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亡妻回忆录

我们家住在大阪的乡下，隔壁搬来了两位爷爷。一位头发银色黑色间杂在一起，每天都会用发胶把头发梳得高高的，还有一位头发全都变白了，戴一副黑框眼镜。天气好的时候，我经常都能看见白头发的爷爷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休息，另一位爷爷就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自己就搬一把小凳子坐在旁边，有时候拿一张报纸看，有时候就只是握着白头发的爷爷的手看着他睡觉。
妈妈说银黑色头发的爷爷是老一辈的排球明星，叫木兔光太郎，另一位叫赤苇京治，以前是周刊少年vai很厉害的漫画编辑。
排球我倒是没接触过，但是周刊少年vai，我很喜欢看的！
他们是一对夫妻，结婚很多年了，妈妈说。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住在隔壁的两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爷爷是那个年代的名人，排球明星和漫画编辑，听起来就很厉害。
那天木兔爷爷来给我家送蔬菜，说这是他们搬过来之后自己种的，刚好现在第一茬，妈妈很感谢，还说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说，都是邻居，木兔爷爷很大气地摆摆手说没关系的，别看他年龄大了，可是身子骨还硬朗。那之后我去搜了搜木兔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的确，他老了之后头发甚至都没有变白，只有脸上长了皱纹和胡茬，背变驼了一点。妈妈就说我也要好好锻炼身体，以后像木兔爷爷这样，老了也有好身体好精神，我狠狠地点了点头，木兔爷爷似乎被我逗笑了，问我要不要去他们院子里看看，他说京治还种了好多花花草草，他们院子可好看。
我就跟着木兔爷爷到了他们院子里，木兔爷爷走路速度一点也不慢，大踏步进门就喊“京治！”我看到白头发的爷爷正在浇花，听到木兔爷爷在喊他就抬起头，放下浇水壶慢慢走过来。
“赤苇爷爷好！”这就是那位很厉害的漫画编辑！
“不准叫爷爷！”木兔爷爷突然说：“就叫赤苇。”
“可是……”木兔爷爷看上去不是在开玩笑。“那，赤苇下午好！”
“诶，啊……你好啊，过来坐坐吧。”
赤苇坐到了他的躺椅上，木兔爷爷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虽然说老了，但木兔爷爷看起来还是很强壮，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挺憋屈。
“赤苇以前是周刊少年vai的编辑吗！好厉害！”
“哈哈哈那是，京治真的超厉害的。”
“嗯嗯是的，你喜欢看漫画吗？”
赤苇这么一问，就把我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跟他聊了好多，新出的和老早之前的漫画，有一部甚至还是他在职的时候就在连载的。
“可惜我没有负责那部，那也是一部很精彩的作品。”
赤苇突然对着木兔爷爷笑：“光太郎，这还是头一次。”
“京治那么厉害，有慕名而来的人也很正常啊！”
赤苇看我很不解，跟我解释说木兔爷爷名气可比他大多了，以前来登门拜访的都是来找木兔爷爷的。
“对不起啊木兔爷爷，我不打排球。”
“那你知不知道，京治以前也是打排球的。”
“诶真的吗赤苇？”
“嗯，初高中的事了。高中的时候你木兔爷爷是主攻手，我是他的二传。”赤苇连续说一大段话好像有些累，歇了一会才说：“要不要试一试。”
还没等我答应木兔爷爷就拿了个排球出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人生中第一次排球课开始了。
木兔爷爷教初学者很有一套，再加上我本身可能有一些天赋，半个小时下来甚至小有所成。
“怎么样呢觉得？”赤苇从躺椅上坐起来，黑框眼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
“真的很有趣！怪不得木兔爷爷和赤苇都会去打排球。”
“那以后还可以让你木兔爷爷教教你。”
“不行！”木兔爷爷突然大声拒绝，可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说最近不太方便教。
确实，让老年人来教多不好。我很理解木兔爷爷，我决定自己练习，但首先我要去找一个排球。
“就把这个带回去吧，我们家里还有很多，没关系的。”赤苇爷爷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谢谢赤苇！那我先回去了！”
“下次再来玩啊小子！”“下次见。”

