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是L市一中人尽皆知的存在。原因简单,他那张艳丽小脸和上面金黄色的头发一样耀眼。
每当他在半节课后,顶着一头亮闪闪的头发双手插兜颠进校门,就要被拿着小本本的值周生们行一轮注目礼。最初他们还拦下蔡徐坤按着流程问问名字班级,久了大家就当看不见——那个头顶像朵盛开太阳花的垃圾是8班的蔡徐坤。老师说了,屡教不改,离他远点。
其实蔡徐坤也不是屡教不改。老师第一次找他谈话,说学生得注意仪容仪表,男生要黑发不过耳。蔡徐坤听后当天就乖乖染回黑色,把头发修得干净整齐,两个小白耳朵露出来,随时都能咔嚓拍张证件照。
老师对自己教导有方的欣慰还没保持一个中午,蔡徐坤就各边打了三个耳洞,下午红着耳朵叮呤当啷去了学校。
后来蔡徐坤头发再次长到盖住耳朵,中间换了八百个颜色,再也没被叫到办公室和老师促膝长谈过。
老师只是每次在他换了新发色的早上,打电话给王子异,“你好,你弟弟需要回家反省一周,你现在方便来接他吗?”
和蔡徐坤的总爱迟到相反,王子异一直都异常守时。
接了老师电话的一小时内,车准停在教学楼下。这时同学们会看到一颗或粉或银或橙的脑袋顺着楼梯蹿下去,书包拍打******,那颗彩色的小蘑菇一颠一颠的。
今天这颗蘑菇是金色的。
金色的蘑菇蹿进王子异车后座,把书包一甩,“哥,今天去哪儿玩儿。”
王子异的车平稳启动。
“今天哪都不能去,”他透过后视镜看后面嬉皮笑脸的小孩, “爸妈在家里等你。”
小孩一怔,向前探过身子,一堆金色就凑在王子异的脖子旁。“你和爸妈说说,就说没啥事儿,我就是有些不舒服,下午就能去上课啦,或者……”
蔡徐坤斟酌着借口,看到自己鼻尖前那片白净的颈部皮肤慢慢变成淡粉色。顺着脖子看上去,王子异的目光还是淡淡的投在前面,不偏不倚。
蔡徐坤像获得了某种启示,凑得更近了。他顺着汽车启动的颠簸把嘴唇贴在王子异的脖子上,然后拖长尾调,“或者,哥,你想想办法呀……”
车子在减速带间抖了几下。
王子异果然想出了办法。两人回到家,爸妈没安顿几句就走了。蔡徐坤笑得乖巧,手机已经叮呤当啷响个不停。
王子异把蔡徐坤拉在大书房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再把书包里的课本掏出来,在书桌上一一摞好。“我和爸妈说你在家也会认真学习,”王子异打开电脑坐在旁边,等蔡徐坤回过神儿来,自己已经被堵在王子异和落地窗之间。“我辅导你,不会的题就问我。”
蔡徐坤缓缓抽出一本练习册,翻了几页,困惑起来。
“可是,我不知道作业是什么?”
王子异头都不抬打开微信,“哦?我来问陈老师。”
“不用了,我想起来了。”
“好,那就写吧。”
蔡徐坤按出笔尖,瞟着手机闪烁的呼吸灯,探过头。
“可是……哥,我想去同学家写作业。”
王子异在回邮件,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同学有今天的课堂笔记。”蔡徐坤不死心。
邮件挺长,蔡徐坤脖子都探累了王子异才回完。王子异转过头来,对上蔡徐坤毛茸茸的眼睛,问:“哪个同学?”
没等对方回答,他继续道:“上周末一起打篮球的粉T恤男孩?来家里吃过饭的校舞蹈队的队长?非要请你去马尔代夫过生日的同学?还是酒吧那个台湾腔驻唱?”
蔡徐坤泄了气,“你好烦啊!”
