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向阳

文/灰冬

夏日的午后总是灼热的。
赤苇疲惫地瘫坐在办公桌前,右手松松握着一杯刚从便利店买回的冰咖啡,左手托着抵挡不住困意的脑袋如是想。
斜对角新入职的两名年轻女员工正趁着休息时间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轻盈的笑声,后排外勤回来的前辈睡死在办公椅上,脑袋抵着椅子的后背,脸上耷着一份不知是何年何月没人阅读过的旧报纸。
午后的办公室一派祥和。赤苇忍不住恹恹地打起了哈欠。
近期的工作任务不算太多,基本赤苇在出完外勤回出版社后再简单处理一些文件,便能按时下班归家。V联盟也恰好处在休赛季,按理说下周周末赤苇会照常赶往大阪与木兔学长会面,解决一下令他头痛无比的税金问题,但此刻赤苇却在思考自己是否可以短暂地休个假,在大阪多呆上几天。成为社畜已有三年,长久地为工作疲于奔命,似乎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愈发少了起来。
赤苇坐直了身体,强撑起近乎合上的眼皮,准备开启下午的工作。
后排的前辈已经规律地发出一声声呼噜声。

东京的盛夏,时常下暴雨。
赤苇每天都随身携带一把雨伞,是百元店里最普通的那种透明雨伞,伞柄上挂着黑狼队的挂件,这样便不会被其他人胡乱拿错。
这段时间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脾气一样阴晴不定。通常上午是晴的,午后开始高温的炙烤,但到下午的两三时,便雷声滚滚,不一会暴雨就倾泻而下。
赤苇将完成的几份文件放在右手一侧,抬头望向时钟,时钟的分针已经百无聊赖地走过了两圈。斜对角的年轻女孩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顺便带着些小点心给仍在奋战的同事们加油打气;后排的前辈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勾着背,目光狰狞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赤苇陷入深思。似乎是在工作以后,自己突然就成了雨男的体质,以往这种特质不像这般明显。
尤其在高中的时候,虽然身边总粘着一位需要被时刻照顾情绪的阴晴不定的学长,但大抵因为那个人过分阳光的个性,老天都更眷顾了,记忆中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晴天。
即便偶遇阴雨,那个人也会毫不在意地说:“赤苇啊,今天也是个好天气,陪我来练扣球吧!”
当时的赤苇一定会嘴上不饶人地回复他一句:“木兔学长,我们是在室内练习,与天气好坏没有关系。”

这似乎已经是两个人从高中时期就逐渐养育出来的一种默契。
木兔总会抱怨赤苇在不适合的时机故意打击自己,有时甚至故意委屈巴巴地望着赤苇,无声控诉着对方的无情。赤苇虽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有意无意与木兔唱着反调,但依旧无数次地捡起球来,又无数次地托起。排球在空中抛出优美的曲线,被王牌选手无数次地重力扣下。
木兔满脸汗珠,回过头对赤苇开心大笑道:“赤苇!你的托球实在是太棒了!”

赤苇深知,表面看上去总是自己在给容易头脑过热的前辈提供冷却剂,好像自己拥有能够激活这任性王牌选手最佳状态的秘密开关,实际上他才是那一直在对方闪耀的背后,注视着明星前辈向前背影的那个仰慕者。
赤苇一直没说出来的一个秘密,初中毕业前初遇木兔学长的那个瞬间,是他第一次发现有的人即便是背后,也不存在阴影。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忽然就回忆起高中的事情,赤苇无奈地伸出双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清理自己混沌的脑子,想要集中精力完成后续的文件整理工作。
后排的前辈似乎到极限了,站起来向咖啡机的方向走去。赤苇端起咖啡,只喝了半口咖啡就已见底。冰块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已经融化,咖啡已失去刚买回来时的醇厚口感。
说起来,好像有两天没有收到木兔学长的信息了。这不太寻常。

通常即便是在赛季内,木兔一天平均也至少要给赤苇发出十条的信息。
这些信息多半没什么营养,天南地北地几乎涵盖了木兔的全部日程,例如:今天吃了几顿饭啦,专程去吃好吃的牛舌但店家关门吃了闭门羹啦,闻到了好闻的镇痛剂的气味啦,侑侑的笑话大家又没有抓到笑点啦、训练结束后被臣臣强行抓去洗手啦……赤苇每次面对诸如此类的日常讯息和木兔惯用的可爱表情包都忍不住露出微笑,他其实也发现,木兔的短信,唯独不太提起比赛的输赢。

