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久病不愈

【第一天】
“你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隔离静养。”
在封闭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花少北这么对我说。

他并没有给我提问的时间。
我刚睁开眼睛,悬浮显示器就跳到我面前来,打开了视频通讯。花少北观察着我的状况,确定我彻底清醒后,说出了开头那句话。
我看着他的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好像比我记忆里要更瘦一些。
应该是我睡的太久了。
我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头,然后环顾四周的布局:“这是在哪啊?”
“海华科技最好的医疗舱,那里的设备可以治愈你。”
海华科技是他工作的研究所,我确定这里的医疗舱是顶尖的技术,于是放下心来。
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需要在这里治疗。
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又用手按了按胸腹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我问花少北:“我是得了什么病啊,北子哥?”
他顿了一下:“神经系统之类的,我也说不清,你知道的,那些名字我记不住。”
他在海华科技主要负责的是仿生人的研发,对医疗科技部这边并不太了解,我也确实清楚我的爱人记不住那些拗口的医学名词。
是的,他是我的爱人。
我们在大学相识、恋爱,一直到他进入研究所工作,而我——
我皱着眉头嘶了一声。
我是干什么的来着?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屏幕里的花少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他镇定了神色:“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不起来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了。”
“这是这个病的正常现象,你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不过没关系,等好了以后就能慢慢记起来了。我会陪着你的。”
“这么严重吗……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回忆着醒来之前的事情,却发现我根本不记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上次事故之后,你在这里昏迷了一个月。”花少北摘下眼镜,“那天你来接我下班,结果研究所出了场小型事故,引发了一场小爆炸。你离爆炸点比较近,受到了冲击,伤到了神经系统。因为是我们研究所造成的问题,所以作为赔偿的一部分,他们无偿让你在这里接受治疗。”
我看着他右眼眼尾处那块花型疤痕。在我记忆里并没有它的存在:“你眼角也是那时候伤到的吗?”
“是的,我在现场……但我的位置离爆炸点比较远,只是被飞溅物擦伤了。”

他说,我很后悔,某幻,那天如果我没有让你来接我就好了。
眼见着他情绪要沉下去,我安慰他:“没关系,你看我现在也没啥大事嘛。虽然我目前还要在这里接受治疗,但是能用视频通讯陪陪你。之前我昏迷的那一个月你肯定很寂寞。”
“确实。”他终于显出笑意,“没有你这家伙惹我生气还真觉得有点冷清。”
“什么叫惹你生气!”我假装表示******,“花绕北你对我有意见的,这是长久以来对我积压的怨恨啊!”
“哪能呢,我巴不得你能一直惹我生气。”看着他笑出声来,我才放下了心。
我昏迷的这一个月他一定很自责也很难过,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希望我能快点痊愈,早一些陪在他身边。

【第三天】
今天花少北去了公园。
现在是四月,那里的樱花开的不错。
他说花期短暂,怕等不到我出去再看了,今天就带我去。
“刚好是周末,我也没什么工作。不过等几天又要忙起来了,得抓紧时间先陪你。”他犯懒,不肯自己一直端着通讯窗口,设置了跟随模式以后就撒了手。
小机器慢悠悠飞着跟在他身后,带着我的视线。
我透过悬浮显示器看着他,好像真的在和他一起逛公园。
周末的公园人头攒动,大家都趁着春光出来赏花踏青。基本都是三五成群,和朋友、家人或者爱人一起。
他一个人走在花树下,莫名显出几分孤独来。
只恨我不能穿过屏幕,牢牢牵着他的手,陪他看风景。
“给我开个远程操控权限吧,哥。”我叫住他,“我想给你拍几张照片。”
他转过身,捧住通讯窗口说了声好,对着屏幕操作了几下,打开了控制权限。
等一波游客拍完照片,他飞快地冲过去占到了最繁盛的那棵樱花树:“某幻快拍!你可得把我拍好看喽,不然等回家有你好果汁吃!”
我调整着拍摄角度:“那肯定啊花校草,咱学编导的可太会用镜头了。”
一刹那我又有些恍惚。
大学时我学的专业是编导,而他学的是计算机,两个专业根本不在一个院,而他因为年长的原因又高我一个年级,可以说我们几乎不可能产生交集。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努力回想,却只是徒劳。

