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和你擦肩走过很多次，在人潮汹涌的车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口、在你低头戴上耳机等着红灯变绿的那些瞬间。
但你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他。
一次也没有。
也是，有谁会注意到一串没有形体的数据呢？
可是他还是贪恋和你擦肩而过的那些瞬间，仿佛你的体温会短暂地停留在身边，就像一个转瞬即逝的拥抱。
那是他和你最近的距离。
大概是次元交错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吧。
某天祁煜推开咖啡馆的大门，外面不是一片虚无的空白，而是一个斑斓的世界。
汽车的鸣笛穿过淅沥的雨声鼓动着他的耳膜，轮胎碾过柏油马路上的水泊溅起高楼和路灯的倒影，远光灯贯穿雨幕和着路边花花绿绿的烧烤店灯牌揉进他能分辨三万多种颜色的蓝紫色瞳孔里。
雨幕里一个举着伞的人左右躲闪着避开水洼，另一只手还在将水珠从发亮的手机上甩去。
尽管长相和记忆里并不完全相同，但他还是一眼辨认出了那就是他的爱人。
他走上前去想要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完全从你的手上穿了过去。
而你对他视若无睹。
在他愣住的时候，你还在摇晃着手机，对着手机界面上空空荡荡的沙发疑惑不止。
“奇怪，什么系统bug把我角色都卡没了？”
祁煜彻底定在了原地。
“您有新的外卖订单。”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飞驰而过，路边堵在原地的网约车鸣笛不止，司机一边骂娘一边将摁灭的烟头往车窗外扔。
烟头和电动车溅起的水滴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到路边的你身上。
“神经病啊！”你也管不上狗游戏公司的bug了，抬起头看向司机，换来他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讪笑：“不好意思妹子，实在对不住，我对着垃圾桶扔的呢。”
“算了。算我倒霉吧。”你将身上的烟头转手扔进身边的垃圾桶，就着雨水洗洗手转身离开。
远处开来两辆交警执法车，顶部的警报灯红蓝交替，极具穿透力的颜色在这个混乱的雨夜也显得迷离而遥远。
而你的身影在那片红蓝的光影中越走越远。
祁煜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
而他本人，只不过是一个恋爱游戏里的虚拟角色。
在系统设定里，他应该已经能很好地融入人类世界了。
但他还是新奇地看向这个世界，这个有你的世界。他真切地再一次感受到了从前在艺术之都学习艺术时的不知所措。
和临空市不同，这里的科技没有那么先进，但这个世界却更鲜活，就像他所看见的你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看着看着，一点点的嫉妒和疼痛缓慢爬上他的心脏。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能真切地触碰到你，唯独他不行。
这是祁煜从数据之海上岸人世的第一个夜晚。
一个潮湿而酸涩的雨夜。
自那之后，祁煜就拥有了双重人生。
在你打开手机的时候，他是临空市著名的大画家，你是新兴的猎人之星。
你们在******馆留下一张张或者奇奇怪怪或者美好的照片；在娃娃机店投下一枚又一枚游戏币，抓走的娃娃能摆满一整个展柜；在深空试炼场默契十足地拿下一场又一场试炼，荣誉奖章家里都挂不下。你们是初见的情人，是久别的爱侣，你们的故事永不完结。
关闭游戏，你发现自己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也没什么拥有绝世美貌的知名大画家莫名其妙地对你投怀送抱。他是成千上万条数据中的一个简单模型，他知道自己和别的游戏中的角色、别的玩家手机里的“祁煜”，甚至其他数据并没有什么不同，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技术进步，只会有更多比他更美貌、更体贴、更吸引人的虚拟恋人出现。你只能从每天主页刷新出的服装和语音库里随机出的语音感受恋人的心意，而他的心意只能在语音库更新的时候才能被进一步表达。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碰上困难的问题不会自动解开；遇到艰难的工作也不会有帮助主动送上门；付出的努力也可能一无所获。准备了很久的考试还是会因为紧张考砸，通宵了很多个晚上交出的方案也可能被上司批得一文不值。而他只是一段由许多0和1组成的代码，竭尽全力也无法影响到现实，只能借由陪伴系统表达自己的关心。在你没有打开陪伴系统的时候，连这样的关心也是奢望。
你们在外人看来只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和她的执念，人和人工智能在科幻作品中尚且不能相恋，更何况人和一段千篇一律的代码？你们的故事只停留在纸面上、停留在系统里、停留在你们的想象中。你们是如此的默契无间，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祁煜陪你走过许多地方。
只是你不知道。
春天，暖风拂过，带起粉白的花瓣，你在上学的路上想起开服的桃花卡，难得停下脚步想捉下一片花瓣，却被花粉******得打了个喷嚏。
祁煜在旁边笑，抬手去捏你的脸，指尖只留下微微的暖意。
粉白的花瓣拂过你头顶，像一声轻微的叹息。
