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 Sun and Moon

If life is a movie
you’re the best part

 

赤葦京治是被身旁窸窸窣窣翻動身體的動靜給喚醒的。他從柔軟帶著好聞氣味的被窩中爬出來,熟門熟路地進了浴室洗漱。鏡中的自己眼下帶著已經陪伴他幾年的黑眼圈,比學生時期稍長的髮絲亂糟糟地翹著,******的上身早也不是高中時精瘦的模樣。隨著年齡更加長開的體魄已及疏於運動及管理而不再那麼緊實的筋肉都是他成為社會人多年的證據。赤葦用清水拍了拍臉渴望自己清醒些,可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明白很多事情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他仍在木兔身邊,戒不掉喜歡,也說不出喜歡。

將置放在床頭櫃上的黑框眼鏡拾起,赤葦在微光中看著在床鋪上呼呼大睡的木兔,早晨隱隱的光線照在對方銀灰髮絲上宛若黑暗中的星光。木兔又動了動身體,被單滑落至腰間露出白皙壯碩的上身,側腰腹的尾端有淺淺的紅印,那是赤葦微不足道且小心翼翼的愛情。

照慣例地準備早餐,彷彿是這個家主人般地使用器具已經是常態,赤葦從高中就一直照顧著木兔,如今連生活以及身體都一併照顧了。赤葦重新走進那令他痛苦又快樂的臥室,喚醒掌控他七情六慾的那個人,無法像連續劇中平凡戀人的早晨那般輕撫對方的臉龐並在額上落下早安吻,只能彎腰在床邊拍拍對方露出的肩膀,用他一直用來掩飾情緒的嚴肅語氣說著「該起床了,木兔學長。」

木兔皺著眉露出痛苦的神情,翻身將自己包裹進棉被中,仍在赤葦不屈不撓的叫喚中醒來。

「赤葦……我們昨天搞到很晚耶,再睡一下不行嗎?」

床上的人用最天真的話語戳著赤葦的心。赤葦扶了扶眼鏡不容拒絕地伸手將對方拉起身,卻反而被拖回床上。

「赤葦好久沒來了,我們多做幾次吧!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嘛!」木兔摟著被迫撲進自己懷中的赤葦,一邊笑著還順勢用腳勾住了對方的腰部,胸有成足的模樣像是知道赤葦不會拒絕。

「不行,我等等就要回去了,還有工作。」從木兔懷裡掙脫出來,赤葦站在床邊堅定地拒絕了邀約,最初肌膚相親帶來的喜悅已經漸漸被疼痛給吞噬。

罪魁禍首露出失望的神情,微微癟起的嘴唇讓赤葦看得心癢,但仍狠下心地拍了拍手讓對方起床吃早餐。

木兔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到了餐桌前,但好吃的早餐立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開始絮絮叨叨地分享近幾個月球隊中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但讓赤葦聽了覺得很開心的事情,至少透過這些讓他能離對方近一些,讓他知道在沒有見面時的木兔都做了些什麼。赤葦想今日分離時自己的心情大概也可以結束在一個不會太疼的狀態,然而木兔接下來的話題卻攪亂了他的自我催眠。

「最近大家都在談戀愛耶!日向跟阿臣,侑侑好像也有?談戀愛很開心嗎?」將食物塞得滿嘴的木兔,用好奇又興奮的語氣問著對面的人。

「嗯,開心的吧。」赤葦控制著語氣,將視線落在被他攪得一團亂的燕麥粥。

「那我也想談戀愛!」

赤葦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回應木兔的。

返回東京時,與負責的作家見面時,在自己租屋處吃飯時,他腦中都只有木兔笑得天真無邪,說著想談戀愛的神情。他頓時有些疲憊,如往常為了穩固心情般地抽出了置放在抽屜裡的菸,動作熟練地點燃放進口中,輕輕吸了一口再重重地吐出,像是他的喜歡,小心翼翼舔拭,在對方看不著之處宣洩情緒。

抽菸這件事是在剛進入出版社時染上的惡習,赤葦曾經戒掉,又在與木兔發展出肉體關係後拾了回來。想念時他會抽一根菸,看著煙霧彌漫,將自己給籠罩在難以呼吸的環境中,菸草味充斥在口腔,直到指尖燒灼。

