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苇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前辈,一是对方并不能理解,会错认为玩笑,那样未免太伤人;二是在对方有交往对象的情况下,他不能再给木兔带去多余的困扰。
三年级的前辈都散了,一年级的后辈打理完场馆也和他告别,赤苇靠着墙休息,眼前时而闪过教学楼里的女孩,时而闪过初次见到木兔的样子,身上的热气还未消散,他去部活室内拿了包,给木兔发消息,通知木兔所有人都走了,要打球的话可以过来,接着拿起球,往上垫。
他独自持续地垫了会儿,保持身上的温度不褪,感到手臂有些酸了,才坐下来,手机上的消息再次已读了,但不知为什么给绊住,木兔还没来。
他站起来,如一直以来那样围着体育馆检查两圈,练了半小时发球和托球,正要再给木兔发消息,放在地上的电话响了,赤苇抱着球,弯腰拾起电话,靠墙坐好,按了接通。
“赤苇!”木兔的鼻音有些明显,赤苇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抱歉!今天的练习要取消了!”
“怎……”赤苇发了个短促的音,很快停下来,看着墙壁,不再问原因,“恩。”他答应下来,感到停下运动的身体在变凉,“生病的话还是休息更加重要。”他说道。
“真的抱歉!”
“没关系,”赤苇说,把球放在地上,指尖摁着球面转动,“刚好我也有些累了。”木兔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其他人的声音传进来,赤苇将对方欲说的话掐断,道,“那么我先回去了。”
通话被单方面挂断了。
他不是非常想知道木兔失约的原因,也不想知道木兔接下来的行程,他收拾好体育馆,穿好外套,锁上门,又检查了一次门锁,准备去搭比平时早些的公车。
几间小店的灯已经开了,傍晚过后开始刮微风,穿了外套还有些凉,赤苇站在车站等待不是很准点的车辆,看了会手机,有些酸的手臂垂下来,感到风从前向后穿透了身体,冷冷的。
失约在生活中是很常见的事,放在木兔身上不知为何也显得合理,何况赤苇并没有任何损失,甚至比平常更早到家,拥有更多的能够安排的时间以及私人空间。
他都能够理解,都说得通,只不过捻着冰凉的指尖,他还是想不通,既然能够理解,那么眼下阵阵的钝痛又是从何而来呢。
手机震动两次,赤苇抬起手,显示的来源稍稍挡下了些许疼痛,木兔在电话里要说的话好像很重要,所以还是通过消息补过来。
“抱歉啊赤苇!”这是第一句话。
“优子说必须去看医生,不让我再乱来了!”优子是木兔的交往对象的名字。
“对了,我之后会记得穿外套的,优子说她也会好好提醒我。”
说完这些后,赤苇还没回复,新的消息又到了。
“所以赤苇不要再提醒我啦,”木兔的语气里充满着那些细微的小心,“优子好像不喜欢。”
“谢谢!”
公车停在车站前,赤苇握着手机,反复把五条消息看了很多遍,等到公车已经走了,他不得不等下一班更晚的车,才抬起僵硬的拇指敲了几个字。
“我知道了。”他回复道,然后抬起脚,放弃了等车,准备走路回家,小吃的香气飘过鼻尖,灯光朦胧温和,但都和他无关。
很多人都和他无关,包括木兔也一样。
可是关于木兔的很多事情——木兔自己忘记、那个女孩也没留意的地方,只有赤苇京治一个人记得。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木兔总会找赤苇出谋划策,唯独要和同为三年级的学姐交往这件事情,是由木兔一个人定夺的。
做这个决定就在排球部聚餐后的下一周,几天前他们还坐在一起讨论谁最有可能在毕业前顺利交往,摆脱社团单身诅咒,且首先排除的就是他们的主将木兔光太郎。
那天晚上他们吃饭到很晚,没喝酒却像醉了,木叶用筷子敲了敲喝空的杯子边缘,说:“不行不行,木兔绝对不行!”
木兔当即站起来,表示不同意:“哪里不行啊?”赤苇坐在木兔旁边,拉着他的衣角让他冷静,把他的杯子里的饮料加满,木兔非常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连谢谢都忘记讲,对木叶说,“我最近可是有好好和女孩子讲话的。”
木叶当然没信,就连赤苇也当木兔在逞能,但如果当时赤苇能够把谦卑再分些给“对木兔的了解”,一周后他就不会被木兔带来的交往对象打得措手不及。
“你最好有。”木叶没有木兔那种待遇,自己给杯子里倒满饮料,抓起手机随意换了几个页面,没看坐在对面的木兔,随口说,“一般人可受不了你。”
“赤苇除外。”白福很快补上,接着几人笑起来,共同犯下了“让木兔生气”的罪过,聚会的重心偏移到木兔一人身上,二年级轻车熟路地宣布就地解散,解决麻烦的担子也习以为常地转接给后辈赤苇京治,那时天气还没开始回暖,晚上气温很低,赤苇陪着木兔压了一段马路,问木兔气消了没有。
“没有。”木兔低着头,脚尖踢空气,然后抬起头来,问赤苇,“你相信我吗?”
