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對幸福的定義,普遍不外乎事業、家庭以及感情三方面。就此而言,木兔是極度幸運的人。
年幼時立志成為職業排球選員的願望,在加入M******Y黑狼的同時便已實現。擁有強大力量的他,縱使在競爭激烈的排球界中,前途依然無可******。
事業之外,家庭和睦,父母健在,三位姊姊已成家立室或事業有成,家裡的事從來不需要他擔心。
私生活上,雖然不曾公開明言,但木兔感情早有所寄託,經常多年的追逐,兩人在不久之前正式確立關係,穩定交往。
話雖如此,就像每個大男孩都必須經過跌盪才會成長,過去的他,也曾苦於現實與理想之間落差之大,差點讓幸福從指隙間流走,全因他傾慕的對象,是比榜首戰敵隊王牌球員還要難以攻克的人物。他高中的學弟——赤葦京治。
回首過去,木兔首次真正意識到赤葦重要性的一刻,必須追溯至高三春高狢坂戰後,兩人在長椅上的一席對話。
絕少在人前露出破綻的赤葦,意外地因為場上罕見的失態,而在木兔面前落淚。
這件事,讓木兔想起許久以後,赤葦剛入隊不久時,也曾因輸掉比賽而偷偷躲在角落無言哭泣。有別於當時與其他隊員一起躲在牆後默默守候,這次木兔決定以獨特的方式給予鼓勵,最終更首次成功反駁能言善道的赤葦,說出當日的金句:「要全部都接下不是『不可能』,只是『難』!」,從而令赤葦破涕為笑,附和認同。
目光畢直,從來只懂向前望的木兔,在那一剎那的回首之間,因為赤葦紅腫的眼角下露出的笑容,而莫名地被牽動着。
當晚酒店廊道上,赤葦再次為失態的表現而道歉。
禮儀過硬的黑髮後輩略顯尷尬地雙手交疊,置於腿前,解釋道:「作為二傳,我不應該在比賽場上受影響而自我懷疑,更不應該在賽後反省時忍不住落淚,令前輩為難。」
「為難?鼓勵隊友不難,而且是主將的責任啊。」完美地誤解意思的木兔用力拍打胸口,「赤葦大可放心,有我在的梟谷,哪怕是強力的殺球還是後輩痛哭,都能完美解決啦!」
「⋯⋯可是,看到有人在眼前哭泣,而且對方是男的,還會感到困擾吧。」
確實,連自己的情緒都未能好好控制的木兔,絕對算不上擅於處理他人的情緒波動。比方說,如果是某個一年級生因開球失敗而失掉一局時,面對自責的後輩,木兔一律都是交給赤葦或木葉處理。
「嗯……」可是,木兔直覺地認為,胸口處萌生的那股躁動,並不能以「困擾」一詞來形容。
好不容易花了數秒壓下內心的奇怪感覺,木兔異常的靜默卻令赤葦誤判其想法,主動接續說下去,為前輩製造下台階。
「絕對是會困惑吧。抱歉,是我失態了。」赤葦眼簾低垂的樣子,叫木兔腦中再次浮起赤葦方才的哭臉。不知為何,那張皺起五官掉下悔恨淚水的表情,明明算不上好看,卻叫他產生想讓赤葦不再哭泣的念頭。
「我覺得啊,難過時哭泣、高興時大笑,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我好像不想讓你哭。」
木兔搔着後腦,組織起來的句子沒有邏輯,一時默念不想讓赤葦哭,一時抱怨赤葦哭起來就不像赤葦了,害得他也不像自己了,說到最後連木兔自已也忍不住蹲身抱頭苦惱。
「咳咳⋯⋯總之事情過去了,想必今天前輩也累了,請早些回房間休息吧。明天的賽事不容有失呢。」最終,赤葦還是得搬出副主將一貫的冷靜得近乎冷淡的語氣,阻止自家主將陷入不明的情緒低谷。
「還是這樣的赤葦更好。」木兔咬起下唇,扯着髮根,點頭同意,「約好了,我們要一起笑到最後呢!」
「知道了。」
只可惜,木兔沒辦法再次看見赤葦的笑容;他們的笑容,亦未能保持到最後。
春高錯失最後一次奪冠機會,令木兔決心從超凡明星回歸平凡。
