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兔视角
我对赤苇,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在打排球之前,我也踢过足球,练过摔跤,但它们都让我提不起兴致,对我而言就只是“还不错”的运动而已,可当我第一次打起排球时,接触到排球的,它的弹动,砸在地上的闷响,我就知道排球是属于我的。赤苇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当我第一次见到赤苇时,我就知道他是我的那个人。
赤苇聪明,耐心,他不像我的后辈,从生活经验上来讲完全是我的前辈了,而且给人的感觉特别成熟,永远处变不惊。我们俩其实差别很大,但是和赤苇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像和自己的老朋友待在一起一样。一见如故?这个词是这么用没错吧。赤苇总纠正我用错的成语呢,他真的很博学。
我有认真区分过对赤苇的感情和对朋友的,别以为我总大大咧咧的哦,我有仔细想过的!朋友的话,拿木叶来说,跟木叶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聊天也很有趣,一起吃饭也没问题,但是这样就够了,放学说再见的时候我不会想等他先转身,给木叶发消息的时候不会特地花代币在line买可爱的表情,我也不会想让木叶只和我说话,赤苇是不同的。我会在睡前想赤苇今天睡午觉的时候压弯的头发,我觉得赤苇可爱,想长长地拥抱他。
有时候我觉得赤苇看我的眼神很深情(这可不是我自恋,木叶也这么说过),放学一起走的时候,他总是一直看着我,听我说今天有趣的事,书包上挂的挂件一晃一晃。说到这个挂件,赤苇的品味意外很复古,挂的是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香囊。他说是他从前一个朋友送的,据说几百几千年香味都不会散去,但我闻过,已经没有味道了。这朋友也真是的,怎么能说这种小孩子都不信的话来骗赤苇,我可不会送这么不靠谱的礼物。
我们两个学年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楼,但我每天中午都会去找赤苇吃中饭,我们俩就坐在教学楼下的枇杷树旁,在树荫里交换饭盒吃。赤苇爱吃饭团,我说他口味像老公公,他反过来抢走我便当里的香肠。
赤苇特别喜欢这棵枇杷树,他说他以前住的地方也有这样一棵树,他还经常摘果子吃。于是枇杷刚转黄我就爬上树去摘,没摘几个就被路过的教导主任抓了,罚我写十页检讨。写检讨当然很讨厌啦,但赤苇收下我给他的枇杷时特别开心,我就觉得写检讨也值得了,明年还可以再摘一次。
我升入高三半年后,有一天放学后和赤苇边走边聊天,赤苇对我说,如果再不抓住机会的话,木兔前辈就这辈子也体验不到校园恋爱了呢。赤苇真的好聪明啊,我本来是打算毕业礼时和赤苇告白的,他这么一说提醒我了,我应该早点告白,这样就可以和赤苇做校园情侣了。刚好不久后就到赤苇的生日了,他生日那天排球部没加练,而是在部活室给赤苇准备了蛋糕。唱过生日歌分过蛋糕后大家就都回家了,剩下我和赤苇,我想这正是向他表白的好时候。
“赤苇,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我背着手,那个棕******头鹰挂件藏在手心。有点不敢看他,我撇过头盯着蛋糕上蜡泪的痕迹,鼓起勇气说:“赤苇,我想往后都和你一起,无论生老病死,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你愿意吗?”说完感觉我的耳朵都要烫掉了。我听见赤苇笑了,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
“这是求婚还是告白呀,木兔前辈。”
“当然是告白呀!求婚,求婚要在告白之后的,”我说,“我肯定要先跟你告白,才能向你求婚。”说到这,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赤苇耍了,就赌气地不继续说下去,换了个话题:“赤苇刚才许了什么愿啊。”
“我许愿,木兔前辈能跟我告白。”他说这话时笑得特别可爱,不是露出牙的那种笑,是有一些从容的,很舒服的笑。我好想每天都看见这样的笑容,直到一百三十岁,直到我们都变成老头子。
后来赤苇把书包上那个旧旧的香囊换成了我送的猫头鹰。我特别开心,甚至有点想向赤苇那个朋友炫耀。我问赤苇送他香囊的人是谁,他说是个小屁孩。我一下子就不嫉妒了,小屁孩哪里能比得过我。
我从前觉得一辈子好长,能做好多好多事,可认识赤苇之后便开始觉得一辈子太短,我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一百年,一千年,我想和他去各种地方,和他看月亮一次次弯下去,又一次次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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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苇视角
