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谎与伤

1

看到那条三十五分钟前的体育新闻弹窗时,赤苇正跪在地上挑拣可以作粉丝福利用的过往原稿,高光时刻偏偏准备得潦草,画面流畅度尚可的又差个剧情的记忆点。等他终于排除万难挑出那么几张,打算拍照记录的时候,那几个不常出现的字却适时跳入了他的眼眶。

 

“是的,光太郎大概会缺席这个赛季……”

“合约?合约的问题……”

走廊飘来若有若无谈话声音。木兔光太郎百无聊赖地端坐在病床上,薅过一团空气,作二传手的托举状,把它垫了出去。如果空气有重量,或许此刻会打在他那条伤腿上。

接着他把两条胳膊垫在脑袋后面,看到窗台上有鸟在踮着脚跳跃,他眨眨眼睛注视它们,十分愉快地微笑起来。视线切过窗台能看见楼下那条小径的一角,不过不足以让他看清风尘仆仆赶来的漫画编辑。

“哇!是赤苇!你怎么在这里!”木兔作惊吓状。

“……您的探视手续是很麻烦的,请木兔前辈不要浪费时间说奇怪的话。”赤苇黑着脸,几乎是拖着步子来到木兔床前。

正在门口打电话的球队经理人漫不经心瞟了房间内一眼,他想光太郎这人,起初受伤的反应可平淡得不正常,预想中应该会不成熟地闹腾起来,但最终没有,一副坦然模样,甚至还有心情吹口哨。而这位火急火燎提交探视申请的私交一进来,他看那表情,好像才真茫然无助了起来。

 

赤苇一开始选择了收集体育新闻,再找其队友了解情况的做法以布置自己后来的行动。坐车前往大阪的路上,他观看了现场转播的回放,直播的那个点赤苇应该刚选定第一张原稿,而镜头不客气地给了木兔一个特写,未被遮掩起的伤腿只打了一个短暂的照面就转向了惊愕的主教练。

赤苇想,木兔前辈看到这个画面可能会很消沉。

急匆匆奔来,闷热午后平静无风。赤苇努力控制自己不跑起来,最后还是跑了起来,耳畔生风,很久没去健身房,所以心跳的速度如此不平常。

“是落点——没有找对,”木兔一只手摸到脑后,一只手放在床单上,漫不经心地揉搓着,“也有可能我跳太高了,就是……就是这样而已。”

“请前辈放弃向我隐瞒的尝试。”赤苇声音淡漠。

赤苇生气了,木兔只好闭嘴,门外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木兔侧过头朝外望一眼;“他去哪儿了?”

“公关、合约、未来风险,池原先生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赤苇把几句描述伤情的,直逼木兔光太郎运动员生涯尽头的话卡在喉头,迫使他不得不松了一下领带。您是在装傻吧?怎么还能够这样冷静。纵使对木兔生态研究了如指掌,赤苇也猜不出来原因,唯有一点,此刻,绝不可以,先木兔一步在此失态。

木兔先用手指拂了拂赤苇放在双膝上握成拳的手:“赤苇不要比我还紧张。”

“也不要觉得这是因为你离开我的后果。”

浑身紧绷的赤苇觉得自己嘴唇发颤,抬眼看了一眼木兔光太郎,他们说光太郎永远长不大,即使排球上成长飞快,生活中仍然只是麻烦制造机——这样相当苛刻的点评。

但赤苇忽然发现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木兔说:“是我完全没有准备好。”

 

2

赤苇正式入职当天,木兔自作主张地跑来东京为他庆祝,虽然赤苇坦言面试过程很磨人,以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就算是奖励。但木兔耍赖般亮出车票票根,并拿出变态跟踪狂的毅力提早蹲在赤苇的公寓楼下,赤苇半是不得已半是雀跃地半路去了超市拎来食材和甜点,于天刚擦黑的时间在楼下一根电线杆旁与木兔会面。