蔡徐坤开始对着空白的纸页发呆。
王子异盯着这顶金色脑袋,羊毛卷刘海下的眼睛空空亮亮的,侧面看也波光淋漓。嘴巴微微张开,肉粉色。王子异想起刚才它贴在脖子上的感觉,又热又湿。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王子异突然觉得蔡徐坤像颗有毒的菌子,脑子里外都是泥土培养出的鲜艳垃圾,自顾自疯狂生长,偶尔抽离一部分和世界打个招呼,反而成了他毒害世界的好时机。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蔡徐坤也是这样。
蔡徐坤随着那位阿姨搬进来的时候,是一个飘着大雪的年初。王子异正忙着准备毕业设计,绪论刚写了一半,被爸爸叫到客厅来。
“这是徐阿姨,”王爸爸搓搓手,连皱纹里都是笑意,再一指软软陷在沙发里的男孩,“这是坤坤,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男孩穿一件黑色皮衣,镶了一圈的铆钉,在客厅的灯下反射着冷光。皮衣里的骨架小小的,脸也小还带着婴儿肥,眼神放空,整个人像只迷糊的小动物,和身上的冰凉的衣服有种微妙的反差。
男孩直到王爸爸叫到他名字的时候才缓过神儿来,眼睛马上弯起来,亮晶晶的,朝大家笑。
这样有点好看。王子异就对着这张笑脸多看了一会儿。
男孩察觉到这束目光,在王爸爸介绍到“这是子异,以后就是你哥哥了”时,向他靠过去一些,铆钉的凉贴上了王子异的手背。
蔡徐坤笑着说“哥哥好”,眼睛又清又亮。
那时候王子异就觉得不好了。
现在王子异也觉得不太好——太热了。
正是盛夏,蔡徐坤耐热不耐冷,不爱开空调。别说王子异觉得热,现在他自己那件白色校服衬衣,也软趴趴的贴在背上。衬衣半透明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上面露出一节白******嫩的脖颈,一手拖着脑袋,看起来乖得很。
王子异摇摇头,把视线收回来。蔡徐坤才不是软软的陷在沙发里发呆的乖孩子。他在酒吧里蹦蹦跳跳地打碟,音乐躁得很。他发现他坐在台下,拎着酒瓶就飞奔过来,挤得卡座上的小蜜蜂们花容失色。辛辣的酒精和躁动的音乐作祟,蔡徐坤整个人笼着一层热腾腾的甜腻蒸汽,坎肩湿哒哒贴着身体,脸颊红扑扑的,他搂住王子异的脖子,王子异的胸口就开始痒。
“哥,你怎么在这儿啊!”周围的人识相地散开。
“哥,我表现得怎么样?”小孩兴奋得气喘吁吁。
王子异把小孩揪下来,再把酒瓶从手指里扳出来,捧过那张汗津津的小脸,“小坤表现得特别好,我都录下来了。现在我们回家吧。”
后来蔡徐坤每次来,这家酒吧都说在停业装修,蔡徐坤怀疑这是要修个故宫出来。
“哥。哥?”
王子异回过神就对上蔡徐坤毛茸茸的眼睛,胸口的痒意蔓延到喉咙,痒得他直想咳嗽。
“哥,这题怎么写啊!”
王子异拉过练习册看了一会,在草稿纸上划拉,“你看这是个等差数列……”讲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他转头找人,蔡徐坤眼睛笑得弯弯的,“哥你怎么又偷看我?”
王子异还是咳出来了。
“你期末考试再考不好,爸就要把你送美国了,你知不知道?”
对方愣了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知道啊。”
热腾腾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知道就好。”
王子异把练习册推回去,抓住大椅子的扶手,连人带椅子一起拉过来。那团香甜的热气就凑在王子异鼻尖下,他盯着他的大眼睛,他要在这里把未来盯出个洞来。
“那,你会认真学习吧。”
蔡徐坤皱着鼻子认真思考了一下,在距离王子异鼻尖一寸的地方顿悟了,“不会的!”
有的人就适合自生自灭,王子异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揽着脑袋朝后仰去,向椅背寻求一个支撑。
顿悟代表着迎接新生活,蔡徐坤兴奋起来,他前倾着身子,一只手撑在王子异膝盖上,“那哥?你会和我一起去吧!”
不会的!王子异觉得好笑,他闭上眼不让笑意露出来。我去那儿要干嘛?现在只是辅导辅导作业,过去岂不是要照顾人吃喝拉撒睡饮食起居玩?再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世界不能围着他蔡徐坤一个人转。至少不能一直围着他转。
膝盖上传来潮湿的温热感觉,王子异睁眼,他顺着杵在膝盖上的那根白胳膊看上去,小孩满脸对八字还没一撇美国生活的憧憬,亮着眼睛等他回答。
三个拒绝的字眼卡在王子异喉咙里,他要考虑一个合适吐出来的时机和理由。房间太热了,不利于人类思考。王子异依次把指关节压得咔咔作响。
他想起毕业聚餐时,几个哥们醉醺醺的调侃,“子异你要小心啊,这下有人要和你抢家产了。”王子异嘴上应和着,心里却觉得没啥关系。家大业大,分出一点又怎样。何况对方还是个漂亮小孩,对卖弄美丽之外的事情毫无建树。
他又想,美国美国,不错,够远够大,够让这个小孩自己折腾自己长大。到时候他会在哪座城市呢?在那边和老师同学相处会愉快吗?要不找位阿姨陪他一起去吧……王子异想了一圈,最后,那个,美国的教材我教起来,应该会容易一点吧。
想到这儿,王子异一惊,三个字咕噜一声被他吃掉了。
滴答滴答,时间过去这么久,练习册还是空白一片。蔡徐坤离那片空白老远,已经从皮椅蹭着坐到自己腿上了。
行吧,王子异下巴蹭着这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心里叹口气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失败的教学了。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ofourown.win/works/29644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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