这个初露头角的年轻阵法师大名,但尚未见过本人。结果进去了以后,大家对赤苇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然后指着旁边的木兔啧啧称赞:这就是您的鸟人啊,真威武!

从此以后只要木兔胡闹,赤苇都会说,你这个鸟人。

第一世宿命轮回,木兔以肉身祭祀。赤苇万念俱灰,歇斯底里地想救木兔,甚至想用自己替代他,但被祭坛外的“障”阻隔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兔灰飞烟灭。仪式结束,他用因试图冲破“障”而伤得鲜血淋漓的两手一点一点地拢木兔的骨灰,甚至分不清自己捧着的究竟是骨灰还是草木灰。

他记得木兔告诉他,自己会转世,“只是要辛苦赤苇慢慢找我啦”。以三十年为期,之间还有七年的空白,于是赤苇就在荒郊野外找了个空棺材,将木兔的骨灰铺在底部,然后枕着它睡上六七年。

彼时还是木兔第一次转世,赤苇全无经验,还不知道可以在木兔身上做通灵的记号以方便寻找。他醒后不知自己该如何寻找木兔,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赤苇别无他法,只得孤独又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了二十年。后来赤苇偶然经过京都花街,竟在二楼靠栏杆的雅座看到了左搂右抱的木兔。美貌女子拈着酒杯给他灌酒,木兔来者不拒,神色显出醉意盎然的餮足。

赤苇觉得难过,却不懂自己为何难过。他只知道自己是上一世的木兔豢养的宠物,一个可供把玩的小玩意罢了,充其量通了神性,变作了人而已。木兔前世湮灭,中间隔了六七年的灰暗与混沌,赤苇脑中混沌,还没想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掂量不清两人的关系。

只是那股心如刀绞的酸楚时时剐蹭着他,让他觉得木兔可能不再需要自己了,但又舍不得就此离开。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对老鸨热情的招呼充耳不闻,只一个人裹紧了外面的羽织默默站着。风寒露重,他等到了翌日天明,才终于见到了下楼的木兔。

他走上前去跟木兔说话,只是头发上沾了凌晨的露水,多少有些狼狈。他说,我是赤苇京治,您还记得我吗?木兔不明所以,只觉得他是疯子,一个长相漂亮的体面的疯子。赤苇这才发现,木兔根本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于是赤苇追着他讲述二人前世的羁绊,口干舌燥地说了半程。木兔性格热络,并不赶他走,但却只像听神话怪谈一般,饶有兴味又满不在乎。赤苇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哽咽,眼眶通红。木兔觉得他好生奇怪,但见到此情此景又忍不住怜悯,安慰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辈子我们明明不认识嘛。不过你要想和我做朋友也可以,我们要活在当下!

可是对于赤苇来说,他并不想和木兔做朋友。但具体想要什么,他又想不清楚了。

他想了很多世才想明白,原来他想做木兔的爱人。

木兔每一世都没有上辈子的记忆,都是从婴儿时期长大。他转世的出身各不相同,经历也大相径庭,但因为命格,每一世到了二十岁他都会接收到“神谕”,开始学习阵法,然后以第一世的既定轨迹机械地重蹈覆辙,像提线木偶般被“天道”无形地操控着,在宿命里按部就班地不停轮回。他已经被设定好了标准的程序,每一世的陨灭都是一次格式化,固定的生命轨迹却像是出厂设置中原本就存在的程序,重复地指引着他最后选择着别无二致的归路。

赤苇在木兔的每一世都在尝试新办法救他,只不过三十年才能试一种,根本不够用。他心急如焚,甚至为了找到更多的办法,在三十年中间的七年空白期内用自己试错。他本来因通神格,不死不灭,但因为自己的胡乱尝试险些损伤了魂魄。不过他孑然一身,哪怕受伤也无人救治,因此他只好不再以身试险——因为木兔又不记得他,如果他遭遇不测,无法再去找木兔,两人便永世不得相见了。

第三世,赤苇为了强行改写木兔的命格,寻访各地求方,甚至走了歪门邪道,被心怀不正的术士蒙骗。有人想以木兔的命格为自己的修为加持,于是夺满生魂后,明面上将木兔引至生门,实际上是借赤苇之手将他带去死门。赤苇自己阴差阳错踏进生门,成为阵眼之一,加上其余生魂,阵法启动,木兔被卷进死门,不到二十三岁就惨死他手。

于是木兔的下一世,赤苇便遗留下来了严重的创伤性应激,看到数扇排列在一起的大门就面色惨白、惶恐不已。木兔疑惑,问他怎么啦。赤苇不作声,只紧紧地抱住他轻微地发抖,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木兔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半晌才摇头撒谎,说刚刚不太舒服。

赤苇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久,但一直维持着二十岁左右的容貌。他目睹着木兔每一世的陨灭,然后公式化地四处辗转,寻找他的转世。他担心自己容貌不变,从木兔小时候便陪伴他会令人起疑,于是都是藏在暗处默默守护,等木兔长到与自己年纪相仿时,再制造各种因缘巧合和他相遇。

因此木兔的童年总是如有神助:掏鸟窝从树上不慎跌落时,会掉进软绵绵的东西里,如跌入云朵,然而起身后却发现只是普通而坚硬的地面;在河边抓鱼时踩滑落水,连无生命的水都在温柔地将他向上、向岸边托举;想要什么礼物,只要晚上睡觉前抱着他的猫头鹰玩偶絮叨几句,第二天上学就会在课桌上发现精美的礼物盒。他一度以为是有女同学暗恋他,又会读心术,只不过太害羞才一直偷偷摸摸送他礼物不让他发现。可是那些免于受伤的意外又该如何解释呢?木兔暗忖,一定是我平时表现得太棒了,所以有神明在暗暗保佑我!

