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尼莫点

“尼莫点,又叫海洋难抵极,是地球表面距离陆地最偏远的地点。”
“这个点孤离于所有陆域、船舶航线及洋流之外,其所处海域的人类活动及其他生物踪迹也十分稀少……”
赤苇京治静静地拂去落在地理书上的一片樱花,将老师讲授的内容一笔一划地记录在书本的空白处。
东京的樱花总是比别的地方开得稍晚一些。但即便如此,枭谷高校里的樱花也已经开到了最恣意张扬的时刻。粉而薄的花瓣如同玉雕一般砌在枝头,风一吹便大方地铺了整片。日本总是很重视樱花的,人们认为它代表着希望与热烈,花期虽短暂却充满生机。当然了,在学生时代,它还有着别的含义。
下课******打响,老师简单布置了作业便收拾好教案离开了。赤苇将笔盖合上,塑料制品发出轻微的咬合声,在骤然热闹起来的教室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毕业日快要到了。
这对枭谷高校的排球部来说绝对是一个大日子。首发队员中足足有五名三年级生,大家早早约定了在毕业之前要好好聚一次,还要叫上赤苇和几个高一的新队员,去平时舍不得去的烤肉店大吃一顿。木叶高声报着菜单的时候他们刚结束一天的日常训练,小见和猿杙抢着补充自己爱吃的肉类,鹫尾和尾长站在一边见缝插针地吐槽两句。赤苇小心地把自己的球服外套叠起来放进包里,在喧闹声中准确定位到了一反常态沉默的木兔光太郎。
真可怕,木兔前辈这样的人竟然也会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
他不合时宜地腹诽了一句。
“木兔前辈。”
“啊!怎么了赤苇?”
“再不点菜的话,小见前辈就要承包烤肉店所有的天妇罗了。”
“啊,那个……”向来藏不住事的猫头鹰试图结结巴巴地搪塞,“烤、烤肉的事,后面再说也行啦!”
赤苇拉拉链的动作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木兔前辈从春高结束后,就有些怪怪的。”赤苇慢吞吞地说道。他站起来看着木兔,脸上仍然带着那副寡淡的神色,但说出来的话却不像神色那样温和,“训练赛中的要球比平时少了20%,加练时间减少了5-10分钟,扣球的高度和力度也弱了一些……”
他的话好像自带什么制冷装置,每报出一个数据,木兔光太郎就会肉眼可见地抖一下。枭谷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讨论,呆呆地看着这边,好像一排停在树枝上等待觅食的鸟。
“……综上所述,木兔前辈一定是最近发生了什么。”赤苇终于停下了他的论述,转而向木兔抛出了问题,“是什么呢?”
“真难得啊,赤苇对木兔也有这么强硬的时候。”木叶小声和小见咬着耳朵。
“我只想知道那些可怕的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小见两眼放空。
“好,好啦!我承认就是了。”木兔紧张地左右看看,猛禽一样锐利的明黄色眼睛此刻却有些躲闪,“是黑狼队……黑狼队给我发了集训邀请。”
“诶——什么时候!”木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伸长手臂捞住木兔的脖子大力摇晃,似乎想把这颗头掰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贴了什么好运符,“为什么你小子还没毕业就能被这种顶级球队看上啊!”
“木叶你松手啦!木兔快被你掐死了!”
“啊,真不愧是王牌。”
“恭喜恭喜!”
“喂你们!不准揉我头发啊!”
一群十七八岁精力过剩的男生转眼间就在地板上纠缠成了一团,叫声和笑声混成一片。赤苇叹了口气,打发走了看热闹的高一生,指挥他们收拾好杂物又锁了门,最后背上背包站在排球馆门口,用平静的声线提醒这群不靠谱的前辈们还有十五分钟管理员就要来关门了。
“赤苇救我!!”木兔趴在地板上嗷嗷叫,高耸的发型已经被揉成了一堆乱毛。
半个小时后,赤苇站在更衣室门外吹着夜风,第一百二十七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作为副主将实在做了太多不属于职责范围内的工作。
“我好了!”木兔左手抓着包带,右手肘挂着校服外套,慌慌张张拉开了更衣室的门,一只脚上的运动鞋鞋带还没系好。赤苇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点出前辈的失误:“木兔前辈,请不要这样邋遢,鞋带不系好走路会摔跟头。”木兔忙低头蹲下系鞋带,嘴里还不甘心地叫嚷:“赤苇真是的!我明明是因为想快点和赤苇一起回家才这样!”
