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Moonshine To The Sea

海水浸湿了他的衣物,碎梦在沉寂中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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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识他。

但他抱我抱得太紧,我试着挣扎,没有成功。

然后他松开手,跟我说,他叫木兔光太郎。』

 

1.

赤苇京治从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或许是今天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他总想拿着笔写点什么。于是在笔记本新的一页上,他一改平时端正的字迹,略带潦草地写了这么几行字。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刚写完“木兔光太郎”这个名字,就突然不想再动笔了。他盯着亲笔写下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放下笔,熄灯睡了。

 

今天本来的活动是下午去体育馆看一场球赛,却因为这一点意外失约了。和朋友道歉之后,对方只是哈哈一笑,说:“没事,我猜你一定是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了。”

 

确实挺意外的。赤苇心说。

 

“不过昨天枭谷的那场比赛还挺精彩的,你没来真的可惜。”朋友继续说。

 

“啊。”赤苇顿了顿,“有谁吗?”

 

“还是原来那些学长,高一貌似还没有正式队员。诶,真是……他们打起球来简直不是人。”

 

“是么。”

 

赤苇拿起窗边的水杯,向窗外看了看。这个角度刚好看得见学校的体育馆,在这样一个阳光的好天气下像是在闪闪发着光。

 

朋友手肘撑着椅子背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总觉得我错过了什么。”

 

朋友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点了点课桌:“哦,我记起来了。”

 

“昨天打到一半,突然有个高高的大学生去找枭谷的教练,给人吓了一跳,哈哈。”

 

赤苇愣了愣:“大学生?”

 

“看着像,约莫二十多岁,怎么也有一米八几了,也可能刚大学毕业。头发很有个性,人也是,哈哈哈。”

 

这样的人和事都有很多,像学校里每天听的八卦那样,哪个年级来了颜值不错的转校生,哪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有男朋友了。赤苇往往都是听过就不说什么了。可偏偏今天,“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这样的感觉异常强烈,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那应该不是我一个人,他闯进来以后就边跑边吼,说什么‘让我当枭谷教练吧’之类的,哈哈。”

 

赤苇突然默不作声。

 

“不过说起来,赤苇你不是拿到枭谷的保送名额了吗,如果他真的当上了教练,那岂不是会遇到吗?”

 

“嗯……看情况吧,也有可能去雀丘。”

 

“诶,都拿到名额了诶,还要考虑吗——”

 

“嗯,我再看看吧。”

 

赤苇扭头,瞥见了窗外樱花已经盛开。

 

在樱花开的季节,他就要毕业了。

 

 

2.

从体育馆结束训练后准备回家时,天气突然转阴,雨越下越大。赤苇不慌不忙地撑开伞,和吵吵嚷嚷的队友们道了别。他边走边发呆,看见雨水在他面前滑落,突然地回忆起那个人。

 

那个他不认识的人,高高的,身材很结实。

 

那天也是个雨天,不过下的是太阳雨,小得根本不用打伞。他也像现在一样,和以前一样,走这条路回家。

 

忽然,赤苇的停下脚步。

 

眼前的小巷子和前几天的记忆重合,雨水顺着流进巷子旁的下水道,只不过记忆里的巷子因为阳光的原因,还要再亮一些。

 

赤苇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我是木兔!木兔光太郎!”

 

赤苇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像是遇见了许多年未见的老友,笑得很阳光。他虽然松开了拥抱,但还紧紧地抓着赤苇的手臂。

 

当时他应该是呆愣住了,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结果。

 

头发,染过,还喷了发胶吗。

 

这其实是赤苇反应过来以后的第一个想法。

 

两个人就对着******,一阵沉默。赤苇的大脑百年也不死机一次,此刻却久久不能重新开机。

 

思想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出错担心伤害到对方和“真的不是我的问题”两者之间横跳,赤苇还是选择后退一步,问:“请问您是?我实在记不得了,希望你原谅。”

 

对方看着他,突然不说话了。

 

沉默的空气里,赤苇正在头脑风暴,对方却突然问道:“赤苇,你现在15岁吗?”

 

听到陌生人喊出他的名字,赤苇愣了愣。按以前他的性子,大概会赶紧跑掉。可现在条件不允许,他只好点点头:“是。”

 

“是这样吗,啊,原来如此……”

 

要绑架吗?还是勒索。

 

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现在要如何脱身?趁他不注意往回跑吗?

 

赤苇正打算采取行动,就见对方兴冲冲地说:“赤苇!是不是还没有初中毕业?来枭谷吧!请一定!”

 

回忆到这里,赤苇突然刹住了往巷子里的脚步。

 

他心说:有点遗憾。

 

遇到了特别奇怪还知道自己名字的陌生人,还像传教似的推荐他去枭谷。……虽然是拿到了名额,现在看来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3.

刹住脚步时,赤苇其实已经快走进巷子了。

 

雨水快速地沿着地上的石砖缝流入下水道,空气里除了雨水的味道,还多了一点别的、他并不熟悉的味道。

 

他没忍住好奇,又向里走了一步。四月初的白昼虽长,这会儿也到了天黑的时间。昏暗的巷子里有微弱的、一星一点的火光。

 

赤苇瞪大了眼睛。

 

烟雾独有的味道弥漫开,巷子里背靠着墙的人似乎发现了他,扭过头。

 

雨水弄湿了前几日被赤苇京治怀疑喷过发胶的头发,微微有些耷拉下来,却奇迹般灭不掉他手里的烟。

 

木兔光太郎一愣,认出了是他,立刻将手里的烟踩灭,兴奋地跑过来:“赤苇!”

 

没有犹豫,赤苇扭头就跑。

 

“诶?”

 

木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动了,迅速追了上去。

 

为什么跑啊,赤苇是怕我吗?

 

木兔心说。

 

为什么追。这真的让人很怕啊。

 

赤苇心说。

 

他甚至丢掉了影响他跑步速度的伞。赤苇的体力不错,但木兔还是快他一步,一把捞过他,压到了路边一面有遮雨棚的墙上。

 

还没高中的男生并没有多高,赤苇被木兔扣着手臂压在墙上,比他矮了近半个头。

 

他跑得气喘吁吁。这会儿终于雨“停”,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滑下,滴到木兔结实的小臂上。木兔的头发彻底被淋湿顺毛了,他低头,看见赤苇低头微阖着眼。

 

木兔:“…!啊!赤苇。”

 

脑子追上来了,他立刻放开手,这才反应过来赤苇是在害怕他。赤苇背靠着墙,揉了揉刚刚被握住的手腕,沉静地抬眼看他。

 

木兔立即委屈下来:“……赤苇。”

 

赤苇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前辈,您这样让我很不安。”

 

木兔立刻道歉:“赤苇!对不起!”

