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兔赤】荷听雨

1.

阿月拜我为师的那天,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研磨总算赶回来了,裤脚扎的七扭八歪。阿月面对他还是有些拘谨,故作稳重,向他一拱手道:“师叔。”

这称呼有些陌生,我和研磨同时看到对方眼里的复杂。
木兔就在这时候挤过来,还是那身雪白的单衣,腰间挂着块呆头呆脑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玉,非要让阿月跟着叫他一声师伯。

阿月说他与我不是同门,会坏了规矩。木兔就耍赖,说阿月偏心,明明是我们俩一起把他捡回来的,怎么就和我亲。

这话莫名地悦耳,我用扇柄敲木兔脑门:“你分明就是嫉妒。”
他装作气哼哼拉着阿月走了。

我这才打量研磨,他一出山就杳无音讯了好长时间,一月前才来个信。见他风尘仆仆是一路赶回来的,我问:“你为什么非要回来?”

我隐隐猜到他不是为了阿月回来的。毕竟我要收他为徒,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事。

但研磨只是说:“月岛是我们这辈收的第一个徒弟,我怎么都得回来看看。”

他嘴角轻轻扬着,看着月岛他们走远,随后便敛了笑意。

“我当师叔了啊。”

师叔。
有个师叔不奇怪,只是月岛理应还有个师叔——因为跟着木兔一起来音驹修行的枭谷******还有一个,只是他被锁在山底一方寒潭里,不见天日。
枭谷离这里只隔着一座后山,世代交好,少不了互相交流切磋。以前练功的时候,猫又师父和枭谷的掌门劈头盖脸一顿棍棒,赤苇就是给我们甜枣的那个小师弟。他生了一双桃花眼,见人自带三分温和,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天资聪颖,却折在了半道。

“你还要去见他吗?”

研磨先是点头,又犹豫道:“前提是木兔前辈同意。”

我思索一会儿:“那你俩商量吧,我就不插手了。这段时间我估计得忙,新收的徒弟,怎么也得好好上上心。”

我这话自认为没什么问题。看着远处阿月被木兔吵得直皱眉,看着有道童来祝贺他成为嫡传******,看着他平淡地道谢。他真是应了那句翩翩少年,高而纤瘦,一身淡雅的竹青色,袖口绣了金线,如星星萤火——是我送他的新衣服,腰间挂着那块也是我送给他的血玉。上面有我刻的一枚小符,关键时刻能替他挡一次命劫。
想到这我不禁摩挲了下手腕。这个符需要以血为引,多年来我刻符的技艺也生疏了,血玉稀少,我得练过几次才敢直接在上面动刀子,前前后后废了好一阵的功夫。

“那你要是再收一个呢?”研磨冷不丁地说,“要是再来一个,还会像对月岛似的这么上心吗?”

我一愣,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有点咄咄逼人的问题,只好搪塞过去:“毕竟现在就这一个嘛。”

 

2.

到了时辰,我喝一盏阿月敬的茶,这就算礼成了。

“师父。”他说。但眼睛里藏不住别扭。

我笑了:“觉得拗口就还叫黑尾前辈吧,直接叫名字也没什么,像是铁朗——”

“黑尾前辈!”

“好啦,不逗你了。今天就是走个流程给外人看,今后都和以前一样就好……”

就在我话音刚落,原本的晴空顿时翻滚起来,一声声雷炸响在乌云边,竟是天劫前兆。整座山能有这么大能耐的找不出来第二个人,木兔疯了似的往后山跑,我和阿月说让他先待在这,他会意,转身去布下防御的阵法。
我立刻御剑跟在后面,赶到时木兔已经从寒潭出来了,眼珠边缘隐隐泛红。

“他要见你。”

我压下疑惑。
这一方潭水不知道见识了千古八荒多少大能陨落,才积累了厚重得快让人喘不上气的寒气和死气。但也正是这寒气和死气,掩盖了赤苇的存在,让天劫发现不了他。铁链穿过他全身几处大穴,再绕过四肢,钉死在地上,一些血迹是新鲜的,可见赤苇方才挣扎过。现在他垂着脑袋,失去了意识。

“叁。”他脚边留了个血字。

三什么?我想不明白。
事实上,赤苇身上有太多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了。就我所知,他现在遭遇的一切全都是咎由自取,我反复地去想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却次次得不到答案,因为事情本身太过简单——

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窥得了天道,还试图强行逆天改命,最终遭到成倍的反噬,理应在天劫下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是木兔从枭谷那位归隐多年的师祖那里求来了对策,用寒潭勉强吊着他一条命。

木兔在一旁咬牙:“天机,天机……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丢了一身修为,你还拿什么扛!”