赤苇对这种话已然免疫,所以只是沉默地等待他把自己收拾停当,再一如既往地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学校道路两边的路灯发出微黄的光,温柔地照亮了两个少年回家的路。
“……所以,能加入黑狼队明明是好事,木兔前辈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快到木兔家门口的时候,赤苇突然问道。
“当然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啦!如果答应的话就要从下周开始集训了,那样不就没有时间和大家一起打球了吗?”木兔撅起嘴,说出的答案倒是很符合他孩子气的性格。还不等赤苇教育他能够向国内顶级球队学习的重要性,他又自言自语一般地接了一句。
“更何况总觉得在这种时候离开的话,赤苇就会自己跑得远远的了。”
赤苇少见地愣住了。
“什么?”
“没什么——赤苇晚安!”木兔笑嘻嘻地跑进了自家院子,一眨眼就消失在门廊后面了。
“砰。”
赤苇从回忆中惊醒,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响动不是木兔关门的声音,而是他的便当盒不小心从书包里滑出来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重新放好,余光瞥过自己放在桌角的日历。
3月13日。
距离那个令人迷茫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那之后很快——大概两三天吧,排球部的高三生们就在课后训练时被年级主任叫出去开了个短会。大意很容易明白,他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重要比赛已经宣告结束,并且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可以说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那么在剩下的日子里,他们应该将自己的时间尽可能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以确保能够考上不错的大学。
“毕竟文化成绩都还不错……人生除了社团活动,还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事啊。”教导主任以这样一句语重心长的话作为了结尾。
赤苇抱着排球,站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排球馆内,假装自己只是在运动间隙休息。他的面前是不断喊着“再来一球!”的高一新生,运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又清晰;他的背后是乍暖还寒的东京,是一片难以掩饰又无需多言的沉默。
大约过了一分钟吧,或者更久,他也不太记得了——
“是!我们会努力的!”
赤苇抬头看向天花板,感觉那些坚硬的钢筋都在慢慢融化,变成一圈一圈的白色浪花,将自己往更深处的海推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脸,但并没有摸到湿润的触感。
后来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排球部计划为高三生举办引退欢送会,木兔作为主将,被教练指名要在欢送会上发言。午餐时间,木兔趴在赤苇的课桌上,哀嚎自己实在写不出像样的发言稿。
“我觉得木兔前辈只需要把自己的主将心得讲出来,就已经是不错的发言稿了。”赤苇低头挑着便当盒里的芥末拌油菜花,试图将油菜花们摆放成一列一列。
“赤苇真懂我!可是这个提议已经被教练否决了……”白******头鹰高兴了五秒钟又迅速地蔫了下去,“他觉得太敷衍,让我重新写一份正式的……我哪里想得出来这些啊!”木兔狠狠咬了一口炒面面包,试图通过补充碳水把自己的脑细胞多培育出来一点。
赤苇拨弄西蓝花的筷子逐渐变得漫不经心,把好几根油菜花戳成了两半。无辜的蔬菜躺在芥末堆里,好像漂浮在绿色陨石带里的星球。
“要不我帮前辈写好了。”
语言如此自然地从唇齿间流淌出去,两个人都愣了一秒。
“我是说……前辈以前的国文作业,不也经常拜托我完成吗?”赤苇低下头戳着饭盒,难得语气有些起伏,“就当是多写一篇作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诶——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木兔肉眼可见地振作了起来,明黄色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赤苇从前总是教训我要自己写作业,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帮我呢!”
