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千万遍

1
日子是重复的。赤苇京治十五岁前便明白了这一道理,虽然偶尔会因单调的重复而感到一阵隐隐绰绰,不可名状的恐惧,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
赤苇京治的生活很简单,每天起床、吃饭、上课、午休、练习、回家、沐浴、学习、睡觉,生命在多点一线间徘徊,偶尔有一些新的******,但从来不会偏离大方向,如同一列清晨准点出发的火车,在不同站点停靠,却始终沿着铁轨延伸的固定方向前行。按部就班听起来缺乏乐趣,却意味着安全可控,赤苇京治享受条理分明地掌控自己人生的成就感,并因此常被同学调侃为“怪胎”。
他的情绪波动同样很小,没有喜欢到拼了命也要完成的梦想,也没有讨厌到想起来就要呕吐的人或事,甚至对于一般青春期男生会感到欣喜若狂的事情也反应平平。比如隔壁班班花向他告白,赤苇京治不觉得惊喜,只感到意外,八卦的同学特意过来调侃,说那可是班花,长得可爱性格温柔,多少男生的梦中情人,怎么样,你答应了没有?赤苇京治困惑地微微皱起眉,一本正经地回答:“怎么可能答应,我和她完全不熟。”于是一众同学皆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表情让赤苇京治一瞬间误认为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又比如排球比赛获胜,赤苇京治算是队里训练最认真的那个,但当其他人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他却总是率先恢复冷静。队友搭着他的肩膀用几乎笃定的语气问他:“赤苇,你未来会一直打排球吧?”赤苇京治只是摇头,感到莫名其妙。“我没考虑过。”他回答,停顿一瞬后又反问:“为什么这样想?”队友的笑容顿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在他真诚的困惑里逐渐收敛,“因为你每次训练都最认真啊!我以为你是很喜欢排球或者以后想当职业排球运动员所以才这么努力,难道不是吗?”“不是的。”赤苇京治的眼神放空了一秒,随后很快否认,“我对排球,只是不喜欢也不讨厌而已。”
不喜欢也不讨厌,不满怀期待也不过分抵触,所有情绪都恰好维持在中间值,是赤苇京治一贯的作风,甚至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班主任给他带来好消息,说雀丘和枭谷都通过了他的保送申请,问他打算选择哪一个。赤苇京治对这两所学校并无偏好,选哪个都无所谓,天平的指针摇来摆去,最后还是停在中间位。赤苇京治接了申请表,没立刻答复,只说回去想想,顺便和家人商量。要好的同学听说了这一消息,也纷纷来祝贺他,每个人都问起“你要去哪?”接着又谈起自己的看法——雀丘离地铁站近,方便回家;枭谷设施完备,还是排球的强豪学校……赤苇京治不发一言地听着,发现每个人的看法里都潜藏着自身的偏好,而唯独自己却好像丧失了热爱的功能,不仅没有最喜欢,连更喜欢都谈不上,他的生活在同样的日常,同样的情绪中重复,看似按部就班,实则没有尽头。
这是赤苇京治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重复带来的恐惧。回家后他找父母商量,第一次期待他们能替自己抉择,而母亲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说:“京治,我觉得你可以再多了解一下两所学校,选择你喜欢的就好,我们都会支持你。”
可是还能怎么了解,招生手册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看了好几遍,两所学校内部也亲自逛了一整圈,喜欢该是什么样,偏爱该因何而产生,赤苇京治依旧一无所知,直到懵懵懂懂地被朋友拉去看高中比赛,他碰见木兔光太郎。
那是赤苇京治十五年人生中最新奇的体验。木兔光太郎奔跑、跳跃、挥臂、扣球、懊恼地挠头发、得意地挺胸膛,鲜活得像黑白老电影里突兀出现的一幅彩色油画。赤苇京治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兔光太郎,听见身边无数细碎的声音同样在讨论木兔光太郎。“有趣的家伙”,“跳得真高”,“力量型选手”,“才高一?后生可畏……”而夹杂在无数纷乱的议论中,仍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断传来,且愈发清晰,以致最后变得震耳欲聋。赤苇京治听见自己内心的惊叹:
“他看起来可真快乐!”
于是一股陌生的重量压在了心头,让平静的血液泛起涟漪,让平衡的天平往枭谷倾斜。看完比赛后朋友再度问起:“赤苇,你决定好去哪了吗?”这次赤苇京治毫不犹豫。“枭谷。” 他回答。

