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
原本亲密无间。
可我的爱每多一分,
你就会往后退一小格。
从此以后
世间便有了银河。
宁城|银河
/01
赤苇不应该向木兔表白的。
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赤苇京治的考量似乎永远掂着理智和冷静的砝码,无论是在极短时间内给出应对木兔消极状态最佳的托球方案,还是面对高年级难解的数学题和木兔临考时的愁眉苦脸,他总是能自然地表现出与十七岁青涩脸庞不相符的成熟,仿佛时间的走向都在他的预言的梦里,他只是沿着轨道从容地多走一遍又一遍。
人生的轨道不单只有燥热的枕木和怪状的石子,更何况对于一个仍处于绮纨之岁的少年来说,岔轨中间倔强生出的黄色小花,便是裹着太阳般热烈的青春之气的奇突——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少不更事的赤苇京治也不是真的先知。摒弃异想天开,没有哪个高中生有预知的超能力,向赤苇递情书的男孩子也不例外。
“请和我交往!”
是男子棒球队的队长。是那个能在梦想甲子园里代表枭谷学园挥出全垒打实力的四棒,是那个脚下奔疾如风上垒无数的跑者,是那个与二垒位号称西东京铁网不丢一分的游击位。他的自信和坚定犹如夏季甲子园头顶的灿烂晴空,向赤苇投去树荫也无力遮挡的渴慕。
“请、请和我交往!”
他见赤苇怔怔地不说话,舌头开始打结,似乎他私下演练应对的千百种情况里没有囊括这一幕。
“你…你喜欢我?”赤苇难得嗫嚅。
“是的,当初想把你招进棒球部确实有我的私心,但那之后的IH和春高我都有去为你应援。”对方的回答带有笃定的真挚。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赤苇在内心在地震,这句话在说出口之前从来没有经过他的准许,就像是海洋馆里的小鱼嘴里无意识冒出的气泡,波动着变大,浮出水面变成暧昧空气里的一部分。
“啊,这样啊,”这位意气风发的阳光少年很好地将失望隐藏了起来,豁然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浮现,”希望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你真的非常优秀且耀眼。”
真正优秀和耀眼的人在对自己说,绿叶和花一样漂亮。可是诗人再怎么歌颂绿叶,世人从来不屑一顾。所以当理论被现实翻覆,与太阳并肩的人向自己表达爱慕之时,赤苇京治觉得自己离无云的天空、离他的太阳、离那个人的距离,不是那么的遥远了。
“或许,赤苇君喜欢的人,”他顿了顿,随着一声呼气问道,”也是男生吗?”
兵荒马乱,理性的诚实和本能的伪装在赤苇心里倏地乱作一团。远处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像******的号角,瞬间安定他内心的万马千军。
“赤苇——!”木兔光太郎野性的呼唤贯穿整层二年教学区,走廊尽头的两人一齐望向踏着夕阳余晖跑来的排球队队长。
“佐佐木你又干嘛,赤苇都二年级了你怎么还不死心?”木兔搭上赤苇的肩膀,类似于******宣示,“快回去训练!夏甲还要不要打了!”
佐佐木看向赤苇,说了句抱歉,又打量了一下气势汹汹的木兔,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喂,赤苇是我们排球部的!是我的二传手!他不会打棒球!”木兔朝佐佐木的背影喊去,又补充道,”他只会打排球!”
“吵死了木兔光太郎,”佐佐木学着木兔的口吻回击,”快回去训练!春高还要不要打了!”
“当然要打,还要打出冠军给你看!”
“知道了!快走吧你!”
万物蒸腾的夏季里,少年们呐喊着,欢欣地一齐站在红土前垒砌的最高殿堂上挥舞双臂,佐佐木站在晴空最耀眼的中心,高举着金杯。举校上下充斥着勇夺夏甲冠军的骄傲和自豪,棒球队队员们脸上的笑容镀着层金色阳光,他们走在校园里,无时无刻不在振奋着所有逐梦少年的飞腾之心。
“喂,佐佐木!”排球队与棒球队在晚训时相遇,木兔叫住了走在队伍领头谈笑着的队长,”恭喜你啊!夏甲冠军实在是太棒了!”