 

“所以呢。”赤苇缓缓道,“前辈知道我的名字,还说出‘请一定要去枭谷’这样的话,今天又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我吗。”

 

木兔觉得他真生气了,忙摆手解释:“赤苇!我不是坏人!”

 

赤苇:“……”

 

为什么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叫一次名字啊。

 

木兔光太郎指指自己:“赤苇,我啊,我曾经是枭谷的王牌噢,现在是枭谷的教练!”

 

“我以前看过赤苇的比赛,觉得赤苇超——厉害,就应该来枭谷!没有别的意思!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木兔的目光诚挚,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信任。赤苇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虽然木兔说得诚恳,但他不巧地刚好听过木兔闯进体育馆求枭谷的现役教练收他作枭谷第二个教练的事情,此刻对木兔光太郎的信任度并没有多大的提升。

 

“…咦?”木兔低头。

 

“……怎么了?”赤苇皱皱眉。

 

“赤苇,鞋带,好特别啊。”

 

“……?”

 

啊?

 

赤苇京治彻底懵了。

 

现在是应该说这个的时候吗。

 

赤苇低头一看,他的球鞋上的鞋带被绑成了一个五角星的形状,看着很精致可爱。

 

“赤苇,这样绑是为了让鞋带不容易散开吗?”

 

“……是。”

 

“赤苇好聪明啊!”

 

赤苇是在听不下去了,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住。

 

木兔扯住他的手腕:“那个……赤苇。”

 

赤苇:“?”

 

木兔:“赤苇,能不能收留我,拜托了!”

 

赤苇:“……”

 

他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赤苇深吸一口气:“前辈的家住哪?”

 

木兔摸鼻子:“没有。”

 

“那暂居住所?”

 

“也没。”

 

“可以住附近的酒店。”

 

“没有钱。”

 

“那前辈这几天都睡哪里?”

 

木兔指了指他们跑来的方向。

 

赤苇快疯了。

 

木兔大抵是自己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于是双手合十哀求道:“赤苇,求你,我可以教你打球!收留我吧,我还可以送你上学,拜托。”

 

木兔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东西给他,是教练证,枭谷的。

 

木兔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又说了声:“拜托!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赤苇:“……”

 

直到他打开家里的灯时,身后的人兴致勃勃地问:“赤苇的父母最近刚好都出差吗?”

 

赤苇默默将自己的“疯”从将来时转移到了现在进行时。

 

家里没有客房,赤苇京治指了指客厅:“睡这儿行吗?”

 

“没问题!睡烟囱都行!”

 

赤苇暂时给他拿了父亲的衣物,又叮嘱了什么。似乎还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于是说了句晚安,就回了房间。

 

因为拒绝不了收留请求就糊里糊涂地带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男人回家。

 

简直是把前十五年的智商相加取了负数的结果。

 

赤苇从床上跳下,默默开了条门缝。

 

漆黑的客厅里,他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木兔光太郎,躺在他家的沙发上,盖着他家的毛毯。

 

睡得很熟,甚至还打呼噜。

 

赤苇又静静关上门,上了锁,回去睡了。

 

等第二天醒来时,他推开门,只见木兔熟门熟路地站在厨房里,一股香气弥漫。看着木兔端上早餐,解开围裙,发现他,非常“早晨”地问候道:“赤苇!早!吃饭吧!”

 

赤苇洗漱完挪移过去,木兔竟然一筷子没动,就等他来吃饭。

 

赤苇:“这都是前辈做的吗?”

 

木兔叉着腰洋洋得意:“那当然,我的手艺可是……这是赤苇收留我的报酬。”

 

不仅是做饭,昨天木兔说要送他上学,赤苇京治要出门时,发现他真的跟上来了,美其名曰:“送赤苇上学,也是赤苇收留我的报酬。”

 

赤苇让他跟着,木兔自己叽叽喳喳了半路,赤苇暗暗打量了他一眼。一看就是保持着运动量的身材和体力,肌肉紧致结实,小臂的线条流畅,比他高了小半个头,性格如此,是很招女生喜欢的类型。

 

赤苇心里一动,突然说:“今天是社团休息日,体育馆空着,我有钥匙。”

 

木兔一愣。

 

“一起去打球吧,木兔前辈。”

 

4.

浴室的水声隔着门隐隐约约地传来,刚洗漱完的赤苇将毛巾规规整整地叠好,坐到书桌前,打开面前的台灯。

 

赤苇是一个物尽其用的人。

 

他的笔记本一般都会用来记录学习笔记,用完为止。笔和橡皮也是一样,几乎没有过还没用完就丢失不见的情况。

 

而此刻桌上的这本是他唯一担心自己用不完的本子。

 

刚遇见木兔的那段时间,它总有想要记录点什么的冲动,又不好总在用来学习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就干脆在某天去书店时买了本新的。

 

赤苇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于是就隔三天五天写点什么。

 

跳跃的日期与厚厚的本子格格不入。

 

赤苇京治拿起笔。

 

『明天开始会在放学去排球部报道,前辈会同去。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下午的时间都会留给前辈。

前辈,他真的很厉害。』

 

“噢,赤苇,在写日记?”

 

赤苇吓了一哆嗦,回头看见木兔肩上挂着浴巾。

 

赤苇:“……前辈,请不要突然出现,真的很吓人。”

 

木兔坐到一边,嘟嘟囔囔道:“我只给赤苇十分钟喔,再不睡觉真的会很困。”

 

赤苇回答:“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又动笔。

 

『这段时间思考总结,觉得前辈一定是一个大明星。但是前辈又为什么放着那么好的条件瞒着偷跑出来。一直都非常好奇。

前辈他,很会照顾人。

不论做什么事,木兔前辈都极其认真。甚至有细心留意到每天的天气和温度。有一次为了赶很紧急的社团作文没吹干头发,木兔前辈发现后,被批评教育了。』

 

写到这儿,赤苇笔尖微顿,偏头看了看旁边托着头等他的木兔。

 

木兔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在问怎么了。

 

赤苇低下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放下笔,熄灭台灯。

 

“木兔前辈,睡觉吧。”

 

“赤苇,不可以再偷偷把这床被子搬走了!”

