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o sole mio

01

　　「赤葦！我出場的時間定下來了喔！剛好在我生日的前一天耶！」電話一端的木兔語氣興奮地說著，一如既往地將滿溢的能量加注到話語中。

　　「嗯，恭喜你，木兔前輩。」赤葦才從夾滿了索引貼的資料裡抽出神來，對著擴音中的手機和上頭增加著的通話秒數淺笑起來。

　　「赤葦，會來看的吧！」

　　「啊啊，雖然早上要在實習的地方處理一點工作，但應該能趕上的。」

　　「太棒啦！」

　　「但是木兔前輩，還記得我們之前約定好的吧？」

　　「我當然還記得了啊！不要太過興奮，不然前一天會睡不著覺的；不能單獨對赤葦打招呼，不然太明顯了；不能一直東張西望在觀眾席裡找赤葦，不然會分心的。欸⋯⋯可是真的不可以嗎？」手機後的貓頭鷹語氣一沉，赤葦彷彿能想像到對方垂下的髮絲。

　　「這是木兔前輩第一次作為先發陣容上場呢，還是專心在比賽上比較好吧。」

　　「嗯⋯⋯就這樣吧！」木兔只能暫且對此妥協，「赤葦，一定要來喔！我會變成普通的王牌給你看的！」

　　普通的王牌嗎？前輩似乎從以前就常常念叨這個，大概很有木兔前輩的風格吧，赤葦笑著想，「就讓大家見識一下我們梟谷的王牌吧。」他這麼說著。

　　赤葦將通話結束的手機反蓋在書桌上，透明手機殼的背板裡是還在梟谷時和木兔一起照的拍立得，他將目光和專注度重新放回擺滿文書資料的桌面。

　　憑藉著優秀的校內成績和推薦，赤葦還沒畢業就拿到了東京大出版社的實習機會，實習生的工作說不上繁重，有時卻瑣碎得讓人生煩，就和現在一樣，給最後幾份原案和會議記錄標上日期索引後，這才好不容易將預定完成的文件整理好，赤葦覺得自己亟需抽離這些並不漂亮的文字好好放鬆一會。

　　再次點亮手機螢幕後看到的是才剛結束通話的畫面，看著被對方當成大頭貼的，離鏡頭有些太近了的******照，赤葦也忍不住又微微勾起唇角，他也是十分期待近半個月後的那場比賽的。

　　赤葦熟練地點開新幹線的訂票網站，預定起東京到新大阪的往返車票。

　　人們說參雜著枝微末節的期盼，乏味的日子才能繼續下去。或許是這樣嗎？赤葦發現自己也說不清楚，趁著午休前把文件資料送到不同部門後，終於有時間稍歇一會的赤葦帶著從超商買來的便宜冰美式，打算到茶水間裡給被融冰稀釋的咖啡再添些新的冰塊。

　　順勢留在茶水室休息一會的赤葦這才有時間把手機拿出來檢查個人訊息，置頂訊息中佔領最端部的固然是他的那隻貓頭鷹。正專注為新賽季和比賽做準備的木兔前輩，大概也比往常更密集地進行著加訓，白日裡發給赤葦的訊息比更早前些要少上許多，內容也大多是俱樂部又給他安排了怎麼樣的訓練菜單，或是球隊食堂裡看起來無味的健康餐，偶爾也能從木兔發來的照片裡找到些他也眼熟的選手，然後看木兔又從對話框的一端感嘆一句「但還是赤葦托的球最棒啦！」

　　怎麼可能比得上職業隊的舉球員啊？赤葦在心裡暗暗吐槽著，可心裡那股從早晨積累到現在的鬱悶感卻暗自消散了，就連仰頭喝下的廉價*********都沒了既往那樣的酸澀和泛苦。「好期待赤葦來看比賽的那天啊！」數百公里開外的木兔在對話欄中這麼寫道，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遠遠超過枝微末節的期盼了吧，赤葦在回到自己的臨時工位前這麼想著。

02

　　預訂的新幹線班次在中午過後發車，在那之前擔當實習生的赤葦還得協助當日上午的會議，再替公司的前輩將稿件退回到車站旁的一位作者家，然後就可以順利搭上列車開始他特別請的休假了。

　　大概能勉強趕上的，赤葦在抱著筆記型電腦和活頁本走進會議室前是這麼想的。理論上是這樣的。

　　可偏偏就是今天，出版社的高管不知道為什麼突到訪了赤葦實習的部門，慷慨激昂的演講硬是把會議時間拉長了不只一點。赤葦敲打著鍵盤，飛速記錄著明顯偏離主旨的會議內容，同時也不忘去瞥螢幕角落依然殘忍地向前的時刻，不停閃動的兩個小點僅僅佔領了這樣小的位置，此時看來卻分外晃眼。