後來,他像普通人一般,經歷普通人的生活。高中畢業、升讀大學、像正常大學生般念書、參加校內排球隊、嘗試與前來表白的女生交往,只是先後兩次交往,都非常短暫。這些平凡的日子慢慢累積之際,一顆新星正待蛻變成為發光發熱的太陽。
一年後的春天,一男一女兩人站在櫻花樹下,女生梨花帶淚地坦訴心聲。
「木兔君的眼中根本沒有我吧。每次約會,話題就只有排球⋯⋯」
然而,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哭訴與指控。
「言談間都是你的隊員、學弟⋯⋯」
透明的淚水劃過女生甜美的鵝蛋形臉頰,留下抹不去的痕跡,但凡是一般的男生看見,都會感到內疚。
「你眼中可曾有過我的存在?」
擁有正常情感的木兔,自然也不例外。對於無法滿足女朋友的要求,他也會感到抱歉。可是,隨着一片淺粉的櫻花花瓣飄落,剛好落在他的視線內,令他的思緒被帶回一年前的今日——梟谷高等學園結業典禮的日子。
當日下午,典禮儀式宣告結束後,在木葉的提議下,一眾三年級排球隊成員決定結伴前往卡拉OK歡送高中生活。出發前,木兔獨自來到室內球場外。
絕非傷感的別離,亦決非從此與排球分道揚鑣。只是高中三年間,他的生活幾乎離不開排球,來到最後一天,他還是忍不住想來看一眼熟悉的球場。
「前輩。」
木兔一直覺得赤葦的聲音,不像自己那般活力充沛,也不像木葉有一種輕浮的語調。與他那種認真的個性一樣,赤葦總是低沉地說着有條不紊的言辭,有時候更喜歡用高深的詞彙,害國語不好的木兔經常聽不懂他話中意思。可是,木兔還是很喜歡聽到赤葦的聲音,特別是當他唸出「木兔前輩」這幾個音節的時候。
所以,當赤葦在遠方呼喚他的名字時,雖早己察覺,木兔仍故意裝作聽不見,好讓他多叫幾聲。
「木兔前輩⋯⋯你其實聽到了吧。」
某王牌排球選手繼續裝傻扮懵。
「木兔前輩!」無奈中添上半分怒氣的赤葦湊近木兔背後,在他耳邊用力叫喊,聲量之大令木兔嚇得立即掩耳轉身。
「喔!赤葦,你也來了!」
「真是的,木兔前輩還是小孩子嗎。」
「赤葦的聲音很好聽啊,趁最後一天想多聽幾遍呢。嗯?怎麼了?你哭了嗎?」
木兔盯着赤葦的眼睛,果不其然發現他的眼框有些紅腫。
「沒有。」秒速回答的赤葦,目光與木兔的視線錯開。
「很可疑呢。」木兔眉頭皺起,好奇心從心底湧現,「該不會是捨不得我畢業吧!」
赤葦冷淡地持續否認,「你想多了。」
「難道被喜歡的前輩拒絕告白了?」木兔跳脫的思維,已非赤葦能夠理解。他尚未來得及反駁,木兔便搖頭推翻說法。「不對不對,不可能。你每天陪我練球到晚上,不會有時間喜歡上其他三年級的前輩。」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自覺。」赤葦偷偷地吐糟。
「不過,我倒是覺得我會捨不得赤葦。」
一直蹲在門階前的木兔伸手拉住赤葦的手腕,讓黑髮後輩也蹲下來。兩人的視線,終於在同一水平。木兔的指尖忽然靠近赤葦的臉頰,當觸碰皮膚之際,他能察覺到赤葦輕微的顫抖,可是,正因為感受不出赤葦的躲避,令木兔膽子更大。
「木兔前輩,祝你畢業快樂。梟谷和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裡為止,你值得擁有更廣闊的世界。」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失望。」木兔的姆指撫過赤葦的眼角,幼長的眼睫毛搔亂了木兔的心:「不過,赤葦的願望又是甚麼呢?」
回憶片段在女生尖銳的提問下中斷。
「木兔君,我們分手吧。」
