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9,第一回合敲钟
张泽禹第一次知道热烈的喜爱是有温度的,他最受好评的几个节目播出之后,每次在簇拥下来到公司,电梯的按键仿佛都因几步之外的尖叫声而滚烫了起来。人声嘈杂仿佛耳朵里进了苍蝇,他是该像张极一样着急而不耐的,但他却实在忍不住回头再回头——多看一眼那些崭新的为他而来的人。在张极第七次不耐烦地高踢腿踹向垃圾箱的时候电梯门终于缓缓打开,张极推搡着他进去,没轻没重推了他个趔趄。张泽禹不气不恼仍是冲他笑,张极皱着他彼时仍算秀气的鼻子,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张泽禹缺的牙终于快长齐了,咧开嘴的时候比过去纯粹的稚童模样多出一两分少年意气来,他不言不语只是故作神秘地摇摇手指,张极作势要咬他手,被张泽禹从容地躲了过去。
“张泽禹,你高兴什么呢?”张极问他。
“提升实力,增长人气,怎么能不高兴呢。” 张泽禹笑,眼睛弯成月牙儿,让人联想到他日后可悲的脸型。
张极愣头愣脑地哦了一声,不像是听懂了的样子。张泽禹神秘兮兮地扯他的胳膊,示意张极低一点点头,凑到了他耳朵边上。
“张极,你要不要做我的好搭档?你看,我和张峻豪合作效果不错,我觉得我跟你会更好。”张泽禹凑的很近,虎牙几乎碰到张极的耳廓。
张极眼神暗淡了一下,想起那颗硌在他心上的石子。他和苏新皓站在朱志鑫的两侧,苏新皓一脸胸有成竹的平静,他却紧张万分地闭着气闭着眼睛。看两人状态就已经高下立见,最后结果也的确不出所料。张极当时分别选择了朱志鑫和邓佳鑫,又分别被两个人抛弃,而他面前的张泽禹拥有两个舞台。他歪歪头,无从判断张泽禹说真的还是假的,也实在不愿意去相信了。
“你不想跟我合作吗?”张泽禹追问了一句。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确是在意张极的。张极性格跳脱,像个小疯子,做什么事都是一时兴起。如果他今天突然打算做个可靠的伙伴,就会非一般的任劳任怨,别人弄乱了床单他来收,别人不擦的桌子他拎着抹布追在后面,勤恳得像在应聘保洁。反过来,如果他累了倦了烦了,就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要么两眼空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要么小兽一样乱撕乱咬。一个人有数不清的面孔,张泽禹也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但他已经熟悉张极的每一面了,可以由他自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张极来。他珍视和重视张极,也愿意主动去发出这份邀请。
“我不知道啊,这种事谁知道。”张极想到之前的事本来就心烦,被他问的更不耐烦了。刚好电梯到达十八楼,他又随手把瘦小的张泽禹扒拉到一边,抢先一步走了。
张泽禹远远地听见朱志鑫的声音,朱志鑫尖叫着喊张极的名字,两个人似乎是又打闹了起来。朱志鑫正值变声中期的嗓子没喊几句就劈了,接着一连串的咳嗽,于是张极停下了动作,继而是饮水机咕噜噜的声音,张极去帮朱志鑫接水喝。他站在走廊里默默了一会儿,心里升起一些自怨和自嘲来,又很快消散了。
张极还没有真正把他放在眼里。张极看上去再懒散随性,也仍然凭借着讨喜的脸和不错的童声从公开起一直稳在前三的位置,他不是不求,只是,他所求的一直都在掌握之中了。更高的位置他想或不想,张泽禹不知道,也不愿去深想。张极是如何使尽浑身解数融入那两个人之间他看在眼里,在这种共生关系的惯性思维之下,张极会像套项圈长大的小象一样生不出反叛的心思,那有毒的项圈扎进他的皮肉,*********毒贯穿全身,不断对张极说着,就这样吧,这样很好,三个人的小家很好,他们都爱你,不是吗?