见某幻那边半晌没有回应,花少北有些慌乱:“拍的怎么样啊,怎么不说话?”
“啊,可以的,你怎么拍都好看。”某幻回过神,“你来看看。”
花少北让开拍照的位置,到一旁的草地上坐下来读取图像数据:“不错啊。”
“咱这专业对口~”
“我说我长得不错,谁夸你了。”花少北故意逆着他说话。
“确实,主要还是北神颜值能打。”
“你少载这阴阳怪气的嗷。”花少北眯了眯眼睛,某幻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我错了哥,对不起。”
“过两天我就忙起来了,有个技术问题一直无法突破,我们部门都会扑在那上面。我没有几天能这么陪着你的,你最好别惹我生气。”花少北认真地威胁着某幻。
“我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的。”某幻说,“毕竟看一眼少一眼。”
花少北心里咯噔一声:“别乱说话,搞的跟诀别一样。等你病好了以后,必须好好补偿这些你不在的日子。”
“到时候你要是还忙着怎么办?”
“等你病好的时候,我也就不用这么忙了。”

【第七天】
封闭治疗的日子太单调了,所以我每天会花时间回忆过去的事情,希望这样可以有助于记忆的恢复。

我的作息被医疗舱的程序严格管控着,每天会在指定的时间休眠与醒来,醒来后再服用床头已经备好的药物,其余的时间便几乎可以自由支配。
医疗舱很宽敞,甚至除了生活区外还有娱乐区,难以想象这只是为一个病人提供的单间。
看起来过于豪华了。
但是既然是事故的赔偿,我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安心在这里休养就好。
昨天我与医生交流时,请求医生为我送来几本书,以作为打发时间的工具。今早醒来后,我便看到沙发左侧的矮几上摆放着几本精装书。
我略过最上面的那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拿走了《做好一道菜》。
在我和花少北同居的日子里,除去外卖,主要就是我在下厨,虽然技术不是特别好——尤其是刀工,但所幸最终的产物是可以食用的。
纵使我不觉得做的多好,花少北也总会很给面子地光盘,笑******地说:“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咸。”
然后当天比平日里多灌下几大杯水。
我决定,反正治疗的日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琢磨琢磨菜谱。虽然无法在这里练手,但掌握理论知识还是足够的。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任何自己工作的记忆,却有花少北在研究所加班,而我在家中做饭等他的记忆。这样的信息让我觉得,和花少北同居的时间里,我极有可能是在吃软饭。
作为家庭煮夫却厨艺糟糕的认知令我痛心疾首。
俗话说,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就要抓住他的胃。以我现在的厨艺看来,花少北完全是愿者上钩。
我坐在沙发上翻开书,在各色美食的图片里,畅想着未来做给花少北吃的时候他会有多开心。
为了和老婆的幸福生活,我真是太努力了。
得意洋洋的我忍不住想哼首小曲来表达我的快乐,却发出了怪异变调的声音。
好难听,怪不得我不唱歌。
我颇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安分地琢磨起了菜谱。

【第十五天】
花少北最近忙里偷闲,每天下了班以后会和我视频一两个小时。
我问他现在在忙的那个项目是不是很麻烦,花少北说是的,过去的版本只能解决基本的使用需求,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是再提高它的精致程度。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个精致度可有可无,但总会有人需要的。
我好奇这个“它”到底是什么,花少北却不愿意透露,只说等他们突破难关、完成项目以后我一定会知道的。
于是我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他,医生有没有说过我的状况怎么样。
“没有太大的改善,但还是有效果的。坚持治疗下去的话一定会康复。”花少北一提到我的病情就严肃起来。
“但我没觉得我的身体有任何异常啊?感觉这个病也没有严重到影响生活。除了每天早上吃药以外,也完全不像是在治病。”我感到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回家休养啊,按时吃药就可以。”
“不可以的某幻,只有医疗舱的环境是适合你病情生活的,而且还可以监测你的身体状况……现在让你出来就是让你去死知道吗!”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某幻,你要相信我和医生。”
我看着花少北发红的眼眶。
他因为项目的问题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情绪容易失控也很正常。
“对不起,哥,我不知道。”我放低音量,尽可能用很轻的语气跟他说话,“我只是想陪着你,你太累了。以前你这样加班的时候,至少家里有我还能照顾照顾你……”
“我没关系的。”花少北眼睛里有泪光一闪而过,“那个项目完成对你有好处,所以我累点没关系的。”
我还想说些什么,花少北阻止了我:“我困了某幻,这次不说了好不好?”
“行……那你回家早点休息吧。”我犹豫着和他告别,终止了视频通讯。