木兔的夸赞永远真诚,一如他赞赏之外的所有感情,直白纯粹。夕阳在两个队长中间下沉,天空漾着玫瑰色霞光。佐佐木捞起垂握的球棒,扛在肩上,大有冠军队长的气势。他抬了抬棒球帽沿,眼神对上金色的瞳仁,一改往日的损话,向木兔的春高征战送去发自内心的祝福。
“那当然了,风头可不能被你小子抢光了!”木兔走过佐佐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今天赤苇答应我给我托三百个球呢。”
排球队零零散散地跟在木兔和赤苇身后走向体育馆。佐佐木回头望了一眼赤苇,他看见霓虹的夕光染上他的脸颊,轻柔地描摹着他灵动的轮廓。那侧脸映在他眼里,迎面夕阳,眼神的尽头全部指向木兔光太郎。
他的眼神望穿落日,望穿朝日,望穿教室窗外的树叶,望穿木兔飞跃而起的身影,望穿决赛场上落地的最后一球。直至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再也望******王牌坚毅的背影,望******木兔毕业礼上的笑容,无法聚焦的视线让不能言说的情愫无处安放,如鲠在喉。那天,佐佐木在临行的毕业礼后再次向赤苇表达爱慕,从此横亘在你我他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延展出无数康庄大道,触碰变得轻而易举,仿佛抬抬头就可亲太阳,伸伸手就可摘星星。
“抱歉,”赤苇毅然地拒绝踏上那条坦途,”请原谅我没法接受佐佐木前辈的心意。”
被扣下的排球配合着赤苇的话语发出巨响,那声音犹如召唤,是来自丛林中王者巨鸮的向心力,征服赤苇所有的情与智,他的吸引不容抗拒。赤苇向佐佐木道别,转身向体育馆走去。木兔见到他,便向他哒哒哒地跑来,向他诉苦,说木叶那家伙的托球不如你的一半,我等你等了好久了。
“好,木兔前辈,”赤苇接过木兔手中的排球,露出了舒坦的笑容,似乎没有被离别沾染半分忧愁,”你今天想扣多少个球都可以。”
夕阳西斜,与往常他们走过的每一个落日一样,只不过春天的气息让太阳也染上了点樱花的粉红。赤苇跟在木兔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喜欢看着木兔的背影,无论是闪耀的跳跃,还是惯常的行走。
“木兔前辈。”赤苇停住了脚步,木兔随即停下回头看他。
“我——”
“啊啊啊不要不要!毕业的祝福什么的我已经听了很多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祝你’、’希望未来’、’有缘再见’这些可怕的话了,特别是不想从赤苇这里听到!”木兔捂着耳朵晃脑袋,他认为这样就可以把别离的愁绪挡在外头。赤苇覆上木兔捂着耳朵的双手,将其拉下捂在自己手心里。
“木兔前辈,我想说的是,”他诚恳地凝视木兔一眨不眨的双瞳,”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木兔前辈。”赤苇带着势如破竹的笃定,又重复了一遍。
木兔眼里的光变得异常柔和,”我也喜欢你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赤苇!”
赤苇已经摸不清自己的呼吸,两年来潜藏在脉络里的情感喷涌而出,”那、那请和我交往!”
木兔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硬了起来,眼里柔和的光转而成为了拧紧的疑惑,”赤苇,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喜欢你,请木兔前辈和我交往…”
/
四季更迭,孩童成长,长者消逝,生命就在这轮回里交叠更替。告别了青春的大人们贪恋十八岁那年的樱花季,深知没有人永远十八岁,却总有人正值芳华。十八岁的赤苇京治拿着和当年木兔光太郎一样的卷轴证书,看着木兔挥挥手向自己跑来,璀璨夺目一如往昔。
“赤苇,毕业快乐!”木兔揽过赤苇的肩膀,揉乱了赤苇卷翘的黑发。
“啊谢谢,谢谢木兔前辈。”
“赤苇,毕业快乐哦!”枭谷的前辈们把赤苇围起来,猫头鹰的小窝在此处筑起,春日的温暖便被如此包裹。
“赤苇,毕业快乐,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是佐佐木的声音,他的棒球服上绣着的不再是枭谷的字样,显然是刚从职棒训练赶过来。