“我并没有教训过木兔前辈。”赤苇认真地纠正他的语义错误,但仍然没有抬头看他。油菜花已经被他戳成了一截一截,可怜兮兮地黏在饭盒底部。
“赤苇,再不好好吃掉的话就要变成芥末拌油菜花末了哦。”
“木兔前辈话好多。”
“喂!”
有了常年位居全年级国文成绩榜首的赤苇帮忙,木兔的发言自然文采斐然,讲得高一生们热血沸腾群情激昂,恨不得马上就去加练五百个球。教练拍着木兔的肩膀老怀欣慰,连连赞扬不愧是自己最欣赏的王牌,连写发言稿也如此得心应手。
“别人不知道,我可再清楚不过了。”木叶秋纪在台下抱着手臂,一脸看破红尘,“又是他缠着赤苇让你帮他写的吧?”
赤苇正襟危坐,一向神色平静的脸上快速飘过一丝不自在:“……为什么这么说?”
“唉,赤苇你啊……”木叶有些头疼地看着他,“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顺着他比较好吧?”
“我并没有……”
“不不不,你太有了。”木叶打断了他的自证,颇有些眼睁睁看着优秀的后辈踏入火坑的无力感,“从答应木兔加练那时候开始就太有了。”
赤苇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无意识地交叠在一起,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这是他表达不安的小动作之一。
“当然啦,并不是要批评赤苇你。”木叶叹了口气,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浅显一点,“木兔这个人本来就思维简单,赤苇你总是把什么都替他考虑好的话,离开你以后他会更加变本加厉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照顾他吧?”
一股冲动促使赤苇几乎要反驳些什么,但理智又将那句话按了下去。
“……我明白了。”赤苇低着头,愈发用力地摩擦着指节,直到浅浅的红从皮肤下层泛了上来。随着血色泛上来的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但他心烦意乱,没时间去想。
“好,接下来是最后一项流程!”猿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拉花礼炮,笑嘻嘻地塞了一个到赤苇手里,把另一个交给了木兔,“有请新旧队长拉响礼炮,作为交接仪式吧~”
“诶?有这一项?”木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让原本有些退却的赤苇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站起来走上台,和木兔并肩站着。临时搭建的讲台有些窄,木兔偏高的体温透过肩膀处的布料传递过来,莫名地让人有些心跳加速。
“那么,要开始了!”木兔倒是很兴奋,他举起礼炮,示意赤苇也像他一样。于是赤苇也举起手臂——
“嘭!嘭!”
“赤苇?”
赤苇猛然抬头,班长站在自己课桌前,两只手指还停在自己的桌面上。
“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我敲了你桌子好几下都没反应。”班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口,“好像有学长来找你哦。”
赤苇的第一反应是木兔,但木兔经常跑到他们班上来找他,全班同学都认识,班长的神情不会像这样平静。他站起来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木叶秋纪站在走廊窗边冲他挥手。
“木叶前辈。”赤苇穿过教室来到走廊上,表情有一点礼貌的疑惑,“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赤苇最近有看到木兔吗?”木叶无奈地揉了揉头发。
赤苇微微愣了一下:“没有……最近排球部在准备IH大赛,每天都训练到很晚。”而高三生的上学时间又和其他年纪不同,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木兔和赤苇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见不上面。
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好像胃里坠了一块冰。
“竟然连赤苇也不知道,有点麻烦啊。”木叶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即自我开解一般叹了口气,“算了,那家伙总归也不会出什么事的,或许是请假了……也许是答应了黑狼队的邀请?毕竟这种机会还是很难得的。”
赤苇感觉自己的思绪好像被裹在一团雾里,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要“嗯”一声。上课******响起,木叶匆匆向他告别。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翻开课本,上面的文字都被情绪曲解成难懂的符号,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直到下一堂课的老师姗姗来迟,向他们道歉时,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天站在排球馆里一起拉响礼炮的时候,也许就是他和木兔的最后一面了。
这一天扑向赤苇京治的海浪,似乎要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更汹涌。
