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爱神请听好!

爱神请听好!

双视角 双向暗恋

 

「爱神不理睬」

 

木叶这个家伙,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谈恋爱。

我抓着没装几本书的斜挎包飞奔向体育馆时,刚跑出一身汗,一进门就是木叶喜气洋洋又洋洋得意地对我说:“喂,木兔。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啊,你先别急。空调遥控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赤苇昨天放到哪儿了啊……但是这不重要,你先听我说一个好消息。”

彼时我刚让衬衫从我的下巴颏上穿过,正蒙在白茫茫里抓瞎,企图保持不破坏发型又能顺利将衣服脱下,整个人被木叶那饱含奇异炫耀语气的句子烦了个透:

“最好是炒面面包今天半价这种好消息。”

“庸俗!木兔!你脑子里就只有这样的事情才是好消息吗?”

我还在白色棺材一样裹住我脑袋的校服衬衫里挣扎:

“当然不是!还有今晚赤苇能陪我练200个球。”

话尾被推门和随之而来的熟悉脚步声掩住,我知道那个人来了,我最喜欢的排球部后辈,可爱的认真的专注的严肃的,全世界最喜欢陪我打球的我的救星赤苇京治来了——

“啊啊啊,赤苇,快帮我!”

 

赤苇一步步朝我走来,我睁开眼,透过校服单薄的布料努力朝声音出发的起点看去,身高低了我三指的后辈闻言穿着短裤朝我走来。我被障碍物挡着,模糊地看向他因为******而和其他部位有着明显色块差异的下身,想到他每托出一个球下落时膝盖微微聚拢的腿。

不戴护膝的、光裸的、沁出细密汗水的腿。

不只是短裤,今天赤苇也提前换好了短袖。原来今天是周一!赤苇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感谢衬衫棺材,让我今天可以不用装作不经意地用目光把赤苇整个装进我的眼里。虽然这轮廓很模糊就是了。

赤苇站定到我面前,把我的衣服刷刷地拽下来,我没来得及把窘迫的表情装进口袋,就被迫暴露出来。这个时候的我肯定一点也不帅。头发在挣扎里乱掉了,额头是不是也蒙了一层汗?都怪木叶,我要他先开空调再讲废话的。

“啊……赤苇……”

“木兔前辈,都说了要先解开扣子再换衬衫的。”

赤苇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帮我把最顶上的扣子解开。

“剩下的自己能够到吧。”

说完,他走向旁边的柜子,将书包放进去。

我沮丧地拿出短袖,准备换上。这时木叶全然不顾我的第三十次挫败和单纯的后辈,再也忍不住了似的仰天大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这个好消息就是,我成功地和前桌小津同学携手开启初恋之旅了。”

我被这个消息击晕了。我想,语言的力量如此可怕,我今天挥手扣球的力气几乎被这句话砍掉一半。

 

爱神第三十次没有眷顾我虔诚的问候。

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我知道有一句话说事不过三。比如数学老师说,木兔,这次的考试不能再考差了,你前两个学期都在补考,事不过三啊。

所以这一次,我在赤苇和队友们的监督下,战战兢兢擦着及格线过了考试。

但是,事过三十了,最最细心的赤苇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这是我曾经以为最有用的恋爱迂回战术。

每次从更衣室的窗口望见他遥遥走来时,我都会把扣子扣到下巴,抓住衬衫一角,用力拉上去,把自己锁在窒息的桶一样的空间里,等待赤苇来解救我。同时向他传递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麻烦你”的信号,希望他能像在球场上看懂我的意思,随后托出一个完美的球一样收到我的恋爱请求。

然而,三十次的实战告诉我,赤苇和爱神一样,很残忍地没有理睬我。

 

在此时我平常都会调整好表情,今天是事发突然,一是没有开空调,我实在热得难受。二是木叶那个神秘兮兮的语气,让我对他说的话进行了持续的思考:除了炒面面包和赤苇的托球,还有什么能称之为好消息?

我发现,自从木叶得知我喜欢赤苇,他就开始说一些不着调的话。

说来话长,我其实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但是木叶这个人,心思刁钻,眼光极其狠辣,在我飞快换完衣服第三次装作扫视更衣室实则看向赤苇的那天晚上,待赤苇出门以后,木叶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柜子的角落语出惊人:

“我说木兔,你就是喜欢赤苇吧?”