切断通讯后花少北戴上眼镜,转身走回了研究所。
他并没有下班。
只不过为了向某幻展示他有在休息,所以才挤出时间来与某幻联络。
“花组长,这个是您要的数据。”刚走进实验室,助理就送来了资料。
看着他的疲态,助理忍不住劝他:“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项目急不得,不差这一晚上的。”
“不要紧,在这里呆着我会放心。”
“您的爱人……最近状况怎么样?”
“他很好,意识很稳定。所以我要抓紧时间了。”
助理了然,也不再继续劝他休息,和花少北示意后转身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研究正进行到关键的部分,花少北无法停下来。
只要攻克那个技术问题,就能找回某幻的声音,离把他带回家更近一步。

【第二十四天】

“某幻,声音很好听。”大学时期的花少北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这么对着一群人说。
“我喜欢听你唱歌。”窝在家中客厅沙发里的花少北,穿着软乎乎的珊瑚绒睡衣,在暖黄色的灯光里这么对我说。
“某幻!你的rap牛牛牛!”livehouse昏暗的灯光里,他站在观众席前排,在人群的喧嚣里仰头对我大声喊道。
……

我猛然惊醒。
是梦吗。
但是那些感受都很真实。
听到他对别人夸我声音好听时的惊喜,他说爱听我唱歌时的感动,看他站在台下为我欢呼时的自豪……
可是我不会唱歌啊。
当我哼唱的时候发出的是一些怪异变调的音律。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给花少北唱歌,又怎么可能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上呢。
而且我的记忆里也没有展现出我对音乐的兴趣,甚至脑子里记住的歌都有限。

晚上视频通讯的时候我问花少北,我喜不喜欢音乐?
他听完我的问题后愣了一秒,然后回答道:“……没听说过啊。你什么时候喜欢音乐了,背着我有秘密了是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我连忙否认。但梦里的那些感觉都太过于真实了,我思考了一下,决定求证一个最不痛不痒的场景。
“我最近在每天尝试回忆过去的事情嘛,想把缺失的记忆找回来。昨天突然想起来,你大学时候和别人夸我声音好听,还以为你是在说唱歌什么的。”
花少北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啊,那个啊,想起来了,是有这个事情。不过当时我是在夸你说话声音好听。你从来没给我唱过歌的,咱也不知道你唱歌咋样。要么你现在唱两句?”
“啊,不了,倒是也不必。”我想起哼出来的那些难听的调子,决定还是不要在爱人面前丢脸了。

但花少北表情的那些微妙变化我都看见眼里。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的脸我太熟悉了。
正因如此,我知道那个表情叫做谎言。
花少北有事情瞒着我。

【第三十二天】
昨晚我的梦里出现了一段旋律。
那段旋律不属于我记忆里已知的那寥寥几首歌,但又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仿佛我张开嘴就能唱出下一句。
但显然我并没有。
每当我想要往后面的曲调回忆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抗拒我的行为。
如果记忆是一幢房子,那这段曲调就属于其中一个秘密的房间。或许我推开门就能知道一切的真相,但房间内却有人死死抵住门板,不愿意让我进入去一探究竟。

今天例行检查时,我向医生咨询了我的困惑。
“或许是大脑在保护你?可能真相是你不愿意知道的事情,所以潜意识在抗拒着你想起那段记忆。”医生在医疗舱外检查着数据,通过视讯窗口和我对话。
“但我实在不明白,一首歌而已,能给我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
“未必是歌曲本身……也许只是和它相关的事情。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刻意去回想,大脑既然有意不让你想起来,强行回忆对你可能没有好处。”
我看向屏幕里医生的脸:“好吧。”
医生安慰我:“你好好休养吧,记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不用太执着。”