这是否算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多年以后赤苇京治回想起看比赛那天时,总会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不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当初的他都丝毫不曾后悔过这个选择。
当赤苇京治决定踏入枭谷的刹那,他周而复始的生活和稳定处于中间值的情绪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刚一进入校园,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搜寻,妄图从人流中找到那个仅见过一次的身影;他迫不及待地填写排球部入部申请,在自我介绍时努力克制自己,把目光均等地分配给每一位前辈,而非紧盯着站在第二排的木兔光太郎不放;他答应木兔光太郎加练的请求,在精疲力尽后又被直白地夸奖,第一次感受到需要极力抑制才不至于泄漏的狂喜。赤苇京治的生活由此从一览无余的轨道变作一条充满暗礁的河,开始出现暗流、碰撞、无法预测的意外和无可避免的心动。
当然,重复依然是日常生活的主题。排球技巧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体魄与技术唯有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方可逐步增强,更何况木兔光太郎比常人更认真也更执拗,一圈跑不够便再跑一圈,一球打不好便再练一球。他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赤苇京治的更枯燥,甚至连同年级的队友也难以忍受,他们曾误以为赤苇京治的陪练是出于不知该如何拒绝前辈的妥协,为此还特意前来关照,直言“不必勉强,拒绝木兔也没关系。”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赤苇京治其实对此毫无怨言,甚至甘之如饴,于是关照又变作了善意的调侃,“赤苇这家伙没准也是个怪人。”他们如此感叹着,然后背起书包纷纷离去,留下被暮色笼罩的体育馆内依旧加练的两人。
理所当然的,木兔光太郎开始什么事都找赤苇京治。他惯会顺杆爬,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拥有如野生动物般敏锐的直觉,总能准确捕捉到谁最包容他,谁最不会拒绝他,然后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变得愈发黏人且烦人。他课间找赤苇,午休找赤苇,去小卖部找赤苇,数学题做不出找赤苇,扣球被拦下输了比赛还是找赤苇。赤苇京治看着木兔光太郎在课桌下缩成一团的高大身躯和亮得惊人的眼睛,明明已大汗淋漓,饥肠辘辘,却还是忍不住点头答应,忠诚如一位无法拒绝国王命令的骑士。
他陪着木兔光太郎练习直线球,和木兔光太郎共同经历一段极需耐心且异常艰难的训练。从斜线球晋级到超小斜线球,再到完全练成干净利落的直线球,每一步跨越都需要经过千百遍的磨炼。配合的时机、托球的弧度、挥臂的姿势……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一遍遍调整,并请求白福雪绘或雀田香在球场边缘为他们做记录。倘若碰上两位女经理皆抽不出空时,他们便自己找角度搭一个简易的平板支架,录下整个加练过程,在回家的地铁上反复观看。赤苇京治还搜罗了许多排球比赛视频,将其中有参考价值的片段一一截下,剪辑为一个长达两小时的教学视频,每天都和木兔光太郎在地铁上看一小段。那会儿他们总是紧挨着坐,头碰头,肩并肩,彼此呼吸交缠,心跳仿佛近在咫尺,赤苇京治只要稍稍抬起眼睛,便能看到木兔光太郎专注的侧脸,以及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和额头上偶尔冒出的青春痘。列车运行时轰隆隆的声响盖过他异样的心跳,赤苇京治感到唇齿间溢满陌生的甘甜,而那甘甜在他和木兔光太郎分别后又变作失落的苦涩,一整晚都萦绕在心间挥散不去。