　　最後會議比預期的晚了半小時才結束，赤葦在收拾自己的後背包時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讓手上的動作還勉強保持著井然有序，但計畫被打亂的慌亂卻還是沒法控制地蔓延，在將稿件擺進公文包中時，他還得重新拉了兩次拉鍊才把原先能流暢完成的事整理好。

　　好像只要一有慌亂的念頭升起，原先安排好能逐步完成的事就會逐步崩解。十字路口連續碰上的紅色信號燈、久久沒來應門的作者先生和差點被遺留在後座的文件包，種種細小的厄運偏偏要在這樣重要的日子找上門來，饒是一向自認為冷靜的赤葦也免不了緊張得又慌了神。

　　赤葦坐在計程車的後座，東京都市的城樓透過玻璃窗要將他包圍，而他透過手機後的透明軟殼去看那張他和木兔合照的拍立得。

　　或許是因著實習生連幾日繁雜的工作，或糟心事接踵而來的煩躁，和預想到自己無法準時赴約的自責，赤葦一瞬間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

　　眼看自己是趕不上預定的那班列車了，赤葦緊捏著手機，點開了和木兔的對話框。

　　「前輩，被一點工作的事耽誤到了⋯⋯可能沒辦法準時在比賽開始時趕到了但我一定會盡快到的」即使這種時候懷著著急的心並沒有什麼用，赤葦在這裡還是用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奔走著，連標點符號也沒能好好加上就一整串一起傳送過去了。

　　對面的人沒有回覆，赤葦也是這麼預想的。大概正在做比賽前的準備吧，木兔前輩肯定是過分興奮的那個，畢竟這是他的初次先發啊，依赤葦對木兔的了解，他希望同隊的隊友不要感到困擾才好。

　　預定計畫中要搭上的新幹線準時發車，即使在計程車上反覆檢查時間時已經知道這樣的結果也是必然，看著大廳液晶螢幕上，標註紅字的已駛離字樣，赤葦還是難以掩抑地感到惆悵。他再次點開手機的通訊軟體，對面還是沒有點開他的訊息來看，他們的最後一條聊天訊息還是前一天晚上聊起即將來到的球賽時，過於興奮的前輩傳來的貓頭鷹貼圖和赤葦讓木兔趕緊去睡覺的問候。

　　今天為止都還是那個充滿陰霾的日子。

　　下一班有空位的列車在二十分鐘後進站。

　　赤葦京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去尋找那個能將霧霾驅散的太陽。

03

　　趕到球場時已經是球賽的第二局終盤了，入場時正好是休息時間。手裡還捏著剛檢票完成的票卷，從車站不停腳步地趕來，赤葦此時才能靠著牆壁喘口氣。

　　木兔給他的票是相當靠前的好位置，但此時前方座位區的觀眾都早就入席了，遲到了這麼久的赤葦還想著不要麻煩到別人才好，自願站到了離通行出口不遠的過道上。

　　這裡雖然離前排遠了不少，位置偏了不只一點，但正好勝在階梯式座位延伸上來的高度，赤葦感覺他在這裡能看得格外清楚，不管是中心橙黃色的方形球場，或是熱烈地討論著上局比賽的球迷。

　　中場時兩隊會待在球場側邊的休息區準備和討論戰術，此時過於顯眼就是絕對的好處了，赤葦一眼就能找到那個灰白色的角鴞頭。

　　而似乎是在回應他的注視似的，木兔像貓頭鷹感應到他的存在一樣，正好抬頭與他對上了眼。從赤葦這邊看不清木兔真正的表情，只是看到那個忽地僵硬了一瞬的動作，赤葦猜想他應當是想起了在先前做出的「不可以單獨對他打招呼」的約定。

　　赤葦其實沒料想到木兔真的會把這個半開玩笑半叮囑的約定記得這麼清楚，或許從前那個情緒起伏過大，容易一個興奮就過度衝動的不穩定的王牌也已經成長和進化了吧？「普通的王牌」，木兔自己好像是這麼定義的。赤葦看著那個似乎在極力忍住招手的衝動，而只是直勾勾地往他的方向望的木兔前輩，他將拎著的公文包換到左手，右手在胸前用小小的幅度朝底下揮了揮手。