虽然听起来像都市怪谈,但长生种是真实存在的。有点像精灵,不过外表上和人类没有区别。我们混迹在人类社会中,十年左右换一个城市,避免因为生长太慢而被人看出端倪。一般独居生活。用几年时间融入社会,然后离开,开始新生活,周而复始。
我第一次见到木兔光太郎,是接近半个世纪前。在冬天,一个远离京都的小镇上,我见到了这个孩子。当时他大概只有人类年龄七岁,无论怎么说都很小,家里开了间客栈,我旅居于此。
我的上一个处所在京都。京都有趣的东西多,我在那里稍微留得久了些,等到我注意的时候,各个幕府的诸机关已经将京都分食了。我不喜欢战争,不过是人类的游戏。短命才在乎留名青史,追求些虚无之物。于是我简单打包,离开了这里。
再以前的时候,我总是带很多东西走,那是很久以前的习惯了。后来东西越来越多,包裹装不下,就不带了。有些事记住就好,我记性很好的。
小木兔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好像格外喜欢我,我刚走进客栈就一直在角落里看着我,也不说话,小小的脸冻得红红的,我注意到他的虹膜是金色的。我付了一个月的住宿费,老板娘向小孩招了招手,“光太郎,你去带这个哥哥到他的房间吧”。这个年纪的木兔意外的有点内向,我还记得他当时只是闷头在前面走,时不时往后瞟一眼确定我跟上了。很可爱。
离开一个地区的时候,我会带一些这个地方的特产之类的东西,找到下一个处所后把这些卖掉,可以换一段时间的生活费。很可惜的是这招在近现代社会不管用了,物流发展太快,我只能老老实实找工作。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一次去集市摆摊的时候小木兔也跟去了,在我身后的雪堆躲来躲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我任他跟在我身后。到了集市后小木兔无处可藏,灰溜溜地走到我摊位前面。我摆好摊子,侥有趣味地问他要做什么。他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草扎的挂件,第一次对我开口。
“我想要这只长耳鸮,可以给我吗?”他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汽。
“那你要跟我一起摆摊哦。”我笑着把那个挂件拿下来,然后扫了扫身旁位置的雪,又放上一个垫子,示意他坐过来。“陪我到太阳落山就给你。”
小木兔乐得眼睛亮晶晶,跳过我铺在地上的物件,啪得一下盘腿坐到垫子上。“大哥哥说到做到哦,我们拉勾!”说完伸出他小小的手。我知道拉勾,人类小孩的一种小把戏。我也伸出小指,跟他的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三十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小木兔喊道。
“不是一百年吗?”我说。
“一百年太短了,我要活到一百三十岁!”
一百三十岁也不长啊。我苦笑。
小木兔很乖,所以我不仅给了他长耳鸮的挂件,还允许他再挑一个。小木兔挑来挑去,挑了另一只棕色的鸮。
“那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吗?那你就只有一个了哦。”
“大哥哥送给我一个,我也送给大哥哥一个,妈妈教过我的,收别人的礼物要回礼哒”
真可爱啊。我揉了揉小孩儿软软的头发。或许我可以在这里待的久一些。
后来木兔每天跟在我身后,陪我去摆摊,我用草给他折各种小玩意儿,他还是最喜欢长耳鸮。熟悉之后我发现这家伙其实一点也不内向,每天都咋咋呼呼的跑来跑去跳来跳去,有时候自己玩得累了,我就把他背回去。旅馆店主是木兔妈妈,也是很好的一个人,总是在从我背上接过小木兔后跟我说抱歉,这孩子麻烦你了。我说没关系的,有他陪着不无聊多了。
直到木兔长到我背不动的年纪,我还住在这家旅馆。我了解到木兔的父亲早年间染疫疾去世了,母亲靠着家里的老房子开了这间客栈。木兔母亲也曾打听过我的情况,我说自己父母早已去世,独自一人到处游荡,至于年龄,只是说没有记的习惯,给不出具体生辰罢了。木兔吵着要把我来到那天当作我的诞辰,此后每年都为我准备一份礼物,第一年是他折的歪歪扭扭的小鸡(虽然他非说那是鸮),第二年是一只烤鸡,第三年是一个发簪……每一年的礼物我都记得,我说过我记性很好的。
很早开始木兔就不对我讲敬语了,他妈妈纠正过他几次,但一直没改过来。我倒是不在意,况且过不了多久木兔就会长得比我还老了,谁对谁讲敬语还说不准呢。
木兔长大之后,我很多次想过离开。十几年来相貌都不变,身边人很快就会发觉的。从前我都是在被觉察不对劲之前离开,但木兔有些特殊。木兔总是看向我,每天跟在我身边,叫我陪他摸鱼,陪他捉独角仙,要我给他讲京都的故事,对我说和我在一起最开心。我第一次觉得难以脱身,我不想他一起床后冲到我房间却发现已空无一物。