“谢谢佐佐木前辈。”
木兔睨了一眼佐佐木,又看了看赤苇,若有所思,又思不长久,很快他就被白福的烤肉提议给吸引了。猫头鹰们走在樱花大道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明快轻松的氛围很快染上烤肉的香气。木叶自然地坐在赤苇身旁,总是把那个位置蛮横霸占的木兔,此刻坐在赤苇的斜对面,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刻意,似乎感情、珍爱、重重思虑不曾在他身上留有痕迹。
那天樱花红的夕阳并不烂漫,赤苇终于察觉到它的诡谲奇异。木兔面对他,挠了挠后脑勺,竖齐的银黑发被他弄乱。他眉头紧皱,又被赤苇投来的眼神揉散,目光里带着前辈特有的怜爱,于是赤苇听见他说:
“抱歉,”木兔终于明白,”原谅我没法接受赤苇的心意。”
“为什么…”
“呃,好像不是我能选择的,唔…我好像比较喜欢女孩子,好像没办法…”
他说了好多次好像,以避免肯定的刀锋伤害赤苇。落日消失,天空的另一边被朗月镇着,涌浪的黑夜像深潭。对佐佐木说出的话语此刻以另一种方式反噬他,温和又无情地剥去暗恋的外壳,将缄默的内核暴露于木兔的灼灼阳光下,他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堂而皇之的占有被蒸发作普世的友情。原来,我们是关系最要好的朋友。
至此,赤苇京治这一颗踽踽独行的行星,被名为木兔光太郎的恒星吸引近了几百光年。他的告白突破了安全距离,警报在他们之间拉响,闪烁的红光徘徊在往后所有的举动里。木兔似乎并没有因此心生芥蒂,他还是喜欢搭着赤苇的肩膀并肩前行,还是喜欢揉乱赤苇的黑发,还是喜欢赤苇托给他的每一个球,可他不再坐在赤苇身边吃烤肉,不再索要一口赤苇的抹茶雪糕,不再毫无原则地向他撒娇耍赖,那些甜蜜的特权,从那以后开始一点点瓦解。
赤苇京治怎么可能意识不到。不同于木兔对生活大智若愚般的顿感力,他向来敏锐,在木兔仅出现极端情绪的端倪之时他就已经开始剖析原因,顺理成章地找到ABC的解决方案,成功将预备叫嚣的调皮捣蛋抚慰于摇篮之中。过程省去,结果完美,不会有人在意木兔一闪而过的小情绪是怎么解决的,更不会有人知道赤苇细腻的小心思,甚至连木兔都察觉不及。当往来不再是特殊的亲昵,过往便被赤苇抓得更牢,他逃避承认木兔的宠爱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他害怕他一旦放手,曾经宝贝的酸涩甜果变得无人问津,最后甚至被时间嗤之以鼻,腐化入土,仿佛在宇宙万物间根本未曾存在。
所以他选择铭记,他将自己作为那段暧昧存在的唯一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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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兔这家伙又迟到了!”木叶看着腕表不满地嘟囔道,”一会罚他喝三杯。”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木兔。”
他们认识了七年的木兔推开酒吧的门,迈着阳光大步走到向他打招呼的同伴面前,抢来木叶手里还剩大半瓶的啤酒一口闷掉,吹毕打了个嗝,笑着说:”我先自罚三杯!”
老友聚会总是让人愉悦舒坦。木兔与黑狼的签约,赤苇进入人才济济的集英社,木叶收到两家公司的offer,白福成功研究营养食材新配方……二十几年人生中或大或小的成就都被他们一一举杯庆祝,清甜的温酒连同叙旧的情怀一起收藏入腹,红色的酒晕爬上每一个人脖颈,和耳根连成一片,不胜酒力而趴倒在桌上的朋友只能靠发型来辨认了。
赤苇的脸很红,他今天很快乐。木兔的脸也很红,赤苇猜他也很快乐,不然他不会坐去吧台,向酒保再索要杯甜度特调。酒气涌上大脑,神经恰到好处地被麻痹,赤苇走向木兔,坐在他身旁,高脚凳被重量压下去了一小截。
酒保抽出一张裁剪完美的圆白纸杯垫,一杯新加坡司令被呈了上来,冰块在黄红色的酒液里叮啷清响,杯身渗满细密的水珠。