赤苇每次都会看木兔的比赛。
能够看直播的时候尽量看直播,偶尔实在工作冲突,也会在当日顶着厚重的黑眼圈熬夜看完录播。输赢于木兔于他,在比赛结束后都已然不重要,他也只是早一步晚一步知道结果而已。

早在高中时期的木兔前辈情绪不稳定地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情绪高涨时状态绝佳无人能挡,但极有可能下一秒陷入消极,可怜巴巴地孤零零看着飞起的球但畏畏缩缩不敢参与进攻。枭谷排球队尽管在强豪学校里占据着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但也始终难以突破瓶颈,作为王牌选手的木兔更是在第三学年的春高比赛中,被评价为以“状态不稳定”而闻名。
赤苇明明是球队中的后辈生,却主动承担起调动木兔积极情绪的重责,为此当时三年级的木叶秋纪也没少说他也是个怪人。

“乌野的小不点和影山算是一对怪人组合,你和那家伙又何尝不是。”木叶打趣道。

赤苇入学前,木兔光太郎苦于无人陪同练习。同年级的全能队员木叶因此饱受木兔的软磨硬泡,多次不情不愿地托球给木兔帮助他完成扣杀练习。一次又一次陪伴者木兔练习的木叶,从那时起便知,那家伙对于排球的执念,即便是在如枭谷这般强手云集的强豪学校,也是及其独特的存在。可头脑冷静的木叶对自己有着清晰的定位:他不认为自己和木兔是同属一个世界的存在,每每看到他扣杀是腾飞而起的如鹰展翅般强劲的背影,他只觉得眼前的同伴终究会离自己愈发遥远,这种真相犹如一盆冰凉的水浇在木叶难得燃烧起来的热血上。他又冷静了,坦然接纳自己与木兔的不同。
这并非是妒忌木兔秉持的天分与坚定,反而打心眼里木叶认可着他坚定无疑的迈步。只是高中男生的小脾气使然,他难免在木兔和赤苇部活结束后加练时,偶尔调侃,作为高中生涯里的两年中被木兔折磨后的小小“馈赠”。

“我可不是那种能长久地被这么猛烈的阳光直视的男人。”
木叶粲然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抵在赤苇胸前,“能跟上他’胡闹’的人,可不常有啊。可惜,我是注定会被他丢在身后边的那种人。”
此后木叶秋纪再未提起要帮赤苇解木兔的围的事情,但当木兔和赤苇自发又留下练习的时候,木叶一副淡然的模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离开前笑着说:“今天也加油练习吧,怪人二人组。”

赤苇还打着排球的高中时代就展现出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沉稳气质,精力旺盛时常容易头脑过热的木兔光太郎却完全展现出一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模样。赤苇说不好是不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反差吸引了自己,让自己成为木叶前辈口中能够长时间承受猛烈光照的人。看到木兔光太郎充满热情与力量的扣杀的一刻,他惯于平静如水的心随之猛烈地震颤起来。与此同时,赤苇第一次直接感知到一股欲望升腾弥漫开来,一小口一小口地侵蚀着自己:即便没有能力抵达同样的高峰,至少让他短暂地陪伴一段。他渴望见证木兔登上巅峰的那个瞬间。
另一方面,赤苇始终不认为木兔的天真幼稚以及频繁的让人理解不能的行为举动是真正的笨拙。不如说,木兔光太郎拥有的是纯粹的、不那么显山露水的智慧。

作为球队指挥塔的赤苇京治几乎没有在比赛中失控的经历。他总是充当着精明者的角色,狡猾地设置陷阱,环环相接地引诱猎物掉落,有时候这猎物甚至是己方队友。而在二年级时的春高的某场比赛中,被对方二传手再第一局反将一军队赤苇送出唯一一次失分的二次进攻时,他才恍然惊悟,对木兔长久的陪伴已令自己深陷毫无自知之明的沼泽。在恼起自己没能拥有影山般高超技术时,自负地以为他是有资格陪伴木兔一起登顶的那个人。

可赤苇京治,又凭什么?
不过是普通人里稍微有那么一点排球天赋罢了。但归根结底依旧是普通人。普通人又如何在怪物的营地里赤手空拳地与之厮杀?
木叶秋纪很早看清了这一点,选择远远站着当个局外人;赤苇京治凭着一腔被木兔跳跃起背影点燃的孤勇,用普通人布满伤痕的双脚,丈量着“普通王牌”成长的路。