和医生的通讯终止后,我却还是无法控制住不去想那段旋律。
想翻几页书来转移注意力,但却越发烦躁,索性躺在床上开始闭眼冥想。
那曲调开始在我脑海里不停循环。
很舒缓,像是在壁炉边把一个漫长的童话讲给爱人听,又像在阳光下读给恋人的温柔的情诗。
花少北会很喜欢吧。我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可惜我五音不全,无法将这样的旋律传递给他。

在冥想中,“医疗舱”的休眠时间到了,某幻渐渐沉入睡眠。
于是他没有发现,当那旋律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旋的时候,记忆默默为它加上了后面的一个小片段,补齐了那首歌的前奏。

【第四十一天】
我又一次梦见我在舞台上唱歌了。
最近这种情况发生的很频繁,几乎每一两天就会出现这样的梦境。

今天和花少北视讯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听了以后沉默了很久。
“说不准我以前是个隐藏的音乐爱好者呢?但是迫于五音不全,不好意思告诉你……所以只好在梦里实现愿望。”我试探地问花少北。
“这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看来你真的很爱音乐啊。”花少北故作轻松地调侃我,而我在这语气里感觉出他似乎另有所指。
“我也挺意外。正常来说五音不全或者跑调的人对音乐不会有这么敏锐的感知,甚至有些人并不能听出自己是跑调的。”我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明明知道音乐的美好,但自己却有个五音不全的嗓子,怎么说呢,造化弄人吧。”
“是啊,真的是造化弄人。”他附和我,“这世上遗憾太多了。”
“你有什么遗憾吗,北子哥?”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会为这样的事情感慨的人。
“当然……但我在努力挽回了。”他看着我,但我却觉得他目光的焦点并不在于我,“我很想你,某幻。要是能再抱到你就好了。”

某幻的休眠时间快要到了,花少北和某幻最后说了几句话以后,恋恋不舍地断了通讯。
助手在一旁,听到了他们通话的全部内容:“花组长,他的记忆……”
“我明白。”花少北叹气,“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全部想起来的。”
“那现在需不需要进行记忆清除?”
“清除这些天的记忆或许会对他有损伤……再等等吧,未必就真的能记起来。”花少北否决了助理的提议。

某幻没有告诉花少北关于那首歌的事情。
同样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已经记起了那首歌的大部分内容。
那扇记忆房间的门正在逐渐被他推开。

【第四十九天】
这几天我没有和花少北视频通讯。
有很多事情纠缠在我的脑子里,我需要理一理。
我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当时我说记不起我的职业,他为什么对职业避而不谈,只说是失忆的缘故?
为什么送东西的时间都是在我休眠的时候?
为什么关于我声音的部分,梦境里展示给我的记忆和我现实的状况并不相符?
……

我花了很多天的时间,反复思考揣测这些疑点,最终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这些都被设置忽略了。
我记忆里所有与音乐有关的部分都被刻意隐藏了起来。
为什么。
过去的碎片一块块拼凑,我在支离破碎的记忆里逐渐窥见真相。

我和花少北的初遇,是在大学社团招新的时候。
那一年我上大一,而他被他们社长拉来吸引新生。
各个社团的学长学姐在大道两侧拉起横幅,用扩音器喊着宣传语。新生们蜂拥而至,去报名自己感兴趣的社团,或者单纯来看个热闹。
我上午头两节有课,知道今天社团招新,一下课就背着包赶了过来找音乐社。
人潮涌动中,音乐社在他们的区域支起话筒音响。
花少北在一众人的目光里,抱着吉他走过去坐在话筒边的长脚凳上,开始调整话筒。
周围人有些已经举起了手机开始录像。
鬼使神差地,我也摸出手机来,打开了录像功能。
他开始弹唱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出挑的外貌配上好听的歌声总是赏心悦目的。
九月初的太阳依然闪耀灼热,我站在人群之外看向他,日光照的我有些目眩神迷——和花少北在一起几年后,我把那时的感觉,称之为一见钟情。
那天我交了报名表再回头想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早早离开了。我在负责招新的学长那里知道了花少北的名字。
再见面是音乐社的新人面试,花少北又被拉来当吉祥物。社长坐在前面高谈阔论,他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玩着手机昏昏欲睡。
轮到我的时候,前面几个人的歌声已经让花少北开始皱眉了。
我唱了正流行的一首rap,他突然精神起来,且放下手机开始认真注视我。
和花少北对上眼神的瞬间,我一阵慌乱,嘴瓢了两句词,他感到有趣似的露出笑容。
啊,笑起来更好看了。我在心里不争气地想。