“赤苇要不要试试?”木兔把酒推到赤苇面前,酒吧暗昧的灯光浮在木兔通红的笑颜上。赤苇拿起酒杯,水珠从赤苇的手指汇聚,汩汩顺沿流下,手心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赤苇的鼻尖凑过去闻了闻,这时木兔伸过手来,搅动吧勺,大小冰块浮浮沉沉,酒里的石榴糖浆丝丝缕缕散开,赤苇闻到炸裂开来的水果甜香。他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
零度赤道的水果鲜香在赤苇的喉口生出一片热带雨林,口中含的是太阳的浓情蜜意,正如看着自己的眼前人的笑容一样,一样明媚柔和。木兔接过赤苇手中的酒杯,就抵在他的唇印旁喝了一口酒。赤苇看着木兔的侧颜,眼前闪过无数断片的场景,十六岁春日里飞扬的樱花瓣,十七岁夏日下融化的冰淇凌,十八岁秋日里漫天的霞色,十九岁冬日下头顶的素雪,有木兔存在的青春回忆倏地全部碾磨成假想的佐料,假想这一唇之差的亲吻。
赤苇觉得自己一定是喝昏了头。
众人用酒话迷糊地相互告别,寥寥地走在东京繁华短暂沉寂的凌晨街头。赤苇慢步在最后,走在他前面的木兔的脚步有点晃,定睛一看又觉得沉稳,他甩了甩头,发觉脚步摇晃的人是自己。赤苇看着木兔自然微曲的手掌垂在腿侧前后摇摆,他的手很大,手掌被长年累月的训练磨砺得粗糙,但掌心的温度不会因此被阻隔。他是四季的太阳,是永热的恒星,是不变的定理。
为什么赤苇会知道?他不知道,这都是他的幻想,他就这么被幻想牵着往前走,走到尽头,走到结尾,走到意识涣散。”啊!”意识涣散的赤苇被路上突起的小台阶拌了一脚,木兔下意识地转身,扶住了倾倒的他,手掌与手掌紧贴。赤苇想的没错,木兔的手掌很温暖,像冬日的暖阳,像妈妈织的毛绒衫——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他可以一直把木兔前辈的温暖穿在身上…
“赤苇你是真的喝醉啦!我送你…诶?”
赤苇的五官骤缩,酸涩的叹息被他一声咳了出来,他大声哭泣。热泪不断划过他的脸庞,像是要把滚烫的酒气全部哭掉,又释放得不痛快,郁结在他的语言中枢,让他呜呜咽咽地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啊赤苇?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木兔手足无措,在空气中慌乱地摆着手,想让赤苇停止哭泣又不知如何安慰。
“我…木兔前辈…”赤苇觉得现在的自己狼狈至极,却勇敢得像英雄,他不再畏惧,将掩藏的心意再次说宣之于口:”我还喜欢你。”
箭在弦上,一发无回。爱慕和眼泪一样涌出自己的身体后就覆水难收。既然如此,赤苇咬了咬牙,继续撑着说:”我想和木兔前辈交往,以前想,现在也想。”
没来由的勇气,胸腔酒气涌动。赤苇抬起泪眼看向木兔,他惊住了。场景或许有些意外,但这就是事实:听完赤苇告白的木兔,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好吧,木兔前辈也喝醉了。
“我没有醉!”他抓住他的肩膀捏了捏,突兀地问他怎么瘦了这么多,又问自己怎么现在才发现?噢,原来我们已经毕业,离开枭谷四五年了。
好像真的醉了。酒精在他们体内产生各种化学反应,销蚀掉他们这几年用来伪装平静的面具。木兔吸了吸鼻子,稳了稳声音,用自认为前辈般可靠的口吻对他说:”赤苇,我不想你因为我伤心,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他们静静地对视,泪眼婆娑。一股酸流灌进木兔的心房,于是他抱住了赤苇,抱住了他最珍视的学弟。
“那我们就试着交往好吗,就我,和你,我们交往吧。”
/02
“啊呀!怎么又松开了!这次明明可以夹到的!”木兔懊恼地隔着玻璃,眼巴巴看着猫头鹰公仔掉落回他的同伴身上,手指搓磨着小篮子里的最后一枚硬币。
“木兔前辈,冰淇凌要化掉了哦。”赤苇双手举着冰淇凌,舔食着自己的原味甜筒,嘴角沾了点白,”而且夹娃娃机什么的,都是骗局吧。”
“怎么会!我以前可厉害了,姐姐的娃娃都是我夹的!”木兔又自己生着闷气,最后一个代币同样石沉大海,粉色机箱里面的猫头鹰们微笑看着木兔,他哼了一声:”再来一次!”