身體的疼痛與口腔的苦味會帶給赤葦思念的痛楚不那麼強烈的錯覺,他已經習慣用別的痛來安撫自己。他給自己這段暗戀設了個停損點,不是他自己多痛,而是當對方有了想戀愛的對象的時刻來臨。

赤葦將菸撚盡於菸灰缸中,小套房充斥濃烈的菸味,他疲倦地摘下眼鏡似是安撫自己地揉了揉眉心。若是有天木兔有一丁點喜歡,那他就會像豁出全部的自己向對方傾訴心意,但實際上赤葦知道他膽小的連在性愛時趁著意亂情迷親吻對方都不敢做到。

—唉。

 

那日是高三學長姐的畢業典禮,赤葦在事後從其他學長口中得知木兔拒絕其他女孩拿走他第二顆鈕扣的事情。那之後的事情,赤葦至今都時常想起及夢見,也曾後悔過當時如果勇敢一點,是否事情會有些不同。

在校舍後方拒絕了長相豔麗的學姊,赤葦尚未轉頭便聽見木兔的呼喊聲。

「赤葦!」

「木兔學長?」赤葦錯愕地回過身。呼喊他名字的人沐浴在陽光下,銀色的髮絲閃著耀眼的光芒,咧著嘴對他笑的樣子讓赤葦無法抑制地跟著揚起微笑。那人像是不知疲倦為何物地朝他衝了過來,揚起的制服外套下是難得規規矩矩塞進褲頭裡的襯衫,可露出大片肌膚的胸口讓赤葦又立刻酸疼起來。

「赤葦怎麼不來找我!我等很久了耶。」

「有學姊找我,所以耽擱了。」對方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讓赤葦有些焦躁。

「我有東西要給你哦!」完全察覺不到赤葦稍稍低落的情緒,木兔自顧自地掏著自己的口袋,「嗯?什麼啊?」木兔仍持續地在兩邊的口袋翻找著,「奇怪我剛剛不是放在這嗎?」

「木兔學長,你在找什麼……」赤葦被對方執著地模樣搞得有些無奈。

「找到了!」木兔將鈕扣塞進赤葦的手中,一臉亢奮地瞧著對方。

「這……是什麼?」瞪著掌心裡的鈕扣,赤葦明知道是什麼卻仍舊脫口而出。

「鈕扣啊!赤葦看不出來嗎?是第二顆鈕扣喔!」

「木兔學長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哼,我當然知道啊!這是要給重要的人的鈕扣。」木兔撐著腰,彷彿給出鈕扣的不是他,沒有絲毫害臊地大聲宣布著。

「不,這是要給喜歡的人的。」赤葦將鈕扣緊握在手中,低頭看著自己握緊的拳頭。

「對啊!我很喜歡赤葦啊?」

「呵呵,我也很喜歡木兔學長喔。」

赤葦記得自己當時的強顏歡笑,沒有解釋自己的喜歡與對方的喜歡不同。最後他仍舊因為不捨及落寞而流出眼淚,被吃驚卻努力扮演學長角色的木兔摟住後背安撫。

「赤葦怎麼哭啦?不要捨不得嘛!以後我一定會變成你在電視上就能看到的王牌喔!」

被手機鬧鈴喚醒,赤葦才發現自己昨晚直接在地板上睡著了,夢中哭泣的情緒似乎還沒散去,讓他鼻尖發酸。他捏了捏僵硬的腰間,姿勢狼狽地起身,手機裡有幾條訊息看起來特別突兀。

訊息裡飽含的關切以及疑問還有隱隱的心疼,赤葦在看了木兔於社團群組裡發出的震撼彈就明白了。果然是木兔,坦白直率地告訴大家他也要談戀愛。他一一回覆了學長們的關心,平靜的態度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也是在向戀情告別。

最後他仍忍無可忍地抽了一支菸,吐出的白霧消散在空中,一如他消卻的戀情,從來就不可能長久地留存。

結束了一天忙碌的生活,安撫了焦躁不安的宇內老師,陪著吃了晚餐又喝了點酒,赤葦有些感激對方分擔了他的注意力。他擠著電車,忍受著一旁帶著酒味的路人,倏地憶起一年前他們社團的聚會。喝了酒後意外纏人的木兔硬是不肯自己回家,赤葦在其他學長們的推波助瀾下陪著木兔回到他的住處。