他扬起手,剑鞘狠狠地落在寒潭一处冰柱上。

 

我默然,见他剧烈地喘息着,只好拍拍他的肩膀,晃一晃,就离开了这里。
他们需要一些空间、一些时间,最好能谈谈——但我其实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赤苇从未松口,甚至为了留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字,险些又引来天劫。

他到底从天道中看见了什么?又为什么一遍遍近乎自毁也想去改变它?

我长吁一口气。这鬼地方真是冷得刺骨。

走出******时,我看到了默默等着的研磨。见他也没有留我的意思,只好问:“用不用我去看着点木兔?”

以前我还担心,万一木兔见不得赤苇像个活死人一样,想直接一刀了结了他的痛苦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劝他?又该怎么劝?后来才知道,赤苇要是死了,寒潭是藏不住魂魄的,照样会引来天劫。而那些铁链早已把木兔的心脉穿得鲜血淋漓,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走火入魔,也许只是因为……赤苇还活着。

这是个僵局,偏偏是当下最好的局面。

研磨站在******被冻得打了个喷嚏,随后慢吞吞地说:“他自己无恙,才能不让赤苇出事。”

木兔和赤苇之间的感情不是什么秘密。我只得感慨一句:“情真是个化骨又害人的东西。”

研磨看了我一眼。

音驹到了我这辈,独门秘法不再单传一人。像我身为大******,除了主修阵法之外,别的东西多少涉猎一些。夜久修的医术,而研磨修的是算卜。猫又师父不只一次说他适合修算卜一门,因为他的七情六欲天生淡薄,压根对什么逆天改命不感兴趣,遑论借此牟利害人。

要说研磨有通天之才,反正我是信的。毕竟算卜修到极致,下下一世的姻缘都能给你算出来。正因如此,自出师之后他的目光总带着几分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

此时被那双刀子似的眼神扎过来,饶是算作他师兄的我也心里发毛。我刷啦一下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3.

荷处居。

我站住脚,抬头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等着身上的寒气都散干净了才迈进门。

如此文绉绉的名字一看就不是我起的。它出自师祖之手,因为不知道再往前数的哪一辈师祖在这片湖中种了数不清的荷花,再把这间小屋建在湖的正中央。数年过去,荷花养出了花灵,连带着这间屋子也成了山上修行的宝地之一。

如此雅致的居所还有一处——我和夜久以前住的地方,名为当归屋,自木兔赤苇来了,就让给了他们住。叫它当归屋,是因为夜久在周围种了好些黑水当归,开花的时候白绒绒一片,像是落雪。

以前荷处居在我心里算不上什么宝地,待久了,就跟别的地方没甚区别。花灵要么还没开慧,要么心知我是个什么德行,懒得理我。我一个人待在这,每天就是练功,跟清修似的,无聊透顶。

直到有一天,赤苇来访,说师父有任务派给我。

赤苇身上流着一半的妖血——他的父亲是鸮妖,母亲是凡人。多年前他被枭谷的掌门收留,后来他身上的妖骨开始生长,是猫又师父说有办法镇住他身上的妖气,让他和木兔搬来这里。我们虽然知道他是半妖,却也没人当回事,毕竟他和寻常******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还生的好,性子温和,修行更是刻苦。这样的人,就算是妖,想必也没有讨厌他的理由。
彼时赤苇的妖骨已经成型,总能看到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他说他看见凡间一处村落有名少年,血脉不简单,灵气太旺,继续住在偏远的地方很可能会招来邪祟。猫又师父让我和木兔跑这一趟的目的就是去一探究竟,最好能直接把人带上山,也算是保护他的家人。

御剑不过一个时辰的行程,我和木兔落在一户人家的屋后。也是在那,我第一次见到阿月。

少年一头月光似的浅金色头发,皮肤白皙,眉目精致漂亮得像是瓷做的。我用真气去探,他分明没有任何修为,气息干净清澈得如同汩汩清泉,毫无吝啬地散发,无意间顺着我的气息一点点沁入心脾——

 

木兔拍我肩膀:“你愣什么神?咱是直接把人带走吗?”