“可以不用这么执着的呢,木兔前辈。”
“可是,赤苇不觉得这个猫头鹰很像你吗?我就想夹一个给你。”木兔双手合十,”拜托了!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哦。”
木兔拿出要赢得比赛般十足的劲,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倒映出他专注的金色瞳仁。终于,那个像赤苇的可爱猫头鹰,被机械爪子牢牢抓起,出物箱传来圆滚滚的咕咚声。
“成功了啊哈哈哈!赤苇,我就说!我是最强的!嘿嘿嘿!”木兔把棕斑林鸮模样的公仔塞在赤苇怀里,接过他手中化了一大半的甜筒。
“嘘嘘,木兔前辈,太大声会有人认出你来的。”
木兔安静了,眼睛里的鎏金看着赤苇闪烁了一下,接着他伸手用指腹擦去了赤苇嘴角的白渍,迈步走向大门。
“圆满而归!对了,赤苇不是说今晚想在家看电影吗?那我们快回去吧——”
“嗯,好…”赤苇跟在木兔后面,捂紧软乎乎的猫头鹰玩偶,他的耳根跟着脸一起红了。手里甜甜的冰淇淋化进了他的心窝,他咂了咂嘴,原来初恋是牛奶味的。
这是他们第三次约会。和前两次约会一样不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他们只是把高中的时光拉出来重演一遍。当然,那青涩的时光里没有牵手的情节,没有亲吻的悸动——现在也没有。刚刚嘴角传来指腹的触感,他就当作是肌肤隐秘的亲吻,在木兔身后偷偷勾了勾嘴角。头顶红色的警报不知何时变成了粉色,沉陷在初恋里的痴情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颗恒星。
“快来快来!电影开始了哦!”木兔早就把灯关好,抱着刚夹起的猫头鹰玩偶,拉开一罐无糖可乐,递给了刚坐上沙发的赤苇。
“谢谢木兔前辈。”赤苇刚好有些口渴,他接过可乐,嘴唇贴上铁皮开口,马上喝完了半罐。
电影开始,这是木兔第一次看星际穿越,虽然赤苇提醒他这部片比较烧脑,理解起来或许会有些困难,木兔自信地插着腰对他说:”赤苇不准小瞧我!”
所以木兔很认真地、不愿错过一分一秒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他一边往嘴里塞着小零食,一边含糊地问身旁的赤苇一些剧情上的问题。
“为什么他要去追那个无人机啊?”
“因为那个无人机的能源能强力供电。”
……
“阿波罗登月真的是假的吗!”
“也许只是剧情需要,木兔前辈。”
……
“墨菲她还会见到她的爸爸吗…”
“我说了就是剧透了噢…”
木兔没有再问下去了,他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赤苇明白,他第一次看的时候也共情同感了主角的父女情深,但他现在不是第一次看了,他轻轻扫了一眼身旁的木兔。木兔的侧颜很安静,脸上映着彩帧闪动的光斑。木兔前辈并没有怎么变,又好像变了许多,赤苇心想。他下颌的棱角似乎锋利了些,轮廓也多了难以形容的成熟变化。或许是内在的气质,毕竟木兔不再需要自己安抚情绪,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的王牌了。
画面里的女孩跑出木屋,朝开车驶离的父亲哭喊。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好好告别的。”
沉默了好一会的木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所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好好地抱一抱爸爸呢,哪怕就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赤苇回答不上来。他不知道,当自己不得已要离开珍爱之人的时候,他是否能有类同主角的决心;他也不知道,当珍爱之人注定要离自己远去的时候,他是否能像木兔前辈一样,向对方好好道别。
木兔手里的薯片吃完了,赤苇没怎么吃,他不喜欢这个浓浓的海鲜味。木兔伸手越过大半个桌面,想要新开一包零食,被赤苇抢先夺过。
“今天摄入的热量是不是太高了呢。”
“啊呀,就一天嘛…而且现在是休假期!”
木兔伸手去抢,赤苇把零食拉远了些。
“赤苇!”