頭髮隨意落下的模樣,在赤葦眼裡除了可愛還有些性感。他記得當時他用毛巾擦拭對方因酒精而紅潤的臉蛋,或許是太輕柔的動作蹭得木兔有些癢,對方閉著眼咯咯笑了起來,仿若孩童的純真反應讓赤葦失去控制地用拇指蹭過那紅潤的雙唇。

「赤葦好癢喔……我有點硬了。」

赤葦明白,木兔只是忠於本能地將自己的生理反應說出口,而他則是藉此理所當然地碰觸對方。

酒精讓罪惡感削弱了一些。

聚會後的碰觸成了習慣,甚至轉化成木兔的主動邀約。赤葦不敢對此做過多的猜想,他想對方不過只是覺得舒服以及好奇才讓彼此演變成除了學長學弟外還多了層******的關係。

藉此赤葦看見了更多木兔的樣貌,進入對方體內如火燒般的炙熱,卻也只加深了暗戀的痛楚以及事後的冷咧。

叮——

結束微波的聲響讓赤葦將目光從電視移開,螢幕上是木兔躍起,身體形成漂亮的曲線後重重將球擊落在對手無人防備之處,播報員激動地讚賞透過外接的音響傳進赤葦耳中。

距離上回的肌膚相親已過了一個月,誓言要談戀愛的木兔也沒有後續動靜,赤葦一如往常地吃著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看著超商的番茄肉醬麵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社畜哪有時間做菜,但他仍為了木兔學習,在對方住處替他料理。快速解決稱不上好吃也不難吃的義大利麵,他打開丟在桌面的菸盒打算抽根菸,才想起最後一根早在一小時前被自己抽掉了。赤葦焦躁地捏緊菸盒,有些忿然地將皺成一團的紙盒給丟進垃圾桶,力道像是在試圖丟掉煩躁。在房內踏步一圈後,他終究拾起了外套,出門到附近的商店買菸。

這一個月是赤葦菸癮最重的時候,他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如此不自制,可以如此依賴外物。但起因是木兔,似乎又合理了起來,他這輩子大概會死於太喜歡對方,為此盡瘁一生。短短五分鐘的路程他也忍不了,一拿到菸便無法抑制地在商店外抽了起來。他望著遠處的路燈,指尖上的菸火一點點滅掉猶如他無疾而終的暗戀。

「赤葦!」

赤葦還以為是太想念對方而來的幻覺,可當那張被寬鬆連帽外衣帽子給罩著的腦袋蹭到他面前時,他才明白不是在做夢。

「你怎麼來了?」

「球隊放假!王牌就來找你啦,有沒有驚喜?」木兔兩手插在腹部前的口袋,高昂的語氣暗示著對方的亢奮。

「嗯,你嚇到我了。」

「赤葦抽菸才嚇到我了!可是很帥耶。」

興許是赤葦抽菸時截然不同的樣貌讓木兔有些好奇,他幾乎將臉貼到赤葦頸邊試圖嗅聞對方身上淡淡的菸草味道。赤葦被大動作地靠近給嚇了一跳,拉開距離後有些尷尬地看向對方,但木兔一臉無所謂,反而開口說要快點去赤葦家。

一踏入房間,赤葦慶幸稍早前他開啟了空氣清淨機,煙味已淡去許多,然而木兔卻仍敏感地皺著眉。

「赤葦抽很多菸嗎?這樣好嗎?」

被始作俑者指責讓赤葦一瞬間有些無地自容,卻又忍不住有些憤怒,但一廂情願的愛情是他的,他怎有資格怨懟對方。赤葦揚起了一如往常的微笑,問對方過來的意圖,然後他們又做了。

俯視對方挺翹的臀部,雪白的肌膚因性愛而染紅,赤葦紅著眼眶竭盡所能地滿足對方並將最後一次的不捨一併宣洩,他泛紅的眼睛不知是因為情緒還是情慾。結束時赤葦在床邊抽了根菸,既然已經被對方知曉那他也沒必要再隱藏,行雲流水的動作讓木兔有些恍神。