我顿时被吓得跳到衣柜门口,一边大叫一边张牙舞爪,急得说不出话来。我看见木叶站在那个没有被灯光点亮的昏暗处,挂着“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洞察一切的邪神的笑,让我感到被看穿的不寒而栗。

走出更衣室没多久的赤苇又回来打开门,尽职尽责地发问:

“怎么了,木兔前辈?”

 

木叶身为我并肩三年的好友,在这样的时刻我还是对他有一定信任的。

这句话自然是逞强。

我急忙跨上前一步用冲破屋顶的分贝解释:“啊没事的赤苇!什么都没有发生!木叶没有和我说话啊他要准备出去了。”

我又听见木叶发出邪神的耻笑,他身后泛起漆黑的邪恶的雾气,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在我深情的“不要说出口我可以请你吃一个月早饭”的眼光里,慢悠悠地开口:“没事,赤苇,我不小心踩了他一下。”

赤苇将信将疑地出去了,我从他没有合上的门目送他走远,木叶讨人厌地用胳膊肘撞我:“别看了,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在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开大合以后,我懒得再理他:“这么明显赤苇也没有反应。反倒是你这个局外人来凑热闹。”

木叶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猛禽类粗神经。”

“什么啊?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我虽然没有实际经验,但是最近一个月苦读爱情小说,忍困看了十部爱情电影…”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每天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去啊!”

“这重要吗?我可是在努力兼顾部活和爱情事业啊。”

“你哪里来的爱情事业?”

“嘛,是这样,我最近喜欢上了换座位以后的新前桌。有时感觉她好像有点喜欢我,有时这想法又消失了…真是捉摸不透。所以正在努力建设中。”

 

我又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那么这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谁和你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可是没看出来赤苇对你有什么感觉,你说呢,经常欺负后辈的麻烦前辈?”

“你凭什么这么说?”

发问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有底气。但我总冥冥之中感到,木叶是爱神故意放在我面前的绊脚石,我识破了他的伎俩,准备将这个石子丢到一边去。

“诶,别急。我的意思是,你总是欺负他,这怎么行。天天让赤苇陪你加练,午饭也要和人家一起吃,还老是发脾气…”

我有种心思暴露的羞耻感,被戳穿的脸红使我的皮肤不自觉地发热。

“你懂什么!我看你也和我没差多少。”

“哼哼,但是我最近可是总结出了一个恋爱道理。”

我正准备不再和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纠缠,但他的话又让我停住脚步。

“什么道理?”

“恋爱的攻略初期,你就要采用迂回战术。通过委婉的暗示和行为,来参悟对方的意思。”

我听着这几个高级的恋爱术语,有种顿悟之感。求知欲使我继续发问:

“比如说呢?要怎么做才好?”

“嗯,比如说吧。你可以在午饭的时候和赤苇互相交换你们的饭,不是全部吃掉的交换,是你吃一口他的,他吃一口你的。”

“可是我经常吃赤苇的午饭啊,这样会怎么样呢?”

“你真是不懂!这不就是间接…”

“那我岂不是已经和赤苇好多次了嘛…”

“喂,可那是你单方面的啊!下一次你就说,赤苇也尝尝我的吧,然后用自己的勺子给他喂过去,看看他的反应。”

“哇,我知道了。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啊…可以让赤苇帮你打领带,就在下周的颁奖典礼之前!”

“这个也太好了!可惜只能享用一次。”

“那我还有个办法…”

于是木叶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出了我当时以为惊为天人的“自己脱衬衫好费劲需要赤苇帮我”的计划,我称之为害羞赤苇捕捉记。

事不过三,捕捉到害羞的赤苇,我的爱情之路就光明一分。不,甚至是一半。

就算是三十次也无所谓,这样至少会光明三十分吧。

 

随后木叶提出了最关键的一环:以你纯洁的青春少男之心向爱神虔心祈祷初恋顺利吧!

赤苇还没害羞,我先害羞了:这好奇怪,真的有用吗?

彼时深受理想恋爱剧情荼毒的木叶肯定地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当天晚上回去,我躺在床上在心里默念:爱神请听好!

 

「爱神在聆听」

 

又是无趣的千篇一律的周一。

唯一的好处就是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可以提早换好衣服,如果在排球部换的话,木兔前辈自以为隐蔽其实像X光一样扫射过来的目光会让我感到万分不好意思。

木兔前辈总会有这样灼热的光线从眼里迸射。哦,并不是说他悄悄打量我换衣服的这种。我想,木兔前辈的18岁特有攀比心理会在每一个细节之处体现——想来他会这样观看排球部每一个成员换衣服,以便在心里做出清晰的对比结果:果然我的身材是最好的!

