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 — One Day(上篇)

One Day【上篇】

 

#01

-赤葦,我快忘記你曾經喜歡我的樣子了。-

 

又是那個夢,從夢中驚醒時,赤葦感覺自己的背上全被冷汗浸濕。
伸手擦去額間的汗珠,胸口大力的起伏和喘息都令赤葦京治感到一股濃厚的窒息感。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乾的疼,伸手要摸向床邊習慣在睡前放的一杯白開水,卻沒在上頭摸到任何東西。
於是他轉而摸向自己總是放著眼鏡的位置,戴上眼鏡後,他的視線才得以在漆黑的房內逐漸看得清。

赤葦原是總會在房內插上一盞小夜燈的,因為他曾經的愛人怕黑。

直到木兔不在他身邊後,他才戒掉了這個習慣。

總包裹著兩個人的大床,變成了一個;總會留有一絲餘光的夜晚,變的漆黑無比。

#02

赤葦京治曾很喜歡過木兔光太郎,不如說,至今也仍喜歡著他、愛著他。

可很多事情不光是建立在喜歡上就會開花結果的,比如事業、比如學業、比如-他們的愛情。

若是回到高中時期,那時的赤葦可能還會相當肯定自己與木兔之間的感情不可能生變,即使社會會有同性戀愛的輿論壓力,即使會讓木兔的選手生涯可能受到打壓,赤葦都還能堅定、或著該說是天真地說,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社會是現實的,輿論是殘酷的。

在略為保守的東洋國家,排球國手居然被拍到與同性戀人進出旅館,這事對木兔的職涯著實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即使他依然代表日本作為國家隊征戰過奧運三回,可近幾年在國內的比賽卻受到過不少次打壓,也許是刻意不讓他上場,也許是教練三不五時就勸他該退役了。

於是三十中半的他在那年選擇了退役,離開了他呼風喚雨的球場。

#03

木兔在退役後選擇了成為小學排球隊的任聘教練,因為某些壓力的關係,導致他無法在國家隊擔任教練一職,老實說那些原因是甚麼,不用想他大概也知道,八成就是那些恐同的排球協會高層搞的鬼。

雖然與小朋友們的相處很愉快,個性爽朗的木兔教練也總是受到孩子們的簇擁,不過他終究會想念再一次在炙熱的鎂光燈下、那被觀眾包圍的球場內,自己威風的扣下令全場歡呼的球時,那幅振奮人心的光景。

他從不埋怨赤葦甚麼,可他知道在自己退役後,赤葦看著自己的眼神裡總帶著一股歉意。

不該這樣啊,赤葦看向他的眼裡不該除了愛以外還參雜著這樣的情緒阿。

於是在退役後的第二年,也是他們同居後的第二年,木兔終於開口問了。

"赤葦,現在的你快樂嗎?"

木兔的提問讓赤葦手中那杯還熱著的咖啡險些灑出來。

墨綠的眼眸對上那雙金色瞳孔時,赤葦才恍然發現對方眼裡已經沒了年輕時的桀傲不遜,那些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看起來都已離眼前的人好遠好遠。

赤葦這才意識到,原來對方看起來很累阿。不只對於生活,也許對於自己,他也累了。

"我不知道,木兔學長呢?你快樂嗎?"

"我快樂嗎?赤葦,老實說我已經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曾經我以為只要你快樂,於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快樂,可是在我退役以後,你的眼神裡比起愛,更多的是歉意。"

聽見對方戳破那層他們雙方都畏懼著說出口的盲點,赤葦這才開口:"...是。"

"我知道學長已經不可能再重回你最愛的地方了,所以我會心懷愧疚一輩子。"
摸了摸杯身,幾句簡短的對話中間參雜的是大量的沉默,以至於原先還熱著的咖啡此刻都早已冷了下來。

換作是年輕時的自己,一定不可能想到他們兩個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吧。

這種明知相愛,卻又因為對方的存在而痛苦不已的關係。

"赤葦,我快忘記你曾經喜歡我的樣子了。"

