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葦過世那一天,是木葉在半夜三點打電話告知我的。通常我這時候都已經睡得很沉了,但剛好那一天我從睡夢中突然睜開眼睛,清醒的像是喝了五瓶能量飲料,而不是睡了八個小時的好覺,心臟在胸口狂跳。下一秒,我的手機就響了。接起來後,我話都還沒出來,木葉就用死沉的語氣跟我說,赤葦出車禍了。
我問,赤葦?我們的赤葦?
木葉低低地回了個,嗯,然後就開始抽泣,雖然他有把話筒移開,不想讓我聽到,但我還是聽到了。
喪禮那天,木葉是我們高中同學們裡哭得最兇的。他與赤葦因為工作地點的關係其實常常見到面,通常是加班前的小酌與晚餐。赤葦高三時也是木葉最常傳簡訊問赤葦有沒有好好休息。
但木葉哭得再兇,也沒有赤葦爸爸媽媽還要苦。他們在赤葦小時候就離婚了,但在喪禮上完全看不出這點,緊緊擁抱著對方。他們的臉看起來像是在哭,但一滴眼淚都沒有,痛苦地揪著胸口,好像淚水全都積在那裡出不來了。
喪禮過後,我跟一些赤葦的朋友去他家整理東西。是宇內老師帶我們過去的,因為只有他才有鑰匙。除了木葉之外,哭得最慘的就是宇內吧。進門後,赤葦的餐桌上滿滿的都是老師的漫畫,一旁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赤葦的筆記。宇內老師又忍不住了,一邊留著淚一邊收拾那些資料,都讓他費心畫出來的圖片暈開了。
赤葦的家讓我痛苦的是親眼看到赤葦如何忽略自己。
冰箱裡除了罐裝咖啡外空空如也。垃圾桶裡都是外食,大部分都剩超過一半。餐桌上都是工作,書桌上也都是。客廳的被爐已經壞掉很久了,旁邊堆滿了棉被。家裡唯一最乾淨的就是赤葦家人與朋友的相框,好像他常常拿起來翻看,頻率多到灰塵都累積不起來。
我把大家留在外面,自己進了赤葦的房間。在床邊的牆上看到我畢業那天,跟赤葦在櫻花樹下拍的合照。裡頭,赤葦眼睛雖然是腫的,但還是笑得開心。我把照片從牆上撕下來,覺得赤葦應該不會介意我拿走一個東西吧。
撕下來的時候,我摸到照片後面有硬硬的東西,翻過來,是兩顆鈕扣黏在背面。一個黃色的,一個藍色的。
梟谷用鈕扣顏色來區分年級。黃色是三年級,藍色是二年級。我畢業那天,赤葦跟我要了鈕扣。我那個時候沒有多想就給了,是好多年後我才意識到那是什麼意思,只是我已經在打職業,赤葦工作也很忙,我那時覺得,沒關係,等到我們都有時間時,我在跟赤葦說,我也喜歡你。
赤葦二年級的時候就把自己的第二顆鈕扣拆下來了。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社團跑去郊外的一個河邊玩。那次赤葦都站在岸上不下水,是我假裝跌倒後他才衝進來,連鞋子都沒來得及脫掉。發現我是裝的之後赤葦氣炸了,我也被狠狠的罵了一頓,可是那卻是我第一次發現我希望赤葦可以一直這樣在乎我。那年,我們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七歲,接下來的人生就像暑假第一天一樣,覺得日子怎麼樣都過不完,時間還很多,那今天就什麼事都不要做,先吃碗冰吧。
鈕扣在我的手心裡變得閃閃發亮。
我好希望赤葦走之前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但現在,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