加练到晚上七点以后在那段时间成为了常态。有一天赤苇京治在下地铁后回家的路上偶然碰见了初中的队友木村,两人相遇时木村正拉着一位矮个子女孩的手在谈笑,显然是在约会。看到赤苇京治后,木村放开了那女孩的手,微笑着和她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朝赤苇京治跑来,边挥手边打招呼。赤苇京治回他以平淡的微笑,两人闲扯几句后木村又问起赤苇京治晚归的原因——他们两家挨得近,初中时,木村的母亲总拿赤苇京治按时回家这点教训四处游荡的他。赤苇京治没多想便回答是因为排球部的训练,木村顿时做出夸张的表情,喊道:“哇噻,枭谷训练居然这么拼!不愧是强豪学校!”赤苇京治意识到造成了误解,又再度解释:“正常不会训练到这么晚,只是我留下来陪前辈加练了。”
他本以为这是个稀松平常的答案,却没想到闻言后木村的表情变得愈发惊异,甚至带了些关切和愤慨。他小心翼翼地问赤苇京治:“是前辈要求你加练的吗?仗着自己高一级就对后辈呼来喝去?”赤苇京治不明白木村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立刻否认后便因此陷入短暂的茫然,随后他想起自己曾亲口对木村说过,对于排球,只是不喜欢也不讨厌。答案于是变得很明显——一个曾对排球持平淡态度的人竟然会留下来加练到夜晚,难怪引起了木村的怀疑。
这是赤苇京治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他发现和木兔光太郎一同经历的每一天,每一球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重复,而是为了迎接一个春天。他们在周而复始中螺旋前进,看似原地打转,实则不断攀登,那冰封已久的泉眼已在悄悄融化,只等待第一记春雷的奏响。
多年以后,当赤苇京治已远离球场多年,成为一名漫画编辑时,对战川堀的那场比赛依然记忆犹新,不断在他的梦境里逐帧回放。木兔光太郎在网前高高跃起,对面是一堵三人组成的高墙,封死他斜线球的球路。赤苇京治接到由小见春树垫起的一传,毫不犹豫地从球场另一端传向木兔光太郎。时机、角度、姿势,一切都刚刚好,球准确无误地飞向木兔光太郎掌心,在他挥臂下扣的瞬间化作一道干净利落的直线,重重砸在地上。球网对面死一般的寂静中,木兔光太郎欢呼着朝赤苇京治冲来。赤苇京治看见他跳跃的头发,晶莹的汗水,比灯光更明亮的眼睛,还有因激动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他们的胸膛撞在一起,赤苇京治高举双臂和他击掌,随后又紧紧抱住木兔光太郎,感到两颗心脏的搏动在拥抱中逐渐趋于一致,咚咚咚的鼓点宛若迟来的春雷,令他浑身酥麻,肺腑震荡。
整场比赛,木兔光太郎状态奇佳,以新掌握的直线球打破了曾经的僵局,最终二比零拿下绝对的胜利。那天傍晚他们难得不再加练,却还是在暮色四合中才回到家。
回程的地铁上,木兔光太郎捧着平板第十五遍播放自己的比赛录像,而赤苇京治坐在他身侧,指尖犹在微微颤抖,鼻端仿佛还残留着赛场上撒隆巴斯止痛喷雾的味道。久未沸腾的血液仍在咕嘟冒泡,烧得赤苇京治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地发胀,他意识清醒却又疲惫不堪,大脑像是在高烧般的热度中放松了对肢体的控制,放任他做了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把脑袋倚靠在了木兔光太郎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赤苇京治设想了好几种木兔光太郎对自己的举动的反应,比如嚷嚷着“赤苇好过分,居然在看我比赛视频的时候睡着!”又或者撤开一点,把自己的脑袋靠上车窗,再或者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比赛视频,直到到站时再叫醒装睡的自己。但木兔光太郎的反应总是出人意料,他僵硬了一秒,随后挺直上身好让赤苇京治靠得更舒服一些,又关掉播放中的视频,放轻呼吸。
沉默持续了很久。车门开开关关,乘客来来往往,广播中的电子女声每隔大约一分半便播报一次到站信息。赤苇京治靠在木兔光太郎的肩头,一直等着木兔光太郎叫醒自己,但他始终没有动静。
木兔光太郎要下的站到了,他不作声;赤苇京治要下的站到了,他也不作声。列车停停走走,载着他们在运行时轰隆隆的声响中继续前进,直到驶到终点站时木兔光太郎才小心地动了动肩膀,说:“赤苇,醒醒。”
他们又从终点站坐回去。木兔光太郎的家和赤苇京治相隔三站地铁,却跟着赤苇京治在同一站下车。赤苇京治没问木兔光太郎这么做的原因,也没阻止他看似心血来潮的举动。街边路灯一盏盏亮起,将黑夜切割为一块块明暗渐变的分区,当两人走到距离赤苇京治家最近的那个明亮的拐角时,木兔光太郎忽然上前一步,凑过去,再一次拥抱了赤苇京治。