恭喜你呀赤苇。那时冬天,年轻的运动员披着一件薄薄夹克,欢天喜地地围上来,一人拿出五人的吵吵闹闹气势。

好久不见,木兔前辈。赤苇微笑,木兔无比自然地从他双手接过两个大号购物袋,一副天真表情,真好呀,我们赤苇以后也是领工资的人啦。

“虽然我是觉得——不用特意为此庆祝也可以啦。”

“那可不行。”昏暗楼道中,声控灯有些电流不稳定的闪烁,木兔眯起眼睛,“我得让赤苇知道我也可以为了你写麻烦的请假条,买难抢的车票,还像小狗一样可怜兮兮地蹲在楼下等赤苇下班的。”

“我很感动,如果下次木兔前辈能加上帮我做饭这一条的话。”

“如果赤苇想也不是不行……”

“我开玩笑的。”赤苇立马打住,从锦簇的钥匙串中亮出一枚。木兔严阵以待,眼神发亮地扫视陈旧铁门后整洁干净的赤苇的公寓。

“哇,是我的应援球衣——”木兔一眼看见叠放在单人沙发上的球衣,背号十二,非常显眼,“赤苇,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木兔前辈忘了是您自己寄给我的吗?”赤苇卸下身上的外套,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围裙,很久没有自己做饭了,他把它牵起来抖了抖,穿上,把手绕到背后打结,手里的系带却被谁蛮不讲理地抢过去,准备说出来的“还有您的手幅、签名照、黑狼助的玩偶挂件”也被“我来帮你打一个超大超漂亮的蝴蝶结!”给截住了。赤苇疲惫中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容,认命地撒开双手,等木兔笨手笨脚地帮他打结。

木兔捧着脸看赤苇严肃地做饭,过一会儿又无所事事地在这间狭小三居室里转悠,阳台外是待开发区域,几乎接近荒原状态,一览无余,有一条列车轨道从上横贯而过。木兔双手撑在栏杆上,赤苇的声音从身后渺茫地传来——木兔前辈请不要把护栏当单杠,那样很危险。

好吧。木兔又背着手转回去检查赤苇用来当房间隔断的书架,文学、理论、这是什么,俄文?德文?——木兔看了一眼就眼皮打架,立刻抬手“啪啪啪”用力在脸颊上击打了三下。正在饭桌边布菜的赤苇拧起眉头看了木兔一眼。

“我只做了一道,剩下都是外带的,因为回家蒸饭就来不及了。”赤苇如是解释道,但正在暴风吸入的木兔只说:“再来一碗拜托啦——”赤苇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才咬了两口的饭团,谁说来着?上次去大阪看木兔的时候他的姐姐也在,围观他们交流了五分钟后就手握成拳重重敲了一下木兔的脑袋:“你到底有没有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自觉啊?”

还有她在人行道刮起的春风中郑重的“没有赤苇你,光太郎绝不会有这一天”。

他把盛满了的饭碗端回来,其实若可能他也更想亲手做一顿完整的饭和木兔前辈一起吃,获得是幸事,但肉眼可见的为谁付出又何尝不能是一种恩赐——对他来说。木兔吞咽完毕后整个人散发出快乐光线。

那时赤苇的回答是:“如果没有遇到木兔前辈,我也完全不敢梦想我的今天,所以请不必道谢。”

 

那个夜晚,除了一餐比平日更加喧哗的饭,他还记得自己在饭后坐在沙发上陪木兔聊天的时候不经意地睡了过去。朦胧之间,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客厅里上个月刚换过的灯泡亮着暖黄色光线,电视机已经被关掉了,自己身上围了一条毛毯——鬼知道木兔从哪儿翻到的,意识到自己好像靠在谁的肩头,那个人正没有睡相地张着嘴呼吸,如果不小心流下口水,赤苇不确定是否会危及自己。但他丝毫没留给自己换个姿势的打算和犹豫,就又再次睡了过去。

 

“可是赤苇,排球经历没有为您现在的就职带来什么实际上的效用吧?”