独处时的赤苇比在他人面前好说话,也更加柔和,没有调侃,只是诚实地回答:“如果连主将都不信任的话,队伍是无法运转的。”
“大家都很信任您。”木兔才多看了赤苇几眼,眼睛里藏着百分之二十的相信,和百分之八十的即将相信,他问赤苇,“真的吗?”
“是的。”
赤苇就好比一面魔镜,木兔则是独裁的君主,站在魔镜前,君主每天都会提出非常难答的问题,有时候是“魔镜啊魔镜,谁是东京打球最厉害的人”,有时候又是“魔镜啊魔镜,枭谷排球部里最帅的球员是谁”,魔镜尽职尽责,但并不诚实,魔镜的处理问题的思路依照暴君展开,只提供君主想要的答案,如今君主问魔镜自己是否能找到合心合意的恋人,魔镜心想刚才前辈们的玩笑,露出笑容,回答,可以。
尽管君主不一定能找到心仪的恋人,但君主一定需要这面值得信赖的魔镜。
“嘿嘿。”木兔笑了笑,小跑着到了赤苇身边,赤苇想自己明天大概可以向前辈们交差。
享受特权的感觉总是好的,赤苇还未从短暂的“世上只有赤苇受得了木兔”的得意中回神,只见镜子前多了陌生的身影,他人的目光如世上最可怖的魔法,“啪”的一声,玻璃碎了满地,他便四分五裂了。
的确如四分五裂一般,心脏被挖空,连接大脑的神经被根根斩断,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而嘴巴也违抗起大脑的命令,违背休克的心的真实想法,当木兔挠着头,有些羞郝地把那位有非常甜美的笑容的恋人逐字介绍后,问已经碎掉的镜子怎么样时,他只能残喘着,忠诚地说:“很好。”
如此,他不再特别了。
世上有一种极度痛苦的感受,叫做错觉。如某种神秘的香水,前调甘甜,中调绵长,尾调却相当刺鼻辛辣,呛得鼻腔刺痛,眼睛酸涩,要享受开始那点好处,就必然要承受最后揭开真相的反扑。
他感到地心引力逐渐失去作用,躯体在漂浮,心却在下坠,他说完,没看木兔的眼睛,编了一个根本不成立的谎话,几乎仓惶地逃跑了,脚步错乱,冷风和鼻尖嗅到的辛辣一样******,眼眶很胀,直到走出很远,直到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赤苇在长椅上坐下,缓和与某些身体中的物质一起上涌的激烈情绪,过了会,情绪稍退,接着是漫长的空白,仿佛没有边际的宇宙中难以捕捉到的电波,他仰起头,看着灰尘的天空,发现他走得太快,把完整的心都落在了方才的位置。
先是骤缩的疼痛,然后是与神经痛一般的阵阵的、钝钝的、可以忍受的不适,再是错觉带来的难以言喻的耻意,将他裹紧,把他的所有妄想和自以为是全都打包好,存在不会透气的角落中。
也就是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并非可以有资格拥有木兔的同时,赤苇也同样在在揪作一团的心绪中意识到,他比他所认为的更喜欢、更需要木兔。
但很可惜,他既没有再靠近的机会,也没有办法收敛翻涌的喜欢。
木兔大概还要为他证明自己能够恋爱而洋洋得意很久,所以必然会把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挂在嘴边,其他人受不了,他就去找赤苇,很有兴致地说给赤苇听,话里都是自认为新鲜的事,觉得赤苇可能也会想了解,说不定哪天突然想要谈恋爱了,他还能指点一二。
而赤苇的脾气总是很好,即使偶尔会说些很毒——木兔都听不懂的话,可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没有耐心,随便几句将他打发走,让他的热情降温,然后熄灭,赤苇一直都对他很好,木兔知道,如果有什么契机,他也会把这件事拿出来炫耀炫耀。
赤苇听他说那种恋爱中很无聊的话,起先不大适应,不知道怎么回,后来好像接受了,能回一些玩笑,木兔便惯于找赤苇闲聊,从早上几点见面到晚上送对方回家,再到周末约会时候发现女孩子会打扮得超级可爱,赤苇说“很好”、“是吗”,提醒他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让女孩子等太久可不好。
赤苇给的建议很实用,木兔怀疑他谈过恋爱。
赤苇顿了顿,捏鼻梁,木兔想到母亲时而头痛时做的动作,也是这样,于是他蹲下来,问对方怎么回事,头痛吗,赤苇睁开眼看他,看了会,让木兔产生了一种后辈接下来要说什么的错觉,但仅仅是恍惚刹那,后辈叹了口气,说:“没有,但我正在处理比恋爱难很多的问题。”
木兔压根没听懂,还想问那是什么事,连赤苇都会觉得难办,可是手机响了,果然就要迟到,女友来催他,木兔留下一个疑问,先走了。
