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业的时候,我咬着笔杆歪头去看黎深。
黎深,我哥。和我一个妈生下来的,比我早点呆在那个子宫里的哥哥。
家里的所有亲戚都说,明明爸妈都一样,为什么大了我四岁的黎深就是那么稳重而成熟。我心想,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他是我哥,比我早这么久出生,吃过的饭估计也是我的几倍,那比我成熟一点,比我理智一点,难道不是必要的吗?
但是这些想法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我总在期望我哥也能再幼稚一点,比如把那副会带起银边眼镜能不能换成我最爱的动漫形象,比如头发能不能不要总是一丝不苟,因为明明他只比我大四岁,却总是要把自己搞得老气横秋的样子。
我很爱黎深,或许是我们小时候爸妈总是不在家,酒鬼老爸喜欢去各种地方吃喝嫖赌,老妈整天沉迷赌博无心回家。
我们四个人貌合神离,真正参与我长大只有黎深。我小时候被弄脏的衣服是他给我洗的,我不会的作业是他一字一句给我分析做出来的,甚至我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哥哥”
“哥,我不会”我把我作业推出去,对着黎深喊了一句,拿笔去戳他的后腰。
他好像刚刚睡醒的猫科动物一样,眯了眯眼睛朝我看过来。
我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示意黎深去看我的卷子。
“你上次考了三十分而已,你现在想解决最后一题?”他指着我圈出来的数学大题,站起身来给我拿皮筋扎头发。
我能听见他话语里那种亲昵的笑意,像被猫挠了一下不轻不重又痒地勾人,像以前每次暴雨夜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我所听见的呼吸。
想到这个我就想给黎深来一拳,我和他在十岁以前都睡在一起,直到某一天早上黎深突然黑着脸把睡梦里的我轰出房门,我迷迷糊糊地用指甲挠着门喊他
“哥!”
“哥?”
“黎深?”
“黎!深!”
直到把我刚刚喝完酒睡下的老爸喊醒之后,在听见他的怒吼之前,黎深终于大发慈悲的给我打开门。
我注意到他换了件裤子,被子也胡乱的团在一起,窗户被全部打开,风吹的窗帘呼呼作响。
“哥,我困,想睡觉。”我往床上走去,正准备一倒的时候被他红着脸拉住,叫我去沙发上睡。
“爸在外面,我害怕。”我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抱着黎深求他不要把我赶出去
“哥你是不要我了吗?爸妈都不要我们了,你也要把我赶出去吗?”我装可怜早已得心应手,我明白他一向受不了我的服软
果然这次也没有意外,他脸上的红晕快要烧到脖颈,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床被子,然后往地上盖了毯子。
“你先睡这,今天有时间,我刚好换床被子。”黎深把被子拿出去,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要心血来潮的换一床明明刚换不久的被子,后面在我看漫画的时候,原来我哥估计是有反应了。
之后我哥再也不让我和他一起睡,说我进入青春期了得自己睡,我撒泼耍赖都没有用,最后只能一个人抱着被子睡到书房去。
当天晚上我就失眠了,我拖着玩偶站在黎深房间门口,一下又一下的敲他房门
“哥…我害怕…”我坐在地上用膝盖去踢他的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很细微的叹息,黎深给我开了门。
“别乱动啊。”黎深给我盖好被子,像以前的十年一样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扎完头发之后黎深问我最近学校怎么样,我咬着饼干含糊其辞说就那样,老师照样抓我迟到,食堂的饭很难吃,小卖部永远都是人满为患。
他顿了很久说明天去接我放学,叫我不要在学校里天天看小说,让班主任打他电话叫他去学校一趟。
“你都在看什么小说啊?”他指着我的书架上面的教科书,抽出来一本《高考数学冲刺》让我写。
《霸道哥哥爱上我》?《纯*********哪里跑》?这些小说名字我自己说出来都脸红,我就嗯嗯啊啊的随口应付,他怼了我一下叫我赶紧写题别浪费时间。
我问他最近打工怎么样,他也学我说就那样,我问他钱还够不够,他说够,让我放心读书,他一定能把我养大。
我把我脑袋埋在他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老房子隔音很差,总是隔三岔五能听见不知道谁家在骂街吵架,争吵声和打骂声此起彼伏,但我只能听见我们的心跳。
黎深就是这样,好像整个世界塌掉了他也能轻描淡写地用一句“有点破了”一样带过,我看见他好多次出入酒吧当侍应生,或者是在饭馆当服务员。
我说我不想读书了,我要去工作,我要养哥。他拿书拍我脑袋,叫我好好学习,他能搞定一切。