他试图写下那么两句话,但就连近在眼前的书页也好像落进了大海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一周以后。
2012年3月19日,3月的倒数第二个星期一,一个在日历上同其他工作日别无二致的日期。但在赤苇的日历上,这一天被着重标注了出来,并且用工整的笔迹在下方写了三个字:毕业日。
这是春假的前一天,所有考试都在上一周宣布结束,学校也就顺水推舟将高三生的毕业仪式定在周一,其他年级相当于提前放假。学生们自然心思浮动,不少人早早领了成绩单就告假回家了。赤苇将自己的笔记和书本都收进包里,又检查了一遍一会儿要送给前辈们的礼物,木兔的自然也在其中——一张卷得非常仔细的海报,是他最喜欢的排球明星签名版。
木叶来找过他之后的第二天,他尝试着给木兔打过电话,但并没有人接。他又找了个借口到木兔家拜访,木兔的姐姐却告诉他木兔这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什么,向学校请假不说,还总是凌晨了才回家,天不亮又出门了。
“那家伙啊,丢下一句有事就跑走了,死活也不说去哪里,神神秘秘的。”大约是木兔家祖传的大大咧咧,木兔姐姐对于自家弟弟去向不明连续晚归这件事竟然也接受良好,“赤苇君也不要太担心啦,光太郎和你关系这么好,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的!”
赤苇拉上拉链,从侧包里取出手机点亮,和木兔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天前去木兔家的那天晚上。
“木兔前辈,看到请给我回电话。”
“赤苇抱歉,我不是很方便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想问问毕业日木兔前辈怎么安排?”
消息戛然而止。赤苇按灭手机,盯着漆黑屏幕上自己的眼睛。
“赤苇怎么还没回家?”班长从前门走进来,肩上挎着自己的书包,手里还拿着几张没发出去的成绩单,“啊,我差点忘记你是排球部的了,是要留下来等毕业典礼结束吧?”
“嗯,是的。”赤苇轻轻点了点头。
“真难得见你这么在乎什么事,平时总是一个人待着,有时间就去排球馆训练,要么就和三年级的那个木兔前辈在一起……”班长一边掏出手机给没领到成绩单的同学发消息,一边打趣似的说着,“总觉得赤苇是一个习惯孤单寂寞的人,没想到和木兔前辈那样吵闹的人很合拍呢,真好啊。我得去找这些调皮鬼了,回见!”他挥了挥手里的纸张,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教室里又只剩赤苇一个。他低头看着安静的手机,又抬头看看窗外的樱花。礼堂的音乐飘出很远,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忙着庆祝和告别。
班长说得很对,赤苇京治是一个习惯了孤单寂寞的人。平时总是一个人待着,有时间就去排球馆训练,要么就和木兔前辈在一起。现在第三个选项已经被划掉了,于是他只有前两个可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把手机塞进书包的最里面,比平时稍微更用了点力。
赤苇走到礼堂外的时候,校长的讲话正好进行到最后部分。他站在窗边踮起脚,怀着一丝希望扫视着观众席。但事与愿违,直到热烈的掌声响起,那抹显眼的白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他抿了抿嘴唇,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杂乱的声音渐响,毕业生们鱼贯而出,同自己的好朋友交换礼物,或是各自去风景优美的地方拍照留念。赤苇给前辈们都发了消息,请大家在约定好的地方******。不一会儿,排球部的几个高一生也来了,还捎来了其他人拜托他们带给前辈们的礼物。新进排球部的经理学妹红着脸小声问赤苇木兔前辈什么时候来,赤苇看着她赤诚到没有一丝掩饰的眼睛,莫名想起了漆黑屏幕上映出的自己。
“抱歉,他大约不会来了。”赤苇将视线转向远方,不再看少女失望的脸孔,“如果有给他的礼物,待会儿可以请其他前辈代为转交。”
先到的是鹫尾和尾长,他们的班级位置离礼堂门口更近。两人被后辈们真挚的道别狠狠感动了一把,尾长原本在典礼上憋住的眼泪一时决堤,连一向镇静的鹫尾也红了眼眶。紧接着是木叶、猿杙和小见,三个感情充沛的人凑在一块儿,喧闹的声音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倒是把离别的伤感冲淡了不少。送礼物的环节在吵吵嚷嚷的氛围中结束,高一生们纷纷告别。没能等到机会的学妹也只能遗憾放弃,将没能送出去的礼物交给了木叶,再三拜托他一定要转交给木兔,成功收获了木叶的一脸菜色。赤苇摸了摸包里仅剩的硬纸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交出去。
等会儿回家时顺路放到木兔前辈家里吧。他这样想着。
至于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期待,一定是错觉。
高三生们送走了后辈,约着去学校湖边的草坪拍合照,邀请赤苇一起。赤苇礼貌地拒绝了他们。
“不必了。请前辈们注意安全,我还有事要先走。另外,再次祝前辈们毕业快乐。”
他鞠了一躬,背着包往校门走去。明明和周遭的学生穿着相同的校服,他却好像处在另一层空间里,将其他人温和且疏远地拒绝在外。
“赤苇……感觉像海一样呢。”
“哇,好恶心的诗意。”
“你懂什么啊******猿杙!”