 

“…我知道了。”

 

木兔看着赤苇上床躺下,拉上窗帘,在关门前说道:“赤苇,晚安。”

 

“晚安。”

 

关门声很轻,一片黑暗中,赤苇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闭眼入眠。

 

他想。

 

木兔前辈,到底照顾过谁呢。

 

 

5.

砰——

 

“喂,我说——”

 

木叶秋纪叉着腰,看着满地的球:“你们又要练到什么时候。”

 

木兔叉着腰:“会自己收拾的啦。”

 

“是这个问题吗?!”

 

赤苇喝了口水,被半路折返回来查看情况的木叶一把捞过去:“拜托,给你的学生一点休息的机会吧。”

 

赤苇:“啊,我没事的。”

 

木兔:“你看——!”

 

木叶:“……”

 

趁着木兔去捡球,木叶立即凑了过去:“赤苇,你可别总惯着他啊。虽然教练他很厉害,但他平时憋坏了,一打就没完——等等,你们这算是……”

 

赤苇:“唔,开小灶?”

 

木叶:“……原来赤苇也会说‘开小灶’啊。”

 

“这是很正常的词汇,木叶前辈。”

 

“诶呀。”

 

刚逗完可爱的后辈,木叶又不客气地朝另一边喊:“差不多了吧,明天可是练习赛诶!上场的可不是你啊教练!”

 

木兔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迅速收拾好满地的排球,拉过赤苇,把钥匙扔给木叶就溜。

 

木叶秋纪:“……”

 

被迫关灯关门,第二天还要早早地来开门。

 

木叶秋纪开始后悔他多事儿地跑回来说话了。

 

今夜没有月亮,云层不厚不薄,朦胧的光亮下见不到东京的星星。

 

赤苇踢了踢面前的石子,低头看了眼系得松松垮垮的鞋带。

 

“今晚很凉快啊!”

 

木兔走在他前面,张开双臂,晚风就迎面而过,掠过他的指尖,又吹拂了赤苇额前的发丝。

 

木兔转过身,慢悠悠地背着走路:“话说,赤苇最近似乎长高了一点呢。”

 

赤苇听了这话,忽然有点不爽。

 

木兔光太郎有点幼稚,还会缠着他一起打球,因此赤苇才总是忽略了“面前这个人已经成年”的事实。

 

于是他说:“木兔前辈还没告诉过我年龄。”

 

“啊,我没说过吗?比赤苇大了11岁,已经26岁了哦。”

 

“26岁了还没有房子吗。”

 

“原来是有的!赤苇,高中生不要这么势利嘛!!”

 

“为什么现在没有了。”赤苇想起日记本里记录下的猜测,“是逃走了吗。”

 

“是啊。”木兔站住脚步,“逃走了。”

 

赤苇没再说话,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啊!差点忘记了!”

 

木兔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手。

 

赤苇问:“什么。”

 

“赤苇,等这场练习赛过后,我就要搬走了哦。”

 

赤苇的眼睛微微睁大。

 

“也不好一直做房客啦。会搬到社团里住。”

 

“赤苇,我走了之后早饭也别只吃饭团啊!”

 

“不过社团我会很早到,赤苇有什么事情的话,我随时都在。”

 

“练习的话……赤苇?”

 

赤苇后退了一步。

 

他们此刻站在一个下坡路上,遮住月亮的云层向远方奔赴,木兔站在下方看他,月亮正在赤苇的耳侧。

 

赤苇望着他,请求道:“木兔前辈,帮我系一下鞋带。”

 

木兔如梦初醒,低头一看,刚刚松松垮垮的鞋带果真散开了。

 

木兔立刻蹲下身:“没问题!赤苇的鞋带就交给我吧!”

 

赤苇的长裤被折起了一部分,露出一截细而白的脚裸。

 

木兔的手指上绕着赤苇的鞋带,忍住了触碰的欲望,问:“赤苇,之前的小星星呢?——既然暂时消失了,那就由我来完成吧。”

 

赤苇既不回答也不吭声,低头看着他。

 

木兔仔仔细细完成了赤苇交给他的任务,抬起头:“赤苇,好啦。我……”

 

我……

 

什么。

 

不记得了。

 

木兔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抬头看向赤苇的那一刻,他看到赤苇把包扔到地上,俯下身。

 

脸上和唇上都有温热的触感。

 

少年捧着他的脸,闭上眼睛,静静地贴了几秒钟。

 

微微退开一段距离,赤苇睁开眼,又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捡起包,继续向前走:“回家吧,前辈。”

 

木兔愣愣地站起身,回头,看向背着包等着他的赤苇。

 

然后,或许是用尽了大半辈子的控制力,才没让赤苇在斜坡上被他扑倒。

 

木兔按着他的后颈,狠狠亲了上去。

 

在赤苇家住了一个多月,木兔从来没有碰过赤苇的床。

 

昏暗的房间,所有的感官都能被放大。

 

木兔的指尖敏锐地捕捉到,赤苇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赤苇起伏的胸口被他看在眼里,可他一点都不想停下,此刻赤苇的一切情绪都成为了催化剂。

 

他可以扯开高中生的衬衫,可以从脖颈一路向下亲吻,可以欺负,可以逼迫,可以听到点点急促的喘息。

 

木兔喘着粗气,咬着牙忍耐,于是赤苇撩开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前发。

 

赤苇仰着头,手抓着床沿,时不时难耐地微微收一下。然后木兔低头,要求对方和自己接一个吻,藏在暧昧的闷声中。

 

赤苇眯着眼,屋内微弱的灯光此刻像是在漂浮。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木兔的臂弯里。

 

木兔替他挡住了台灯微弱的光,看见他醒了,特意凑到人面前低低地喊了一声:“赤苇。”

 

赤苇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心说:前辈就是前辈啊,偷看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丝毫慌张。

 

木兔亲了他一下,转身按灭了台灯,钻回被子里。

 

赤苇在黑暗中靠过去,听得见木兔的心跳声。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问:“还没有到早上吗?”