“我并非体验派,严格来说的话,也算不上功利主义者。”赤苇微笑着,把送给她的伴手礼递过去,地铁站的灯光在她身后,是逆光的光源,“我的勇气,我的斗志,我的觉悟,我的欢欣鼓舞,拜木兔前辈所赐,我从未想过平凡如我,也能拥有这样张扬和宝贵的财富。”

 

清早赤苇送木兔到车站,叮嘱他不要忘记下车,不要忘拿东西。木兔充耳不闻,而是专心地双掌合十对着空荡荡的车轨许愿,列车之神,请您保佑赤苇下一次到大阪找我玩的时间不要太久。

赤苇说这样的事情不用许愿也可以的。木兔回以催促说你快去上班,迟到可不行。后来这个细节留给赤苇的印象就是,许愿千万别只专注结果,任何幻想都不要只专注结果,现实当中,跳过一切必经之路到达的,很可能只是丝毫不会企盼的幻象。

木兔没有在看赤苇,而是看着自己放在膝上,一片洁白中央静默躺着的手。但他知道赤苇端正坐着,有什么弦正将断未断,此刻的木兔如同很久以前在比赛中状态失衡而不敢看同伴的脸,他也只是不扭过头,但抬起手去找到了赤苇的肩。轻轻按上去那一瞬,赤苇的表情有轻微的扭曲,但仍然一声不吭。

“没关系的。说到底赤苇再可靠也只是我的后辈,没道理比我还难过吧?”

“木兔前辈请不要太小看我。”赤苇的声音仍然是一丝不苟的沉稳,“我的确有可能超过您。虽然这句话由我自己说出来可能有点自大,毕竟能否站上赛场还是未知数的人是前辈。”他犹豫再三还是避免了向木兔诉说被钉上十字架忍受钻心之痛的神之子典故,而赤苇自己仿佛正是匍匐在他脚下,神智被粗暴打散、钉得七零八落的信徒。

“嗯,我相信。”木兔轻声说,“我自己,说实话,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在等人宣布,到那时我可能会受不了,直想躲到桌子下,让谁都看不见我,变成个别的什么灰飞烟灭算了……说出这种话的我会让赤苇失望吗?”

 

3

“你是为了木兔才加入的?”

白福雪绘拍了拍手里的灰,又弯腰理了理裙摆,二年级的她那时还有把头发扎起来的习惯,没有头发遮挡视线,她稍一低头就能看见站在下面为她扶着凳子的赤苇的脸。

“请不要用看同性恋的眼神看着我,白福学姐。”

“你又没抬头,怎么知道我看你。”白福满不在乎地跳下来,赤苇的眼神正钉在地板上,随着她落地,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纸巾,在她踩过的凳子上擦了擦。不会是想挑明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好偷窥前辈的裙底吧——如果换了是别人白福可能会这么想,但就算还不了解赤苇,端正温顺的后辈脸上也稳稳当当,是让人放心的,柔顺而宽和的面容。

“我还没有听过这种入部的理由呢。”她笑出声来,和赤苇一起走向球场正中,“木兔那家伙?你看中他什么?可不要幻灭了就退部哦。”

“很……振奋人心。”赤苇停顿很久只说了这么一句,“木兔前辈正如竞技体育本身,很让人看了振奋。”

“那可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常态。”白福从器材室中拎出两个拖把,分给赤苇一个,“虽然王牌的位置啊,木兔已经打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就我来说,我觉得他并不是绝对的值得期待的因素,他太容易情绪起伏啦。这样说会让你觉得我很苛刻吗?”

“不会。”

已经走出了体育馆,去往水池,社团活动正在校园各个角落如火如荼地开展,吹奏部的练习即使隔了很远也能听到,赤苇说:“那也不会让木兔前辈失去他原有的东西的。”

“你真的很欣赏木兔耶。”白福笑出了声音,“我可以抱着倾听恋爱烦恼的心态和你聊天吗?……我开玩笑的啦学弟。”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啊?”木兔一只手挎着木叶的肩膀,两个人朝他们走过来。白福没忍住,飞快瞟了赤苇一眼,赤苇正温和纯良地专心看着冲刷拖把的水花,中规中矩地转过身来朝两个人微微鞠躬:“前辈好。”

“噢噢!你是那个!打出反弹球的!”木兔一拍脑袋,第三次叫错的赤苇名字正呼之欲出,赤苇连忙扶好拖把抬起头接上:“我叫赤苇京治。”