话又说回灼热的光线。初三的时候我就见过这样的仿佛白日焰火的光。是正在孕育的球星之闪烁。当我如愿以偿站到明星身边时,切切实实体会到让我烫伤的不可回避的蓬勃朝气。

我那时有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或许打排球应该也是件有趣的事。

一想到又能见到这不可阻挡的光热来源,我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心悸。那爱慕之情几乎要勃发。

 

一进更衣室,木兔前辈果然和之前一样,蒙在自己的衬衫里,手舞足蹈地想要探出头。

于是这个时候他就会叫我:

赤苇,快帮我!

依旧没猜错,这个时候我会听话地走到他面前去——等等,我为什么要听话地走到木兔前辈面前去,第三十次地做帮他解开扣子这样奇怪的事呢?

这个问题在无趣的千篇一律的周一猛地探出头来攫住了我,使我不由得蹙起眉。但手脚还是跟随惯性过去,单词也从我嘴里滑出来串成完整的话:

木兔前辈,都说了要先解开扣子再换衬衫的。

木兔前辈整个人热腾腾地从禁锢里解放,又用我之前说过的热情到令人恐怖的眼神盯着我,他的头发在刚才与衣服的混战中掉下来两绺,蜻蜓点水一样略过眼皮,被他像动物抖毛一样甩到一边去。

说完我去放自己的东西,思索起来那个新鲜的问题。木兔前辈有一点点生活******,我知道,合宿的时候不会折衣服,排球部去领奖不会打领带,学园祭被白福前辈临时叫过来收账也会算错,但是现在每一次换衬衫都要我来帮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被喜欢的人叫去帮忙,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但是对待脑子里有另一个世界的木兔前辈,我知道自己不能多想。他显然只是因为不想做到或者懒得去做才要我来。

木兔前辈究竟在想什么,是因为我对他太宽容而得寸进尺了吗?尽管他并不清楚我喜欢的心情,但我愿意自己消化他的得寸进尺,然后第三十一次帮他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内心的思考和剖白还没来得及收住,就被我从未听见过的木叶前辈喜气洋洋又洋洋得意的宣布唤醒:

“这个好消息就是,我成功地和前桌小津同学携手开启初恋之旅了。”

紧随而来的是木兔前辈即将倒地前发出的悲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跨出一大步伸出胳膊堪堪接住了眼睛变得和头发一样直的木兔前辈。

今天的木兔前辈很反常。他第一次没有和我一起回家,而是转向了刚宣布恋爱喜讯的木叶前辈。

 

不过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可以自己整理这份喜欢的心情。于我这样沉闷少言的人来说,暗恋是一门无师自通的功课。抚平时不时从心底流出的对他覆水难收的渴望,只需用眼神吻过他一遍。其余的则用无条件地应允木兔前辈的要求即可填补。是心甘情愿的臣服,是不敢不愿不能回答。

如果拍成电影,一定是一部只有我的注视的俗套默片,一镜到底又始终跟随。平和的、寂静的、不动声色的,我是不称职的主演,长久地把心情压在蹩脚的面无表情里。

我深知木兔前辈是不可能的人,因为他从不回头,而我就算凝视他的背影也无比满足。

我会像托一个球一样托起木兔前辈交付给我的所有,扣球的一瞬间,我的喜欢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样真的很好,木兔前辈,仅仅是被你需要我就能感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可以做到。

沉默的注视给我一种无法得偿所愿但是依旧心甘情愿的献祭感,一种只要能爱就足够的卑微且畅快的认命。

你之前问过我,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爱神。说这话的表情是我说了不相信就会立马钻到桌子底下的那种。

所以我说,相信的,木兔前辈。只要你想,爱神就在聆听你。

何止爱,只要你想,整个世界都在聆听你。

 

「爱神写情书」

 

事已至此,很显然地,木叶的迂回战术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但是,想想木叶居然靠着他所谓的垃圾战术,在一个月之内被爱神拥入怀抱,我就气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部活结束后,我第一次没有和赤苇一起回家,而是强行拉着木叶,去便利店请他吃了一顿乌冬面。

在这期间,我所有的疑问都被他天然的自得咬牙切齿地吞回去。

木叶悠闲地挑起一筷子乌冬面,雾气直冲冲地扑到我的脸上,我又气又被熏到,实在憋不住开口:

“你究竟是怎么和小津同学在一起的?为什么你可以我不行?”