 

“没有。”木兔回答他,“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赤苇。”

 

6.

“我们再翻页看反面的……啊,稍等一下同学们。”

 

“赤苇,你过来一下,办公室有你的紧急电话噢!”

 

赤苇倏然抬起头。

 

谁会在上学期间突然打来紧急电话?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赤苇不敢走得太慢,在他人看不出来的神色下焦急地往办公室赶。

 

赤苇接过老师手里的电话轻声道了谢,将听筒放到耳边:“喂?”

 

他的语气有一些急促,可回应他的竟然是熟悉的、兴奋的语气:

 

“赤苇!”

 

赤苇:“……”

 

赤苇左右看了看,明确老师们离他并不近,这才小声喊:“前辈?”

 

对面“嘿嘿”了两声。

 

赤苇有些无奈:“前辈,现在是上课时间……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赤苇,我想你了,超——级想。”

 

赤苇愣了愣,眼神里渐渐藏不住些许笑意,故意问:“这是很重要的事吗?”

 

“这还不是吗?超级超级超级超级重要的啊!”

 

赤苇握着办公室的座机电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整片无云的蓝天,笑着说:“好吧,前辈,我也想你。”

 

对面静了几秒,然后赤苇听见木兔小声地嘟嘟囔囔:“啊,真的超级想见你。为什么体育馆要闭馆,为什么不去打练习赛,为什么晚上也看不到赤苇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

 

赤苇一句一句回答:“闭馆是在翻新,不打练习赛是因为临时取消了,晚上不去找前辈是因为最近在准备演讲。”

 

“赤苇。”木兔委委屈屈地问,“我能不能去你家。”

 

赤苇想了想:“木兔前辈,这几天都是工作日,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

 

“所以?”

 

“所以,周末一起去约会吧。”

 

“……”

 

赤苇继续说:“见面了就不用回去了,前辈跟直接去我家里就好,可以吗?”

 

“赤苇……”木兔抱着手机滚来滚去,“我爱死你啦!!”

 

7.

滴——

 

木兔仅仅盯着赤苇,恨不得将赤苇一举一动刻进脑子里。

 

高高的饮料机前,伸手按按钮时露出的纤细的手腕,弯腰时后背的曲线,蹲下时露出更多的脚踝……

 

木兔眯了眯眼,问:“赤苇,是不是又长高了?大危机!果然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吗。”

 

“前辈。”赤苇拉开易拉罐的铁环,“我们真的只有五天没有见面。”

 

木兔趁着赤苇单手喝饮料,牵过他另一只手十指相扣。

 

赤苇习以为常,轻轻拉了一下示意他要出发了:“前辈,今天打算做些什么?”

 

木兔长长地“诶”了一声:“不是赤苇约我出来的吗,赤苇没想好吗?”

 

“没有。”

 

“诶~~”木兔借机黏上去搂住他,逗他,“赤苇把我约出来就不负责了啊,好伤心…”

 

“是木兔前辈说想见我。”

 

“难道只有我想见赤苇吗?赤苇不想见我吗?”

 

木兔转到他身前,双手握住赤苇的双肩,皱眉认认真真盯着他:“赤苇难道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玩娃娃机,一起去买东西,一起去公园看花,一起……”

 

赤苇没让他说下去,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叹了口气。

 

这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木兔“唔”了两声表示不满,握住赤苇的手腕,在他手掌处亲了一下,然后又牵过来,嬉笑着看他。

 

“走吧!”

 

“嗯,走吧。”

 

赤苇侧头,总是会在下一瞬感叹木兔真的很高。

 

平时的点点滴滴,站在教练旁边的木兔,站在其他成年人旁边的木兔,相比起来都特别高大。用高大来描述似乎不准确,但就是总让赤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木兔真的是比他大了十岁的成年人。

 

最初的不快、不爽早就消失殆尽。

 

体育馆里,穿着短袖运动服,一眼望去就能在人群中看到木兔。

 

他好像天生与众不同,像明星一样,总能让人注意。

 

赤苇喜欢这样的木兔。

 

好像遥不可及,却退回来等他的木兔,这样炽热却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木兔。

 

让他甘心永远走在他身后的木兔。

 

事实上,自那天晚上开始,木兔再也不让他走在自己身后了。取而代之的总是嘟嘟囔囔推着他走,或是牵着手,在黑暗的房间里的触摸和拥抱。

 

看电影时非常有经验地买了后排的情侣座,展示熟练的抓娃娃技巧,然后拎着一袋子的玩偶满脸骄傲,还因为东西太多让赤苇抱了一个灰色的泰迪熊。

 

实在拿不过来了,才被赤苇教育,把零零散散的玩偶全都分给了旁边的小孩子,只留下赤苇刚刚抱着的泰迪熊。

 

外加搂搂抱抱磨磨蹭蹭的时间,等赤苇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兔怀里抱着泰迪熊,手臂上吊着买的其他东西,牵着他站在马路边。

 

已经快九点了。

 

“前辈,很晚了啊。”

 

木兔高举双手,连带牵着的赤苇的左手,高呼:“耶!”

 

“嗯?”

 

“我知道我知道,赤苇要说:‘我们该回家了’!”

 

“好吧。”赤苇顺从地说,“我们该回家了。”

 

 

8.

木兔按着他的脖子,吻他吻得很急。

 

像是有点失控了,木兔不管不顾地推着赤苇撞开了房间的门。赤苇吃痛地闷哼了一下,还没站稳,就又被按住肩。

 

作为成年运动员的手劲比他大了不少,赤苇被木兔压在床上,尽管隔了有一段时间,但他总能一下子想起之前不知道多少个夜晚。

 

木兔推着他的衬衫向上,熟练地顶开赤苇的双腿。赤苇扶着木兔的肩,感觉快要被吻得喘不上气了,窒息感甚至都让他顾不上木兔在他身上的动作。

 

他捏了捏木兔的肩,可木兔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如狂风骤雨来临一般吻着他。

 

赤苇试着轻轻推了他一下——一样的,木兔甚至吻得更深。

 

窒息感让赤苇一点一点失去力气,脑子已经没办法思考了。本能的求生欲让他用上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木兔。

 

赤苇大口喘着气,抬起手腕擦了擦隐隐作痛的嘴角。木兔此时就跨坐在他身上,在他意识逐渐聚拢后,才意识到木兔此刻噤了声。

 

赤苇抬头,看见木兔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是一种陌生的、可怕的、让人心生畏惧的眼神。

 

对视的下一秒,木兔伸出双手,死死地掐住赤苇的脖颈,按在了枕头上。

 

呼吸突然被阻断,赤苇本能地去拉木兔掐在他喉咙上的双手,却怎么也拉不动。他看向木兔,尝试着喊他,却发不出声,只能看到木兔刚刚的那种让他陌生和害怕的眼神。

 

“你推不开我的。”木兔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身下挣扎的恋人,语气又冰冷又可怖,“赤苇!你推不开我的!”