 

到头来还是得走正门。少年家里除了一位妇人,还有一个比他年长些的年轻男子,眉眼处有几分相像,我隐约猜到应该是他的兄长。我们拿出玉佩,说明了来意。

他们自然是舍不得的。

可是少年在妖怪眼中无异于一枚大灵丹。我就说:“我们会在这附近落脚,待三天。三天之后,若是同意,我们会把他带走;若还是不同意,我们会留下阵法来保护你们,然后离开。”

青年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把我们送出门,正巧遇到回家的少年,对上那双带着戒备的眼睛,像入了满池的茶金色。我面上温和,心里却想着:就算是用骗的,我也得把他带走。他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平庸地度过凡人短暂的一生。

那时我还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他是这样一个人。

第一天,我坐在他家门口的一棵榆树上,从邻家一个男孩口中知道了他叫月岛萤。两人似乎是朋友,我听见那个少年管他叫“阿月”,管我们叫“仙人”。

我暗自琢磨,虽然离得道成仙还远得很,可在凡人眼里,我们这些修行之人寿命漫长、通晓古今,又会“法术”,与成仙已经没什么不同。

那怎么不见阿月对我显露出崇拜呢?

胡思乱想间我碰断一根树杈,他循声看过来,我便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

“都说仙人耳聪目明,五感敏锐,”他也勾起嘴角,舌头却不饶人,“怎么前辈还需要藏在树上偷听呢?”

 

第二天,在去找阿月之前我先跑了一趟隔壁的小城。那里有一家点心做得很好,夹了果子的软心糕点更是一绝。

我就抱着这个油纸包,阿月走到哪我跟到哪,嘴里没闲着。
他转过头来瞪我。

“阿月要不要吃,”我无辜道,“我吃过了,没有毒的。”

他嗤笑:“还以为以前辈的修为早就可以辟谷了呢。”

他话里带刺,可我丝毫不生气,递了一块到他嘴边:“你尝尝嘛。”

糕点香甜。阿月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拗过我,小声说:“谢谢前辈。”

他接过来慢慢吃了。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畅快地流动着,我便知道他正开心。

 

第三天,阿月要上山捡柴,我自觉跟上。他似乎终于要松口了,问我们能不能带上他的哥哥。可修行之路不是谁都能走的,那个眉眼温和的青年资质平平,上了山,也只能当个门外******,白白蹉跎青春。

但阿月拧着眉毛:“我哥哥分明是很厉害的。”

我头一次见他情绪激动,心下觉得新奇。干脆顺势说:“你跟我上山修行,很快就会比你哥哥还厉害了。”

他眼里有几分动容。也许我应该再多待一天,明天他就会答应了吧。

傍晚,先前在山林里设下的寻妖阵法有了响应,我和木兔在阿月家附近布下一些防御的符咒就进了山,发现不过是缠人的几只小妖,像是还没开慧一样,只会使一些眼花缭乱的招数——

正当木兔斩下最后一只,突然,自我们来的方向传来一声咆哮,几乎要撼动山林,我心底一空,像是一瞬掉至深渊。

我御剑疾行,看见为首的一头千年大妖已经一爪击碎了防御的符咒,房屋树木,像玩物般被它踩在脚底。这一招声东击西毁了大片村落,阿月纤细的脖颈被困在利爪之间,狼妖恶臭的鼻息快要喷到他脸上——

我被熊熊妖火灼得双目刺痛,迸发的真气在瞬间震碎了狼妖的那只爪子,提剑冲了上去。
脑子里混乱一片,一会儿是阿月惨白的脸,一会儿是闪着寒芒的利爪下那段太脆弱的脖颈。带着真气的剑锋不断重复劈、刺、砍,几乎全是平常练功留下的本能在支配我,将满腔愤懑宣泄在这些妖怪身上。
直到最后一只惨叫着倒下,我踉跄着回到阿月身边,匆忙在衣服上抹净污血,把他扶起来。

“阿月……阿月?”

他眼眸里涣散一片,听我不断叫喊着他的名字,终于是亮起一点生气。

我在一片废墟中死死抱住他。
直至肩窝湿透,他泻出一点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带着他,一路无言地回到山上,把他交给道童安置,自己只身去了另一个方向。猫又师父的屋门开着,似乎是料到我会来,他背对着门,正摆弄桌上的几根竹签。

“师父。”我哑着嗓子,声音都劈了叉,进门后自觉撩了衣袍跪在地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转过身,眼神平静,说:“自己去领罚吧。”

 

我领了重罚。鞭五十,鞭子绞了金丝,还有特殊的符咒,留下的伤口没法通过真气自愈,只能用肉身硬抗。它不会伤我性命,也不会损我修为,却足以让我长教训。
夜久背着师父偷偷硬塞给我一瓶药,是给凡人用的,麻醉止疼,好歹能让我今天睡得好些。

我挺直了背,吊着最后一丝精神回到荷处居。一推开门,那点气力就泄了,本来以为要摔在地上,却直直扑进了一个人怀里。那人太瘦,我撞上他的骨头,两个人都一阵酸爽。听见他闷哼,我这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人呢。

“阿月?”我喃喃道。

他的嗓子在先前哭哑了,语气里带着着急:“前辈这是去哪儿了?”