木兔直接在沙发上跪起身,压倒般扑向赤苇,势在成功抢回零食的享用权。赤苇被突如其来的压迫倒在沙发上,拿着零食的手还在往头顶的远处伸。
独属于木兔的温热气味一瞬间盖下来,包裹住了赤苇。他们的身体贴近,赤苇被木兔压倒在了沙发上,类似情侣之间的小游戏在这一刻不断给氛围加温。赤苇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的大脑霎时产生了多组问答对话:我们现在是交往关系,是的吧?…木兔前辈亲口说的我们交往吧,所以,我们现在是情侣。
我们现在是情侣。思绪狂潮的最后得出了无比肯定的结论。
赤苇手中的零食在被木兔拿到之前掉在了地上。木兔垂眸看向身下的赤苇,赤苇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脸庞。
赤苇抬起下巴,向目中的嘴唇吻去。
他没有亲到木兔。因为,木兔几乎是一瞬间,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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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苇躺在木兔身边,两米的大床却显得局促。他平躺着,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不敢翻身,哪怕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变而感到全身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逃避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的他木讷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赤苇缓缓转头,头发与枕头摩擦出细软的声音。月光铺在木兔沉静的睡颜上,映在他的眼里。曾几何时,夕光也这么慵懒地在他的侧颜上铺展开来,除此之外还有体育场馆炽亮的照灯、凌晨酒街的霓虹、电影滚动的彩帧…如此月光,与合宿睡在榻榻米上的那年相仿,时隔多年又溯回进他的眼中,安然无恙。赤苇学着年少的自己,视线擦过四方的窗格,伸向远方,此刻云上无月,又哪来什么月光。
原来这无端的月光、那亲吻的氛围,都是臆想惹出的祸机,现实布下的陷阱。
“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们可以,可以再来一次…”
赤苇垂下双眼,没有直视木兔,他只看见自己胸口失序的起伏。他沉默又沉默,心里岩熔的流淌也像默片,无言填满每一个坑洼不平的表面。
“赤苇…”木兔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木兔看着赤苇撑起身坐好,扶了扶歪掉的眼镜,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包薯片,递给了木兔。
“你吃吧。”赤苇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他没再多说什么。
木兔接过薯片,塑料包装被摁压的声音无比刺耳。他没有拆开,只是抓在手里。他们之间就这么定格在这一幕,宇宙他们面前闪映了二十分钟。
“木兔前辈,我有点困了。”
“啊、”突然打破僵局的话让木兔措手不及,”那,那赤苇先去睡吧,我已经收拾好床铺了。”
“我睡沙发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你回去睡吧,床够大的。”
“…好的。”
电影停格在陌生的星球上戛然而止,他们没有看完。木兔也没有要纠结着看完整部电影,此刻他已然在赤苇身旁酣睡,呼吸声平缓,像那年合宿的夏天一样睡着了。
赤苇失焦地睁着眼,窗外的夜色变成海水倒灌进他的身体,心里的熔浆铸成了沉重的铅,他在大海的深处沉溺,灌满身体的海水出涌成泪。赤苇擦了擦自己湿热的眼眶,无端地失声笑了笑。
木兔前辈,你真好。高中时的我很少发现你有会照顾人的一面,现在当我突然变成被抚慰的一方,我竟有些不习惯。看来还是当好了”前辈”这个头衔呢,虽说是迟了一些,你的心意我已接收,只是我仗着你的温柔贪婪地奢求更多。但是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将这份温柔委身给不能负担汝爱之重的我,鼓励我为这段感情寻求自证,最后无奈清醒,自始自终都是被你自以为是的温柔可笑又残忍地圈在原地。木兔前辈,你知道吗?现在的我,多么恨你是一个好人。
赤苇坐起身,轻手轻脚换上今天出门的衣服,离开了木兔的家。赤苇京治伟大的暗恋用年来计算——而他的初恋只持续了短短三十天。他对木兔所有的情愫,都在这一夜抛了锚。
「赤苇?你去哪里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
「赤苇,拜托回一下电话和信息,我很担心你。」
「赤苇…」
……
「木兔前辈请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木兔光太郎拖着行李箱,东京早高峰的红绿灯每秒钟都让人等得心急,还好他的早行为他预留出了足够的赴机时间,能够让他在穿过大马路之后驻足回望。他觉得身后的注视感很是熟悉,可当他回头,人海涌动,又空无一人。
至于那晚的电影,木兔始终不知道女孩的父亲最后有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后来他也再没有打开过那部电影。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没能做到和赤苇好好告别,更没能好好地抱一抱,哪怕就一下。而赤苇京治,他破碎在那未完成的亲吻发生之时,最终还是被恒星吸引万物的引力撕裂,他所拥有的分别的决心,也永远无法做到木兔那样,向注定要离去的珍爱之人好好道别。
/
多年后,在国际赛场上勇夺各类奖牌的木兔光太郎,回到了当初那个酒馆,枭谷的伙伴们歪歪斜斜地醉倒在卡座里。他起身走向吧台,向年轻的酒保点了杯新加坡司令。味道和几年前相比好像不太一样了,你说是吧,赤苇。他转头想问,可身旁没有坐着让高脚凳下压一小截的赤苇京治。
木兔在聊天中得知,赤苇早已辞职离开了东京。说是去了很远的欧洲,在那里的大学读书教书。欧洲也不是很远啊,木兔回答,我就经常去欧洲。那是你能因公出勤啊笨蛋,木叶醉醺醺地表达不满。好了好了,木叶摆摆手,最近就不损你了,再来一杯,祝你新婚快乐,我的好兄弟。
/03
“小葵酱,好像又长高了!”