后来我确实经常受到木兔爷爷和赤苇的邀请去他们院子里玩，但大多时候赤苇都是躺在躺椅上，暖烘烘的阳光照的整个人都暖暖的，赤苇就能闭上眼睛睡个好觉。这个时候木兔爷爷就会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把赤苇的眼镜摘下来，然后坐在他旁边，轻轻地亲一亲布满皱纹的额头，吻一吻手背，手指穿过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金灿灿的。
我照常看周刊少年vai的新刊，也去看年代有些久远的漫画，我照常练习打排球，感觉球感越来越好，我照常以为木兔爷爷和赤苇又在院子里休息晒太阳。
哦不对，今天没出太阳。
妈妈中午才回家，告诉我赤苇去世了，今天凌晨走的，她早上去帮忙了。
木兔爷爷家和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办白事的样子，我甚至还觉得赤苇马上就会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在阳光下伸个懒腰，拿起水壶浇浇花，然后坐在躺椅上小憩。
“光太郎，帮我倒杯水。”
那几天木兔爷爷家里来了好多人，大多都是老年人，看起来像是木兔爷爷年轻时的朋友。
哦对，我认出来了三位，是木兔爷爷年轻的时候在黑狼的队友，看起来都没怎么变老，而且听说日向爷爷现在都还在当教练，宫侑爷爷应该是已经回去在饭团宫坐镇了，佐久早爷爷还是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戴着口罩。
其他的我就不认识了，只是感觉他们都久别重逢，赤苇的葬礼的悲伤似乎也因老友团聚而冲淡了一点。大家都说这是喜丧，木兔爷爷也说是，京治真的很了不起。
葬礼忙完之后木兔爷爷的院子又变得冷清了，但日向爷爷和另一位爷爷好像多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在院子门口望的时候看到他们三个坐在一起聊天。
“嘿，进来吧。”
“那个，我是来……赤苇的事，请您节哀。”
木兔爷爷还是做不到像之前那样开朗，但还是笑着说谢谢。
“这是日向爷爷，这是木叶爷爷。”
日向爷爷和木叶爷爷是留下来帮忙搬树的。
木兔爷爷买了一株红豆树苗，运来的时候他们帮忙搬了下来，木兔爷爷在院子里早就挖好了一个坑，他亲手把树苗栽好，也忙活了半天。
木叶爷爷说，木兔还挺会选。
种完树的下午，木兔爷爷说要教我打排球。
“木兔前辈也是我的师父呢！”日向爷爷显得很激动。
我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那我岂不是跟日向爷爷是同门！
“木兔这家伙就是这样，不用管什么师父不师父的。”木叶爷爷说，“但你木兔爷爷确实好多年也没教人了，还得多亏赤苇。”
“诶？赤苇怎么了？”
“京治说你很有天赋，他很喜欢你。”木兔爷爷突然露出大大的笑，“你小子可不要让京治失望哦。”

后来日向爷爷和木叶爷爷也走了，就剩下了木兔爷爷一个人。
但是木兔爷爷看上去也没有很空虚寂寞，日子反倒是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早上在院子里晨练，吃完早饭给我上排球课，然后给院子里花花草草浇水，给红豆树松松土，闲下来了就拿张小板凳坐在躺椅旁看看报纸，躺椅旁的桌子上一直放着一副黑框眼镜。

再后来我长大了，妈妈打算把我送到东京去读书。
走之前我去跟木兔爷爷道别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也是真的老了，有时候我说话要说好几遍他才能听到。
“哎哟，去东京读书好啊。我跟京治就是东京人，我们都在东京读的书。”
我早就习惯了木兔爷爷每句话里都提到赤苇，但也爱听他讲这些碎片故事。
“京治成绩很好，排球也打得好，我要是去打二传肯定比不上他的。”

初一下的时候作为主攻手的我成为了排球队正选，本来想春假回去告诉木兔爷爷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木兔爷爷院子里站了满满当当的人。
上一次看到这种场景，还是赤苇的葬礼。
木兔爷爷去世了。
这一次我也走进了院子里，作为木兔爷爷的徒弟。
我没有看到遗体，也没有棺材什么的，大家只是默契的围着那张摆在红豆树下的躺椅，躺椅旁边有一张小凳子，还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的黑框眼镜不见了，只留下报纸。
木叶爷爷从屋子里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我看得清他鼻头红红的。
“喜丧，哭啥啊木叶。”

据说是应木兔爷爷本人的要求，那个本子的内容公开了，那是木兔爷爷的日记，只是不知道从多久开始的。

“三月五日 多云：赤苇头发白了一半了，我问他要不要染黑，他说不要，现在他的发色跟我的很像了，我们都是银色杂黑色的头发。”

“四月七日 晴：今天和赤苇回枭谷了，看着他们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高中生，赤苇说好羡慕他们，我说有什么好羡慕的，高中这会我还没追到赤苇呢。”

“五月十八日 晴：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喜事！白福说她女儿快生了，木叶的女儿马上升职了，小见的女儿最近才得了奖，诶我才发现排球部好像都是生的女儿，我跟赤苇说这个事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然后问我是不是后悔跟他在一起没法要女儿了，怎么会啊不会的！喜欢女儿但是更爱京治！”

“六月二十二日 多云：赤苇的头发白的好快，这会儿已经快全白了，他问我他看起来是不是很老，我有点难过，以后不准让别人喊他赤苇爷爷！我还去买了副像他原来那样的黑框眼镜，京治说这是年轻人戴的，他不合适了，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戴上，京治还是戴这种好看。”

“七月九日 雨：京治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越来越嗜睡，走路也越来越慢了，可能是真的老了。感觉东京确实不怎么适合养老，我考虑一下要不要搬家，搬到哪里呢？”

“八月八日 晴：我们搬家了，搬到大阪的乡下了。虽然我们家乡都是东京，我也问过京治不在自己家乡过晚年会不会不好，京治说当然不会啊，大阪他也很熟悉的，而且我没有成为明星选手之前都是在大阪默默无闻地训练，这里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对他来说更是。”