不是的,张极,让我证明给你看。
张泽禹甩玻璃门的时候多用了点力气,胶条反复摩擦数次,发出刺耳的响声。
2023.2, 第二回合敲钟
二月底,尴尬难言的全体大会结束之后朱志鑫第一时间揽着苏新皓的肩膀把他推走了,生怕他顶着那黑如锅底的脸色说出什么难听话来,毕竟他是真的敢说。张泽禹也绕到了正在发呆的张极后面,突然一拍他的肩膀。张极被他吓得够呛,全身过电一般颤栗了一轮,动作之滑稽让李飞都差点笑出声,含笑斜了张泽禹一眼。
“别在会议室打闹啊,出去玩吧。”李飞冲他挥挥手,张泽禹点头应了两声,双手放在张极肩膀上亦步亦趋地推他出去。双肩都被压住,张极这几步路走的沉重而不协调,本就不多的耐性消耗得飞快,在他马上就要回头打掉张泽禹的手的时候张泽禹预知般地躲开了。
“哎哟,别急,进来。”张泽禹推开了创作室的门。这间屋子是特批给他们搞原创用的,里面满满当当陈列着各种乐器,墙上加装了隔音材料,关上门之后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异样的气氛让张极有点呼吸不畅。
“你找******嘛?”张极跟陌生人说话称得上温和有礼,但熟了之后就糟了,十句有八句夹着无来由的火气,辅以宽阔的脸型和强壮的身板子,让人觉得一句话说不对他的拳头就会招呼到脸上。
“张极,你想不想做第二名?”
“第二名不是刚换成你吗,我怎么做…你什么意思?”张极抬头的动作格外缓慢,屋里灯只开了一盏,他下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整个人都柔和好看了很多。张极眨着那双时常看起来睡不醒的眼睛定定看着张泽禹,过年期间刚修短的刘海绒绒地盖在眉头,张泽禹觉得这样的张极看起来让人格外想亲近,他把椅子拖过来一点,手放在张极膝盖上。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苏新皓可以变成第五,朱志鑫怎么不能变成第三?”
张极思考的样子看起来很呆,张泽禹看着他都快看乐了,张极突然一下直起腰来,转椅随着往后滑了一步,张泽禹的手也从他腿上滑落。
“我们?”出于礼貌,张极反手指着自己的脸,其实他更想指张泽禹的脸。他们这一代的培养环境要格外现实和残酷一点,可能是因为在儿童时期就长了太多心眼子,有违背自然规律倒反天罡的嫌疑,进入青春期长残起来也要格外歹毒一些。张极小时候不能不说是漂亮可爱,张泽禹虽然底子差点,在短暂的花期里也能在素人中拔一拔头筹。意外总在一个平静午后来临,恶的果实悄然而至,两个人脸型的变异和下巴的加长拉宽突然的像是一夜之间,从那之后小香猪和小金毛都隐入尘烟,闪亮的新组合诞生了,大家都叫他们芒果TV。
这种诅咒一般的事情却并未降临在朱志鑫身上,或许是他性格窝窝囊囊不争不抢的福报。朱志鑫一年一年出落得水灵灵,幼时雌雄莫辨的容貌增添了几分硬朗,但每一分一毫变化都落在正确的位置上,白璧无暇,除了笑起来像张一山。长了眼睛的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就算是盲人也会摸,摸到张泽禹崎岖的下巴定要以为是别人的拐杖。张极不太理解张泽禹超脱的自信从何而来,却看到他眼睛亮亮的,如果他是动漫人物那作者一定会在这一页细细描上高光,以衬托角色情绪的激昂。
“对啊,我们,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张泽禹的语气仍是平静的,但是说话意外的简短,张极看得出张泽禹在试图整理思路跟他说清楚,他的眼睛在轻微而快速地眨动着,睫毛被壁灯映照得根根分明,郁郁如一丛刚破土的小草。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一个人或许不行,但我想我们两个加起来是足够打败他的。”
“两个人一起才能打倒,这不恰好说明他就该是第一么?” 张极没过脑就直接反驳他。
张泽禹一时被他噎住了,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和张极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在各自的粉丝之外仍有欣欣向荣的第三阵地值得攻克。朱志鑫的第三阵地失守已久空门大开,他和张极联手约等于恶人夫夫霸凌寡妇,不道德是不道德,但是如果这都打不过,他们的婚姻关系也可以直接一拍两散了,实在丢人。这话好说不好听,他仍在思考怎么寻找一个体面的方式,张极却直接站起身来。
“也许还有别人想把朱志鑫拉下来,但那不会是我。”张极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不过我们会继续合唱的,对吧?”