后来我正式进了社团,和他见面的机会多起来,也加上了联系方式,但我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去找借口和他聊天。
直到那年元旦晚会,各社团出节目,我和花少北被推出来双******唱。我顺理成章地以此为由开始找他聊天,每次排练完一起去吃饭,就这样和花少北慢慢熟络起来。

在一起是我大二的时候。
一年多和花少北的相处的时间,我能察觉到他对我或许也有不一样的感觉。这让我有了表白的底气。
于是五月的某个晚上,我又一次把花少北叫出来吃饭。
为了给表白壮胆,我特意点了一瓶啤酒,结果喝了一半就倒下了。
最后花少北无可奈何地把我拖回去。而回学校的路上,处于神志不清状态的我醉醺醺地和他表了白。
花少北哭笑不得,威胁我第二天清醒以后务必认真给他表白,否则他不认。
次日我一觉醒来,依稀记得头天晚上他说的话,兴奋让我一上午的课都心猿意马。数着秒到了下课时间,我立刻杀到花少北宿舍楼下等他。
花少北和室友准备一起去吃午饭,一出宿舍楼就看见了我。
他对室友说:“你们去吧,不用等我了。”然后走过来就要给我一拳。我躲闪不及,但那拳头却只是轻飘飘落在我胳膊上:“你小子到现在连条消息都没有,我以为你反悔了呢。”
“怎么会啊花学长!我只是想当面和你说……”我抓住他要收回的手,“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花少北。”
他没有挣脱开,顺势回牵住我的手,耳根发红:“好啊,一起去吃饭吧,男朋友。”

和音乐社的朋友们公开的那一天,大家很开心地祝福我们。一群人围住我们,七嘴八舌地问是怎么在一起的,问对彼此的心动点。
“某幻,声音很好听。”花少北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带着点不好意思地,对着他们说。

花少北大四实习的时候,我们在校外租了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某个晚上我们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影,顺便聊着未来。
他问我毕业后打算做什么。我说,或许就去做编导专业相关的工作,空闲时间写写歌。
当时我有在搞一些音乐创作,有一部分听众,但远达不到能靠音乐糊口的地步。
“我喜欢听你唱歌。”窝在家中客厅沙发里的花少北,穿着软乎乎的珊瑚绒睡衣,在暖黄色的灯光里这么对我说。
“我会一直唱给你听的。”

等到我大四的时候,花少北进入了海华科技工作,而我的一首歌因为某个视频剪辑意外火了起来。
因为那首歌打出了知名度,我趁热打铁又发了几首歌,固定了粉丝,也接到了某个说唱厂牌的签约。
又过了两三年,我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职业rapper,而花少北在研究所的工作也得到了提升。
举办我首场个人live的那天,花少北刚好不用加班。
敲定演出日期的当晚,我请他务必来看我的演出。
“当然,这可是你很重要的演出!哪怕要请假我都会来看的!”花少北困的不行,却还是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认真地回应我。
演出那天他不意外地来了。
“某幻!你的rap牛牛牛!”livehouse昏暗的灯光里,他站在观众席前排,在人群的喧嚣里仰头对我大声喊道。
也是那场live,我将他请上台,向粉丝公开了我们的恋爱关系。

至于那首歌,那首这些天在我脑海里不停回响的歌,是我为他而写的。
歌词前前后后磨了有一个月的时间,因为我想把我与他的这些年全部记在里面。
我穷尽脑海中所存的一切词汇,去描述对他的爱。
这首歌应当是在一个很重要的场合,由我来唱给他听。