「你抽很久了嗎?我也想試試看。」木兔趴在床上,看著赤葦陌生的面孔突然對菸的滋味好奇了起來。

赤葦沒有回答木兔的提問,只是將剩餘的半根菸放入對方唇齒中,對方就著他持菸的動作吸了一口,嘴唇輕輕地碰在他的指尖的觸感讓他莫名想哭。

「咳——咳咳咳——嘔——」

嗆人的菸草襲擊口腔及鼻腔讓木兔難受地咳出聲,赤葦被對方狼狽的模樣逗得笑了出來,笑得太大力連著眼淚都從眼角溢出了。木兔擺脫了喉嚨灼燒的不適感,對於赤葦笑得如此大聲而有些癟屈,他想開口抱怨,可赤葦垂眸的側影讓他下意識地閉上了嘴。赤葦熄滅了菸草,第一次在非性愛過程中撫上了暗戀對象的後頸,寂寞又眷戀地用指尖磨蹭髮尾。

「木兔學長,你不適合抽菸的。」

遮光窗簾將光線隔絕在外,悠揚的鋼琴聲在狹小的臥室裡流淌,室內的乾燥引來鼻腔中的酸澀感。不斷朝高漲情緒鋪陳的琴聲,隱約地加重堆疊最終迎來焦躁不安的低沈頹然。

房間的主人仰躺在床鋪上,音響是赤葦在領到第一份薪水時給自己的禮物,鋼琴曲是赤葦大學期間因為興趣喜好而觀賞的電影中的配樂。微光從沒有拉好的窗簾間溜了進來落在赤葦臉龐,光線迫使他睜開雙眼,天花板上形成的影子好巨大,像是隨時會俯衝而下將他吞噬的怪物。在重複播放的曲目中,赤葦百般無聊地用手指在白色牆面上創造出各種剪影,倦了又重新閉上眼。

 

「赤葦,我不喜歡這個。」

彼時是比現今更冷更乾燥的一月,木兔趴在赤葦剛換好的床單上,音響正播著那首鋼琴曲—Fly

「我倒是滿喜歡的。」赤葦關掉了音響,對床上的人淡淡笑著。

「聽起來好讓人煩躁,好像心情很不好。」

那人抱住赤葦的枕頭,赤葦久違地看見木兔露出鬱悶的神情,場景宛如回到高中時在體育館,木兔在打不出熟悉的球路後抱著排球陷入低潮的樣子。

「不聽了,去吃飯吧。」

赤葦沒有告訴對方不安的琴聲是他的心境。將時間投入在木兔身上,赤葦甘之如飴,但時間的流逝也使他急躁起來,他迫切地喜歡卻又膽小得惴惴不安。

在這段暗戀的旅程中原地踏步,毫無邁進。

 

停下了播放,赤葦從舊時的回憶中睜開眼。他睜眼,也從又疼又甜的記憶中掙脫。

那日之後很快就正式邁入冬季,赤葦與木兔的聯繫仍維持著偶爾在賽後發送讚賞訊息的頻率,不過卻拒絕了所有邀請。在邁入十二月時赤葦收到了木兔直率地詢問為什麼不做了的訊息,而他已經可以平靜地回覆:木兔學長不是要談戀愛嗎?所以我們就不要再做了。

—可是我現在沒有要談戀愛啊。

赤葦瞪著瞬間就回覆來的訊息,單純無惡意的句子刺戳著他的心。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反覆輸入刪除後只是淡淡地吐出:可我想談戀愛了。

將最後一包菸丟入垃圾桶,赤葦看著孤零零地落在桶子中央的菸盒,又大步跑進臥室將他藏在櫃子最底層的鈕扣及一盒整齊疊好的票根給拿了出來。一疊疊的票根都是與黑狼隊相關的比賽,紙片的邊角都因為時常翻閱而翹起。赤葦記得他常常像反芻般地看著這些回憶,他或許不記得比賽的內容,卻記得賽後的簡訊以及偶爾的碰面。意氣風發的明星球員如陽光般璀璨耀眼,在球場的燈光下是如此令人著迷,而他是其中一個為之臣服的——普通的學弟。

木兔沒有再發來訊息,赤葦猜想他或許有事或者也不甚在乎,他在掙扎了幾個月後終於能鼓起勇氣將這些回憶丟棄。如雪花般散落在垃圾桶裡的票根,以及落在金屬桶底發出清脆聲響的鈕扣,是他萬般珍惜的回憶及寶物。

—終於可以再稍稍邁進一步了吧,赤葦京治。

赤葦在內心對自己喊話。本幼稚地想著要一輩子喜歡對方,現在已經可以開始學著放下,他覺得自己做得挺好的。

「對啊!我很喜歡赤葦啊?」

「我對木兔學長是想談戀愛的喜歡,你也是這種喜歡嗎?」

赤葦身上是熨燙平貼的制服套裝,掌心是讓他因握得太過用力而生疼的第二顆鈕扣,難得不冷靜地斷斷續續地問出心裡最想知道答案的疑問。面前衣裳大開的木兔,嘴巴一張一開地動著,赤葦卻怎麼也讀不懂也聽不清,他在驚慌中呼喊並伸手想碰觸對方,接著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木兔學長!