张泽禹抬头看着张极,张极是他们这些人里个子窜的最快那一批,已经将将赶上朱志鑫了。他夜里仍会抱怨小腿拉抻着痛,抽枝拔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的内心似乎固执地坚守着一些别人狠心抛开的东西,像张开双臂护着自己刚堆的沙子城堡不被海浪打散的孩童,在摇摇欲坠中追求平衡。
平衡存在就是要被打破的,张泽禹就是杠杆另一端突然追上一大段距离的砝码。张泽禹拿着手机刷新了两下,如愿看到网站首页上,自己的名字跳到了张极前面。公式照迟了一刻才刷新出来,朱志鑫熟悉的脸突然显得有些陌生,张泽禹眯起眼睛,细细描摹着唯一一个在自己前面的人昳丽的眼,鼻,唇。
张极的态度暧昧,很难说是他还是朱志鑫的同盟,或者两者都不是,他打算自立门户。那么接下来就是他和朱志鑫的斗争了。
朱志鑫,你此刻在想什么呢?
2023.11, 难得棋逢对手
张极还是投给了朱志鑫,但没有用,是张泽禹赢了。
张泽禹是绝不愿在镜头前露怯的,更何况他大致清楚公司的安排,的确胸有成竹。相比朱志鑫在他旁边******长钉子一样随着每次唱票变换姿势和表情,他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只是竭力去看清每张纸条的字迹和署名。左航好像突然和朱志鑫结了仇一样,把自己的署名写的斗大且几乎和投的人选并列,乍一看以为他也要自荐做队长。看到这一张的时候张泽禹忍不住偏头看朱志鑫,朱志鑫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其开朗程度让张泽禹根本无从判断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不在乎,只看到他白白的大牙。工作人员宣布张泽禹当选队长,朱志鑫眉眼弯弯的恭喜他,张泽禹忍不住又仔细把朱志鑫正反面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后天就是朱志鑫成人礼的录制,有读信环节,张泽禹轮流和几个人交流了信里要写什么内容,跟朱志鑫关系更好的那些无一例外把要开心,不要一个人自闭难过当作首要祝福,仿佛朱志鑫的世界里永远是雨天似的。张泽禹是极少窥探到朱志鑫不快乐的瞬间的,或者说朱志鑫完全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他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还反向利用了几次,把朱志鑫气的叽嘹乱跳,嘴笨说不出完整的******就只能怒目而视,气鼓鼓的样子不像水豚像河豚,又比河豚好看些。看着朱志鑫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张泽禹暗自猜测他今天回去之后心里过不过得去这一关,会不会又一个人在小屋里搞局部降雨。如果说以往那些好坏情绪都不关他事,那今天这个,他是不是该承担责任呢。他和朱志鑫都幸运一点,在这个没暖风的录制厅里被分配了厚外套,并不像穿卫衣的几个被冷得坐立不安。朱志鑫把热水袋揣在兜里,身子大幅度的左右晃,半满的热水袋发出闷闷的水声,像溺水的人吐泡泡。朱志鑫穷极无聊地自己鼓起腮帮子模仿,咕噜咕噜,张极喜获零票之后情绪不佳没捧他场,张泽禹好心配合他,两个人对着嬉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氛不适合,都正了正神情。
朱志鑫落选之后倒没了进一步压力,张泽禹进去选队员,他看了看张极不太好的脸色,把自己的热水袋掏出来塞进他卫衣里。
“我穿的多不冷,你拿着这个。你要选哪队啊张极,偷偷告诉我。”朱志鑫凑近了去逗张极,尴尬期的头发像扣了个焦黄的盖儿,乍一看还行,被他抖散之后黑黄交错真是特别难看。近半年过去朱志鑫总算是适应了北京的水土,眼睛不再那么容易过敏红肿,在死白打光下也灵动漂亮像湿漉漉的宝石。