 

赤苇抓着床单,已经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木兔的眼圈泛红,手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增大。

 

“你走不掉的。”他说,“这一次,下一次……赤苇!你听到了吗?”

 

赤苇快撑到极限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的手渐渐没力气挣扎,生理泪水溢出了眼眶。

 

突然,木兔松开手。

 

赤苇猛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脑子里却还清醒不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失明了,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

 

木兔举着无处安放的手,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低头看着赤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讷讷地喊道:“赤苇……”

 

这窒息感让赤苇觉得无比熟悉。

 

在前不久,在木兔已经搬走的一个夜晚,赤苇迷迷糊糊地睡着,却怎么也睡不踏实。像是有重物压在他的胸口,呼吸越来越困难。

 

半梦半醒间,赤苇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外加强烈的窒息感,他睡得极不踏实。

 

啊。要开灯啊。

 

他挣扎着伸手,眼睛却睁不开,凭着肌肉记忆,按开了床头柜的台灯。

 

啪——

 

台灯亮起的那一刻,暖黄的灯光让赤苇突然清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保持着一手按着台灯开关的动作,在灯光下静默了足足好几分钟。

 

直到手隐隐发酸,他才钻回被子,却没再按灭台灯。

 

梦中的窒息感似乎被灯光打散了,正在一点一点离去。赤苇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沉思,开了一夜灯,后来就再没睡着了。

 

——模糊的意识开始逐渐聚拢。

 

然后他意识到,木兔正在擦掉他眼角的生理泪水。

 

“赤苇、赤苇对不起!我我……”

 

木兔语无伦次,手微微颤抖地轻轻摸着赤苇的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一遍遍喊道:“赤苇…赤苇……”

 

赤苇缓着呼吸,努力抬起还没恢复力气的双手,碰了碰木兔的脸颊。

 

木兔按住他的手,低头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吻着他,从眉毛吻到鼻尖,再小心翼翼地碰着赤苇的嘴唇。

 

赤苇被木兔按着的手指尖摩挲着木兔的脸颊,于是木兔一概之前的急躁,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这是一个温柔的、缓慢的、让人放松而舒服的吻。

 

赤苇突然难过了起来。

 

眼泪一点一点溢出了他的眼眶,如果刚刚的是窒息带来的生理泪水,那现在的眼泪与之相比下,还要更苦涩一些。

 

木兔意识到他哭了,立刻抬起头,紧张地喊道:“赤…赤苇?”

 

赤苇抬起手腕挡住眼睛。

 

木兔慌了:“赤苇?赤苇?怎么了?”

 

赤苇还在哭,但没有哽咽,只有一滴一滴的眼泪顺着手腕滑下。

 

木兔快急哭了。

 

“对不起赤苇!我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失控了,对不起赤苇!”

 

“赤苇,对不起……”

 

似乎是觉得一起哭不太好,赤苇努力地压下情绪缓了缓,用手腕擦了擦眼泪,抬手将木兔难得会耷拉下来的碎发绕到耳后,声音有些哑地安慰:“没事…”

 

木兔看着他泛红的眼圈,替他擦着眼泪,自己的眼角也泛着红。

 

赤苇安慰性的仰头亲了亲他,重复道:“没事,我没事,前辈。”

 

“赤苇……”

 

“光太郎。”赤苇突然喊,“吻我一下。”

 

木兔呆愣了一下,凑过去吻他。

 

他们的夜在温柔地继续,窒息与恐惧却慢慢滋生。

 

木兔这次没有开灯,搂着赤苇的腰,替他掖好被角。赤苇这次也没有睡过去,只是静静地靠着听木兔有力的心跳声。

 

在黑暗和心跳声中,赤苇突然说:“马上就是夏日祭了。”

 

“是啊。赤苇是要邀请我吗?”

 

“不是。”赤苇否决他,“我是在等前辈邀请我。”

 

“诶。”木兔凑过去,“怎么又是‘前辈’了!刚刚不是还喊‘光太郎’的吗!”

 

他嘟了嘟嘴,开始耍赖:“赤苇喊‘光太郎’的话我就邀请赤苇哦!”

 

赤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理他。

 

木兔如临大敌,立刻抱了上去:“赤苇!我错了!我邀请你陪我去夏日祭!求求你了!”

 

赤苇回头亲了他一下:“我答应了。”

 

话音落下,他又恢复背对着他的姿势,不理木兔的吵吵闹闹,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9.

“啊,夏天真热。”

 

木叶推着推车,揪着衣领扇着风。赤苇抱着排球,放进他的推车里。

 

木叶:“话说,快要到夏日祭了呢。”

 

小见抱着球跑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今年的夏日祭有烟火大会噢。”

 

“诶?”木兔站在赤苇身后,“去年没有烟花吗?”

 

赤苇:“去年因为一点意外取消了。”

 

“诶?”

 

小见:“话说啊,你俩会去的吧,夏日祭。”

 

木叶推着车一边往储物间走一边说:“这还要说吗,夏日祭谁不去啊。”

 

鹫尾溜达过来:“我啊。”

 

木叶:“……”

 

赤苇点点头:“我们烟火大会那天去。”

 

“今年八月十五好像刚好是满月诶。”

 

“……希望今年不要再被晴子姐逼着买他家的苹果棒糖了。”

 

“我懂。”

 

“还要全部吃完。”

 

赤苇没忍住笑了:“前辈们忘了我会告状吗?”

 

“啊!”

 

“可恶!大意了!”

 

赤苇从兜里掏出钥匙准备锁门,笑着问:“那我们到时候见?”