问完这话,我顿觉细思极恐。莫非木叶真的是为了阻挠我,故意出馊主意?

木叶晃了晃筷子:“因为经由我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独到的体验,我百分之百肯定了小津同学对我也有好感。所以就是迂回战术起作用咯。”

“那为什么赤苇对我的战术一点反应都没有?是还不够明显吗?”

木叶看似遗憾地摇摇头,喝了一口我请他的波子汽水。透明珠子在玻璃瓶里发出清脆的悦耳响声。是恋爱即将破碎的背景音乐。

“唉,木兔,可能他真的不…”

 

我想我的接受能力还没有到能承受万斤之锤的程度,在他的话落地之前,我先落荒而逃了。

出门是暑气从土壤里蒸出来的闷热的夏日夜晚,我把背带绕到头发上,独自走路回家。草丛里的虫鸣聒噪至极,在和赤苇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它尖锐地刮着我的耳膜,让我心神不宁。

我接着想赤苇。想我第一次见到赤苇,好笨的一张嘴,竟然喊错他的名字。想赤苇坐在我身边啃饭团,腮帮子鼓起来像小仓鼠。想那天赤苇为我打领带,凑近我时呼出的温暖的轻柔的气,路过我的脖颈引起不能自拔的颤栗。想我蹲在桌子底下,赤苇伸出来的那只手,我将手给他,他拽我出来的样子让我莽撞地闯进我的爱情。

我想,这就是我恋情的伊始——它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片段。

那么这将是我初恋的腰斩之处吗?也是在这样平静的夏夜晚风里。我不敢想了。

一阵无望袭来。我和木叶彻底不是一路人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或许木叶的迂回战术并没有错,只是不适合我而已。

那么,赤苇到底喜欢我吗?我真的看不出来,他好像只是在处理一个难应对的问题一样处理了我,有可能在赤苇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体。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仍在思索这个问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里,我初恋的悲剧被放大了。

我梦见赤苇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没有麻烦的可爱女生,他紧紧牵着那只小巧的手对我说:“我实在受够了木兔前辈每天打扰我,受够了木兔前辈让我托两百个球,受够了木兔前辈吃我的饭团,受够了木兔前辈随时可能出现的消极状态。从明天开始,我要和这位没有麻烦的可爱女生结婚了!”

天啊,可是赤苇,你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我被这个无厘头的奇怪梦境吓醒了。抓来手机看日期,幸好今年赤苇还是17岁。

我无法想象赤苇真的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和一个没有麻烦的可爱女生结婚,管他的迂回战术,我不信木叶的鬼话了,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我宝贵的爱情,可爱的初恋——通通都要由我自己争取!

 

争取的第一步,我决定从写情书开始。

可没想到第一步就是最难的一步。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迈开腿时,我就受到了天大的阻碍。我对赤苇的真心天地可鉴,但是我拙劣的写作技巧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如何恰当地向赤苇表白又不显得幼稚可笑,成了我国文课钻研的重要课题。

同时,还要解决我这被赤苇所熟知的丑陋字体的问题。如果找同学代写,未免显得太不真诚,此举极有可能收到爱神的惩罚,让他愈发无动于衷。

尽管这两个问题大山一般挡住了我的前进之路,但是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像除了爱神以外的他人求助。因为身为王牌,就要为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我要独自一人踏上漫漫求爱旅,让赤苇感受到我的坚定和勇敢,以及不会收回的爱。

 

从我正式向邻桌借来作文稿纸,落下第一个字,到邻桌实在忍无可忍让我自己去买一本稿纸,花费了整整三天。这也只是完成了一半的草稿。到最后我工工整整地誊抄出一份成稿,再把它折三折放进粉色信封里,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夏季合宿快要来了。

一下课,我就从后门像鱼一样滑窜出去,相信路过的人甚至可以看见我双腿的残影。第一个到更衣室,我拉开赤苇的柜子,郑重其事地将不小心被我捏出细微褶皱的、饱浸了我一片羞怯感情的信搁放在他叠得整齐的衣服侧面。

希望赤苇可以认真地读完这封在爱神指导下完成的精美信件,是我为数不多的担忧和踌躇让我不敢当面对你说出口。你知道吧,我现在还尚未成为无所不能的王牌。

但是爱神说,这也没关系。

 