「好。抱歉,我有重要事情趕着辦,先走了。」
「木兔君!木兔君——」無助地目送木兔奔跑的背影,女生已無力挽救逝去的感情。
那時候那件事,為甚麼他會忘記了呢。
三月下旬,梟谷舉辦畢業典禮的季節。
盛大的典禮後,學生們紛紛卸下校服,離開學校,正式準備踏進社會。
木兔趕至校園時,只剩下七零八落的畢業生,在校園內拍照留念。木兔找遍了所有赤葦可能身處的地方,卻看不見心裡想見的人。後來,偶然遇上的後輩告知木兔,赤葦因身體不適提早離開,於是他便迅速步出校門,打算直接衝往赤葦的家。
「我希望木兔前輩能回來這裡,對我說一聲『畢業快樂』。」
木兔腦中忽然浮現起赤葦的願望。
在企鵝卡即將觸碰感應器前,木兔立即收緊手心,轉身原路折返。
黃昏的室內球場外,學生的身影已消失。這種日子這段種時間,球場內不應有任何人。他伸手拉動體育館大門,心底裡響起一聲「bingo!」。閘門果然沒有上鎖。與此同時,木兔放聲大喊:「赤葦—————你在這裡吧!」
昏暗的球場一隅,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差不多及得上木兔。可是埋頭抱膝的姿勢,卻為那道身影添上半分哀愁。那人驚訝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目不轉睛地盯着在門口現身的木兔。
一顆眼淚落在赤葦的腿根,沾濕深色的西裝長褲。
「我來了!赤葦,畢業快樂啊!」木兔喜悅地走近,直到看清楚赤葦的表情,忽然著急了。「為甚麼?為甚麼又哭了?」
「抱歉抱歉,是我遲到了,你該不會是在擔心我不會出現吧。」木兔難得地不好意思,向赤葦道歉,「不瞞你說,真的差一黠點就錯過了,不過最後還是想起來了呢,赤葦去年許下的願望。」
「木兔前輩進大學後應該很忙碌吧。去年的事,沒想到前輩竟然還記得。」
「赤葦說過的話,我才不會忘記呢!」
「謝謝。」赤葦低下頭,不出幾秒便整理好表情,再次抬頭時,已不見淚痕。「抱歉,又讓你看到難堪的一面。」
「赤葦,今天是你的畢業,有甚麼我可以為你做嗎?」有種念頭在木兔的思緒中形成,但此時的他卻未能完全把握其全貌。
赤葦想了想,給出一個答案。
「我希望木兔前輩能夠幸福,將來成為職業選手,成為日本排球之光。」
「赤葦⋯⋯不用你說,這也是我一定會做到的事情啊!下一個!」
「那麼,就算成名後,也請與我們一直保持聯絡?」
「這樣也不行!我不會跟你斷絕聯絡啊!」
「⋯⋯這樣我會很為難⋯⋯那麼這樣好了,」赤葦的提議被木兔一一反駁,逼使他作出一個重大決定,說出他心底最想要的東西:
「我希望,在木兔加入職業球隊後,能把你第一次上場的球衣送給我。」
「喔,這個不錯!交給我吧!」
「謝謝。時候不早了,木兔前輩應該有其他重要的事吧,我已經沒事了。」
赤葦恢復一貫的冷靜,唯獨紅腫的眼袋掩蓋不住曾經哭泣的痕跡。
看着這樣的赤葦,木兔像個傻瓜一樣滿意地笑了。不知為何,心底有另一把聲音悄然地說着。
赤葦,真可愛。
當感情滿溢至極致時,人類通常會做出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赤葦,我可以吻你嗎?」
那便是木兔當天最後的印象。
在飄零的櫻花樹下,銀髮男孩親吻了黑髮男孩。
後來的後來,他們終於表明心聲,走在一起,那便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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