 

2
2011年春,赤苇京治入学,与木兔光太郎相识。
2012年春,赤苇京治升入二年级,木兔光太郎升入三年级。
2013年春,赤苇京治升入三年级,木兔光太郎毕业。
三年级生正式隐退的那天,木兔光太郎向赤苇京治移交了主将的职位,赤苇京治平静地接过担子,开始带队训练,筹备招新,待到樱花盛开的时节,一批新的血液注入枭谷,而木兔光太郎最后一次穿着枭谷制服,挂着灿烂的笑容前来道别。
没人想要流泪,大家都莫名害怕依依不舍抱头痛哭的场景,似乎觉得只要不流泪,今天便和以往的每一天同样,仅仅是暂别而非分离。于是所有人都尽力笑闹,把体育馆内的气氛炒得好像学园祭般热烈。木兔光太郎扯松了领带在排球场中央表演练习许久的翻跟斗,白福雪绘和雀田香互相搀扶着,指着木兔光太郎笑到喘不过气。她们借由弯腰的瞬间飞快地揩去眼角冒出的泪花,再度抬头时又是一张欢快的笑脸,其灿烂程度足以骗过所有人。
汹涌到几乎要掀开天花板的声浪里,木兔光太郎表演完节目,默默挤到赤苇京治身边。他们相处的时间最久,一同练过千百个球,说过千万句话,重复中积攒起的默契让一切道别与嘱托在此刻都显得多余。木兔光太郎一反常态的安静,赤苇京治也不说话,直到隔了很久,久到夕阳落山,馆内的人逐渐散场,木兔光太郎才捶一下赤苇京治的肩膀,说:“今年IH和明年春高的半决赛、总决赛,我都会来看。”
他们的路就此分岔。木兔光太郎前往大阪,加入一所知名的排球俱乐部,而赤苇京治留在枭谷,继续重复着平稳的日常。
起床、吃饭、上课、午休、练习、回家、沐浴、学习、睡觉。生活并没有因木兔光太郎的离开而改变什么,甚至在升入高三又接任队长后变得更充实也更繁忙,但赤苇京治还是时常感到心里空了一块,像是面被捅了个洞的窗户纸,因漏风而发出呼呼的声响。他试图用忙碌和疲惫来填补这个洞,为此不惜日日加练到体育馆清场,还对新晋队员们表现出令人感动的关心与照顾,他把空闲时间压缩到几近于无,好让自己的脑子不停运转而无暇思考木兔光太郎,但他很快发现这样的做法不仅无济于事,反而还引起了反效果:他愈是在琐碎的事务中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木兔光太郎便愈发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有一次甚至赤身裸体,将赤苇京治压倒在身下亲吻。赤苇京治在冰冷湿润的触感中惊醒,掀开被子时看到下身的一团粘腻,这才弄明白那些仅对木兔光太郎抱有的超常耐心和偶尔想要触碰他的欲望究竟缘何而起。
他的爱原来产生已久,只是赤苇京治此前错将自己对木兔光太郎的爱当作了对排球的爱。在品尝过进步带来的成就感和胜利带来的喜悦感后,赤苇京治确确实实喜欢上了排球,但论及热爱,还远远谈不上。
可遗憾的是,打职业所需的体能和技巧能通过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来提升,而决定职业生涯能走多高多远的热爱却无法通过任何锻炼来获得。赤苇京治见识过所谓纯粹的热爱,在宫侑身上、影山身上、日向身上,在木兔光太郎身上,他无比羡慕,却难以企及,他渴望永远和木兔光太郎并肩站在赛场上,却认清这显然是种奢望。也许2013年春高赛场上的钻牛角尖还有另一个理由,即赤苇京治的潜意识已知晓这会是他和木兔光太郎共同夺冠的最后机会,输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不会再有。接受了这个事实后,赤苇京治的生活节奏开始逐步恢复常态。
2013年夏,枭谷挺进了IH预选赛,但在正式比赛中遗憾止步于八强。
2013年秋,枭谷在春高预选赛中战胜井闥山学院,作为东京都第一代表第29次征战春高赛场。
2014年冬,赤苇京治带领枭谷赢得春高四分之一决赛,站上半决赛的中央球场。木兔光太郎履行诺言,从忙碌的训练中抽身,坐三小时新干线奔赴主赛场。他坐在观众席,与球场上的赤苇京治遥遥相望——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木兔光太郎以观众的身份在现场观看赤苇京治的比赛——半决赛的第三局,枭谷以两分之差惜败。
结束哨声响起,两队鞠躬致意。赤苇京治顾不上披外套,第一时间甩开所有人追到后场,木兔光太郎在那里等待。他像第一次加练后那样直白地夸奖:“赤苇,干得好,打得太棒了!”而赤苇京治板着一张脸,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木兔前辈,高中毕业后我不打算继续打排球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事后赤苇京治无数次回忆起当时的对话,都想穿越回过去把扫兴的自己的嘴巴缝上。他当时太急于和曾经的自己一刀两断,渴望把自己从“木兔光太郎的专属二传”这一幻梦中解救出来,因此口不择言,连“木兔前辈你是要站上世界舞台成为球星的人,我这种普通人不可能追得上你的步伐”这种本打算藏一辈子的话都说了出来。好在木兔光太郎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没计较赤苇京治的失态,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同样牛头不对马嘴地向赤苇京治发起邀请:“赤苇,来看我的比赛吧,是我加入俱乐部后以正式球员身份上场的第一场比赛哦!三月份,就在你毕业的后一天。”