赤葦睜開眼,看著自己舉在空中的手,空蕩蕩什麼都沒握住的掌心顯得愚蠢至極。

他是被自己的呼喊聲給吵醒的。

「該死……該死——」握緊的拳頭敲在柔軟的床面上,明明不痛不癢,赤葦卻仍難受得要命。他失控地咒罵著,坐起身又再次將拳頭一下下敲在枕頭上。

「該死……」

憤恨的咒罵聲逐漸軟化,酸意湧上鼻頭,手背被落下的水滴打濕,赤葦終究是無法抑制地哭了出來,頭一次如此狼狽歇斯底里地痛哭。

「我為什麼這麼喜歡你呢?木兔學長——」

赤葦跌跌撞撞地來到垃圾桶旁,將紙片逐一拾起,憑著深植於腦中的記憶迅速地按照時間及類別整理好,接著和空著的菸盒以及孤零零的鈕扣一併放入他藏著秘密的盒子裡。

那是只有主人公不知道,大家卻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在將盒子放進櫃子底層後,赤葦吸了吸鼻子看著自己鏡中悲慘的模樣,黑框眼鏡擋不住他哭腫的眼睛,頭髮翹得亂七八糟,他忍不住覺得好笑。

初戀跟暗戀都是如此美好又酸甜,他又何必將那些寶藏給丟掉。

三番兩次地整頓了心情,也用力地哭過,赤葦覺得自己現在狀態好得不得了,至少能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光就已經足夠了。

投入十年的心思即便不放下也不是錯的。

在充滿著歡樂氣息的十二月,赤葦也終於能稍微放過自己,體會一下聖誕月的喜悅氛圍。然而實則他也沒有做什麼,一如往常地上下班,偶爾陪宇內老師吃飯,因高中社團群組的對話而微笑,降低了抽菸的頻率,依然會觀看木兔的賽事,就好像曾因對方痛哭大吼的自己已不存在。

—木兔那傢伙有點奇怪啊。

赤葦難得從木葉那收到個別訊息。

—他還問我怎樣是在談戀愛,做愛是不是耶!這傢伙該不會找了******吧?

對方的訊息讓赤葦有些哭笑不得,對方大概沒想過******就是他這個學弟吧。赤葦正想回覆,對方又傳了訊息。

—不對啊?你們怎麼了嗎?

赤葦忍不住笑,慢慢地輸入訊息。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學弟嘛。

將木兔的事情拋諸腦後,赤葦投入於清掃工作中,思索著稍晚去買點啤酒跟蛋糕,慶祝第一個不那麼想木兔的聖誕夜。

然而他的計畫全被晚間的電話給打亂。

赤葦稍早剛看完黑狼與Schweiden Adlers的球賽,蛋糕已擺在桌面,啤酒也打開了,才剛享受地喝了一口就被電話給打斷。他看著螢幕上木兔學長幾個大字,類似於近鄉情卻的情緒湧了上來,在反覆深呼吸幾次後他才按下了通話鍵,然而對面卻不是木兔學長的聲音。

「啊不好意思,是赤葦學長嗎?我是日向翔陽。」

「啊,你好。」

「木兔學長喝醉了……說現在在東京所以要找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他很堅持所以只好打給學長你。」

電話對面的日向正用抱歉的語氣說著,客套的像是赤葦跟木兔只是很普通的前後輩關係。

赤葦對於自己為此有些悵然而感到可笑,他聽得到背景音中木兔學長的吵鬧聲。

「赤葦學長……?抱歉打擾你,我們會把他帶回去的。」

或許是過久的沈默讓日向覺得赤葦在拒絕,對方很快地道歉並打算掛斷電話。

「沒關係,地址給我,我去接他吧……」赤葦覺得自己聲音帶有點鼻音,但日向應該沒有聽清。

—東京是赤葦在的城市!赤葦!