 

“没问题啊!还没有见过赤苇穿浴衣呢。”

 

“又不是一定要穿。”

 

“闭嘴啦,你们耍赖赤苇可就不来了。”

 

“他穿!”木兔一把搂过赤苇的肩,“我陪他穿,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前辈,你好幼稚啊。”

 

事实上,赤苇每年夏日祭都会穿浴衣,这是家里长辈的习惯。他的浴衣其实并不少,赤苇选择了今年新做的蓝色浴衣

 

赤苇整理好书柜,将作业摆齐,看了眼时间。

 

他拉开窗帘,夜色渐浓,已经能看见不远处还未升于高空的满月。

 

他打开阳台门——木兔特别喜欢在他的阳台闲着,所以遇见他以前几乎不打开的门终于逐渐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一份子。

 

赤苇站了一会儿,能望见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赤苇关上阳台门,拉好窗帘,站在房门边看了一会儿,关上灯出门了。

 

 

10.

木兔来得比他早,站在人群里,赤苇一眼就看到他了。

 

他身边还站着一群人——木叶、小见、尾长……

 

赤苇不紧不慢地往那里走过去。

 

木叶最先发现他:“啊,是赤苇。”

 

木兔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赤苇,立刻走过去接他:“赤苇!!”

 

“前辈。”

 

“赤苇不会自己过来吗,还要去接。”

 

“你懂个屁。”

 

等着他们走近,木叶和他打了个招呼,夸道:“赤苇穿浴衣的样子和平时相比起来真的很与众不同啊。”

 

“平时只能看见赤苇穿制服或者运动服的样子。”

 

木兔背对着他们几个,骄傲地冲他眨了眨眼,然后转过身,在背后牵起赤苇的手,拿出教练的威严赶木叶他们一帮人快走。

 

直到只剩他们两个人时,木兔才说:“今天的赤苇好不一样。”

 

“因为浴衣吗?”

 

“才不是。”

 

“是什么。”

 

木兔微微低头凑过去:“以前木叶他们在的时候,赤苇都不允许牵手诶。”

 

“那前辈还不是牵了吗。”

 

他们俩走在人群的最后,满月正悄然爬起,今夜是个无云的晴夜。

 

木兔突然说:“有点受伤……”

 

“发生什么了?”

 

“赤苇。”木兔偏过头,“我没有魅力吗?”

 

赤苇愣住,反应过来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于是老老实实回答:“前辈很有魅力。”

 

“那为什么赤苇看到我穿浴衣都没有感觉的啊。”木兔凑到他耳边,伸手挡住,“我看的赤苇穿浴衣都快忍不住boki了呢。”

 

赤苇侧头看了看他,就着这个姿势,在木兔的嘴唇上碰了碰,然后错开头。

 

他笑着回答:“前辈都没有碰过,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呢。”

 

话音刚落,他就丢下木兔,一个人往木叶他们那走过去。木兔被他勾得一愣一愣的,大步追了上去,从背后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狠狠往自己身上拽。

 

赤苇站着任由他抱了一会儿,眼看已经快看不到木叶他们的身影了,他才出声:“光太郎?”

 

“啊。”木兔说,“真想夜晚赶快到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不是这个啦是那个,那个。”

 

木兔在他腰上捏了捏:“是那个,‘在赤苇家里’的夜晚啦。”

 

“不要再说了,前辈。”

 

赤苇不再让他耍流氓,侧身躲开,往前走去。他们俩逐渐脱离了队伍,在人海中,身边的熟人越来越少。木兔牵着他,慢慢悠悠地晃,逛过每一个摊位。

 

赤苇看着木兔一手拎着刚买的稠鱼烧,一手匆忙地翻着钱币。

 

他默默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累。

 

坚定的迷茫、清晰的痛楚,看着爱人在眼前的不安。

 

蔓延到心口。

 

赤苇突然转身离去,没入人群之中。

 

 

11.

木兔本以为赤苇会在他身边,可并没有,赤苇并没有站在他身边等着他。

 

木兔环视周围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大声地喊着他。周围的人有些回过头来看他,木兔视若无睹,一路喊一路寻。

 

“赤苇?”他喊。

 

一路在人群中穿梭。

 

“赤苇?!”他喊。

 

灯火逐渐黯淡下来。

 

“赤苇你在吗?”他喊。

 

没有熟悉的声音和身影,没有人回应他。

 

木兔慌了。

 

“怎么了?赤苇不见了吗?”

 

木兔回头,正巧看到了木叶一群人。

 

他忙跑过去:“赤苇!你们看见赤苇了吗?”

 

“没有啊。”木叶顿了顿,“他有和你说去哪了吗?”

 

木兔根本听不进后半句话,也不知道听他们又说了什么,而是一直环顾着四周,不敢落下一个地方。

 

忽然,他停住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木叶他们身后的那轮月亮。

 

——那是一轮通透的满月。

 

木兔的心骤然冰冷下来。

 

“赤苇他平时喜欢去……喂!教练!去哪啊!!”

 

木兔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往他们手里一塞,扭头就跑。

 

穿着浴衣并不是很方便,他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他挤开人群,身边越来越寂静,且荒芜。

 

 

12.

那轮满月在无云的夜空中与微小的星星相叠。

海平面与月色相融,并不那么明显。

微波粼粼、幽深的海。

赤苇京治就站在海中月下,海水没过了他的腰。

他抬着头静静地望着那轮皓月,只有衣袖和海浪打破一切静态。

然后是一层接着一层翻涌的浪花。

向柔软的沙滩奔腾。

像一幅深蓝色调的画,被人从中间撕开。

 

——木兔光太郎向大海飞奔而去。

 

 

13.

“赤苇!!!!”

 

静态被打破了。

 

赤苇回头,依然站在海中央。

 

木兔在海浪所能触及的最前线站住脚,喘气都来不及,对着赤苇不管不顾地喊:“赤苇!你做什么!回来!”