太在乎一个人类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一个年长我许多的前辈告诉过我。人类太短命,一个人类的一生与我们的寿命相比,近似于无。一个人类死去后,就消失在这世上了。人类是有转世这一说的,不过时间、地点完全随机,找到的难度堪比遇见两片相同的雪花。我知道前辈有自己在乎的人类,他在找那个人的转世。“反正都要一直活下去,不如找些什么。”前辈是这样说的,我看出他眼角湿润。长生种向来感情淡薄,快乐也好,悲伤也好,都是淡淡的,我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或许我从未流过眼泪。
木兔就是我在乎的人类吧。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想一直陪着也没错。每一年我都给自己找借口,木兔的生日快到了,约好了要教他折草蛐蛐,房后种的枇杷快成熟,不值一提的小事也成了绊住我的线,我迟迟迈不出。直到所有借口都用光,还是走不开。第一次,我想一个人一直在我身边。
可他还能陪我多久呢。五十年?好运一点六七十年,哪怕他真的活到一百三十岁,又算得了什么呢。太短了,我连现在都握不住。
我不止一次望进木兔璀璨的眼眸,他的眼神太浅,只我一人在。我明白他看我看得重,所以我更不肯轻飘飘离开。春去秋来,夏尽冬续,街角的花谢了又发,树梢的枇杷沉了又落,既定的分别拖了又拖,我不舍得说分手。木兔的母亲越发糊涂了,也还好这样,她从未发觉我的异常,反而是木兔,已到壮年,还同以前一样和我在一起,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说破。又等来一年冬,我想,等这次生日过后,必须要走了。
到我生日那天,和木兔母子一起吃过晚饭,庆祝过之后我就回了房间。往常木兔都是在晚饭时送我生日礼物,这次却没有。或许是不再对这事上心了?我想这也是好事,看来离开的时机找的刚好。我翻开橱柜收拾行囊,翻到从前木兔送我的礼物,我同他一起刻的木雕,这个想带走,那个也想,东西太多,我来时的行囊早已装不下。******芥般轻飘飘地来了,欲走时已扎根太深。
咚咚。木兔敲响我的门。我顿了一下,还是将行囊藏进柜子才叫他进来。
“赤苇,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他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不直视我,而是一直盯着角落。“我送了你这么多年生日礼物,你早已成为我的家人”,他说到这瞟了我一眼,像是看我的反应,我注意到他耳尖绯红,“赤苇,我想往后都和你一起,无论战乱或病痛,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你愿意吗?”全都说完后不仅是耳朵,木兔整张脸都红了。我张着嘴,无语凝噎。好一会儿才重新发声:
“木兔,你相信这世上有长生种吗?”
我第一次向人类剖白自己身世。我不知道木兔会是怎样反应,觉得我是怪物,或者根本不相信。无所谓,我本就打算明天就离开他,不会有比这更坏的后果。怕我也好,爱我也好,都是我的真实,我会带着与他共享的记忆继续游荡,世纪过后依旧清晰。
“意思就是,赤苇可以活很久很久咯?”木兔这样问我。我说是的。“那太好了。”他反而笑了,把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我要送你的香囊,香味据说几百几千年都不会消散,就算没有我,它也能一直陪着你了。”
我看着木兔的笑脸,一股陌生的酸软从眼底涌上,直到木兔伸出手替我抹去,我才发觉我在流泪。
在那之后,我就像木兔说的一样,一直和他在一起。
木兔母亲在七年之后去世,我和木兔将她埋葬在远山脚下,她丈夫身边,之后卖掉了客栈,木兔随我一起游荡。我没根的日子过惯了,早已成就一身生存本领,到哪里都能体面过活,木兔就陪我一起经营,我们都无心政事,最多做些小买卖,糊口即可。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有三十年,木兔跟我说想歇歇了,我这才意识到,木兔已经过了知命之年,他的鬓角已半白。于是我们回到木兔的故乡。仅仅是我们离开的这些日子,小镇就已经换了一批人,可喜的是当时房后的枇杷树还在,旧宅也正巧转卖,于是我和木兔买回这间老屋,此后都住在这里,一直到他也死去。我将他也埋葬在那座山脚,又在这里停驻许久,一直到我重新种在他坟前的枇杷也参天,直到战火波及这个小镇,我才离开。这是我最久的一次逗留。
这世上只我记得我与他的过往,我也记得最清,比任何一本史书都详尽。我还记得前辈告诉我的话,于是我漫无尽头的生命也有了意义。此后我活在这世上,年年岁岁找你的轮回。
木兔,我亲爱的,何时我才能与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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