掛斷前木兔的說話聲清晰地傳了過來,赤葦為此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木兔學長你可真是過份,東京明明是你的故鄉啊。

跟黑狼隊的隊員以及不知為何也一起出現的幾位Adlers隊員打過招呼後,赤葦拉著喝醉的木兔進了計程車。當喝醉的人一臉開心地喊他名字,說著好久不見,赤葦的心又軟了下來。車窗外是霓虹燈以及聖誕裝飾給點綴的街景,一閃一閃的燈飾以及笑著的愛侶們,都襯得車內特別寂靜及孤單。

木兔即便醉了,仍像回家般熟悉地走到赤葦的房門前。赤葦看著對方寬厚的背影,壓抑著想碰觸的不堪心思,他將喝醉喋喋不休說著球隊日常的人安置在放著啤酒蛋糕的小桌前,又轉身取了杯水給對方,那人才終於安靜下來。

「赤葦,這蛋糕是你要跟談戀愛的人吃的嗎?」木兔三兩下就將水杯清空,一臉困惑地抬頭看著赤葦。

「不是。」

「那我可以吃嗎?」

赤葦點了點頭,木兔立刻拿起叉子挖了一口放進口中,露出滿意的神情後又順手拿過啤酒喝了一大口。

「木兔學長,你不能再喝了。」赤葦取走對方手中的啤酒,跪坐在對方身邊,像是在安撫胡鬧的孩子。或許是他柔軟的語氣起了作用,木兔沒有執抝地討要啤酒,而是專注地吃起了面前被鮮奶油包裹的蛋糕。

「赤葦。」

「嗯?」

「我也可以跟你談戀愛。」

木兔的眼眸清澈,不似喝醉的人的神情,卻講出醉酒之言。

赤葦忍不住笑,帶著無奈與寵溺。

「木兔學長,跟一個人談戀愛不是可不可以,是想不想。」

「我不懂,但我不想赤葦跟別人談戀愛,不行?」木兔瞇著眼蹙著眉,像是玩具被搶走的孩子執拗地想要東西回到他身邊。

「你喝醉了。我們之後都會跟適合的人結婚。」赤葦拿過對方手中的叉子,「你先去睡吧。」

「赤葦你一下說要跟想要的人戀愛,一下又說要跟適合的人結婚,所以到底是要怎樣啊?」

赤葦被對方真心的疑問給釘在原地,木兔湊了過來摟著他的腰,酒氣襲來讓赤葦有些頭疼,但對方接下來開口的話更讓他頭疼。

「我們都做愛了,不能談戀愛嗎?」木兔將臉埋進了赤葦的小腹,嗅了嗅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不能。那不是做愛,是慾望抒發。」赤葦低頭輕柔地抱住懷中毛茸茸的腦袋,像是老師循循善誘。他明白一次就夠了,自己不能如一年前般藉著酒意卑鄙地誘騙對方。

懷裡的人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但不再執著於戀愛的話題。赤葦將醉醺醺的人哄上了床,整理了桌面又沖了個澡,趁著床上的人陷入沈睡之際悄悄撫過對方好看的眉眼。

「聖誕快樂,你要一直好好的。」

聖誕節當日,赤葦的家裡多了個宿醉的木兔,對方像是忘記昨晚的事情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餐,在接到球隊的電話後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只留下赤葦面對一切。赤葦想對方並沒有聰穎到會刻意假裝忘記昨晚的事,或許木兔只是當自己發了酒瘋,又或者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沒有讓赤葦比較好過。

 

「赤葦在的城市,哈……」赤葦撐著頭無法壓抑自己笑出聲,木兔簡單一句話就讓他險些潰不成軍,可他也慶幸這是發生在他已對自己下了退到學弟關係的催眠,也因此沒有預想的那麼疼。

過完聖誕節意味著新年即將到來,赤葦跟宇內老師一起去做了新年參拜,期盼對方新的連載能有好結果。他仍發送了祝賀簡訊給木兔學長,彷彿他們仍是最單純的前後輩關係。

直至隔日赤葦才收到對方年年都類似的祝賀。

—新年快樂!赤葦今年也要加油喔!