木叶明显被白福憋笑的表情吸引了过去:“你们俩说啥了,怎么怪怪的。”

“雪绘!不能对新来的学弟下手哦!我们是正经体育社团。”木兔的手指在赤苇和雪绘两个人之间高速晃动。白福翻了个白眼:“放心吧,这个社团如果除去你就是绝对正经的体育社团了。”她默默腹诽,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啊,如果我也能get到早就解决我们招揽新社员的问题了——说完又浏览了一边赤苇的表情,平和冷静,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干嘛?”木兔愤愤地注意到了白福的目光飘忽,他松开木叶(木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上前揽住了赤苇的肩膀,“你还看?还看?”他瞪了白福一眼,又稍微低了头去看赤苇,“学弟,经理要是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我哦,身为队长我不会放任这种行为的!”

木叶都看不下去了:“木兔,你现在看上去才像欺负人的那一个。”

白福第二次翻白眼,拉住岿然不动的赤苇的手臂往前走:“不要打扰我们值日!该干嘛干嘛去。”

身后木兔和木叶交谈的内容似乎已经转到等一下去便利店买什么吃的问题上了。白福才说:“我刚刚真的笑得很夸张吗?赤——”她回过头去看赤苇,才发现刚才冷静又自持的学弟,现在的脸却肉眼可见地飞红,但五官还维持着端庄温和无事发生的姿态,声音也平静无波:“我觉得没有啊。”

白福一把丢开手里的拖把,捂着肚子笑得蹲了下去:“你也太可爱了吧——哈哈哈哈哈我受不了啦!”猝不及防地身后又吵了起来:“白福又在欺负学弟了!木叶我们去主持正义!”夹杂着木叶“******你要把我衣服扯坏了”的抱怨急速逼近。

 

至今赤苇也不确定,在成为木兔引以为豪的、冷静机智沉稳妥帖的二传手之前,他对他的印象到底是什么。是会因为复习功课偶尔早退的格格不入优等生,打出失误反弹球的观察对象,还是会和白福雪绘因为聊到一些事情而脸红的莫名其妙学弟?

从没问过,但偶尔怀疑过。

“木兔虽然是排球笨蛋,但是这样反而最可疑了。”二十岁的雪绘伸出她一根涂得很漂亮的手指,“千万别上当,这是我作为前辈的忠告。”

“你认真的?”木叶耸耸肩膀,“我才不觉得那家伙会有什么心机。”

小见随口附和:“他的头脑面板从高中到现在一直都是3。”

“那只是排球上的数据!”白福无语地扫视这帮不解风情的男人,但她自己沉吟半晌,又不得不懊恼地承认,“好吧,但这也是木兔的优点,直来直往有时候可是感情里不可多得的宝贵品质。”

“嘿嘿嘿——你们在讨论我什么?在夸我吗?请一定要让我知道在夸我什么!”

“在说木兔前辈排球上的建树。”赤苇脸不红心不跳。

“实际上除了这个什么都说了。”木叶不在乎当面拆台。

“拜托!如果是坏话也不要让我知道。”木兔撇撇嘴,拉开赤苇身旁的椅子坐下,“从此之后我只相信赤苇了。”

“赤苇说什么你都信?谎话也信?”白福咄咄逼人,确信这一句会戳在某个痛点上——她决心制造一个痛点,成为这两个人之间打通朋友队友之外关系的契机。

“赤苇才不会呢。”木兔说着就去揽赤苇的肩膀。

“说不定会哦,木兔前辈。”

赤苇的手轻轻搭上木兔肩膀,从乖巧柔顺靠在他胸怀里的小鸟依人转换为和木兔勾肩搭背,如果是别人好像还没什么,因为是赤苇,反倒显得有点违和。面对木兔难以置信的震惊脸,他又换了个口吻:“我可没少用假动作骗木兔前辈跳得很高吧。”