“我领罚去啦。”

“为什么罚你?”

“因为没能保护好你的家人。”

“……这不怪你。”

“如果我没上当,兴许……你要是怨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怨你。”

他扶着我在床上趴好,轻声道:“你救了我的命,黑尾前辈。”

黑尾前辈。

这几个字听得我高兴。只是我一乐,身上的伤口跟着一阵阵疼,笑得呲牙咧嘴。阿月有点慌神:“要不要我给你上药?”

我没告诉他药不会管用,只是说:“过两天就好了。”

他仍站在床边。我往里挪了挪,拍拍身侧:“躺下呗,等什么呢?”

“我和你……睡一起?”

“是啊,怎么了?”

以前我和木兔他们练功晚了,衣服一合直接躺一起睡在地上也不是没有过。夜里凉,他没有修为,跟我一起睡还暖和一些。

他躺下来:“没什么。只是,我以后都跟你住在一起吗?”

“阿月不喜欢吗?”我有点失落,“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处,反正这有很多空房子……”

夜久的药开始起效了。睡意淹过来,我迷迷瞪瞪的,听见他似乎是小声说了句:“这里很好。”

到了后半夜我被伤口疼醒,干脆起身打坐。直到衣角一紧,才发现阿月离我近了些,像只汲取温暖的小兽,却顾忌着我的伤,不敢离得太近,只好抓上衣角。

阿月。月岛……月岛萤。

天气还不够暖和,这里到了盛夏才能看见点点萤火,荷花却是一年四季都开不尽的。有在荷叶上歇脚的鸣虫,正神采奕奕地叫着。

我捏了一缕真气,抬手拂过他的睡穴。他睡得更熟了些。

 

其实阿月说的对,这里很好。

 

4.

阿月就像竹子,得一份甘霖、一点机缘,就会迅速成长起来。

可我还是着急,恨不得违背门规,直接助他日进千里。只有早早强大起来,他身上那缕血脉才会成为助力,而不是靶子。
白日我教他武功,晚上偷偷带他进藏书阁,看那些只有嫡传******才能看的秘籍。数月下来,我急着要把师父教给我的一切倾囊相授,也得亏是他聪慧,大都能领悟,有不懂的地方就随时请教我。

不知是什么契机,他得了荷处居众多花灵的青睐。从此我们的窗口不时地就有莲子等物,阿月把它们剥出来,装进小玉碟,就着喝茶,倒也惬意。

但约莫是那位大能修的道法属寒,连带着阿月格外怕冷,即便是夏天他也会手脚发凉。我每晚睡前用真气为他疏一遍筋脉,还去问了夜久,汤药没断过,就是不见好转。
我琢磨着要不要让他去和猫又师父修些属火的道法,他摇摇头:“我和前辈学一样的就可以了。”

也是,猫又师父已经在准备归隐,早就不收徒了。我想了想,决定等我接过掌门的位置就让阿月拜我为师,反正现在就是我在教他。

后来,为了给阿月调理身体,我带他去了后山上一处温泉。
温泉是灵泉,就算是我这个嫡传大******也没泡过几次,这回还是我找猫又师父特批的。阿月背着我脱衣,白莹莹的一片肩背露出来,搞得我脸上莫名一烫——这不应该,平常和木兔他们都是一个池子里洗澡,都是男的没什么可害臊的,但阿月……

阿月他不一样。

他靠在池边,闭上眼睛,借着热水练一套舒筋活血的******。脸红红的,水汽蒸得氤氲一片,我下腹阵阵气血翻涌,转过脸去,默念入门的******,不敢再看。

当晚阿月就入了我的梦。白日里那一段细韧的腰落在我手上,玉一样的,翻来、折去,让人羞怯又欢喜,只好在一片醉意中俯身,听他小声念我名字——

我猛地惊醒,喘着粗气一下子爬起来,裤子里湿凉一片,心跳如雷。

不行,阿月将来是要拜我为师的,师父怎么能对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

身旁阿月睡正得熟。一身纯白的里衣,放松时的面容恬静温和,就像个月亮做的人。
……于是我心底又有了一点不服气。这怎么能怪的了我呢?

那颗破土的幼芽悄然生长,搅得我心里一片乱麻。可这段时间却是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没有赤苇那一字天机悬在头顶,好像我和阿月就会这样过一辈子。

 

5.

我走进荷处居的时候,阿月正在练字。

“黑尾前辈,”他握着笔,“赤苇前辈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但这回他用血在脚边留了个字。”我说,“是’三’,你说他什么意思?”

月岛手一顿,说:“应该是和天机有关?”