那是木兔搬離他們一起承租的公寓前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04

木兔搬走後又過了一年,這之間他們完全斷了聯絡。

赤葦不知道他搬去哪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偶爾抑制不住想念而想撥打對方電話時,他會強迫自己直接將手機關機。

曾經為木兔培養出來的生活習慣,比如睡前留一盞燈、比如冰箱為他留幾罐他喜歡的可樂、比如冷氣為了怕熱的他固定維持在二十三度。

這些像是從零堆起的瑣碎習慣,又在時間的齒輪下逐漸回歸原樣。

起初的一個月,赤葦還習慣睡前留盞燈,可當他後來開始慣性做著那個分別的噩夢時,他總會在驚醒後望向原本屬於木兔的位置,在看著那變的空蕩蕩的床位當下,他才會在那個時候發覺陪伴他十多年的人已經不會再睡在他身側了。

他們並沒有明說關於分手的事,也沒有實際將這兩個字說出口。

或許是多年的感情並無法用這麼簡單的兩字就草草收尾,也或許是不想就此將話說死,給彼此心中留個念想,不管這樣好不好,總歸心理上是好受一點的。

獨自一人過了沒有木兔的四季後,赤葦決定離開這個國家。

也不是要到國外長住,就是打算讓自己放個長假,休息個兩個月用著自己攢下來的積蓄到世界各地走走。

他去到了木兔曾披著國家隊戰袍踏上的會場,在沒有比賽的平日,偌大的體育館裡除了平日裡訓練的選手外並沒有太多一般民眾,赤葦在看台上坐下,空間裡傳來底下選手們的球鞋摩擦著地板而發出的聲響,他不禁嘆了口氣。

即使過了一年,他也未將木兔從腦海裡抹去,一分一秒也沒有。

赤葦抬頭看著挑高的弧狀天花板,眼角不禁有些酸澀。

"木兔學長,你現在在哪裡,又在做著甚麼呢?"

他的問句沒有得到回應。

# 05

春季,跟老家東京相比起來大阪的氣溫還是溫暖多了,當初分開後木兔先是在老家待了幾個禮拜,隨後才決定要搬至以前曾住過幾年的大阪。

那是他搬到大阪後的第二年,從二樓窗戶外可以看見一個街口外那家掛著白色招牌的咖啡廳。

木兔不禁想起當他們還是二十幾歲的青年時,赤葦經常往返東京和大阪的模樣,偶爾他會帶著沒做完的工作在那間白色招牌的咖啡廳裡待上一個下午,接著再到體育館接訓練完的自己回家。

是的,他此時居住的住所正是自己曾住過的公寓,只不過現在的他不再是租客。
木兔從房東手上買過這棟曾充斥著他們剛出社會時青春、單純、忙碌、熱血、可眼裡卻只看的見對方時的,佈滿回憶的屋子。

他記得自己隔了近十年再一次踏進這間屋子時心臟揪的緊,彷彿湧上了很多雀躍的、青澀的、美好的回憶,可與之拉開巨大反比的,是這個玄關不會再走進那個戴著眼鏡、頭髮微亂,背著後背包的高挑身影。

裡頭傢俱的擺設依然如記憶裡的一致,除了電視櫃換過新的和廚房有重新裝潢過外,其他大致上沒什麼變動。

捲起袖子,木兔開始打掃。

一個人打掃。

他在臥室的衣櫃下掃出一張車票,一張從東京前往大阪的新幹線車票,木兔原先以為是某個前任房客留下的垃圾,直到他瞥見上頭已經變得有些糊的字跡標明著日期是2020年9月20日。

木兔握著掃把的動作瞬間就像是當機一般,他蹲在地上,手上握著那張沾滿灰塵的陳年票根,眼眶裡的眼淚默默的就積成了一團,接著抵不住張力順著滑落臉龐。

不敢相信近十年了,那張票根就一直這樣靜靜的躺在房間櫃子下的角落。

# 06

木兔後來也常去那家白色招牌的咖啡廳,幾次光顧後,易熟的他也早已和老闆混的挺熟的。

他在那裡和老闆學會了抽菸這個壞習慣,而他也是至少在人家店光顧了半年後才知道原來人家的店名不叫白色招牌的咖啡廳,而是燕子咖啡廳。

某一次和老闆一起在打烊後坐在店門口抽菸時,老闆忽然向他提問:"木兔桑,你知道為什麼我的店名叫燕子咖啡廳嗎?"