年初后,木兔升上三年级,赤苇二年级,木兔的这段恋爱比所有人想的都要长久些,很普通,或者用木叶比较损的话来讲,就是“没想到对方能坚持这么久”,令赤苇的工作量再度增加。
木兔晚上先走,早上又来和赤苇继续汇报昨天发生的事,他好像不是很介意向他人分享自己的恋情,但分享对象只有赤苇,所以也不好确定。
二年级的后辈已然能接受前辈滔滔不绝的汇报,经理说抱怨赶走木兔也没关系,但赤苇并未行使过这项权利,他和木兔相处的时间很短,倘若连这点时间都要被抽走,就真的所剩无几了。
他还是扮演一个聪颖的听众,直到木兔偷偷凑到他的耳边说昨天那个女孩亲了他的嘴角,问他这算不算接吻。
“……不算。”赤苇答道。
“哦。”木兔点点头,脸上还有提问后升起的红晕,有点可爱,赤苇想笑,嘴角提了提,不大好看,木兔又问,“那怎样才算?”
然后赤苇终于沉默了,很久,他都没有再讲话,他想自己的确很没用,因为放不下手才来遭这种罪,喉间像被一层塑料薄膜封住,他努力地下咽,想让喉咙恢复说话的功能。
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因为赤苇也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交往对象,他所提出的所有建议都不过是经过自己的判断后给出的认为尚且可行的方案之一,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木兔再怎么问,也不会得到标准答案。
他想自己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缘,就快要掉下去了,木兔每多说一句话,他的身体就变得更重,越来越沉,很快要抓不住脆弱的石头。
那些其他人受不了的,其实他也受不了,其实他比谁都更要受不了,他也不想听这些话,不会有人想听喜欢的人亲自把恋情一一告诉自己,他也不想这么难受,也不想这样的。他险些脱口而出让木兔闭上嘴,让木兔不要再没头脑地说这么多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聊木兔最喜欢的排球,至少也在赤苇喜欢的范围内。
他说他的头很痛,第一次比木兔先走了,走出校园后还给木兔发消息,提醒木兔记得锁好门,检查一下。
隔天木兔来二年级的教室找他,两人在走廊上聊天,木兔说是粗神经也算得上粗神经,说是直觉敏锐,又过于敏锐,他站在赤苇面前,问昨天赤苇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在生气。
“我并没有生气。”赤苇说,他只是很累,“木兔前辈不要杞人忧天。”
“那你生病了吗?”木兔穷追不舍,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来求证而已,“你当时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赤苇笑他的形容:“不好?”
“对,”他显然没看出赤苇在笑什么,继续说,“你的脸色很糟糕。”
赤苇回忆昨天两人的分别,算不上愉快,反正他不是很愉快,但不愉快的理由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讲,他便撒谎说自己是头痛,木兔真的很烦人,问他为什么头痛,是不是熬夜打游戏。
“我不是木兔前辈。”他说,木兔表情变得很滑稽,“没有休息好而已。”
课间的时间很短,木兔抓紧时间,像很靠谱的前辈那样叮嘱赤苇今天早点回家睡觉,又被赤苇笑话:“您看起来很可靠。”
但说完他马上后悔,因为木兔挺起胸膛,骄傲地拍了拍,说:“因为我可是有正在交往的对象的人呢。”
不如不说。
盼了很久的******响了,木兔再次嘱咐赤苇要注意身体,后者示意知道了,摆手让他走,自己进了教室,坐在位置上发了一小会呆,差点没跟上起立致礼的动作。
赤苇并不小气,可如果可以选,他会选择刚才木兔没来过,没有关心他,没有满脸关心,好像他真的很重要,实际上却不是。
他幻想有一天木兔会想通,明白自己的好意很残忍,会为给他人带来错觉而抱歉,赤苇想了一圈,最终没办法要求木兔想通,原因是木兔可以关心任何人,这份好意没有一丁点错,错在其他人都会感动,唯独自己会妄图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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