「爱神不说话」

 

其实还是无比平常的训练日的下午(如果我因为被老师喊到办公室而第一次迟到不算意外事件的话),拉开部活的柜子,抓起运动运动服正要换上时,横向折了三折的纸被赶了出来。

我疑惑地捏起来,以为是有人粗心放错了作业。不但粗心,而且随意。怎么会把自己的作业折起来。抱着“只是看看是谁的然后还给他”的意思打开纸,第一行字居然是赤苇同学,我瞪大了眼睛。

小巧玲珑的字体,叠整齐的香味信纸,全盘托出的心思,读来甚至让我抽离自己为她难过。言辞恳切,密密麻麻写到最后一行,说我只是喜欢你,无声注视你已经是我的极限。喜欢的心情,通过这封信没有负担地传达给你,我已经很开心。谢谢你。之后没有落款,是一封温柔的匿名情书。

我也突然沉重起来,不能被回应的喜欢,我也不幸地拥有一份。在喜欢前的定语里,我们都甘愿加上沉默的匿名。

 

我将信纸认真地叠好,准备先放进侧面的角落先换衣服,等训练结束后,再装进书包。放置的过程中,受到了被另一张纸挤出来的阻力,我把视线移回昏暗模糊的衣服侧面,凑近一看,又是一张被折了三折的信纸。两份因为变形而发出细碎碰撞声的纸,仿佛伴随阵雨的猛烈闪电,轰得我措手不及。

因为另一封信,除了木兔前辈,我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成为他的主人。

不是规规矩矩的赤苇开头,木兔前辈给了一个羞耻的附加词,让我难以启齿。只是看到这个短短的词语,我就感到大脑被一把火燎了,所有的情绪和想法被烧成空白,唯有这封信烙进空白里。

与此同时,我知道我的脸颊一定因为发烧而通红,或许已经滋滋地冒出白烟。我捏着这张纸的手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我集中注意阅读信中的每一句话,它们以极其飞快的速度跃入我的脑海,却又被蒸发出来。手抖的频率越来越高,纸上的字符也看不懂了。我只看到我的心脏跳出喉咙落到这张单薄的纸上,紧紧地贴着,试图和它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这张写满字的纸,我从未意识到,或是说我不会承认,在被拼命压制住的内心深处,我是无比渴求得到来自木兔前辈的同样的感情。痴心妄想被召唤出来,零零散散铺了一纸。******的表白使我眩晕不已,眼眶发热。我强迫自己把工整的句式塞进眼里,一点一点领会它们的含义。

我看见那个宽阔坚实熟悉的背影,第一次向我转过头来。我的沉默被打碎了,你毫无知觉地破界而入。你肩上带着的风,有温暖的重量。

 

木兔前辈永远都是这样,轻易地说喜欢或者不喜欢。叼走我刚买的苹果糖说喜欢,扣一个出色的球说喜欢,新买的运动鞋说喜欢,国文课是不喜欢,不给他托球是不喜欢,但他就在国文课上才会用到的作文稿纸上写:全世界最喜欢赤苇。

他写如果可以的话,赤苇能喜欢我吗?不可以的话,我再努努力。

和我截然不同的直白是一种纯粹的残忍,没有忧愁的天真的讨要,击溃了我长时间以来克制的忍耐。

我现在应该把这张纸继续折回原样和另一封信一样放回去,我知道,我知道,它们都只是没有署名的情书。可我把柜门拉的更大一点,试图平静地将其放归原位时,我看到柜门里面的镜子中,落下眼泪的我自己。

 

而在镜中我的身后,我瞥见无意间暴露出自己的躲在更衣室门口的木兔前辈,正目光灼灼地穿透我。

 

————

 

出乎我所有预设过的可能性,不是想象中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扬起无可抑制的快乐的笑,而是眼泪。

赤苇捏着那张纸转过来时,我看见他的眼泪像下雨一样降落。毋宁是疑惑的表情,我最多也只是消沉几天,再想办法化身武士,将全身的勇敢汇成一把剑,继续在爱情之路上披荆斩棘。这是比我所设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更要坏的,未曾料想的陌生的眼泪。