“是吧。”我躺在榻上,翘起腿,盯着屋顶的一角,“那你说他图什么呢?”

“只有在天道里看到了很不好的事,才会想着逆天改命。”

我皱眉:“但天道哪儿是说逆就逆的,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难到天道里的他还能比这更糟糕吗?”

“可是黑尾前辈,”他放下笔,“假如你知道了一个办法,可以挡下天道里注定的不好的事,换我……换我们一世安稳,与枭谷两门百世无忧。你愿意去尝试逆天改命吗?”

我被他一噎。

他说:“我也愿意。这也许就是赤苇前辈想做的事。”

“可什么是天道注定?天道里的大劫就没有别的方法破解吗?况且连当下的日子都没过完,为什么又要去想将来的事?”

“——就像前辈自己说的那样,天道难逆,逆天的机会错过一次,哪里再来第二次?”

我自知争不过他。

他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无言。随后轻松地笑了笑:“我只是说说。”

我严肃道:“以后不许再说了。”

他话里提到的东西让我心悸——逆天改命,那是连轮回都入不了的死。
他不能死。就像木兔觉得赤苇不能死,我觉得……阿月不能死。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阿月怎么会死呢?他那么聪明,学东西很快,眼下这世道虽说不上太平,可要说自保,他应该是没问题的,再不济还有我呢。他又为什么要去想关于死亡的事?

晚上我们依旧睡在一起。但也许是白日里他的那番话,我迟迟睡不着,忽然感觉到身侧安安份份躺着的人动了动,他抬起手,一缕熟悉的气息顺着睡穴没入我的筋脉。

但阿月不知道,这点真气还不足以让我入睡。我好奇他想干什么,便装作睡得熟的样子,放缓了呼吸。

等了许久,他只是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随即一片温软的触感印上我的唇,像一瓣荷花,将我的一切想法抛去九霄云外,不知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

——那是一个吻。阿月在吻我。

一股干净清冽的气息跟着萦绕上来。情怎会化骨害人呢?那只是一个吻,但它分明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第二天,我是被一声雷鸣炸醒的。
那不是寻常的雷,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身旁的被褥已经凉透了。门被猛的推开,是研磨,头发束的乱七八糟。

“月岛,”他气都没喘匀,“他把赤苇带走了!”

我睁大眼睛,指节猛地捏紧。
都不需要刻意去寻他们二人的踪迹,随着天劫征兆,我们在后山一座山头上找到了阿月。木兔的剑尖指着他喉咙,手却不停地颤抖。

“他在哪儿?”木兔红着眼眶,“阿月,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阿月垂下眼睛,只是不答话。

“天雷劈在妖身上,本就要痛苦千倍万倍,他现在没了修为,你要他拿什么抗?你们不是关系很好的吗?赤苇对你,不比我对你差……”
木兔低下头,宽阔的背影头一次显得单薄。

我咬着牙,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一点端倪:“阿月,你说话。”

他动动嘴唇,眸子里一片我看不懂的情绪。

直至一声震耳欲聋的鸟鸣回荡在天际。我抬头,在最高的山顶上发现赤苇的身影。他太瘦削了,被多年血迹染得猩红的衣袍和天边的乌云一同翻滚,周遭黑雾缭绕,径直淹没了他。

木兔早一步踩上剑飞掠而去,我想跟上,阿月却叫住我:“没用的,前辈还是赶紧带其他人离开这……”

我死死握上他的手:“你告诉我,赤苇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天劫将至,再藏下去也无甚意义。阿月平静道:“他看到木兔前辈一个人承受了天道反噬,其他门派打着灭妖的旗号包围了这里,你苦苦支撑,而我走火入魔,他死去后妖身的浊气毁了枭谷千年根基。

“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就像赤苇前辈笃定木兔前辈不会信。可是凑巧我身上有大能血脉,也许是轮回里错收的魂,无论怎么说,我……

“我知道我能破这三劫,我们能破这三劫。”他笑,“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天边,巨鸮的羽翼遮天蔽日,阵阵狂风卷来,地上许许多多的纹路一下子亮起,我突然想到什么,撩起阿月的袖子,见他小臂上满满当当,都是新鲜的疤痕。
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降至冰点。
太多话涌到嘴边,我反而说不出口,而阿月的身形晃了晃,面容在阵法的光芒中扭曲,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剥去根骨,痛到极致。

“你跟我走!”我厉声吼他。

我一把捞过他的腰,不顾他挣扎,踩上剑试着离开这。可这是阵眼中心,入阵者早已定下,它绝不会放阿月离开,脚下的剑就像巨浪中一叶小舟,被狂风卷着动弹不得。我调动全身的真气,却几乎立刻就要被阵法吸尽,不断地升上半空,再落下——

直至一股大力拉住我。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我颈窝,我才发现,木兔额间的角断了一半。

阿月落了下去。我疯了似的想挣开木兔的手,他在我耳畔大吼:“再这样,你也会死!”