　　球場邊的木兔像是接收到了某種訊號一樣，側過身子去和一旁的金髮球員說了幾句，看起來是被敷衍著對應了過後，接著又轉回赤葦的方向。

　　只見木兔朝著觀眾席的方向伸直了雙臂，比出了手槍的姿勢。

　　「光束」。

　　雖然一瞬間木兔就意識到這樣的動作可能太過顯眼了，迅速將動作縮小到胸前，但那樣從指尖迸發出的，無形的光亮，切切實實地擊打在赤葦從剛才就無法平復的心臟上。彷彿停滯了一瞬的呼吸，赤葦發現自己微笑了起來，他也知道木兔現在應當也是笑著的。他在離球場邊緣十米開外的看台上，也學著木兔的手勢，朝著自己的太陽也回送了一指光束。

　　哨聲再次吹響後，比賽便繼續下去了，會場持續著未曾停歇的沸騰，啦啦隊的應援歌曲和球迷的鼓譟填滿體育館中的空氣。

　　木兔前輩看起來真的很興奮，赤葦這麼想著，而且很快樂。即使缺席了前兩局比賽的他無從對比，但從木兔又一次飛躍起擊球的身姿，和扣球得分的模樣，赤葦再一次肯認了一件事，他從一開始就認定的王牌前輩或許就是那個應當生在球場上的人。

　　他很久沒有這樣看木兔比賽了。即使大學時還在同個城市的兩人也聚在一起打球過，木兔簽進職業隊後也經常給他發自主訓練的側錄，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還和前輩在同樣一個排球世界的，這樣不明朗的錯覺。上次這麼純粹地看著前輩打球是在什麼時候？赤葦想起的是好幾年前那個，給還是國中生的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體育館，像是直視太陽一樣，灼燒後的殘影和光斑一路指引他到了現在。

　　作為旁觀著和見證者，赤葦本來也以為自己會對這樣的轉變有所罅隙和割裂，理性層面上他的確很早就認知到了這樣的差距和現實，但感性層面上，當他與在球場上的木兔對上目光時，一直提著的一口氣似乎在這個片刻才放鬆了下來。

　　他在不在場上並不是關鍵，赤葦這麼想著，他知道從以前就撞見的恆星，到現今也在燃燒他的光亮，在球場上也持續散播著熱量到他周圍。他依然會凝望著他的太陽，而過分閃耀的新星也會回望過來，似乎僅僅是意識到這點就足以讓赤葦趕到安心和滿足。

　　得以驅散早前匯聚在心上的陰霾的陽光，就這樣閃爍在他的視線裡。木兔再一次地高高躍起，扣下了第三局終末的最後一顆得分球。

　　彷彿給熱度過高的館場再添上一把明烈的火，被帶動情緒的球迷們高喊著木兔的名字。比起數年前在中央球場的天井燈還要明亮的白光，如同斑駁陸離的碎星散在他的身周。

　　「就像是明星一樣。」赤葦在座位區後排喃喃說著，眼神跟著正在滿場地跑的木兔徘徊著，繞著長方形球場跑的木兔卻沒有失去方向，再一次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木兔前輩一定是笑著的，赤葦又一次這麼認定了。

04

　　黑狼在這場比賽的狀態似乎特別好，今日剛上場的新血也帶動了整個會場的情緒，鼓足了氣勢後一舉又拿下第四局，在劃破體育館的哨音和大螢幕上的勝利動畫後，正式宣布他們拿下了今天的比賽。

　　在觀眾大多散場之後，木兔急沖沖地跑到觀眾席找到了正坐在後排位置的赤葦，又急沖沖地拿著許可證把赤葦領進了他們的選手休息室。

　　可能兩人都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在只剩下他們兩人的休息室中，一時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赤葦一手攢著沒來得及收進包裡的手機，一手提著黑棕色的公文包，他就正坐在木兔給他拉的椅子上，就好像他們都還在梟谷的時候，他們在傍晚加練後的休息室中似乎也是這樣的。看著正著急地換著衣服的木兔的背影，和還凝著些微汗珠的，看起來愈發飽滿的背肌，赤葦想將目光移開，卻又不知該將眼神聚焦在哪個角落。

　　「木兔前輩，今天沒有準時看到你的比賽，對不起。」思索了半晌，赤葦才盯著休息室置物櫃邊的鏽斑說道。

　　「赤葦！為什麼要道歉啊！」正在將換穿的運動衫套下脖頸的木兔聲音有些含糊，卻依然能直截了當地反駁赤葦，「赤葦有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啊！」