我听见冰冻的声音,在不能思考的混乱片刻,我的告白补充腹稿全部都没有用了,脑内有烟火大会最后一束烟花放空的感觉,抓不住的、失控的、不再来但又最珍惜最愿望的。

我好像置身于偌大的场地中间,看着身边的人们结伴回家,最后只剩下我一个的孤独。牵引我向灿烂的愉快奔来的人独自离开了。

流着眼泪的赤苇也像以前一样冷静自持,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擦掉眼泪,路过我的身边说,去训练吧,木兔前辈。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哭?如果喜欢,又为什么要哭?欲发问却被挡在嘴边,我被他的泪仓皇地黏在原地,燃尽火花的气息在我的胸腔中流窜。

 

这时木叶在后面大喊起来:喂,木兔,快来训练啊。我只能和赤苇一前一后回到球场。

我不能够忍受这样的展开,已经让赤苇从我手边溜走一次,第二次再怎么样也不允许发生。于是趁着中场休息,我喝着水走向赤苇。赤苇看上去和平常别无二致,专心致志地擦着汗,好像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队友们都在对面休息,教练带着白福她们去了一趟办公室,我正要酝酿开口,赤苇仿佛才反应过来我在旁边站着一般抬起头:怎么了,木兔前辈?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我想问他有没有看完我的信,想问他心情好吗,想问他为什么哭,更想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这些句子争先恐后地挤着,最后在我的喉咙处通通头破血流。

因为赤苇的下一句话是:信的话,我们先不要说这个了。

我被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整个人泄下气来。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真挚的情书是号角,是鼓舞士气的赞歌,只要赤苇接收到我的信号,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把握机会。但是万万没想到第一步就出问题,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掉包了我的情书,换成恶作剧诅咒信。

我在心里默默质问爱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神不说话。

 

上天作证,我真的不是要故意翻到赤苇的信件。我只是心里片刻不得安宁,训练到一半谎称要去厕所,过一会从侧门进入更衣室检查一下那封信到底有没有问题。我顺着触感摸出信,打开后是不认识的娟秀字体。

我屏住呼吸,一边在心里呐喊着阻止自己,一边翻到末尾看一眼署名——幸好只是一封匿名的情书,我摸黑取出另一封,是我的没错。这样就可以猜出赤苇或许就是因为我的情书而流眼泪。

我将被我不小心拿错的信整齐地叠好放回去,再次默默地向它的主人道歉。

要是讨厌的话,应该是愤怒、嫌恶,对赤苇那种不露声色的人,更大可能是无所谓。所以赤苇一定不是讨厌到落泪。

那可太好了!我的心情轻松了一分,身下的九十九分都在为赤苇擦眼泪。我要问赤苇的眼泪,和他把这些都说清楚。

 

当天晚上,我没能如愿。因为赤苇说家里有事,一定要先走。

我虽然说着没关系,但还是隔了一段距离跟上来,看着他背朝我走向远处,有种第一次见到他的背影的陌生。游刃有余的不苟言笑的赤苇,他的背影却意外地柔和,像蒙着一层纱一般。他一步一步地走着,如同无数次走在我身边的那样。

落日的颜色出奇的厚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望着火焰一样燃烧的夕阳把他的背影拽得很长,让我觉得踏上他所经之路几乎是幻想。

 

赤苇开始躲着我。他一如既往地跟我一起吃饭,一起训练,可我就是知道,他在躲着我,因为他今天整整一天再也没有正面看向我的眼睛。和他讲话的时候,他总是微微侧过头,亦或是垂下眼,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地逃避我的视线。

我沮丧地打开家门,在玄关处看见姐姐的鞋。刚把书包甩到鞋柜上,大学放假的姐姐就刷着手机屏幕从客厅出来:“光太郎回来了。”

我点点头。

大概是没见过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姐姐饶有兴趣地关上手机靠在墙上:“出什么事了?天塌了一样。”

没给我回答的机会,她猜测:“比赛输了?”

“当然不是。姐姐不是自诩恋爱达人?”

虽然已经因为木叶的不靠谱走过弯路,但我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何况姐姐是真的很有恋爱经验。

 

“哦——恋爱问题。光太郎也会喜欢别人?”

“为什么这么说?我喜欢别人可是和喜欢打排球一样认真。”

“只是没想到,以为你还是脑子里都是排球呢。错过了光太郎情窦初开的时候,好遗憾!”

“总之那个人是和排球一起来的,先不说这个!姐姐,一个人看了情书哭了是为什么?”

“光太郎写的?”

“很用心很用心地写了!”

“你居然会写情书?我还以为你会冲到人家面前大喊一通。”

“什么嘛,姐姐,再说一次我是很认真的啊!”