一道天雷炸在身边,耳朵针扎一般的疼。什么都听不到了,天地间安静得很,我只看见阿月落下去,他摘了血玉,带着最后的力量将我们推离阵法。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方法了。他以自己为祭,销毁赤苇的妖身。以此将那三劫的源头彻底斩去。

那枚玉不容拒绝地将我和木兔一并推离阵眼,尔后一道屏障在山间亮起,我们升上高空,得以俯瞰阵法全貌,其繁复庞大远超常人想象。当年我坐在阁楼里苦修,每每读到密卷最后一章,总会想起那个猫又师父笑眯眯地没有为我解答的问题:为什么如此一个凶煞、霸道、贪婪得不讲道理的阵法,偏偏有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

此阵,名为生生不息。

天地间似乎还回荡着一声声鸣叫。
不知过了多久,奄奄一息的巨鸮在阵法中央闭上了眼睛。******之下,魂飞魄散。

三劫终了,罪孽已还,明灭无定、枯荣孰推,都与我无关了。阿月终究是做到了,让两门从此百世无忧。

 

6.

在这之后,我很是潦倒了一段时日。

生生不息是大阵,需要在反复吞吐间净化掉赤苇残存的妖身。它兀自生效,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但什么收尾善后,我全然不想去管。

我躺在床上渴望大梦一场。但已经走到仙路半途的人能有多少觉?难眠的时间里无数记忆在脑海中闪回,数来数去,全然一片满月的颜色——
我猛的起身,趴在窗口呕出一大口血,借着湖水,看见自己双目赤红。

竟是险些走火入魔。

于是强迫入眠变成了静气打坐。偶然,我从屋檐下翻出来一坛子酒。这酒的年龄兴许比猫又师父都大,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打开它尝了一口,辛辣无比,皱着眉咽下去,一路烧至五脏六腑。
夜久来过,又走了。每次都是在门口静静站一会儿,几次我醒着,他知道,却没打扰。

最后一回,他说:“当归屋下雨了。”

话音刚落我就给他开了门:“他人呢?”

 

山脚搭起来一间祠堂。
木兔瘦了,站在门口,迎接我和夜久。祠堂修得很是那么回事,古朴大气,连白泽旁边的鸮妖雕像也没那么凶神恶煞了,少了邪气,端正的像是从凡间那些皇帝的宫殿里撬下来的瑞凤。

“我自己刻的啊。”他得意道,“而且赤苇就算是妖身也好看,我只是照实刻下来。”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尊像。半晌,我背着夜久悄悄问木兔:“你有没有什么东西,用来寻他人转世的?”

 

夜久再次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小包袱打结。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我说:“木兔给了我个司南,可以凭它去找阿月的转世,我……”

再往下我不知道怎么说了,有点心虚地瞧见夜久眼里的诧异,只好总结道:“你说这掌门我传给你还是给研磨?”

他愣愣道:“别给我。我想入凡历练几年,就是来和你说这件事的。”

我一点头,说那要不一起走吧,下山后再各走各的。

研磨昼夜颠倒地忙着推算天劫过后音驹和枭谷的命数,此刻正趴在桌子上补觉。我和夜久做贼一样往他门口放一封信,我把腰间那枚象征着掌门的玉佩摘下来,压在信上,当镇纸。

下山至中途,我抬头望上去,一片云雾里只瞧得见几角屋檐。恍然觉得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天意,从一开始就敲定了我的遭遇和结局?

我仍不会信命。只是万般心绪涌上来,挡也挡不住。

 

荷处居人无居处,当归屋客终不归。

 

7.

野了不知多久,我的计划被打破了——无他,我被研磨逮着了。
研磨气急,说他只是一个修算卜的,以前坐在阁楼不是看书就是观星,突然要掌管整个门派大大小小的事,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到处都是篓子。他迫不得已,先抓来了木兔,后来又拜托木兔去枭谷请他一个师妹下山,门派才又勉勉强强走上正轨。

“这不挺好吗,我和夜久都相信你能当好这个掌门。”我厚着脸皮说。

他没什么表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让我最迟一个月之后滚回去帮他带徒弟。

 

我就这样准备打道回府。
没成想,上山时,意外碰到了故人。

夜久的心还是软。他在凡间济世行医了几年,见过世间疾苦,回来后和研磨想出一个法子。从十几年前音驹就不再同以前那般与世隔绝,凡人可以走一条石阶路上山求药。但他也有分寸,求得求不得全看机缘,这路被设下了阵法,有时不出一个时辰便可以看到山门,有时则大雾弥漫,终日都不得出路。