“我明白小见的意思,赤苇平时是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
“看起来难接近,实际上很好说话。”
“但更深入的话也还是很难接近啊!只有木兔那个笨蛋……”
一阵沉默。
“啊,话说回来,樱子让你带给木兔的礼物呢?”
“诶?我放在包里的啊?就刚刚放在墙角的那个包……”
“你这个笨蛋,那是赤苇的包!”
“什么?!”
对前辈们的失误一无所知的赤苇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校门被细心地装点一新,“枭谷”两个字的头上还被安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塑料猫头鹰,许多人都围在它旁边拍照。他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像一条离群的鲸一样努力汲取周围快乐的气氛。虽然也会感到轻松,但心里某个位置还是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啊,是少了那只会叫着“赤苇!你在发什么呆啊!”然后把他拖进热闹中的猫头鹰。
果然习惯是可怕的东西,它的效力不只是对木兔前辈,对自己也是一样的。
“赤苇!你在发什么呆啊!”
熟悉的高亢音调突兀地在耳畔响起,仿佛是猛禽在宣告地盘所属权的鸣叫。
赤苇的眼睛猛然睁大。
在人群的另一头,木兔光太郎正顶着那头极具标志性的发型冲他拼命挥手。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瘦了一些但更结实了,上次看他穿这件校服外套的时候肩线还没有这么紧……赤苇悲哀地发现,即便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自我催眠,但当看到木兔的那一刻,他还是不能自已地去关注他的一切。就好像遇见洋流的鱼群。
木兔从一群兴奋地窃窃私语的女生中间穿过,那双明黄色的眼睛还是闪亮一如往常,但里面只装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赤苇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赤苇一时不知道该先从哪里说起。他既想斥责木兔一声不吭就失踪的不负责行为,又想抱怨他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迟到,还想什么也不说,只是给他一个超级大的拥抱。但他又很快地反应过来,以上的几种可能性自己都没有立场去做。
他几乎要痛恨自己的理性。
“赤苇好像有很多话想告诉我。”木兔打量了他几秒钟,自然地牵起赤苇的手(那群窃窃私语的女生开始小声尖叫),“正好我也有秘密要告诉赤苇!我们去秘密基地吧!”说罢,他不顾还在愣神的赤苇,拉着他飞跑起来,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飞扬的樱花都抛在了身后,唯余一阵料峭的春风。
木兔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就是排球馆更衣室后的一小片空地。这里似乎已经被学校的清洁工们遗忘了,水泥地面坑坑洼洼,杂草慢吞吞地蚕食着人造的缝隙。更衣室旁种了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在人人寻找樱花拍照的今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它还是温柔地舒展开枝叶,为阴影里的两个少年保守秘密。
“木兔前辈……跑太快了……”赤苇体力本就不如木兔,此刻正扶着树干大喘气,连责备的话也轻飘飘的。木兔看上去则有些局促,他先是将肩上挎着的包放在地上,似乎想要蹲下打开,但又很快站了起来。他挠了挠自己引以为傲的头发,觉得还是先开口承认错误比较重要。
“对不起赤苇!没有给你说一声就跑走了,回消息也断断续续的,姐姐说你去家里找过我……啊啊啊总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今天也不是专门要迟到的,是因为出门忘记带给赤苇的礼物了,快走到学校了又折回去拿,所以才耽搁了时间……我不是故意躲着你……”嘴笨的猫头鹰来来******都是那几句话,好不容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好,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磕磕巴巴地自己和自己生气。
幸好另一个人是个称职的猫头鹰饲养员,能够熟练地从破碎的语言表达中串联起合乎情理的逻辑。赤苇喘匀了气,站直身体看着木兔,心情倒是比刚刚在校门口时松快不少:“我没有生气,木兔前辈。所以可以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吗?”