可是,很久以前他就没打排球了。在最后一次,由他带队的春高之后,在春风渐退的燥热季节,几乎没有动静地写下他的志愿,把笔记本填满,把书架清空,太久没打的排球稍微有些漏气。那时三年级的赤苇在旋律更迭的吹奏部练习声中经过体育馆背后的水池,聚一捧水拍打闷在教室许久的脸,也没能想起那时因木兔光太郎一个低垂的眼神而骤升上脸的温度。

 

“侑侑偶尔会抱怨,是赤苇太惯着我了。”

“我也只能激发木兔前辈一部分的能力而已。看到状态好的木兔前辈我也很开心。”赤苇的手漫不经心地捻着弯曲的电话线,对面好像欲言又止,赤苇似乎有些明白,但毕竟不能代他问出来,首先回答倒是可以的,“前辈又不是需要依赖某一个固定的二传手才能发挥实力的人。”

“我知道。”赤苇能想象木兔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接着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大家啦,再说了赤苇传的球也很棒啊。”

可我绝不能成为宫侑或影山——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了二年级时赛场上的犹豫,赤苇短暂排球生涯中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误。他把口气放轻松:“我相信木兔前辈能处理好的,现在的队友都很强,绝对能比我更加能够激发前辈的实力,全日本——全世界都能看到木兔光太郎,这不是前辈最想要的吗?”

“最想要啊……”木兔又叹气了,赤苇微微皱起眉头,“姑且算是吧。”

如果真能够直来直往,像工作任务一样清晰地摆明需要他做什么,那枭谷也就仅仅是像需要一个二传手那样需要赤苇了。赤苇几乎想立刻发问,那前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却突然被木兔抢先了:“好吧,我会加油的,赤苇也是!晚安啦。”

挂掉电话,赤苇心中警铃大作:木兔前辈,学会掩饰了。

不得不承认,木兔前辈确实是一个相对好懂的人,赤苇一直觉得自己在安抚与激励木兔上呈现出的过人之处,只是依赖于从他抽象的文学作品阅历当中浅析出的一套察言观色与语言组织能力,如果再多一条,也只不过是他能把这些话说得更可信一些。但他忽略了他好像自己也真正在相信——木兔前辈,所有人都在期待你的表现,木兔前辈,所有人都在为了你欢呼,木兔前辈,所有人都相信你会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木兔前辈,我只是所有人当中的一个。

这像是在闪烁其词,可我对此深信不疑。

 

“木兔前辈你……是不是变成熟了?”

或许学会的更多,M******Y任何一个走近木兔,分析他的直线球斜线球吊球的球员都能发现的特质。

“不……我已经想象到等我真正反应过来我会崩溃成什么样子了。”木兔抬起两只手捂住耳朵又放下,撑着床可怜兮兮地看向站在窗边的赤苇。

赤苇正在远程处理稿件,竖起一只耳朵听木兔的动静,仍然能不客气地回应:“能有这样的想法,木兔前辈已经成长很多了。”

方才听完木兔一席话,赤苇立即起身去洗手间冷静了两分钟,他真正开始选定“木兔受伤,是木兔更慌乱还是赤苇”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当我自大狂,更慌张的人是我。

还好,这件事的比较值上是我落败,不过就绝对值来说,我也并没有到方寸大乱的地步。等消息被同事已读,球队经理池原先生发来了消息:“赤苇先生,请问您还在木兔的病房这里吗?”

“是的,我还在,这里暂时还没有媒体。”赤苇看了一眼窗外的楼下,自己正是在这条小路上跑了起来。

“那就好,请您一会,务必,待在木兔身边和他一起,我有个消息要宣布,您知道木兔的性格——当然有您在我相信会好很多。”

不好!不会好!!赤苇那条绝对值计量表一下子撑爆表盘。不过赤苇毕竟是赤苇,他回过头,找到木兔正茫然睁着的眼睛——“赤苇你忙完了?其实或许也没那么严重,你可以现在回编辑部去。”

“不不,木兔前辈,我不会走的。”

“你不会走?”木兔暗淡的眼睛闪烁起来。

赤苇坐回去,静默无言地握住木兔的手,还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你怎么啦?赤苇?是小巨人惹你生气了吗?”木兔还是习惯称呼那位漫画家为“小巨人”。他把手放到赤苇的脑袋上揉了揉,口气担忧地说,“他不会比高中时候的我更让人操心吧……”

赤苇想了想,头还没抬起来就回答:“那倒是不相上下的程度。”在低下头去的两分钟里,赤苇京治做了各种各样的思考,等他再抬起头来看见木兔的脸,不禁先惭愧了起来——我是在干什么,竟然让木兔前辈因为我担心。

“木兔前辈,你想要什么?”