我便遇到了一个求药的人。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头月光般的浅色发丝,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背着一个人往山上走。

他背上是个女人。

我抬起扇子。雨停了,他扬起头,似乎很惊诧地看向天空。
直到大雾散尽,他看到不远处一块山石上写着龙飞凤舞的音驹二字,才像找回魂儿一样奋力向上奔去。

 

我回门派前先去了一趟后山。总归离一月的期限还有几日,索性把后山偷吃灵药的小妖们揍一个遍。后山风水养人,我神清气爽地进了门,当年伺候我们的小道童都已经长成,碰见我,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研磨忙得脚不沾地。让夜久来招待我那是不可能的,我只好提着后山里发现的几味珍贵的药材,登门拜访。

夜久随手倒了杯茶给我:“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看木兔?”

“他还在那间小祠堂住着干什么,要清修,还是要出家?”

夜久欲言又止,最后说:“见到他之后你自己去问吧。”

我思来想去,琢磨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半晌,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茶味道太淡,”我把腰间的酒壶给他看,“我现在改喝酒了。”

他翻白眼:“喝酒伤肝伤肾。别成了嗜酒如命的醉鬼倒在荒山野岭里,我可是不会救你的。”

我就笑:“那我也指望不了别人了。”

 

木兔的祠堂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我们三个人难得聚在一起,上次仿佛都快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给你的司南好用吗?”

“好用。”我咽下一口酒,“我找到阿月了。”

“所以那天他来求药,阵是你破的。”夜久肯定地说。

“什么求药,我怎么不知道。”我装傻充愣。

木兔难得安安静静吃东西,眉毛扬了扬,就是不插话。

“这一世他有个姐姐,就是他背的那个女人。”夜久又说。

我一仰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啧了一声:“是跟你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是谁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木兔乐了。我作势要打他,他转身就跑,结果被赤苇的尾巴拌了个跟头。

 

赤苇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进的阵法,魂魄重创,五感尽废,也不知道木兔怎么把他捞回来的。有时候木兔突然沉默,其实是在用心音和他交谈。

刚刚的嬉笑打闹荡然无存。

过了许久,他轻声说:“赤苇说他能听见东西了,他偶尔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你们。”

我就道:“这不是好事吗,他快恢复了?”
夜久也跟着点头。

木兔挠了下头,他转过身去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说,是吧,是吧。

 

回来后,我继续住在了荷处居。

研磨收了徒,听见几个小******喊我师伯,真是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不少。

研磨问我:“你要收徒吗?”

我想也没想:“不了。”

“嗯,那就不收了。”他说。

 

从此我便真的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久后夜久也收了徒,我整日在山间闲逛,去和木兔喝酒,偶尔帮他们管教一下******,再把门规里划为禁地的地方全走了一遍。像是藏书阁的顶层,记载了许多奇人异事,我把它当八卦宝地,偶然间翻出来一张画像。
上面人半阖着双眼,一身纯黑的衣袍,有些随意地靠在树下,膝头卧着一只纯白的小兽。他太年幼了,白泽传说中的狮身也还是猫一样的。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我自言自语道。

而那男子的眉眼再熟悉不过,赫然是赤苇脱去少年青涩彻底张开的模样。

旁边一行小楷写着他的封号。名讳不详,只知道是某一世鸮妖,也是唯一寿终正寝投入轮回的一位。
我心底一阵释然。果真如此,哪有什么拖累,早就注定了你们得纠缠不清。

 

找到阿月的转世并不容易,毕竟他只是凡人,有几次还没等我找到他就再入轮回了。岁月在他身上奔驰,我一遍遍看他生老病死。

只是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接受这一切,就像接受四季来临。

几世过后我发现他鲜有伴侣,连亲缘都淡薄的吓人,不得其解,怕是他魂魄出了问题,就跑去找木兔。木兔闲人一个,每天除了蹭吃蹭喝那些贡品就是趁着赤苇还糊涂逗他玩。我到的时候赤苇正用个鸟******对着他,翅膀紧紧闭着。而木兔高高兴兴啃苹果,咔擦咔擦,余音绕梁。

他听我说完,有些纳闷:“他身边没人,你不应该高兴吗?”

我摸摸后脑:“他怎么过自己的人生,不是我应该干涉的。”

木兔想了会儿,道:“我问你,最后阿月是怎么送你出来的?”