“啊,这个就是我要送给赤苇的礼物……嗯,之一!”似乎观察到赤苇真的没有在为此生气,木兔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他雀跃地蹲在地上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一本硬壳的、像是证书之类的东西塞到了赤苇手里,“赤苇快打开看看!”
赤苇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了。深红色绒面的封壳做工精致,边角没有一丝破折损坏,看得出来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好到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从木兔光太郎的包里取出来的东西。封面上烫金的几个大字龙飞凤舞,象征着它不凡的身份。
“中央体育大学”。
赤苇猛地抬头,正对上木兔期待的神情。
“中央体育大学?”赤苇呆呆地重复,“但我,我以为前辈会……”
“会去黑狼队,对吧?那边我推掉啦。”木兔轻松地说,“我觉得还是先一步一步走比较好!要是一开始就去职业球队的话,那不就打不了大学生才能打的比赛了吗!很亏耶!”
赤苇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他直觉木兔还有没说完的理由。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而且赤苇不是说过,会考东京大学吗?”木兔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这让赤苇有一种被捕猎的错觉,“这样一来,我们又可以一起在东京上大学了!”
好像一股来自热带的海水注入了心脏,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煮沸了。赤苇举着那本录取证书,在排球场上总是稳健的双手竟然有些发抖。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收下这份礼物。”赤苇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录取通知书是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送人的。”
“没关系!我只要这个就好了!”木兔三两下把内页拆下来塞进包里,带着精致花边印刷的纸张在包里委屈地露出一个角,“赤苇把这个封面留着吧!这可是我努力的证明!为了能得到他们的特招名额,我还专门去报了文化课辅导班呢……所以才不敢叫姐姐知道!她们一定会狠狠嘲笑我的!”高大的少年说着说着就扁起了嘴,委屈的神情在他脸上一点也不显得违和。
赤苇定了定神,将证书收进怀里。他感觉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正顺着这本录取证书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身上,鼓动他的心房,加热他的眼眶,******他的口舌。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智正在节节败退,他应该说出来的……
“第二份礼物!”
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木兔已经高声宣布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赤苇看着他继续蹲下翻找,这次找了很久,几乎是把包的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遍,才摸出一个被白色纸袋包装起来的小玩意。纸袋上还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猫头鹰,下面写着“送给赤苇”。
“这次可一定要打开啊!”木兔显然还对刚刚赤苇没有亲自打开证书的事耿耿于怀。
赤苇接过来摇了摇,似乎是个硬硬的东西。他拉开封口处的丝带,将纸袋倒了过来——
一枚小小的黑色纽扣,打着旋落在赤苇的掌心里。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木兔笑嘻嘻地向他展示校服外套,第二颗扣子的地方还留着一截线头,在初春的风里起起伏伏地飘荡着,就像少年的心绪。
赤苇感觉自己今天从木兔这里接受的冲击比他过去两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别光站着啊,赤苇!我很紧张诶。”木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祖母绿的海洋里找到自己想要的停泊点,“所以赤苇的答案是什么呢?”