“大喊一通也是很认真的啊,但是前提在只有你们俩的情况下。”

“就喊我喜欢你?”

“剩下的悄悄说。”

 

“那他到底为什么哭?”

“他?男孩子?”

“又说远了!”

“我知道了,经常来家里玩的那个排球部后辈?叫什么来着——赤苇?”

“是他没错。他看到我的情书哭了……起码不是因为讨厌吧?”

姐姐直起身,她的眉心拧在一起,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壳,这是她在思考的标志。

“我猜也是因为喜欢。”

 

「爱神请听好」

 

再度踏上回家的道路,我习惯性地将书包带勒在头上,忧心忡忡地盘算着。这种强装正常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天,憋闷和委屈倒进大黑洞里,一句回答也没有。赤苇手插兜走着,偏头扫视商铺的名字,读书般专注。

那些汉字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来读我,我像假名一样好读。

你的手背蹭过来让我有牵住的冲动,赢了比赛抱大家十秒抱你一百秒,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怎么有弹性,一秒钟定格又拉长,最后转瞬即逝。

我的脑袋乱哄哄的,像解不开的耳机线,惹得我又急又燥。我听见心跳从胃里开始打鼓,直上到嘴边:

“赤苇!我喜欢你!”

电线上停了一排我叫不出名字的鸟,被乍然吼出的一句话惊得飞上天,扑棱扑棱翅膀全不见了。赤苇也急刹车,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跟着那群鸟飞了。

 

“那封信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写的,赤苇有什么问题,不要憋在心里,都和我说了吧!”

赤苇的表情松动了一下,我捕捉到他从未有过的茫然。

“没有问题的,木兔前辈,你很好。”

“那赤苇为什么不理我?”

“是我的问题。”

“赤苇跟我一样好,有什么问题?”

“木兔前辈,我先一个人回去了。”

绝对不能!再让赤苇一个人走开一次,我肯定会难受到绕着学校跑二十圈。于是我跨一步上前拦住他:“赤苇这次不许一个人走掉!”

在这时爱神发出不做就会后悔一辈子的指令: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

 

“我一百二十分真诚地喜欢着赤苇!从刚一见面就觉得你很特别,你当我的队友以来我一直很快乐,心里热热的,你是我迄今为止最棒最好的二传手,未来再和多少个人打球也不会变。”

无需做准备,无需默背告白语句,这些话自然地从心中倒出来,蒸发在空气里。墙上趴着的飘香藤在晚风里抖,赤苇的镇定的脸有裂纹,摇摇欲坠。

“就是这种程度地喜欢赤苇。”

“赤苇呢,喜欢我吗?”

赤苇的脸没有红,很可惜。但是我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发现他的耳尖红了。

昨晚姐姐的话余音未散,我暂且豁出去一番:

“赤苇喜欢我,对不对?”

“虽然将来暂时不可知,我却有一股莫名的勇气,认定喜欢赤苇和打排球一样会充满我的人生。”

“像在球场上相信我那样,也相信我的喜欢吧。”

毕竟我自觉自己是一个有比玻璃还透明的心思的人。这句话我没有说,因为听起来有点自恋。

 

————

 

我应该是一路飘着回家的,比情书还要冲击巨大的木兔前辈的当面表白使我走上云端。

我也不是要刻意抛开这个话题不谈,只是我需要冷静下来想想。木兔前辈有搅乱我的天赋,我无力招架。

小学国文课,老师问大家觉得自己像什么。我首先想到树,至今也是。

寡言少语、不会外露情绪的树。寂静地伫立是我的本能,还有很深很厚的根,不见天日地埋在土里。没有什么能撼动我。雨落下来只是洗刷,行人经过更无动于衷,所以看样子平静沉着。

唯有风是可感的。路过时引起我短促的颤动,但尚且还可以归于表面的平缓。然而有一天澎湃急促猛烈的风,完完全全地滑破我——甚至会有连根拔起的隐患,我为自己划定的界限岌岌可危。

 

木兔前辈总是引领我的那个人,引领我平淡的神经波动,引领我用尽全力托无数个球,引领我像相信他一般相信自己,引领我从台下走出来,站在他身边。

下一次的喜欢,我想我会先说出口。

 

第二天就是合宿,我径直穿过客厅去洗漱,然后闷头躺到床上,差点忘记收拾行李。

合宿很忙,打了一天的比赛。幸好开局很顺畅,除了必要训练,整天下来我们一组鱼跃都没有做。照例陪木兔前辈加练到十点,大家齐齐回去冲澡,我换完衣服,发现木兔前辈在门口等我。