如果要评选赤苇京治人生中十大重要排球比赛,木兔光太郎邀请他观看的这场普普通通的商业赛绝对能排进前三名。
春高结束那天,木兔光太郎提出邀请后根本没给赤苇京治拒绝的余地。他早就向俱乐部申请了家属区观赛门票,就等着回东京时带给赤苇京治和自己的家人。
“老爸,老妈,大姐,二姐,还有你。”木兔光太郎掰着手指挨个计数,“我只是新人,本来没办法一下子拿这么多张门票,但是队里一位前辈的家人刚好来不了,我拼命拜托他,他就把他的门票给我了。刚刚好五张!记得一定要来哦!”
赤苇京治无法不答应,但收下门票后却又陷入了漫长的纠结:木兔光太郎究竟为何要特意邀请他去看加入俱乐部后的第一场比赛?他将基于何种身份与木兔光太郎的家人同席观赛?木兔光太郎是时刻向前看的人,明明已经有了更优秀的队友,还有什么必要挂念已经选择了退出的自己?
无数疑问堆积在心底默默发酵,最终膨胀到令赤苇京治喘不过气的程度。他在毕业第二天如约前往木兔光太郎的比赛场地寻求答案,并最终获得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他在家属观赛区受到了木兔光太郎家人热情的招呼。他们没等赤苇京治开口自我介绍便一齐笑起来,说:“嗨,赤苇,感谢你之前费心照顾我们家光太郎,他在家总是提起你!”
赤苇京治在他们欢快的语调中面红耳赤地坐下,随即看到从后台上场的木兔光太郎。他对这个场地还不太熟悉,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扫了一圈后才落在赤苇京治和他的家人身上。他的面庞变得明亮,肢体变得活跃,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后,他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迅速地投入比赛状态。
赤苇京治在心中暗暗将自己与黑狼的二传手比较,发现那道横亘在自己与木兔光太郎之间的鸿沟并非自怨自艾的产物,而的确是有自知之明的结论。他在那个瞬间认清自己与木兔光太郎缘分已尽的事实,然而下一秒,木兔光太郎扣下一记干净利落的直线球,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抬起双臂,两手比作******的形状,食指直直地指向了赤苇京治。
他没有笑,眼神追着手指的方向跨越大半个球场牢牢锁定在赤苇京治脸上。场馆里的欢呼、掌声、鼓号仿佛在刹那间消失,赤苇京治陷在木兔光太郎坚定又热烈的视线里,心脏狂跳,指尖颤抖,仿佛深陷泥沼,又仿佛直冲云霄。他在瞬间回忆起木兔光太郎第一次练会直线球的场景:窗外夜色渐浓,空荡的体育馆内只有他们两人,明明时钟已过七点,木兔光太郎却依旧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不知疲倦,反复高喊着“赤苇,再来一球!”
赤苇京治于是忽然便明白了木兔光太郎邀请自己来看这场比赛的含义——“这是你陪我练会的直线球。”“这是你陪我提升技术的斜线球。”“这是你曾总结出的我的弱点,我现在正在努力改正。”赤苇京治微笑着为木兔光太郎拼命鼓掌,在唇间忽而尝到咸涩的味道,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已竟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原来千万遍的重复不仅仅是重复,原来赤苇京治是构筑起木兔光太郎的一部分,原来木兔光太郎的荣誉中始终有赤苇京治的那一份。
当天夜晚,赤苇京治准备搭新干线返回东京,木兔光太郎送他到车站。前往车站的地铁上,两人又久违地坐在一起,如同高中放学时那样头碰着头,肩并着肩。
地铁向前行驶,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隆隆的声响。赤苇京治在喧嚣的寂静中慢慢将脑袋往木兔光太郎肩膀上靠。这次他没有闭眼睛,木兔光太郎偏头时便撞进赤苇京治清明的视线。
“我不困。”赤苇京治坦白道,“其实高中那次,我没有睡着。”
木兔光太郎的脸慢慢红了,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乘客,然后低下头,在赤苇京治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软绵绵的吻:
“我知道。”

 

3
日子是重复的。赤苇京治十五岁前便明白了这一道理。他每天起床、吃饭、上班、开会、校对、通电话、做家务、沐浴、看书、睡觉,生命在多点一线间徘徊,偶尔有一些新的******,但从来不会偏离大方向。按部就班听起来枯燥乏味,但赤苇京治已不再感到恐惧。

END

© 版权声明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以下吧
点赞14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