“木叶干爹!”
“哎呀!也变重了,看来有好好长大哦!”
“妈妈不在家,爸爸天天带我去吃烤肉呢!”
“喂,木兔,哪有人带小孩天天吃烤肉的。”
“小家伙,我们明明只吃了两天哦!”
“我和你说,我昨天和井芽去吃池袋那家新开的寿喜锅,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啊?”
“佐佐木!原来那家店是他和他弟弟一起开的,味道还不错。”
“那小子干这个去了!改天我也去找他喝几杯。”
“哎,我说,昔日的棒球天才,总感觉有些可惜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难料。”
“这句话从木兔光太郎嘴里说出来真是神奇。诶,别揉肩膀了,不才刚做完手术。”
“佐佐木伤的也是右肩吧。”
“好像是。”
“其实,当时受伤,我想过我的排球生涯会不会就到此结束了。”
“拜托,你自己还不了解自己吗?连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爸爸就算受伤了,也可以用左手扣球!”
“啊哈哈,小葵酱学的可真像呢,你爸爸平时肯定没少给你做示范。”
“爸爸很厉害哦,只用左手就可以抱起咲葵!”
“你和井芽最近怎么样。”
“嘿嘿,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们下个月结婚。”
“什么!拜托你告诉我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爸爸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井芽姐姐上周就偷偷告诉咲葵了。”
“啊那你怎么不告诉爸爸!不是说好我们之间没有小秘密的嘛!”
“因为我要木叶干爹亲口和爸爸讲!”
“小葵酱是我的小棉袄吧!对了,我们会在年后举行婚礼…啊——现在枭谷的大家没几个可以给我做伴郎咯,我还想着赤苇能给我做伴郎呢。”
“赤苇?”
“嗯?”
“他不回来参加你的婚礼吗?你还没问他吧?”
“我上周就问过他了,他会回来哦,说也是好久没回东京过年了。”
“那他为什么不能给你当…”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
“赤苇结婚没有和你说?”
“他结婚了?”
“不是吧,别开玩笑了。你们当时这么亲密,现在你连他结婚了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哎,不过也是,当年你结婚他也没来…啊——真没想到和我们越走越远的会是赤苇呢。”
“…他最近过得好吗?”
“听他的语气感觉还不错,在瑞士教书,也算是过上了自己最理想的生活,他自己这么说的。”
“那赤苇,什么时候结的婚…”
“两年前吧,真的是,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和一个天体物理学教授,真厉害啊。不过,赤苇本身就很厉害。”
“是、是啊…”
“嘛,就借着我的婚礼,大家齐齐整整地聚一次吧!”
……
“爸爸,走快点啦,今晚妈妈会回家!”
木兔光太郎单用左臂抱起女儿,穿梭在东京都繁盛的夜市里。木兔咲葵最喜欢被爸爸抱着走,成年人的视角能最大程度地满足六岁孩童的好奇心,更何况令她骄傲无比的爸爸长得比排球网还要高呢。球网要比爸爸高很多哦,爸爸每次都这么和她说。她告诉爸爸,她抬起头看见爸爸跳起来的时候,球网根本就不值一提。
“爸爸,前面有花店!我们买一些花欢迎妈妈回家好吗?”
“我的咲葵最贴心了。”木兔亲了一口女儿的脸颊。
咲葵从木兔身上跳下来,绕开了花店门口的人,跑进花店自己挑起了向日葵。木兔正想跟着她走进花店,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哪怕说的是英语,也是木兔忘不了的声线。
“赤苇?”
门口选花的两个男人同时抬头看向他。赤苇的镜片上折射的光跟着他的动作划过,木兔看清了和年少时一样看着他的澄澈绿眸。站在赤苇身后的外国男人抱着一束新扎的玫瑰。
“…木兔前辈,”赤苇沉默许久,最后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爸爸!你看这两朵花好看吗?”咲葵跑了出来,看到木兔正在和一个叔叔讲话,她轻轻扯了扯木兔的衣角,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爸爸,这个叔叔是谁?”
“呃,是爸爸的…是和爸爸高中一起打排球的好朋友哦。”
“哦!那是和木叶干爹一起的吗!”
“是呢…”
“你好!”