回到木兔光太郎发给赤苇的信息。木兔的短信,唯独不太提起比赛的输赢。
这并不意味着比赛的结果对木兔光太郎讲全然不重要。木兔始终强调的是当下的时刻,输赢不过是在每一个累积起来的尽兴的当下后迎来的必然结局罢了。
这是赤苇京治在对战狢坂的比赛失控后,在脑袋中被所谓的”将来”想要与木兔更多次的并肩的杂念占据后,才领悟到的属于木兔的单纯的智慧。
“我说赤苇啊,迄今为止,我们打过即使输掉也无关紧要的比赛吗?”
这句话想平地炸开的一记响雷,打碎了赤苇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罢了,即便是看着明星的成长,对我来说也是足够的奢侈了。坐在板凳上被迫冷静头脑的赤苇,眼睛定定看着球场上活跃的变得普通地耀眼的木兔学者,像是抛弃了什么似的,长舒一口气。
哪怕真的无法并肩,得以在如此闪耀的阳光下注视其前行的姿态,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办公室中的气温渐渐缓和下来,不复如正午时分热烈。
到底还是夏季,天黑得晚,落日掀起晚霞给天空镶了一道紫红色的边。
赤苇给最后的工作做完收尾,习惯性看了眼时钟。时钟显示此刻的时间已经五点半,斜对角的两位女同事已经提前整理好妆容仪态,说笑着将办公椅推进桌下,提起包准备下班。后排的前辈桌前已摆好一杯浸泡着热水的泡面,一双筷子懒懒散散搭在泡面杯盖上,一副蓄势以待晚上大干特干的架势。
赤苇暂时还没打算离开,得闲下来,慵懒地滑起手机。通讯联系人滑落到一只橘子小狗的头像上,赤苇迟疑了半秒。
要问问他木兔前辈的情况吗?赤苇问自己。手指没有迟疑地直接将讯息送了出去。

日向翔阳的回复来得迅速但不具体,让赤苇总觉得自己被设计放在了一团迷雾的正中心,他都能想象木兔前辈那位活泼爱徒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的模样。
“赤、赤苇前辈!完全不、不用担心木兔前辈!”
“他状态非常好!完全没有消极的说!”
“马上、马上你就能见到他了!”
三条讯息先后到达赤苇的手机,像是在赛跑一条比一条更急,“叮”“叮”“叮”三声在办公室里引起小小骚动。
后排前辈叼着筷子,扯着嘴角邪笑,不怀好意道:“不愧是赤苇啊,依旧这么受欢迎。已经约好下班和可爱女孩子一起约会了吗?”
赤苇边回讯息边面不改色道:“前辈,是高中一起打过排球的后辈。”他转过头,正视仍要加班于心不甘的疲惫前辈的眼睛认真地说,“是男生。”
“嘁,你小子可真无趣啊,徒长了一副好皮囊。”后排前辈气呼呼地滑走办公椅,继续埋头苦干。堆积的工作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忍不住犯起牢骚。

赤苇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顺势将手机放入西裤口袋。整理好工位,向仍未下班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走出办公室。
天色越来越暗,失去空调冷气的赤苇被夏季桑拿般的热气包裹住,开始思索着晚饭做些什么果腹诸如此类的琐碎问题。人生似乎是从脱离学生时代后,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挖空工作占据的时间,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细小缝隙都被延续活着而不得不做的琐碎填满。

如果说下周也算是“马上”的话,以现在木兔前辈的生活自理能力,确实也不用太过担心。

轻微的失重感过后迎来微小的停顿,随着麻木的提示音,电梯门向两边滑开的瞬间,木兔高亢的声音越过空间“咻”得一下钻进赤苇的耳朵。

“Hey!Hey!Hey!赤苇!我来见你了!”木兔扯着嗓子毫不顾虑地向他开心地大喊。标志性的冲天发夹在高举起不断摇摆的双臂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跳动的眉毛下闪烁着。一米九的高个运动员身着一套休闲夏装,撑得鼓胀起来的行李箱被他孤零零地弃置一旁,他只顾着效仿机场接机员的模样引起赤苇注意,只顾着看向前方赤苇所站的地方。红色的夕日透过大厦的玻璃大门洒在他宽阔的后背。

赤苇起先一阵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了从未设想展开的剧情与场景。而后他立即明白了橘子头少年所说的“马上”的含义。