赤葦露出淡淡的笑,他終於能對這沒有情感連結的話語釋然,不會因為平淡的訊息而難受自己對木兔沒有絲毫的特別之處。他翻開新購買的小說讀了幾個篇章,又拿出年曆本註記近期的工作事項。兩週後有個工作在大阪,而如今他已經能平靜地看著由黑色墨水筆畫勾勒出的大阪兩字。赤葦將筆放下,手撐著側臉頰瞧著桌前擺放的相框,畫面中是他有些狼狽的哭臉,被高中時的學長姊們簇擁著。裡面每個人都笑得好開心,只有他紅著眼皺著鼻子,而使他哭泣的人毫不知情地用結實的手臂勾著他的肩膀,帶著蓬鬆銀髮的腦袋貼著他的側臉。在這張照片裡那人的金色瞳眸無法看清,然而齒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潔白刺眼。

彼時木兔學長笑得天真無邪,而赤葦的內心卻是撕心裂肺。

赤葦摸了摸相片上自己愚蠢的臉,將視線移轉到一旁另一張他大學入學時的照片,西裝筆挺捧著花,相框的右下角插入一張拍立得,那是他第一次去現場看木兔的職業賽初登場時拍下的照片。

 

「木兔學長!最後的斜線打得真好。」當時的赤葦比高中時還瘦一些,為了車票錢他花了很多時間打工。

「是吧!我也覺得!」木兔臉上是沒擦乾的汗水,元氣飽滿自信的模樣讓赤葦有些懷念,他明白自己再也不會是站在王牌身邊的那個人。

赤葦記得當時自己幼稚的用練習當藝文編輯為由,給木兔做了個採訪還用拍立得拍下了這張照片。採訪的內容被他深藏在櫃子裡,但他始終記得離開時木兔站在原地,沒有稚氣的笑容,取而代之是真摯嚴肅的神情。

「赤葦,要一直看著我。」

赤葦想那大概是一個未來的明星球員在對著小小的編輯記者說的話。

 

大學畢業後赤葦也鮮少拍照,手機相簿裡大多都是與工作相關的照片,拍立得也在那假想採訪後就塵封在收納箱裡。

最後他也只是摸了摸拍立得照片中擺著帥氣姿勢的木兔,像是懷念又像是說再見。

日子照舊,有時赤葦會覺得自己與木兔失去了聯繫,可對方在社團群組中依舊活躍。

—我最近有採訪哦!快點去買雜誌看大明星!

二月中時木兔傳了訊息讓看到的人都去購買有他個人專訪的雜誌。大夥開著玩笑說不要買,有什麼好看的,惹得木兔在群組裡大呼小叫,傳了一堆貼圖洗版。赤葦看得忍俊不禁,接著收到從新年祝福後就沒收到過的,木兔的訊息。

—赤葦記得買喔

下方是一個哭泣兔子的貼圖,一如過往跟赤葦對話般自然,赤葦的手指在螢幕上快速動著。

—我會去買的,木兔學長。

這一刻是赤葦一直在等的終止線,他們徹底退到前後輩關係了。

在下班的回程路上赤葦在書店買了那本雜誌,手裡是沈甸甸的紙張重量,赤葦暗暗希望裡面木兔的內容可以多些。返家後他心態平靜地享用晚餐,洗碗後放鬆地看了小品劇休憩,徹底沐浴後才打開了那本雜誌。穿著球衣的木兔已經很好看,而將頭髮放下垂落在額前並搭配著高領毛衣及西裝外套的打扮則迷人得讓赤葦移不開目光。發展出肉體關係後赤葦很常看到對方瀏海垂下的模樣,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克制不住撥開那髮絲在對方額上落下珍愛的親吻的衝動。採訪的內容中規中矩,赤葦忍不住覺得有些可惜,直到看到採訪末尾。