张极勉勉强强提起精神,朱志鑫一脸真诚地要哄他,他不忍心不给面子。“你去哪队我就去对面呗,跟你对着干。”张极把手伸进朱志鑫的外套去挠他痒痒,朱志鑫边笑边吸气,声音绵软,打着弯儿钻进张极的耳朵,直搔得他心里也跟着发痒。朱志鑫逗了他两句,看他开心了一点就又坐正了,排名偏后的几个人一脸十成十的纠结紧张,刚被叫走又回来的左航同样神情严肃,他不好意思太放肆。朱志鑫看起来老早就想好了,或者他干脆是用的排除法,大笔一挥就写好了名字。张极虽然嘴上调笑了一句,手里拿着两张纸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抓起红色那一张。
张泽禹回来的时候仍旧看到朱志鑫快乐莫名的样子,搞得他抓心挠肝的好奇,简直想晚上趴朱志鑫床板去看看他到底是真的为眼前的结果高兴,还是这段时间和他交锋下来演技愈发炉火纯青,都留着深夜无人时再反刍。前六名除了隔壁队长,其余人全归在了张泽禹这边。看到结果的时候张泽禹竟有些恍惚,他下意识转头看朱志鑫,朱志鑫也看着他。他竟已走到这一步,他代替朱志鑫站在这个曾让他纠结痛苦的位置上,上位者手里的筹码都压在他身上,每一个人都赌他会赢。朱志鑫这时候该阴毒地吐出一句“你满意了?”,该露出难掩震惊失落和嫉妒的神情,该把他那双不像好人的下三白翻出刻薄的弧度,做一个不甘又丑陋的败者。
张泽禹定定地看着朱志鑫的眼睛,却发现他促狭地笑了一下,露出张泽禹所不熟悉的,诡计得逞的神情。他突然伸手揽过张泽禹的肩,极快地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
“半场开香槟,这真不像你的性格,张泽禹。”
无论情愿还是被迫,他们的战线都已经被拉的太长太长了,长过每一个男孩断续的生长痛,长过青草香气的青春期,长过关系链和小团体再一再二的转变,以及人气起伏不定的下降或上升。张泽禹突然明白,至少今天朱志鑫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开心,因为看到了自己强压也压不住的兴奋和燃烧的斗志。张泽禹即便脸上装的再四平八稳,他每一次的回头看朱志鑫都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疑。朱志鑫比他多风光的那些年到底见了更多世面,看着朱志鑫戏谑的神情,张泽禹终于恍惚想起,朱志鑫比他大一年半,将满十八岁。
窝囊归窝囊,寡妇归寡妇,卧龙也是龙,末代皇帝也是皇帝,朱志鑫做了那么多年第一,即便实力不长进,可他绝不是个傻子。张泽禹有种想掀桌的心情,他失策,终归还是大了意露了馅儿了。在朱志鑫面前丢人比跟苏新皓一起吃屎还难受,他这回是真的裂开了,苏新皓在那边上蹿下跳地要从他队里抢人他都没反应,半死不活地往椅子上摊。
“左航要和你聊呢,你不去?”朱志鑫拿胳膊肘搡他,同时用脚去勾他的腿。张泽禹越过朱志鑫去看了一眼张极,回想起张极那句理所应当的话。
他或许了解张极,但是他真的还没有完全了解朱志鑫。幸也不幸的是,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和朱志鑫斗争,去一步一步,让朱志鑫所有的成败都与张泽禹挂钩,他会读懂朱志鑫的每一次笑与泪,最好最好,那一切的归因都是他自己。
张泽禹就这样飞速地,复原力强大地调整了心态,其效率像是随身携带强力胶,只要裂开了用一首歌的时间就能拼凑整齐。他在左航第五次斜眼示意他的时候终于接到信号站了起来,朱志鑫和他勾在一起的脚随着他起身磕绊了一下,他弯腰整理鞋带,趁机还给朱志鑫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告诉我朱志鑫,现在谁是你最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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