木兔光太郎在难得的休赛期用他笨拙的细腻,给赤苇京治组织了一起惊喜事件。
不用说,黑狼队的旧友自然也是剧本中的一环。上赛季最后一场联赛结束后,休息室里的橘子小狗和狐狸二传在听闻木兔拙劣的计划后纷纷表示要积极加入、出谋划策,并且拍着胸脯说作为计划的后期执行人员一定保证不露痕迹地帮木兔把一切不常规的行为掩饰过去。

“但是赤苇学长很聪明的,侑前辈的谎话他会信吗?”日向仰着头,一脸无辜地问。
宫侑正气恼起来的时候,猫头鹰的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委屈道:“我也想为赤苇悄悄做点事情嘛。平时都是他照顾我,给我带饭,还帮我算税金!税金那种东西,根本就看不明白啊!”
“与此同时,你什么都没有替对方做。”走进来的海带头少年冷冷说,他的身边氤氲了一圈沐浴露的气味,十分清爽好闻,“与其在这里苦恼,直截了当地去做不就好了吗?”
“啊,佐久早前辈你已经洗完澡了!”
佐久早点点头。
宫侑若有所思道:“臣臣话虽然难听,不过也是个好主意。不如木兔你休赛期的时候直接回去东京?赤苇那么多工作要做,顾不上时总有你能帮上忙的地方。”

木兔“嗖”得起身跳起来,一把抓住宫侑的手,两眼发现猎物一样变得兴奋起来:“这是个好办法,侑侑!就这么办!”
“省点力气,你都把我抓疼了!”狐狸二传手忍不住头爆青筋。
“太好啦木兔前辈!有觉悟的男人实在是太帅啦!”日向翔阳也被情绪感染,激动起来。
宫侑无奈小声吐槽着“这也算觉悟吗”的时候,佐久早已经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啪”的一声关上了柜门,指了指满脸郁闷宫侑和兴奋过头的日向,冷冷嘲讽道:“但要小心这两个人泄密。否则惊喜就全泡汤。”

四人接连离开休息室时,木兔仍不停地跟宫侑日向再三强调着计划的机密性,并打包票为了防止自己也不小心说漏嘴,决意这几天都不再与赤苇通信,他甚至要将手机锁在柜子里。佐久早说木兔的行为方式过于极端,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惹得赤苇怀疑。宫侑一边提醒木兔提前买好去东京的新干线,一边******臣臣的性格实在有些恶劣了。

好在秘密计划最终得以顺利实施。
站在夕阳暖光下的木兔光太郎,朝着电梯里冰冷人造灯光下的赤苇挥手示意,他很满足,这一次终于是他朝着赤苇的方向奔赴。

“木兔学长,你怎么来了?”
“Hey!Hey!Hey!突然想帮帮你,我就来啦!”
“帮我?”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赤苇在帮我做饭打理税金什么的啊!”
赤苇轻笑一声:“倒也不是为了求木兔学长的回报才做这些事情的。”
“但偶尔也想帮赤苇减轻一些负担啦!税金我完全不懂!但我可以做其他的!体力活都不在话下!”说完木兔顺势作出挽起袖子的动作。
赤苇打趣说:“木兔学长还真是精力旺盛啊。不过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可恶!结果计划还是泡汤了!”
“计划?”赤苇疑惑。
“那个啊……就是说要给赤苇带来惊喜的计划啊!我跟爱徒还有侑侑他们商量了好久好久呢!最后臣臣叫我直接过来,我就来了!结果……可恶啊!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为赤苇做,明明你每次都帮我做很多……”
木兔的声音愈来愈小,不甘心的情绪也愈发明显起来。
赤苇笑了笑,释然道:“木兔学长,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他见木兔一副茫然不知的呆滞模样,便继续解释道,“能在下班看到木兔学长充满活力的模样,已经是最好的惊喜了。”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翻新的气味。路面已经干透。二人信步在街道上,将投射在地面的夕阳踩在脚底。
“赤苇今天下班去哪!”
“超市。”
“诶!?是要去买东西吗?”
“嗯,冰箱快空了,去超市补给一些食材。”
“那我也要去!我可以帮你做饭吗,赤苇!”
“木兔学长,可以。”
“太好啦赤苇!今天就要让你看看我做的超级王牌黄金饭团!”
“我很期待,木兔学长。”
“喂喂赤苇,快看呐!是双彩虹喔!简直就是奇迹啊!”
赤苇闻声抬起头,在深蓝与紫红缝边的晚霞的交接上方,赫然横亘着两道平行的虹。
他转头看向身旁,微笑道:“是啊,它们很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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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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