“赤苇,我想去海边。”

我没有接话,声控灯很快熄灭了。

木兔前辈也不继续说,他等我等了很久。

长久的无言的对视腾起无可阻挡的退缩,但望进他沉默的瞳孔时仿佛被羁绊,我豁然感受到我们黏着在一起的浑然天成的引力。

木兔前辈压下声音,他的气音很低很温柔,褪去了我所熟悉的他的模样。他的话柔软地包围住我******在外的皮肤:

“赤苇,我想和你一起去海边。”

我藏掖在身后握成拳的掌心发汗,我听见自己潮湿的回答:“可以的,什么时候。”

他露出我谙熟于心的丧气表情,让我感到安心:“你明明知道的,就现在。”

 

海距离学校很近,过两条街就能到。夜晚的沙滩有白天炙烤的余温,光着脚陷进去很舒服。

海很奇妙,有包容一切的能力。我们在海风中并肩站着,树一样直立不动。风卷走我的那些胆小忧虑和多此一举的不安比卷起衣角还要轻松。

胸口被吹了个大洞,那些感情那些躲避那些来自很深很深的心底的声音呼之欲出,我有了无比渴望说出一切的冲动。

 

“真好啊——真好!”

“很喜欢吗?木兔前辈。”

“很喜欢。你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的。这两天我话很少吧。”

“只有一点点少!”

“很喜欢的。话少是因为一张嘴就露馅,可能还因为我比较胆小。”

木兔前辈不说话了,光是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我就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膛。他向前走着,一点一点没入小幅度涨落海里。

走了几步他回头望着没有跟上来的我,浪没过他的脚踝,我想海水一定很冰。

木兔前辈湿漉漉地开口:“赤苇不跟上来吗?”

“海水很冰。”

“不,很温暖。夏天的海很温暖。”

我还是没有动作。

木兔前辈好像为我的无动于衷有些气鼓鼓,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心:“我要下去游泳!”

我知道他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不要,木兔前辈。一定会感冒。”

“我要去游泳,赤苇!”

 

说完他立刻向海里走去,我只能丢盔卸甲,跑上前去拽他。湿黏的沙砾一股脑黏在我的脚底,软塌塌地,偶尔有几块大点的硌脚,但是每走一步快乐更甚。

拉住他手腕的时候海水已经到了小腿,木兔前辈被我拉得转过头,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我拉他的那只手。

下一秒,他翻过手腕挣脱掉,然后牢牢地裹住我的手。被攥住的不是手是心脏,我仿佛感到心脏在他的手心里雀跃狂欢,一场赤红的盛宴。他腕处凸出来的一节骨头,斜斜地硌着我的,像是血液因沸腾而冲出体内的最后一道防线,固执地挡住我的惊慌。回过神来我们的脉搏脆弱地贴在一起,亲昵地体会着对方的搏动。

从脉搏间狎昵的吻传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的,木兔前辈的真心。

 

“赤苇是不是觉得我不懂呢,可是我心里很清楚。”

“不是因为你脾气好,不是因为你每天陪我练球,不是因为你无条件地满足我……”

“是只要有你在,什么都不做就会很幸福。所以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站在我身边吧。”

夏天的海真的很温暖,如果不是木兔前辈,我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的话接住我——和坚定地接住排球不一样的是,我被置于木兔前辈的意识森林,长着银色和白色相间绒毛的小熊一群一群地,在我周围躺着打滚。

“赤苇,你说爱是什么?”

 

爱是——爱是每次单独待在一起你自以为不着痕迹向我靠近时候的慢动作,是晚风淌过脸颊裹挟你干净运动衫上清澈的气息,爱是你厚实掌心贴在我后背上令人无法忽视的滚烫火焰,是排球以我的手掌为起跑线又被重重扣下后你坚决恳切的目光。爱是你在上个瞬间孩童般请教问题时,看向我的金色海洋的眼。

我落进你金色海洋的眼,看到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宇宙。

爱是……

木兔前辈等这个宏大命题的答案等到抓耳挠腮:什么嘛,赤苇怎么又不理我了!

啊,又开始了。我今天第七次这样想到。不过,在夏夜晚风柔情的藏匿之中,我可以第七次将他的烦恼和倦累融进怀里。如果他在下一秒转过头来,我愿意给他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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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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