“血玉,我给他的血玉,上面那道符咒可以挡一次命劫。”

却是替我挡的。
血玉碎掉后剩了一块大些的,被我捡回来,打磨一番挂在了扇子上,和之前那块一起。
它同它一样,自此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玉了。

“生生不息,入阵者献祭肉身、修为、还有仙缘。”木兔拍干净手上的汁水,接过我斟给他的酒,喝了一口继续说,“但只要魂魄还在,投入轮回就可以重获肉身;修为也无所谓,从头再来就是,所以关键在这最后一个。阵******断他仙缘,没说不能再续上,就是难,少则几世,多则等你陨落他都入不了门。我这话算是揣测天意,幸好本身就不怎么算人,也没什么可天打雷劈的了。”

他眉心间那个小菱形没了一半。我仔细看,才发现他那头奇异的双色发丛中消失了很多黑色。尽管面庞没有变,但他就像是……就像是老去了一样。

我没问他是怎么救回赤苇的。以前是无从开口,现在是不敢开口,只好强撑着笑骂,最后问他:“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还不是怕你执拗过头。”夜久插嘴道。

“我是执拗,那他又是什么?”

我把那幅画拿给木兔看,他仔细看了很久,像是要认真记住每一寸细节。

我本以为会听到一些故事。末了木兔却说:“他对我有恩,还是我对他有恩,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临走前他让我拿走那副画,我隐约猜得到缘由,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下次就别来啦。”木兔笑了笑,俊朗英气,一如当年我在比武上第一次见他,“他快醒了,也意味着这快结束了。”

 

8.

后来我把画放去了当归屋。同一年冬天,那里真的落了一场雪。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闻山下发生一件奇事。有个姑娘,父亲早死、母亲重病卧床,缴纳不起香火钱,只好去拜那一间小祠。她看到那尊鸮妖像上积尘已久,虽说是妖,却还是心存善念地把它仔细打扫干净了。等到出了门听到脚边当啷一声响,竟是一块上好的白玉,回过身去瞧,哪里还有什么鸮妖,祠堂的祭台上是空的。

小道童把这事绘声绘色讲给我听,问我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鸮妖。我袖子下的指头点了点,一算,才恍然那些事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晚上我提着一坛子酒,躺在荷处居的屋顶上。夜空清朗,想起我曾教阿月认星星,他听得认真,我偏过头,就能看见他学我枕着手臂,正抬头看着天空,眼底一片璀璨。

我听到风一般沙沙的响声,从夏夜的满天星子和树梢中穿过。天气暖和起来,得以见到萤火点点,它们温凉而轻柔地闪烁着,明明灭灭,连成一条不输繁星的河流。

长夜未尽,眼下满池荷花,我就这样看,看了半天,不知自己在找寻什么。
也许只是在心里念着云与月。

 

那日我闲里偷闲,给研磨新收的几个小******排了练武的擂台,看见那个天生一头暖色头发的小不点儿上蹿下跳,就自顾自地拎着空了许久的酒葫芦下了山。

凡间天公不作美,风吹斜了一片片的毛毛雨。我没有用法术隔开它们,一是人多眼杂,万一被瞧见,怕会多事;二是都说雨是祥瑞之物,我多淋一些,兴许能转运。

这还是因为夜久新收了个徒弟,异域长相,名字叫列夫,是干什么什么不行,只好先放在其他人门下什么都试一试,看看他能不能碰巧展露出一点过人之处。现在他正跟着研磨学算卜,拿我练手,皱着眉毛算来算去,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给我来了一句:“前辈最近的桃花运会很旺!”

我再细问,他就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本事没成,倒是先把猫又师父那副高深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我佯装生气,抬起扇柄敲他脑袋。

 

但也许是歪打正着,或者列夫真的有什么天资在身上。这朵桃花他当真来了。

雨落了满街的灰寂,他撞进来,像是倏地挥散了乌云,只身投下一片月华。

他同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差不多的年纪,一身书生似的打扮,手里打着伞,再抱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什么呢?这一世,他还爱吃夹了果子的点心吗?
我强忍着多看看他的想法,让自己偏过头,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油纸伞掉到地上,滚起时带起一串水珠。

 

“我见过你。”他笃定道。

 

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袖口,话音落下,像是才意识自己怎么如此失礼地拉住一个陌生人。茶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困惑,手指松开了一些:“我……”

在那一刻,本能快过了一切。涌出的思念一下子填满胸腔,沸腾至心脉,是多少烈酒都无法媲美的滋味。我反握住他纤瘦的一截手腕,骨节硌在掌心,腰间扇柄上的两只血玉坠子就碰在一起,清脆一声响。

 

雨停了。

 

我眯起眼睛压下那些酸意,笑道:“是上辈子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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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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