 

无数浪花之间的距离木兔眼中都化作了没过赤苇后腰的海水。

 

他死死地盯着,赤苇不轻不重的声音也分明地跨越浪花传过来。

 

赤苇转过身,笑着喊他:“木兔前辈。”

 

“赤苇,回来。”

 

木兔咬着牙,声音有些沙哑。

 

他接受不了。

 

他的心脏明明在疯狂地跳动,却如坠冰窟。近些看才能借着光亮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可怕。

 

而这一些近乎成为了他的本能。

 

赤苇定定地望着他,又喊:“光太郎。”

 

木兔留不住眼泪,挣扎地问:“就不能…再往前走一点吗。跟我回去吧,赤苇。”

 

赤苇笑了。

 

渐深的夜色里,蓝色的浴衣近乎与一些融为一体。

 

在那一瞬间,木兔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几个月以来,这似乎是赤苇最灿烂的笑容了。

 

“前辈哪有资格说我啊。”

 

海水幽深而悲伤。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木兔和这一片无人的海滩,向后退了一步。

 

“光太郎。”

 

赤苇说。

 

“没有顾虑地、再向前走走吧。”

 

……

 

烟火大会开始了。

 

五彩的烟花一闪而过。

 

第一支绽开的烟花下,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木兔在踏入深海的那一刻,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浩渺无边的星空。

 

他在海面浅浅地沉沉浮浮,海水浸湿了他的衣物。

 

沉入海底的碎梦一点点上浮。

 

木兔睁着眼,静静地躺在海面上,静静地盯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赤苇啊。”

 

他叹气。

 

“每次都那么聪明呢。”

 

14.

木兔木然地站在一侧,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有很多他认识,也有些是赤苇的家人,有些是同事。

 

木兔的脑子彻彻底底放空了。

 

最初的情绪一步一步演化到现在,木兔已经不知道此刻的情绪该是什么,又为什么了。

 

和他相伴了十余年、从校园到工作、对他来说近乎要超过家人那般重要的恋人、爱人。

 

——在一个满月的晚上,变成了此刻他怀里的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抱着爱人的空骨灰盒,以朋友的身份,参加这场葬礼。

 

眼前晃过不少熟悉的人。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似乎有人安慰他,似乎有人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枭谷的人都到了,黑尾和研磨也在,无数他熟悉的、陌生的人,以这样的形式汇聚。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木兔绕过守墓人,翻墙找到了赤苇的墓碑。

 

他静静地跪在赤苇面前,替它戴上了一小个圆形的鸢尾花环。

 

“赤苇。”

 

他喊,没有人回应他。

 

“赤苇?”

 

没有人回应他。

 

“赤苇…”

 

木兔抓着他的墓碑,脑子混乱地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取而代之是嗡嗡的耳鸣。

 

赤苇死了。他意识到。

 

他的赤苇,他的恋人,永远地消失了。

 

 

15.

刚成为恋人时,木兔还没有毕业。那之后的十余年,他一直都把“和喜欢的人双向暗恋”这件事当做一种幸福。

 

他们经历过试探,坐过青涩的少年。木兔会因为赤苇和别人走得近吃醋,会因为他们的形影不离而沾沾自喜。

 

赤苇总能在回头的时候发现木兔在盯着他看,被发现偷看的木兔总是慌慌张张地扭过头。

 

上学的时候,木兔的脑回路总是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最后捋直了鼓起勇气表白,没想到赤苇立刻就答应他了。

 

他记得告白的那天,是一个很普通的、一起回家的晚上,赤苇亲了他一下,说了句“好”。

 

赤苇的英语成绩好,总会在周末飞到他家里,借着补习的名义和他谈恋爱,每每都被赤苇有理有据教育。

 

“赤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赤苇凑过去看,轻轻“唔”了一下。

 

他在木兔耳边念出来:“I am because you are.”

 

木兔记得赤苇当时并没有解释,只是说:“前辈不能总依赖补习,自己好好学就懂了。”

 

木兔于是抱怨他:“赤苇!你是小气鬼!”

 

木兔和他会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第一次约会做些什么而凑在一起翻谷歌。赤苇会因为他喊着喜欢而俯下身给他系星星鞋带。他们出去玩的时候,赤苇还总嫌弃他玩抓娃娃机的技术太差,说得他不高兴了就亲自上手抓一个玩偶来哄他。

 

木兔毕业、赤苇高三的那一年,木兔总是隔着几周就坐新干线来看他。赤苇做了队长,木兔就成了那一年枭谷排球部的固定空降嘉宾。

 

后来赤苇读了大学,和他不在同一个城市。一直到他加入M******Y,除了比赛平时就留在大阪。而赤苇在东京做了少年漫画杂志的编辑。

 

他那时候不怎么去找赤苇,有很长一段时间,赤苇一个人顶着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还每隔一段时间就坐新干线去大阪找他。

 

赤苇一个人撑下了一两年,终于在堆积的一次次小事情下爆发,和木兔提了分手。

 

那一次是木兔从毕业开始遇到的最让他慌张的事情。

 

他告假连夜坐新干线从大阪到东京,因为半夜不敢吵他而在赤苇房门口蹲了一个晚上,最后和好。

 

自那之后,木兔就揪着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像其他异地恋的情侣一样,也像之前的赤苇那样,坐新干线来找他。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赤苇终于结束了在东京总部手头上的所有工作,恰巧大阪有文艺编辑的空缺。于是赤苇一举两得,成功地调到了大阪,做他原本想做的工作。

 

木兔在知道他要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同居的房子,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每天睁眼闭眼都可以看到对方的日子。

 

木兔专门挑了一个有阳台的屋子。

 

赤苇不加班的时候,会在家里热好饭菜温着。而木兔也一点一点学会了做饭,会因为习惯注意气温和天气,提醒赤苇加衣,拉着他晨跑锻炼。

 

木兔有时候会晚回来,就提前给他发个消息,赤苇会为他留客厅和卧室床头的一盏灯。

 

一些都是完美的,这样度过了一两年。

 

木兔准备好了求婚戒指。

 

那段时间他的合同恰好到期,而赤苇手头的工作也刚好告一段落。

 

于是他想带着赤苇去旅游一趟,顺便在那里求婚。

 

“可以啊。”赤苇当时坐在工作转椅上,听到他关于旅游的提议后转了点角度面向他,“不过我还要出一次差,回来之后就暂时没有工作了。”

 

“好!”木兔一拍桌子,“我立刻去订机票!”

 

赤苇笑他:“这么着急啊?”

 

“着急!特!别!着急!回来那天就走!到了酒店再休息!”

 

他们是这么打算的。

 

赤苇从外地准备返航的那趟飞机在晚上。他给木兔发了航班信息,报了平安,等着飞机起飞。

 

正准备关机,突然,他的手机又响了。

 

赤苇无奈地接起电话:“怎么了?”