赤苇还是没有说话。
他早就知道,木兔光太郎是一个“无论如何也必须要认真对待才行”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长久未曾报以希望的救赎还是终于得以占有“王牌”的快意,亦或是漂流许久的海水终于找到岛屿的酸楚。他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得乱七八糟,但他知道,他一点也不感到恐惧或者抗拒,一定要形容的话,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一个装满了水的氢气球,虽然沉重又麻烦,但仍然在向着太阳飞去。
“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握紧了纽扣,塑料硬硬的边硌得他掌心有些疼。
“但是,我很喜欢木兔前辈送给我的礼物。”
“两种都很喜欢。”
木兔失望的神情顿时被注入了阳光。
“等我能够追上前辈的那一天,我一定会给前辈答复的。”赤苇深吸了一口气,用不输给木兔的认真神情注视着对面的人。良久之后,他突然笑起来。赤苇不是一个经常表露情绪的人,因此这一刻的笑颜显得格外动人。
“那么木兔前辈,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追我呢?”
木兔大叫一声,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抱住。
“当然是从现在开始啦!”
那天的最后,赤苇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亲手送给了木兔,成功给了刚刚告白成功(算成功吧)的猫头鹰一个超级惊喜。赤苇看着木兔兴奋的神情,偷偷按了按包里粉红色的礼物,孩子气地没有告诉木兔。
既然都是准男朋友了,小小地吃个醋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啊,木兔前辈,稍等一下。”眼看快要走到分别的路口,赤苇突然停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匆匆写了一句什么,折起来递给木兔。
“算是送给木兔前辈的第二个礼物吧。”赤苇笑笑,“礼尚往来。”他收拾好书包,向木兔挥了挥手便离开了。那本深红色的证书封面还被他抱在怀里,在夕阳下闪烁着温柔的光。
木兔看了很久,直到那头微卷的黑发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才低头展开手里的纸条。出乎意料的,纸上并没有写什么情话,而是一串难懂的人名。
“赫尔沃耶·卢卡泰拉(Hrvoje Lukatela)。什么意思?”木兔艰难地辨认了一遍,确认自己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一头雾水地将这张纸条珍藏起来,此后也问了赤苇好几次,但赤苇总是神秘地摇头。后来赤苇升入高三,开始着手排球比赛和升学的事情,木兔也成为了中央体育大学的大一新生,两人都忙了不少,但还是在稳定地交流着。
直到木兔大一下学期这年的春假前夕。
最后一堂课是木兔最讨厌的文学课,他强撑着困意打开手机,准备问问赤苇春假有没有安排,却无意间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在念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名字。
“……赫尔沃耶·卢卡泰拉。这是一位加拿大克罗地亚裔的测量工程学家,他最知名的成就是发现了世界上最孤独的领域——尼莫点。”文学老师一字一句地说着。
木兔几乎是在椅子上弹了一下。他快速将课本翻到老师讲的那一页,以阅读排球规则的认真程度仔细读了起来。
“1992年,加拿大克罗地亚裔的测量工程学家赫尔沃耶·卢卡泰拉(Hrvoje Lukatela)用自创的“Hipparchus”(喜帕恰斯)地理空间程序对地球上的海岸线进行地图绘制,在绘制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地球上的一个点,这个点之所以奇怪是因为它是地表上距离陆地最远的一个地点,位于南太平洋中间。之后,赫尔沃耶将这个地点命名为“尼莫点”,其中“尼莫”一词来自于拉丁语,意思是“无人”。从尼莫点被发现后,这里就充满了神秘的传说……
尼莫点孤离于陆域、船舶航线及洋流之外,其所处海域的人类活动及其他生物踪迹稀少。距离尼莫点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是位于400千米高空中的宇宙空间站。”
木兔的手机恰好在此刻响了起来。是赤苇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和一句话。照片上是一张薄薄的A4纸,落款处盖着“东京大学”的章。
“正好有话想对木兔前辈说。可以不用等春假吗?”
窗外樱花开得热烈饱满,是少年期待已久的春天。

 

END.

Notes:

想写这个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把自己想表达的写清楚啊啊啊,但是很喜欢这种相互成就的感觉……哈特软软
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 版权声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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