我从不怀疑我哥,但我也想让他依靠我。我把班主任的假条偷走一叠,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在晚自习的时候溜出了校门去他经常工作的酒吧。
按照惯例今天黎深在饭馆,我们不会碰上面。我穿着统一的制服艰难的在人流里穿梭,躲过无数双向我伸来的双手,有杯子碎裂在地上的声音刺耳,我勉强带着笑意去给客人端酒。
老板让我去台上唱歌,说给我两倍的钱。我把我的头发塞进他发往,套上他拿过来的假发。是很劣质的波浪卷,有一股廉价的气息。再把他挑选的衣服换上,裙摆只到大腿根,衣服的领子比我布料最少的衣服还低。我偷偷在地摊买的口红派上了用场,鲜艳的正红色,我满意的对着镜子抿抿嘴。
披上外衣走出房间,昏暗的灯光里我什么都看不清,酒味烟味和女人的香水,我头晕眼花地揉揉眼眶,蹭下来一片眼影。
我唱歌一直很有天赋,哥以前总说我比那些童星唱得还好,说以后让我去当歌手。我说很贵的算了吧,我哥就会沉默地过来抱我,头搭在我肩膀,跟我说对不起
“哥没能给你一个好生活,对不起。”
可是这根本不是我哥的问题,我哥永远是完美的,我只相信我哥,我哥已经给了我所有他能给的。
那我哥能给我我对他的爱吗?情人之间的那种,不是兄妹的那种。
我在台上唱的忘我,眼神四处飘着,结果看见了我哥。
黎深站在底下,像十岁时的那个早上,黑着脸看我。
我心下一惊不敢再唱下去,匆匆下台拿走了钱婉拒了老板的邀请想从后门溜出去,但是这里是黎深工作过的地方,他比我更熟悉。
他在后门堵住我,把我压在墙角问我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不呆在学校准备高考你来这里?”
“我成年了”我梗着脖子抬头看他
“成年了怎么样?你毕业了吗?这些事情我会来解决,你只需要学习就可以。”黎深看着我
“有什么关系吗?我考不上大学,哥你为了我多少次被灌进医院,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哥?”我反过来问他,盯着他的眼睛
“怎么不说了?我想要的你能给我吗?我想要你别这么累想要你爱我你能给我吗?”我得寸进尺的说
“我不够爱你吗?”他难得的用自我怀疑的语气问我
“你能像恋人一样爱我吗?哥,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不想你这样,我不想当你的妹妹,我想当你恋人,这样你会告诉我你所有的累吗?而不是告诉我说你会自己解决。”我下了最后通牒,用我的嘴唇去亲他的鼻尖,晕开深红的痕迹。
黎深没有说话,放开了我整理好我的外套,只说,我们回家吧。
哥这周都没和我讲话了,我不明白,明明我哥当年夜晚睡着的时候还会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当时我不明白我哥为什么突然拒绝我,后面才知道我哥大概是也爱我。
那我们都在这场大雨里,我只是想和他一起撑同一把伞,再把伞下的空间多分他一点,他比我大四岁,遭到的压力也比我多几倍。
哥哥也很辛苦吧,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他哭泣的时候泪水会变成蝴蝶,我费心费力留下一滴制成标本杵在心里,千万年后融化飞离,告诉不明所以的人们,这里曾经有两只一样的蝴蝶相爱。
像北极熊缺少冰面陆地,他的身体缺少栖息所,我敞开怀抱邀请他进来,融化了他身上的冰雪,看见了里面的那颗搏动的心脏
它在告诉我,他也爱我,但是害怕亏欠我。
第八天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下去,在我哥切水果的时候夺下刀子,横在脖颈问他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过来抢我的刀,眼泪濡湿了我的衣襟,他抱着我说你别这样,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也爱你
六岁的时候和黎深去游乐园拿到的那张礼品兑换券,在今天我终于走进兑换点,希望用我们的爱兑换永久相存的时间。
外面是酒瓶子打碎的声音,和我爸怒吼着冲上来的动静,他抓住我哥质问我哥为什么带坏我,我尖叫着重新拿起刀,叫他不要碰我哥
黎深平静地看着他,他说因为只有我在教她,所以我怎么教都不是带坏。
男人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把他赶出家门说再也不许回来,我哭叫着跟上去跪在地上求我爸放过我哥,他踹了我一脚甩门离开。
我很久没有再看见我哥,高考结束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一个很像我哥的男人,但是他只是站在铁门外面,用唇语跟我说“哥哥来了”
我说不许走,我说你再走了我就讨厌你一辈子
他说不要讨厌我
我哭的颤抖,铁门终于打开,我奔向我哥,获得了一捧冬雪,作为漫长如白垩纪的痛苦仅存的纪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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