我终于想起了关于那首歌的一切,也不例外地想起了有关那首歌的最后一天。
是花少北所说的发生意外、导致我昏迷一个月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有我的live。
我预备着当晚的演出末尾,用那首歌来向他求婚。
可那天本该休息的花少北被临时叫去研究所加班,出门前告诉我,如果工作太累的话,他不一定会出现在晚上的live上。
我看出他的小心思,明知故问:“那你怎么才能来呢,哥,我真的真的很想让你来看演出。”
于是花少北那天难得任性一次,说希望我去接他下班,一起去往live现场。
而他的要求又我怎么会不答应。
那天我在他下班前半小时到了海华科技的大楼,因为实验室保密性的原因,我没法直接去花少北的部门找他,只能止步于非实验区域。
但那时楼上发生了爆炸。
安保人员的对讲机里,通知是仿生人研究部发生了意外,有两人受伤。
花少北所在的部门。
我失去理智,不管保安的阻拦冲上楼去。仿生人研究部门及其上下两层的都人在往外疏散,只有我在往楼上奔。
花少北绝不能出意外。这个念头盖过了一切。
我循着门牌标记找到花少北工作的实验室,问那里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人花少北在不在。
刚听见对方回复:“花组长去医疗部拿资料没回来。”那里就发生了二次爆炸。
热浪向我袭来。

真相让我头痛欲裂,撕扯般的疼痛直击灵魂,我想流泪,却一滴眼泪也无法落下。

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被锁住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回我的大脑——如果我现在确实有大脑的话。
那天的爆炸并不是花少北所说的小规模,我也并不是受了伤生了病需要休养而已。
我根本没能活下来。
爆炸的冲击力震碎了我的五脏六腑,巨大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瞬,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在想,幸亏花少北不在这里,真好啊。

仿生人研发部的实验室内,意识监管仪器警铃大作。
接到通知的助理冲进花少北的办公室:“花组长!H01号的意识失去响应了!”

【第五十二天】
某幻的意识已经两天没有响应了。
于是花少北在意识监管仪器边守了两天没合眼。
期间负责管理H01号的“医生”不断尝试唤醒他的意识,却只是徒劳。
“花组长,如果H01号一直没有苏醒迹象的话……你会放弃吗。”扮演“医生”的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不可能放弃任何一点把他带回来的希望。”花少北果决地说,“海华科技更不能,这是他们给我的补偿。”

大爆炸发生后,海华科技原有的那栋楼已经无法继续支持运转,经过一番周折,集体搬迁到了靠城市郊区的一个科技园区。
事故中死亡与受伤人员的家属都获得了一大笔赔偿。
但花少北没有收下。
他提出的条件是,上传保留某幻的意识,等到仿生人技术实现到足以为他提供一个躯壳的程度,就借助科技的力量让某幻“回来”。
花少北自己在仿生人研究部门工作,清楚这项技术实现的可能性。
而海华科技需要他的一些技术能力,不论从补偿还是人才需求的角度上,都无法拒绝他。
于是某幻的意识上传到了意识监管仪器内,成为了H01号。

午饭时间,研究员们纷纷离开,只有花少北还等在意识监管仪器旁。
连续加班又两天未合眼,他的精力也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就在花少北睡意汹涌袭来的时候,仪器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地亮了起来。
某幻醒了。

不知昏迷多久,醒来时我的眼前是一间实验室。
通讯仪器没有了,医疗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视线向下,我看见了疲惫不堪的花少北。
他注意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来。
“北子哥。”不等他开口,我抢先出了声,电流挂在我的声音上,发出AI 特有的僵硬语气,“我都知道了。”
他说:“是我不好,如果那天我没有那么任性的让你来,事情不会变成这样。”说完花少北捂住了眼睛。
“但也许你会死,北子哥。如果让我回去的话,我还是同样不敢去赌你存活的可能性。”我转移话题,“哥,如果记忆没错的话,我应该确实……是死了。但我现在怎么会还在这里呢。”
花少北稳住情绪,向我一点一点讲述了事故后的一切。