等到木兔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对着自己已经破破旧旧的猫头鹰玩偶许愿:我不想再保留童贞了!然后当天晚上,他夜跑回来时就在路上撞倒了一个漂亮哥哥。转角处路灯恰好坏了,他一时没看清,一头把人撞翻在地,爬不起来了。

木兔紧张地道歉,问他还能走路吗。他说不能。木兔要把他送去医院,对方摇头说不用,又问能不能去木兔家里休息一下。于是木兔稀里糊涂地把人背回自己读大学租的房子里,当晚生日愿望就实现了。只是他在炒人的时候一时激动,炒过火了,恍惚中隐隐约约听到对方骂了一句什么鸟人。

木兔: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每一世都要分别,带着层层累加的上一世的记忆,赤苇似乎已经习惯了悲伤和孤独。铺天盖地的记忆沉重如山,有时会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在经历了无数次撕心裂肺的死别后,赤苇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天命不可违,便只得无奈地妥协,选择顺其自然,然后重复地、执拗地寻找木兔的转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陪伴木兔在世的时光。

有一世,木兔临死时,发现赤苇非常平静,甚至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他觉得赤苇根本不爱自己,以前表现出的爱意说不定也是伪装。两人爆发了巨大的矛盾与******,木兔在赤苇的解释和眼泪中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与他分道扬镳。下一世赤苇吸取了教训,为避免木兔误会,便将那一套生离死别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往后的每一世都重复一遍。后来,他不愿再这样虚与委蛇,于是会在最后关头自己悄悄消失,在木兔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

其实关于改写木兔的命格,赤苇也是成功过一次的——或许也不能算作是成功,只是阴差阳错抢回了木兔的几片残魂。然而救出来的残魂没有意识,即便保存着也毫无意义。可赤苇还是舍不得丢弃,便把这些残魂放在一个特制的小袋子里,天天装在身上,每一世都从不离身。有几世木兔问他这是什么。赤苇不说,木兔就吃醋,以为是赤苇的前男友送的什么宝贝礼物。

赤苇心道,确实是前男友,但也都是你。

这些残魂本属于木兔,因此木兔原本的魂魄便不完整了,后面几世才变得傻不拉几,脑力跌到了3。所以赤苇每一世义无反顾地追随他,除了爱情和恩情,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愧疚蕴藏在内,毕竟木兔智商降低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责任。

他想过很多弥补措施,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反正不能对木兔说:前辈,这是您的智商,不是,魂魄,我不小心偷了几片,该怎么给您补回去呢?于是他就只好趁木兔睡着的时候偷偷尝试。结果木兔有一次半夜突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赤苇在对着他施法。

木兔:?

赤苇:哈哈哈,没事,我就是睡不着起来活动一下。

木兔:hey hey hey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害我呢!

赤苇:……

木兔学习阵法后,跃跃欲试想实战。赤苇就教导他:打不过就跑。木兔心想,这可不像是赤苇会说出的话啊!其实这是第一世的时候,当时年长他几岁的木兔教给他的。赤苇也偶尔会把几世的记忆搞混,便会不小心说漏嘴:“您以前也说过这句话的。”木兔不解:“什么时候?”赤苇就摇摇头,说没什么,是我记错了。

每次木兔快到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赤苇都会变得格外沉默寡言,但是又出奇黏人。平时两人做得很多,但木兔快到二十三岁的这几个月,赤苇比起******,更愿意在同床共枕之时默默地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他就把脑袋枕在木兔怀里,两臂环在木兔身后,抱得紧之又紧。有时赤苇会梦到前世木兔的湮灭,便会从梦中猛然惊醒,然后彻夜难眠。每当这时,他就禁不住抬手摸摸木兔的脸,盯着木兔的睡颜打发漫漫长夜,无声地数他的睫毛,轻轻地吻他的侧脸。

最后一世,恰逢“妖怪世代”,诞生了许多年轻而优秀的阵法师。这一代阵法师相较于以往几代更加杰出且天赋异禀,赤苇便联合他们,借周边风水,布了一座跨市的大阵,以大阵压制小阵,将东京的七煞锁魂阵整个化为生门,成功冲破木兔的既定命格,破了这个千载的诅咒。

然后木兔和赤苇一起幸福到了一百三十岁,还和其他百岁老阵法师一起打了老年排球友谊赛,传为一代佳话,并有著名漫画流传至今——《排球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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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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