他轻声问。

十八岁之前的我,成功推演出过很多个关于你的答案。可现在,我如同凑巧答对却被人解释成心有灵犀一般惶惶不安。木兔前辈,我比任何人都深信不疑,你的才能与天赋属于排球,你的梦想是排球,你的快乐是成为万人景仰的排球选手,是各大报刊争相报道的对象,是摄影机最为青睐的画面主角,如果可以,你希望好莱坞拍一部由你做主角的电影,可以的话由你高中时代最信赖的学弟(京都大学文学部出身,现任职于集英社)执笔撰写脚本,因为只有他对你的台词了如指掌。

我明白,木兔前辈。可自从我们分道扬镳,这一切,都像你那时对着铁轨许下的那个愿望一般,它或许会以一种与我们的想象背道而驰的方式实现。你毕业就进入职业的球队,接受青年训练,你去希腊,去罗马,去意大利,和肤色人种各异的人们走过一段辽阔艰险多姿多彩的路……也许我早就不明白了,不明白为什么坐在病床上的你没有表情,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吗。”木兔困惑地挠了挠下巴,抬头望着天花板。

“有些抽象,也可以不用回答。”赤苇头脑风暴一番后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手心发烫,决心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也绝不乱了阵脚。

“不不不不不,这完全不抽象啊……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抽象的意思……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粉感日臣臣评价侑侑现场画的阿治。”(其实他好像想画的是他本人来着,不过收到这样的评价后立马改口说画的是他弟弟了)

“就是回答一个实物,对不对?”木兔一脸恍然大悟。

“基本准确。”赤苇心里已经推断出了。你要回答的,就是那个又硬又软有弹性,比赛中途不能落地的球状物吧。

“赤苇。”

“我在。”

“不,我的回答是,赤苇。”

 

4

赤苇不是第一次陪木兔去医院。可每次木兔都怀着一派“我还能不能健全地走出医院啊”“我还能打排球吗”“我的人生还有救吗”的恐惧心情,赤苇会安慰他:“木兔前辈,医院是治病的地方,不是火葬场。”

因为举行翻跟头比赛而摔到脑袋的那个荒唐的晚上,为稳定军心,陪木兔去医院的只有教练和赤苇,大人总是担任各种流程奔走的主持角色,赤苇陪木兔坐在候诊大厅,球场上大杀四方的主将此刻看上去弱小和茫然,缩在袖子里的五指缩了又放,在最后一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赤苇的手,现在他们看上去像一对被大人暂时留下来的兄弟。

“木兔前辈现在感觉怎么样?”赤苇轻声问。

“有点点疼,但是已经感觉好多了——我们可不可以回去啊?”木兔嗫嚅着。

“那可不行,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赤苇想了想,从各种安慰的选项中挑出最直击要害的一个,“木兔前辈还想自由地打球吧,那就一定要做好所有检查再说。”

“因为这种原因不能打球,那也太那啥了……”

“你知道还要玩啊。”赤苇轻声抱怨。

“赤苇——”木兔不满地叫起来。

赤苇想我可没说错,但赤苇不会和木兔斗嘴。手探过来时他还稍许有些意外,现在稳当地握住了。赤苇侧过头帮木兔整理翻起来的衣领,木兔表情有点怪,但赤苇当时根本没在意。赤苇对木兔的状态有着自信精准的把握,对自己却未必——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时,心里除了安抚木兔也在安抚自己。

“木兔前辈以后不是要打职业赛吗,那就更不能疏忽了。”

“这我当然知道啊。”

“你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赤苇你胆子变大了!”