“八月十四日 多云：京治说他很喜欢我们的新家，我也好喜欢，京治把院子打理的好漂亮，我买了张躺椅，一张小桌子和几张小凳子，天气好的时候京治就能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休息了！”

“九月二十五日 晴：院子里种的菜长第一茬了，京治和我打算给邻居送去，邻居人很好，还有个很喜欢京治的小朋友，京治也很喜欢他。那小孩打排球还真有天赋，京治叫我教他，但是我还是想多陪陪京治。”

“九月三十日 雨：最近天气不怎么好，京治也没办法到院子里晒太阳，闷在屋里感觉更难受了，我也感觉要发霉了，天气快点好起来吧。”

“十月十日 晴：京治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老是说不能让他睡这么久，但是怎么能叫醒他嘛，京治真的看上去很累了。”

“十月十八日 雨：下雨天京治总是会说腿疼肩膀疼，走不动路，我说去医院看看，他说过两天就好了，我很担心，但是也不想强迫他。”

“十月二十日 晴：京治这两天经常在院子里活动了，他还说想打排球，我说不行，腿脚本来就不怎么好，但是他执意要打，我就让他轻轻地托了几个球，他还出了汗，京治说他很开心，我本来觉得我也会很开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开心不起来。”

“十月二十一日 晴：京治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他说昨晚上还梦见我了，我问梦见什么了，他说忘记了，反正有高中时候的我，大学时候的我，在黑狼时的我，退役当教练时的我，还有老了的现在的我，我说那京治应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吧，他点点头，说梦见我好开心。”

“十月二十二日 多云：京治走了，凌晨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该写点什么，我有点难下笔了，抱歉。”

“十月二十五日 晴：葬礼结束了，像老友聚会一样。大家看起来都挺怕我很难过，都劝我说是喜丧，我当然知道。我买了棵红豆树，木叶和日向帮我搬的，我亲手种的，希望它一年一年长下去。我决定教那小子排球了，他能成为很好的主攻手的。”

“十一月十日 晴：今天天气好好，但是降温了，京治要多加衣服啊，别冷感冒了！这几天门口经常会来一只小猫，我给它放了鱼干和水，它也都吃完了。”

“十二月五日 晴：生日快乐京治！今天下雪了，还下的有一点大，我把院子扫的好干净，躺椅上我还放了绒毯，订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做了芥末拌油菜花，哦对我前几天还专门去了一趟饭团宫买了饭团，还是宫老板亲自做的。”

“十二月三十一日 多云：跨年了京治，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排球部一起跨年，就在天台上点烟花，差点还被抓了。我大一那年你高三，本来排球部惯例是一起跨年，结果十一点半的时候你找了个借口走了，还好我也赶上了，汇合没多久，还是在公路边就放烟花跨年了，我那个时候就说我们一定不要异地恋，但是还是……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京治，我永远爱你。”

“一月二十八日 雨：天气很不好，冷冷的湿湿的，最近听到一句话，叫痛苦的来源是分离，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只想要是京治你能和我一起裹在被子里一起看电视就好了。”

“二月二十日 晴：感觉我自己腿脚也没以前那么利索了，就像京治你说的那句话，人还是得服老，没办法。”

“三月十五日 多云：那小子决定去东京读书了，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呢京治，他又聪明，排球又是我教的，肯定没问题的，说不定高中还能考到枭谷去。”

“七月八日 雨：我梦到你了京治，高中的时候，我们在枭谷的体育馆外面的长椅那里坐着，你记得吗，那里有一颗好大好大的樱花树，梦里花开得特别好，好想回去看看啊。”

“十月二十二日 多云：今天是你去世一周年，京治。来了些朋友，带着他们的家人，大家都过的很幸福，我也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晴：又过了一年了啊，院子里花草我都修剪过好几遍了，京治肯定也不想看见乱糟糟的，但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了。门口的小猫也好久没来了，应该是被哪家收养了，希望它能去一个好人家。”

“二月二十日 多云：刚刚木叶来了，我们一起给红豆树修剪了枝叶，还聊了好多以前在枭谷的事，他看上去也老了，木叶走之后就感觉有些累了，想睡会。”

“二月二十七日 雨：我把你的眼镜收起来了，放在我放日记本的抽屉里，红豆树长得很好，京治你看了肯定也会开心。”

“三月一日 晴：天气很好，阳光很好，只是好久不见你了，梦里也好久不见了。”

到这里就结束了。
所有人鼻子眼睛都红红的。

如木兔爷爷所愿，我考上了枭谷，成绩优异，也成为了排球部部长。
那年春假回到大阪的时候，我在木兔爷爷的院子里见到了木叶爷爷。
“很不错嘛，木兔和赤苇果真没看错人。”
“那还得多亏了赤苇和木兔爷爷。木叶爷爷怎么来这了？”
“都是木兔那个笨蛋，叫我时常回来看看打扫打扫，给他的树松松土啥的，他也没考虑我也是老年人了。”
我才看到，红豆树长得好高了。
“我们这一辈啊，留下的人不多了，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他们本就有着不一般的联系，亲人一样的。
“走了，差不多也该走了。”
走了吗？
那就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