赤苇看着咲葵,一头可爱的黑色头发,眼睛和木兔如出一辙的明亮。
“你好。”
“爸爸,你陪我进去帮我挑一下嘛,我想给妈妈买一大束花,就像那种!”咲葵扯着木兔的衣角,指了指站在赤苇身后的男人手上捧着的花束,男人晃了晃花束,脸上的笑容明显是被女孩的可爱击中了。
“嗯,好。”木兔被咲葵拽进了花店,他对赤苇抱歉地笑了笑。
木兔一手牵着咲葵走出花店,一手捧着花束,里面夹着两朵咲葵亲自挑选的向日葵。他左右望了望,没有看见赤苇的身影。赤苇再一次,消失在了人海茫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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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看起来有心事。”
赤苇在阳台上抽烟,他的丈夫从身后圈住了他。玫瑰花束被安插在他们新家的花瓶里。
“是因为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吗?”
赤苇转过身,别过头吐出一口烟,笑着说,”我什么都没能瞒住你。”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愿意讲的话,我愿意做你的聆听者,一如往常。”
故事结束,赤苇手中的烟也抽到了末尾。他与他的故事看似盛大,叙述起来发现,其实也就是一支烟的长度。
“那你还爱他吗?”丈夫的下巴抵着赤苇的肩膀,他们眼前是和苏黎世相异的新月。
赤苇许久不言,一时间沉默得像那轮月亮。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微笑着看进夜空,”嗯,爱吧,我还爱他,就像烫痛过的孩子仍然爱火*。”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笑了:”你知道吗,京治,这就是你身上最闪耀的地方。”
他告诉他,爱情是一颗未经打磨的钻石,它多面而复杂,你却无法质疑它的光芒与纯粹,你也无法因为它原貌崎岖不平的一面,从而否认它是一枚钻石。
那碎掉的钻石也是钻石吗?他曾这么问他。
他将写满板书的黑板撑上去,在干净的黑板上写下了一长串他看不懂的物理公式。他说这是洛希极限,两个天体之间能相互稳定运行最短距离。一旦越过了这个距离…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破碎的行星,用手势模仿宇宙间一次不起眼的爆炸。那么这个行星就会破碎成一堆小钻石,成为闪耀星环的一部分,总之在我眼里,这些全都是我想收藏的钻石。他坐在讲台上,笑着问他,是不是很浪漫?
他失笑说,我真不懂你们物理学家,哪里浪漫了,分明很残忍。
他也笑说,残忍有时是一种浪漫,破碎有时会带来一种新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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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兔前辈,我现在藉由一个完整的自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只是有些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如果记忆里那天的夕阳不是樱花红,我或许不会将爱意宣之于口。如果那天的酒局里,我没有尝到新加坡司令的味道,我或许会忍住那一个失败的亲吻。如果我从来没有跨越那可怕的距离,我或许会像木叶前辈一样,做你心爱的女儿的干爹;我们或许还能常常见面,听你侃谈赛场上的趣事;我们或许还能像以前那样一起打球,为你再一次托起青春的遗憾。木兔前辈,如果爱我的人是你,你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惆怅?可是设想没有解答,因为世上没有如果。如果这个词的发明,就是用来折磨不甘的人儿。
我不甘吗?这十多年来,我决心追求我自己的生活,向不断更新的内里寻求难解的答案,如今的我做到了。可我还记得那天,黑漆漆的客厅里只有电影的彩光,映在你我的脸颊。我闭上眼抬起下巴,你也吻了下来。最后我们谁也没吃那包薯片,谁也没看那部电影,我们拼命地希求偎俙,对视、拥抱、接吻到地老天荒*。然后我睁开了眼睛,眼眶湿热,我以为那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是我的一部分,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我再次清醒,原来一切都由自我谵妄的梦。
后来,我慢慢理清了脉络,我真实记忆里的一部分其实始终是你的呼唤,和我的回应。你一往无前,所以我为你开路。你向我奔来,所以我敞开双臂。你予我温柔,所以我抱以热烈。你竭尽全力,所以我坦荡释然,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爱你,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也自言无憾。
逝去的已然逝去,眼下更无需追忆,彼此已决成定局。少年绵长的情意,就让它如此埋进可爱的青春。我破碎的一部分就留在属于你的星系里吧,你的光芒会永远被我接收,此后我会用余下的残缺,构建我自己的恒星。自责和难过不用叨扰,曾经的你很好。如今,感受着这温柔的晚风,我也会很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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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烫痛过的孩子仍然爱火。” (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
* 鲁迅《复仇》:”于是各以这温热相互蛊惑,煽动,牵引,拼命地希求偎俙,接吻,拥抱,以得生命之沉酣的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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