木兔歪頭思考了一會,隨著菸從肺部吐出,他回答:"因為白石桑喜歡鳥?"

老闆大笑了幾聲,他嘴叼著煙,將亂了的長髮重新豎起,邊看著招牌上的燕子圖案從嘴角吐出一口煙。

"因為燕子是會回到自己築巢地的生物,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老婆生病走了的故事吧?"

木兔嗯了一聲。

"我希望她能像燕子一樣記得要回來這個地方看看我,才叫這個名字的。"

白石桑的眼裡帶著落寞,卻又有股釋懷。

相比自己,木兔說實在的有點羨慕白石桑。

雖然自己的那個他還活得好好的,可斷訊了幾年,木兔也不知道他過得如何,偶爾想關心赤葦的近況,卻又會擔心他是否早已淡忘自己。

燕子啊⋯仔細想來自己好像也是如此呢,明明當初先放開手的人是自己,明明自己也沒有主動聯繫過對方,卻又忍不住希望有天赤葦會突然知道自己住在哪、然後出現在自己視線內。

"木兔桑,我女兒說她學校的註冊單寄到店裡了,八成又被我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我進去找一下,你要走可以先回去沒關係。"白石桑在看了看手機訊息後如是說道,木兔應了句"沒關係一起找後",他們便一起熄滅了煙蒂重新步回店內。

燕子咖啡廳的擺設雖然整齊,可老闆辦公室內卻亂得可以,成堆的書信和報章、桌上還堆著幾本偶爾白石桑帶來店裡看的小說。

他們一人一個角落,在兩坪大的辦公室裡翻找著白石桑女兒的註冊單。

木兔在一個不小心把桌上那疊小說撞倒時愣了一下,從那本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內飄出一張明信片。

上頭過於工整的字跡木兔一眼就能認出來是誰寫的。
那曾在各式赤葦送給自己的卡片上出現過的、在他時常帶來大阪的工作文件上看到的,筆直工整的字跡。

拿起那張明信片的手有點抖,木兔忍不住懷疑自己是真的煙癮太大導致手在抖,還是因為撇見那熟悉的字跡而顫抖。

"啊!找到了!えぇ?木兔桑你看什麼看得那麼出神?"

白石桑湊了過來,他低頭去看了看明信片的背面,上頭是阿姆斯特丹的風車村。
他一眼便認出這是誰寄來的。

"哎呀,這是赤葦桑前陣子寄來的明信片呢。"

"⋯赤葦?"

"是啊,他是大概十年前開始來光顧我這的熟客,喏,你看那個窗邊的位置。"白石桑指了指店內最角落的位置"他總是坐在那個位置。"

"我記得他那時好像是跟一個知名球星交往吧?打排球的?應該是吧,有點記不清了。"

"白石桑怎麼會跟赤葦⋯桑變熟的?"在赤葦的姓氏後頭加上桑,這是木兔認識他十幾年來第一次這樣,好生疏啊。

"嘛,他跟我都喜歡諾蘭的的電影,以前常會一起聊電影,久了久了就成朋友了,不過也好久沒收到他消息囉!忽然寄了這張明信片來時我還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原來是赤葦桑呢,哈哈!"

那天,雖然有些冒昧,可木兔還是開口向白石桑討要了那張明信片,白石桑一開始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會忽然跟自己要這種東西,可當他看見那張明信片不斷沾上大大小小的淚珠時,他才聽見木兔說出:"我就是他的球星男友。"

或者該說,前男友嗎?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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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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