为了能早些突破仿生人研究的关卡,他消耗了大量的精力,所以我第一次醒来见到花少北的时候,才感觉到他比我记忆中要瘦。
所以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视频通讯,他是看不见我的……我的意识在这台监管机器里,通过摄像头与麦克风传递他们的图像声音到我的思维里。
至于“医疗舱”,那里的一切都是程序为我的意识设置的保护环境,一种幻觉。这些房间、摆设,包括我每天服用的药物、食物,甚至治疗设备,都是不存在的。
只是保护我的意识,让我有“我还活着”的认知而已。
之所以送东西的时间都是在我休眠以后,是因为他们在那段时间里才能操作程序,为我设置那些思维数据。
“所以我在这里的声音和在‘医疗舱’里听到的才不一样是吗?‘医疗舱’的时候我说话是正常的,而我现在再听就是AI音。”
虽然声音还是我的,但听起来是个某幻智能语音包。
“我们训练了一个你声音的AI,这样能根据你的情绪模拟语气。”花少北解释,“我怕和你本人声音差距过大,会让你的意识察觉到不对劲。现在这样还有一些瑕疵,但完全可以设置让你的意识进行美化,从而忽略不计。”
“那,音乐呢?我唱歌的声音和我有关音乐的记忆……”
“是我。”花少北坦白,“我让他们屏蔽了那些记忆。”

“因为你对音乐很敏锐,而我们现在的技术远不能百分百模拟你唱歌的声音。那样大的差异连我都糊弄不过去,更不必说是你。于是我用了一种很极端的方式,那就是让你忘记音乐。”
“我以为屏蔽掉和音乐相关的事情,你就能忘掉那一切。这样就可以让你的意识忘记你已经死亡的事实,从而不必那么痛苦。
“而且那一天晚上你要开live,那是你最重要的事情。我怕你会因为那场没能办成live想起那天的一切。”
说到这里,花少北突然沉默,许久后终于再次开口。
“不过这样做有一个隐患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中贯穿了许多和音乐有关的事情,甚至连认识都是因为音乐,所以你也很有可能会忘了我。”
“但为了让你能回来,我还是选择了暂时屏蔽那些记忆。”
“可是你醒来的时候没有忘记我,仅仅是模糊了与音乐相关的细节。”
“于是我明白了,有些记忆并不是我可以抹消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找到所有的记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其实那天,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我缓缓开口,“live、音乐,对我来说很重要,但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你才是,花少北。”
“那一天我打算向你求婚的。在live上。”
“我为你写了一首歌,但从来没唱给你听过,就是想留在那天晚上求婚的时候。我的记忆也正是那首歌带回来的。”
“就算我死了……就算你删掉音乐,我还是不可能把你忘了,花少北。”

我流不出的眼泪从花少北眼眶里滚滚而出:“可我不能为你保留这些记忆,某幻。一旦你的意识判定自己死亡,我就无法留住你了。你现在还能苏醒,还能这样清醒的对话,是处于一种回光返照的状态……”
“如果我想让你回来,就必须保留你的意识,抹消你的那些记忆。”

如果我能做表情,那此刻脸上一定是苦笑:“我明白了。”
“在那之前,让我再做一件事吧。”

不顾他的反应,我固执地给他唱起那首我为他写的,预备向他求婚的,还没来得及唱给他听的歌。
好不容易记起的歌,一定要让花少北听到才行。
因为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

仪器连接的音响里传出带有电音的、不成曲调的旋律来。
花少北挡住摄像头,捂住嘴泣不成声。
等唱完那首歌后,某幻说:“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知道结果的。”
花少北泪流满面,说:“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开始模糊,我控制不住地要进入休眠模式。
我知道那是花少北要抹消我的记忆了。
昏迷前,我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等我”。

花少北操作仪器检查和清理着某幻的记忆数据。
他说不准某幻的意识或许哪天就会消失,正如猜不到电脑哪天会突然坏掉一样。
为了留存住他的意识,只能这样日复一日用“治疗”来欺骗他,不停地与他交流,确认他还在。
知晓真相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太痛苦了。
在仿生人技术成熟,将某幻的意识放在在新的肉体里“重生”之前,他只需要这样一直“病”下去。

【实验日志清空,重新开始记录】

【第一天】
“你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隔离静养。”
在封闭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花少北这么对我说。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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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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