　　「但我也不想讓前輩失望的，」赤葦看著順勢坐到他身側的木兔說道，「畢竟這是木兔前輩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吧，我不希望我影響到什麼⋯⋯」

　　「這麼說的話，我也沒有遵守約定呢⋯⋯」木兔垂首抱著胸，像在思量著開場時的情景，「選手進場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去找赤葦坐在那裡了。」

　　「是這樣嗎⋯⋯」的確和赤葦一開始預期的相同，但當初在和木兔做出那樣的「約法三章」之前，他也沒有預期到自己上午的運氣能差成這樣。

　　「但赤葦不用自責啊！我覺得我沒有被影響到的！因為我現在是普通的王牌！」木兔在揮動著手臂，是在打著空氣排球的動作，「大概是我知道赤葦一定會來看的關係吧，我也得好好表現才行啊！」

　　赤葦聽著木兔激昂地回顧著自己在第一局二局比賽拿下的關鍵分數，要給當時沒看到球賽的赤葦證明他已經是足夠強大的王牌一樣。

　　「那個詞叫做什麼啊⋯⋯注視！想到自己也在被赤葦和其他人注視的話，就會覺得不好好加油不行了吧！」

　　那是一種奇妙的互相信任，或許會持續到許久後的未來，赤葦隱隱這麼想著，即便明日過後的他們又會相隔數百公里的距離，但他們會一直相互凝望著，如同恆星和彗星一樣，赤葦臉上不自覺地又泛起了笑。「是這樣子呢。」語氣終於放鬆下來的赤葦這麼說著。

　　「但是真的看到赤葦的時候真的很開心喔！」雖然離得有點遠了，木兔這樣咕噥著，「而且有想要給赤葦看的東西喔！」

　　「想要給我看的東西？」

　　「就是這個啦！」木兔又一次伸直了雙臂，從座位上站起，比出了剛才中場休息時對著觀眾席的赤葦展示的雙槍手勢，「這是以後打算用上的必殺技喔！因為想讓赤葦第一個看到所以其實還沒公開喔！」

　　「不對，必殺技應該要是在比賽時用的絕招吧？」赤葦有些無奈又愉快地笑笑。

　　「能夠帶動觀眾的情緒也是職業選手的任務之一！我們的隊長是這麼說的！」木兔興奮的說著，但赤葦能察覺出其中讓人意外的認真，「我還沒有幫必殺技取名字呢，赤葦幫我想一個吧！」

　　赤葦用手機抵著下巴，真的配合地開始思考起來，「如果配合前輩的名字和場上的表現的話⋯⋯」他又想起那個足以讓人留下經年的殘像，無法忽略的明亮的身姿，「光⋯⋯？」

　　「喔喔！好厲害耶赤葦，」木兔又再次擺出他的「招牌動作」，就像少年漫畫中會出現的角色一樣，「木兔光束！這樣嗎！」

　　「嗯，很完美喔木兔前輩。」舉著手機的赤葦滑開了攝影功能。

　　「哇，赤葦在拍照嗎！」木兔似乎對閃爍的鏡頭格外敏感，「那我要再做一次木兔光束嘛！」

　　「一時忘記問了⋯⋯赤葦覺得我今天表現得怎麼樣呢？」抱著赤葦的手機欣賞相簿中自己相片的木兔這才想起了這個令人忐忑的問題。

　　「嗯，木兔前輩果然是明星啊，我是這麼覺得的喔。」赤葦這麼說著，這時對他的太陽也不需要過多掩飾的話語吧。

　　「那應該是我表現得還可以的意思囉！」木兔將赤葦的手機翻了個面，就正好看到那張他們高中時拍的那張有些泛黃的拍立得，「赤葦還把他放在這裡耶！」

　　感覺到自己臉頰迅速升溫的赤葦飛速將自己的手機從木兔手中抽回，「是很重要的記憶吧。」

　　「明天一起去拍一張新的吧！然後一起去吃這裡的烤牛舌吧！」或許是因為得到了比想像中還要多的正向肯定，木兔臉上掛著更加熱烈的笑容，又興奮地蹦到赤葦面前，「明天是我的生日呢，赤葦可以再在大阪待一天的吧？」

　　「嗯，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喔。」

　　明明是對方的生日，赤葦卻總覺得得到獎賞的那個人是自己，看著自己許多年前撞見的光亮成為了自己的太陽，未來也將變成更多人的超新星，持續凝望至今的光斑也將永遠留存在記憶中最歷久彌新的一頁。

　　僅僅是確信兩人的未來也會這樣，無視距離和時間地相互注視和凝望下去，就足以讓人心滿意足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