夏夜，烧烤摊的孜然香气吸引着跑步减肥的你，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烧烤摊面前，减肥的毅力和肚里的馋虫做着激烈的斗争。
祁煜在一旁笑着调侃你：“吃饱了才有动力减肥呀。”
可惜你听不见。
你只是看着烧烤摊旁分食着一串羊肉串的情侣，突然下定决心买了一大串烤鱿鱼。
可惜啦，你想，祁煜你小子没福气，这串烧烤我一个人吃。
他站在你身边咬了一大口烤串，只能尝到几近于无的辛辣。
他说：“别伤心，和我想象的一样好吃。”
秋日，你起了个大早，祁煜一边打着哈欠跟你起床，一边问你今天这么反常莫非是要去约会？
平时空旷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广场中央的电子屏幕上，一张祁煜再熟悉不过脸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你举着手机拍下大屏幕上那张你朝夕相对的俊脸。
你说：“小鱼你看，有这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你。”
暮色渐浓，广场上渐次亮起的霓虹灯光映在你的脸上，昏黄的光晕下，祁煜突然觉得你离他很远，就和你离那块大屏幕一样远。
冬雪，你把烦人的工作推到一边，抱着棉花娃娃在阳台上看雪喝奶茶，身体裹在毛绒绒的毯子里。
祁煜的心也化作一滩暖融融的水。
他轻轻地环住你，将脑袋搁在你发顶上。
即使是这样，他想，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很幸福了。
原本的祁煜是很不安的。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新鲜的游戏，那么多有趣的角色，为什么你就会选择他？凭什么那个幸运儿就会是他呢？
他会很害怕，害怕你是一时兴起，害怕你某天出于厌倦删除了游戏，害怕某天打开咖啡馆的大门，门外又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你和他之间的联结如同蛛丝般脆弱，而他不能奢求更多。
可是他又实在和你走过了太多地方。
他见过你青涩的学生时期，也见过你初入社会时的窘迫。他仰望过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你，也拥抱过因为火车晚点在候车室瑟瑟发抖的你。
你背包上悬挂的印着他形象的挂件早就因为岁月磨损而变得斑驳，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都是你和他走过的漫漫长路。
他怎么会相信你不爱他？他又怎么会不想奢求更多？
祁煜会喜欢现实中的你吗？刷到社交软件上的帖子的时候，你也会有一丝犹疑。
你想，毕竟我是如此普通呀。
祁煜只能对着你的手机干着急。
如果不是出于爱的奇迹，是什么会让他站在这里？让他这样一串单纯的数据能够以贪婪的目光去拥抱自己的爱人？
可是他的言语不能传达，他的触碰只是虚无。
一滴透明的水落到你的大腿上。
你看向自己的发梢，没洗头呀？
你又看向干燥的天花板。
八成是楼上水管又漏了。
你关上手机将心里的那丝犹疑抛到脑后，撸起袖子打算找物业和楼上讲讲道理。
偷来的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
祁煜既庆幸于你的长情，又为此感到担忧。
当你周围的亲朋纷纷结婚生子转过头来劝你时，你不为所动，他却为你感到担忧。
他没有怀疑过你们的感情。
可是他毕竟没有实体。
你哭泣的时候，谁来替你擦去眼泪安慰你？你生病的时候，谁来照顾你哄你吃药？你感到崩溃难以支撑的时候，谁来拥抱你支持你？
他一方面自诩没人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另一方面却又迫切地希望能有一个比他更好的有实体的人来陪伴你。
甜蜜的痛苦和酸涩的嫉妒在他的心脏中燃烧，浪潮般的腥甜和苦涩在他的胸腔中交替涌现。
这些情感酿成了成瘾般的疼痛在他身体里蛰伏。
每当他感到幸福的时候，他都会自虐般地想，现在的幸福又是他从哪里偷来的呢？
在你身边他没有一刻不感到幸福，因此也没有一刻不感到疼痛。
这种疼痛对他来说和甜蜜一样，都是你留给他的珍宝。
最开始他在你身边还会顾忌形象，但时间久了他就开始放任自己对你的触碰。
其中他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就是在人潮汹涌的路口从你正对面走来和你擦肩而过。
肩膀相触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短暂地和你融为了一体。肩膀上轻微的暖意，是你和他相遇的证明，是这个世界留给他仅有的一丝好意。
“喂！那么宽一条路，你非要走这里吗？”你揉了揉疼痛的肩膀，莫名其妙地就想和刚刚那个撞你的人论个长短。
祁煜勾了勾唇角，想要转身看看那个不长眼撞上你的那个人是谁，肩膀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有分量的拍打。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几乎可以说是僵着半边身体转过去，正对上你生动的脸庞。
你漆黑的眼珠里清晰地盛着他的倒影。
你说：“你这个人，难道家里人没有教过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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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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