 

“京治!今天有超级月亮!”

 

“啊。”赤苇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是吗?”

 

“一定不要错过!错过了就只能在去巴塞罗那的飞机上再看一遍啦。”

 

赤苇笑着说了声“幼稚”,挂电话前,木兔照例会说:“京治,一路平安。”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却没能像木兔祝福的那样,一路平安。

 

他们应该会在机场见面,木兔拉着他的手,坐七八个小时的飞机飞往巴塞罗那,在那里休息,观光,然后向赤苇求婚。

 

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左手中指上会戴着对戒。

 

他们会有一场婚礼,办得没有多么盛大,他们的以前的同学、朋友、家人、同事都会来参加。

 

然后,中指的对戒就这样转移到了无名指。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到生命的尽头,到130岁。

 

可是没有。

 

一切都没有发生。

 

等待的爱人没有到来。木兔一遍一遍确认着新闻报道的和他手机聊天记录里显示的航班。

 

每一个字母和数字都在被反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木兔打着那个他打了无数次的电话,一次又一次。

 

直到——航班失事的人员名单公布。

 

就是看到恋人名字的那一刻——木兔的记忆开始混沌了。

 

就像是封锁了什么东西,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他做了什么,不记得谁和他说过什么。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跪在赤苇的墓碑前。

 

好像每一个有人造访墓地的夜晚都会有一场滂沱大雨。

 

木兔浑浑噩噩地跪在雨中,迷迷糊糊,什么也没说。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雨停了,他还是在赤苇的墓前,天色却亮了。

 

 

16.

“啊,也不是!就、就,特别奇怪。”

 

日向翔阳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训练场中间的木兔,拿着手机继续和另一边的人说,“状态也不能说不好,诶,怎么说……”

 

影山飞雄一手拿毛巾擦了擦汗,喝了口水,夹着手机问:“怎么?”

 

“师父还是很厉害的!”日向点点头,“只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好像没有笑了。”

 

“真可怕。”

 

日向看向门口突然出现的黑尾,研磨在他身边冲他挥了挥手。

 

木兔恰好扣下一球,远远地看到黑尾,大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径直出了门。

 

 

17.

“你疯了?”

 

黑尾冷冷地看着他。

 

木兔没吭声,依旧靠在桌边。

 

黑尾站直身子,伸手一把揪过木兔的衣领狠狠一拽:“你醒醒吧,你要学人家高中臭小子们玩灵异游戏么。”

 

木兔没什么起伏地和他对视:“也不一定是假的。”

 

黑尾被气笑了。

 

他伸出手指狠狠点了点木兔的心脏:“你别病急乱投医,清醒点看看。赤苇已经走了,他想看到什么不是你最清楚吗?”

 

“我只是想再和他说句话。”

 

“赤苇已经死了!”

 

“我可以把他找回来的。”

 

黑尾彻底恼了,狠狠地挥手给了他一拳。

 

木兔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下来。

 

他一手撑住地面,另一手胡乱地擦了一把挨打的脸。

 

黑尾低头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真替赤苇不值。研磨,走。”

 

黑尾拎起挂在一旁的外套,就要出门,木兔忽然又开口了:“黑尾。”

 

“我看到他了。”

 

黑尾的脚步一滞,最后问了一句:“你知道你在付出什么吗?”

 

木兔没有答。

 

黑尾没再说话,推门就走。

 

研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追上黑尾走了。

 

木兔就着这个坐姿躺了下来,地板冰凉又舒服。

 

躺了一会儿,他扭头,地上铺着许多零零碎碎的纸条。

 

每一张纸条上都有字,却不是木兔的字迹,而是赤苇的。

 

一张一张铺在地上,就像在完成一副巨大的拼图。

 

『我不认识他。

但他抱我抱得太紧,我试着挣扎,没有成功。

然后他松开手,跟我说,他叫木兔光太郎。』

 

有一张纸条上这么写道。

 

木兔坐起来,捞过了桌子上的烟。

 

木兔一直不抽烟。

 

以前他会和黑尾一起喝酒,而赤苇和研磨却是不折不扣的烟民。但赤苇很少在他面前抽烟,以至于后来在家里看到烟的时候,他都觉得稀奇。

 

他想着和赤苇的曾经,夹着烟。忽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把丢掉烟踩灭,用手捂着嘴,试图调整呼吸,却一点用都没有,一直到快要喘不上气,木兔才匆忙地捞来水杯。

 

眼角挂着刚刚咳出来的生理泪水,手上已经满是黏糊糊的血液。

 

他偏头,看向不远处墙上挂着的日历。

 

——上面圈起了一年内所有满月的日子。

 

 

18.

今天也是一个满月夜。天空中的云遮遮挡挡,夜色又暗了许多。

 

眼前的海天一色像是一副巨大的拼图,碎片往上一点一点地填补。

 

就好像在拼图完成之后,有一个人就可以醒过来。

 

木兔站在柔软的沙滩上,一步一步向海里走。

 

他的手臂上刺了一行字——那是赤苇没向他解释过的英文句子。

 

I am because you are .

 

怎么翻译才最合适呢。

 

木兔想着,海水一点一点将他浸没。

 

他闭上眼,一切真实存在的现实在他重新遇见赤苇的那一刻湮没。

 

——那是一位有生机的、真实的、他的爱人。

 

也是世界里本没有他的爱人。

 

木兔不知道自己会遇到哪个赤苇——小学的、中学的、大学的、已经工作的。

 

而相同点是,每一个赤苇都不会记得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漂浮在海面,拼着无边的、浩渺的拼图。

 

他会无数次在重新见到赤苇时不管不顾地拥抱他。

 

他期待着。

 

期待在碎梦一次接着一次被打破之后,他重新见到赤苇的时候,对方不再同他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他期待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再见到赤苇时,对方会因为看见他而愣住。

 

然后木兔会同之前每一次一样——紧紧地拥抱住他。

 

赤苇不再试着推开他,而是回抱住他,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

 

木兔的声音罕见地颤抖。

 

“京治,我很想你。”

 

赤苇笑了,在夜色之后,笑得灿烂。

 

他说:“好久不见,光太郎。”

 

 

19.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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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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