「那最後木兔選手有想對誰說什麼嗎?」

「你一直都看著我,對吧?」

赤葦愣著,像是回到好幾年前自己那拙劣的採訪中,無法抑制酸意湧上鼻腔與眼眶,淚水無聲地流出來。

「對,我一直看著你,那你呢?」

話語迴盪在寂靜的空間無人回應。

久違地面對眼睛腫起的早晨,赤葦慶幸今日是休假日,而玄關處傳來的急促電鈴聲讓他有些茫然。

門外是昨晚讓他又忍不住哭了的罪魁禍首。

將半張臉都用圍巾遮掩住的木兔戳著手喊著冷,氣勢洶洶地從狹窄的玄關擠進屋內,不速之客的來訪讓赤葦有些驚慌失措。

「木兔學長,你怎——唔——」

赤葦話都沒說完就被唇上冰涼的觸感給弄得睜大雙眼。木兔幾乎是將自己的唇撞在他的唇上,又冰又痛的感覺被心理上的衝擊給壓過,赤葦不可置信地看著正緊閉雙眼親吻他的木兔。

「木兔學長!」赤葦抓住對方的臂膀拉開比此的距離,他大聲地呼喊似乎讓木兔也有些驚訝。

「我想確認。」

「什麼?」赤葦搞不懂對方的意圖,而且此時的自己狼狽得無法見人。

「親赤葦的感覺很好。」木兔摸了摸嘴唇,將自己整個人貼在赤葦身上,赤葦隔著厚厚的外衣仍能感受到彼此胸口劇烈的起伏及心跳。

「我還是很想赤葦,那這樣我們能談戀愛了嗎?赤葦不是也喜歡我嗎?」

被木兔強硬地連著手臂抱住,赤葦在對方懷中動彈不得。

「赤葦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現在知道了。」

木兔的眼神宛如醉酒那晚般清澈,炯炯有神地雙瞳被自信及確信填滿,赤葦眨了眨眼小心地扣住了對方腰間的布料,將頭擱在對方寬闊的肩膀上。

即便是錯覺也無所謂,赤葦曾告訴自己,哪怕只要有一點點的跡象他就會緊緊抓住。

「喜歡。」

十年的暗戀在此刻開花結果,赤葦卻只說得出短短兩個字。

那是他反覆咀嚼了千千萬萬遍,小心翼翼隱藏的戀心。

赤葦彷彿回到高二那年,他仍是那在校舍後抱著木兔流淚的小少年,被勇往直前的學長給引領跟安撫著。十年如一日,耀眼得讓赤葦既疼又幸福的木兔。

「赤葦在哭嗎?」

「沒有。」赤葦小聲地吸了吸鼻子,故作鎮定地回應。

「哈哈哈,赤葦就是在哭!我畢業的時候你也哭了。」

被木兔更用力地箍緊讓赤葦又差點抑制不住淚水,對方總是這樣輕易地勾動他的情緒。

對方總是那麼勇敢,而他是如此膽小卻又幸運。

「你一直都看著我,對吧?」木兔捧著赤葦止住淚水的臉龐,真摯地開口。

赤葦點了點頭,將手扣住木兔沒有抹髮膠的後腦勺給了對方一個他期盼了十年的吻,親吻比他想得更黏膩潮濕,卻又甜美。

「我們做愛好多次,可是第一次親親耶!」一吻結束後木兔一臉驚奇地說著。

「別說了,木兔學長。」赤葦對此感到莫名的羞赧,對方發出嘿嘿的招牌笑聲重新摟著他。

「赤葦,我喜歡你哦!」

 

If time is all I have, I’ll waste it all on you.

那之後赤葦偶爾還是會抽菸,不為寂寞不為苦痛,只為戀人一句——

你抽菸時好帥,而且菸味好性感。

 

-End

Notes:

鋼琴曲是Ludovico Einaudi的Fly,對歌曲的想法是我個人的感受延伸。
開頭英文是擷取於Daniel Caesar – Best Part
結尾英文是擷取於James Blunt – If Time Is All I Have
都是我寫這故事時有反覆聽的幾首曲目,後半段收尾的時候則是一直聽LEE HI的ONLY

動筆前就設定這是一個一直很悶很寂寥的故事,但最終仍是好結局。描寫了會哭會失控,膽小孤寂相對之下沒有那麼自信的赤葦,還有反過來一直都閃閃發亮且勇敢的木兔。
一直覺得木兔是很純的人,如果被喜歡,就會喜歡回去的感覺(笑)

菸大概是莫名貫串整個故事的東西?原本都是苦痛的象徵,在最後被木兔轉化成甜美。

開始寫赤兔後就一直想動筆寫一個苦澀的戀愛故事,當初的大綱是下面這樣
赤兔是******
兔一直沒察覺感情
赤葦一直裝沒事

反反覆覆修了好久,又添加了很多內容想讓故事有畫面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XD
結果最後字數比預想還多好多,而且沒有寫肉喔,覺得自己很棒!
這篇就是我第一篇沒有肉而且時間跨度比較長的赤兔,算是一個挑戰的感覺~~希望大家喜歡,可以給我一點心得或者評論,謝謝!!!!!!

By 犬犬 September 0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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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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