“这不是说教,是我要告诉木兔前辈,”木兔感觉到,现在绝非是自己主动去握赤苇的手,而是赤苇的手需要他,“绝对不能再这样,今后再也不能这样。”

“可是……运动员受伤好像也是难免的吧。”木兔小声说。

“所以我才会……”赤苇明显有些焦躁,就算木兔也看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看赤苇,就像那天在雪绘身边时一样,目光相撞之际赤苇却像触电一样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赤苇说:“当然是难免的,所以木兔前辈才要格外注意,现在就受伤可不行。”

这时教练回来了。拿着挂号单让他们跟上,没注意他们这时悄悄松开的手,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在此时需要恪守似的。木兔走在中间,赤苇走在最后,木兔看着自己的脚尖想,赤苇是真的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

在后来很多个没有和赤苇并肩的比赛中,木兔偶尔也会突然想起那个他们彼此都不成熟的夜晚——或许赤苇早就已经长大,能看透未来一切木兔即将面对的磨难与陷阱,并提前为此陷入一种先木兔之忧的感伤之中,而木兔的领悟总是以一种不像是领悟的迟来的灵光出现的,第一次打并非赤苇二传的正式比赛时,他再次想到,那时赤苇,只有赤苇,在认认真真为我考虑呢。这和他托给我的球,为我开的路,都没有关系。

 

“我在您心里原来是一种具体存在吗?”赤苇因太过震惊,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半带嘲讽的神情,问出来的话也显然超出了他自己和木兔的理解范围。

“不……你听我解释!!”木兔大力捶床,赤苇赶紧阻止,生怕太大的动静把护士引来:“求求你了木兔前辈,池原先生要到了,这个你等一会再说。”

其实他是在瞎扯,但赤苇急于留出一段让自己消化处理这条信息的时间,因此口不择言,更没想到一语成谶——坏消息的代言人池原先生一手放在额头上擦汗,一手拎着公文包走进了病房,看见五官纠结成一团的木兔正举起一个枕头,向来稳重的赤苇先生双颊绯红,整体却呈现出灰白的色调,双手死死拉住木兔好像正在阻止他用枕头自戕。

“光太郎。”他一脸无奈地放下包,“你又在拉着赤苇先生胡闹什么。”

 

停训是理所当然的,膝关节扭伤,这并非致命,要紧的是零碎的伤痕在日积月累下注定有一天会全数报复到运动员的身上。

池原在走廊上对赤苇说,木兔之前受过一次伤了,这次手术以后需要接受额外的康复训练,重新回到球场上只能算作长期目标。他又叹了口气,木兔是M******Y费了很多精力培养起来的正选球员,不出意外,还是希望能够和他续约……虽然很不负责任,但我觉得有一些只有赤苇先生才能为木兔做的事情,所以……

我明白了。赤苇说。就算您不拜托我我也会尽力的。

赤苇再次回到病房,木兔的反应仍然是出人意料的,他眨眨眼睛看赤苇:“赤苇?”

“不用担心。”赤苇坐下,去握住木兔的手,总觉得这一刻在很久之前的夜里他们就已经演习,这种未来,不是通过许愿到达的支线,也不是居安思危时的危,而仅仅是,也只是,他们少年时已为之战栗过的一部分。

“我会陪着您。”

仅需如此。

 

5

“我不确定我对木兔前辈说的那些是不是谎言,但我确实骗过了我自己……只要为你举这两年的球,只要为你开路,让你只身前往远方,就是我在排球部全部的愿望。”

“事实上,我考虑的只有自己,那就是让自己成为木兔前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很自大吧?”

小碟子里放着削成小兔子模样的苹果块,赤苇也很适合照顾小孩,木兔默默地咀嚼着。等他尽数咽下,看赤苇手里的苹果皮缓缓降落,像直升机降下梯子。

“不,事实上,赤苇很成功。”

木兔说完,又叉起一块小兔子苹果,放进了嘴里。

 

终于打发走吵闹的木兔和被迫吵闹的木叶,白福朝赤苇挤挤眼睛:“你都看到了吧!唉,真是得辛苦你们这两年和这家伙一起——”

“不,白福学姐,”赤苇被拉着跑了这段路,面色潮红,露出丝毫不克制的微笑,“我现在,感觉很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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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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