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 |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很不对劲。不管怎么调整动作、角度和力度,都无法将排球托向合适的位置。

赤苇看着排球落在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的地方,强装镇定地转头看向队友们,不同往常,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木兔前辈站在网前,朝他看过来,赤苇却少见地移开了目光,不敢与他直视。他听到木兔前辈说没关系。

可赤苇最不想从他那里听到的就是没关系。

对面再次发球,并不刁钻,队友的一传很到位,赤苇判断球到他身前时,高度应该正好。他听到前辈在要球,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赤苇起跳、托举,尽全力为王牌的进攻奠基。

但球还是没有传到前辈手中。球落地的声音响起,赤苇停下动作,看向自己的掌心,一切如旧。可排球却是从未有过的不受控制。

他抬起头,想向前辈道歉,可是张开嘴,赤苇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木兔前辈,我喜欢你。”

怎么会说出来?赤苇觉得他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而面前的木兔前辈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和以往一样热烈真诚的笑容,如同正午时的日光,耀眼到视线发白。

请不要回应我,赤苇在心中不断祈祷。

但面前的人还是开口了。运动后的喘息声、嘈杂的欢呼声、裁判的哨声好像都消失不见,耳际只能听到木兔前辈带着笑意的声音,是不必要的清晰。

他在说什么呢?赤苇朝后退了一步,撞在了球网上,被包裹着直直坠落下去。

加油声依旧沸反盈天。

 

赤苇猛地睁开眼。

刚升出晨昏线的太阳穿过忘记拉窗帘的窗户,就这样闯进赤苇的视网膜。天空晴朗无云,因而光线格外不知收敛,强光下人明明会眯起眼睛,可赤苇依旧执拗地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他的思维仍旧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却在叫嚣着让他追逐灼热。

眼睛的酸胀让赤苇体会到真实,得以从噩梦中脱身,血液终于汩汩流淌,胸腔中猛烈的心跳一步步慢了下来。直到知觉逐渐恢复,赤苇才发现自己一直忘记呼吸。他深呼吸了一大口气,胸口沉沉——大概这就是他梦魇的原因。

赤苇偏过头,木兔前辈在他身旁睡得正沉,手臂伸过来压在他身上。这样早上醒来时发现原本睡在地铺的前辈出现在自己床上也不是第一次了,赤苇早就习惯并纵容着。屋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燥热,赤苇隐隐约约闻到自己刚换过的枕套上有一股咸咸的味道——大概是做噩梦出汗太多。他舔了舔嘴唇,不出意外的干燥,感觉很渴。

搭在赤苇身上的胳膊肌肉线条分明,随着呼吸而起伏,手腕下搭,几乎让赤苇误会成搂抱。他揉了揉脸,克制住就这样抱住木兔胳膊装睡的想法,尽量轻地把木兔的胳膊从胸口挪下去,坐起身来,先替还在熟睡的人拉上了窗帘。

房间骤然暗了下来。赤苇在昏暗中适应了两三秒,轻巧地从前辈身上跨下床。原本铺好的地铺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他赤脚踩上去。旁边的书桌上并排摆着两个杯子,属于赤苇的浅卡其色杯子里的水只剩下一个底,看来是木兔前辈拿错了。赤苇不动声色,拿起了另一个杯子,太渴了,他站着喝光了整整一杯水。

他看了一眼闹钟,七点多,时间卡得微妙,对于周末,是个可以起床也可以继续睡的时间。桌面的日历本上,下周二被圈了起来,上面是赤苇的字迹:三年级结业典礼。旁边还飞着一只昨天木兔非要画上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物的猫头鹰。

被烫到了一般,赤苇迅速将目光从日历上移开。他回头观察已经换回平躺姿势的木兔前辈,总觉得睡姿异常乖巧。看着前辈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也那么丰富的表情,赤苇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俯身抽过了枕头,换上新的枕套,深蓝色格子的新枕套在原本灰色的床单上有些格格不入。

赤苇将换下的枕套丢进脏衣篮,走进阳台。天气平静无风,因为昨晚烘干机突然故障被晒起来的制服和训练服就这样直坠坠地挂着,蓝色的领带倒是缠在了一起,但赤苇不想解开。

他伸手摸了摸偏大一些的那件灰色西服外套,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赤苇不打算这么早把他们收进来,不知道是因为指尖一丝隐隐约约的潮湿,还是因为他私心想让这两套衣服一同出现在蓝天下的时间更长一点。

赤苇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回房间。他在路过厨房时踌躇了三秒。给木兔前辈准备早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赤苇自己也有点饿,但他心里又十分清楚,这种饥饿感并非通过饮食能解决。纠结再三,完全不困的赤苇还是走回了卧室,木兔前辈仍旧没有醒。赤苇站在床前天人交战,最后认命地再次跨过前辈爬上了床的里侧,躺在了突兀的枕套上。

还在沉睡的木兔前辈无知无觉,却准确无误地朝赤苇的方向翻了个身,胳膊旋即蹭过来,紧紧挨着赤苇,处处彰显存在感,让赤苇忍不住屏息。他凝视着木兔的右手,皮肤很白,手背透出青色的血管,指节粗壮,如同木兔光太郎本人一样,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受到力量。

这只手在过去两年里,曾无数次拍过赤苇的臂膀肩背,亲昵地揉过他的头发,给过他最靠谱的拥抱,还曾无数次接到赤苇的托球,再扣出去,让赤苇常常误以为他们真的是最默契的二传和主攻。

赤苇忍不住回忆起刚刚的梦,记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点,好像是一场状态十分差的比赛。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比赛,事实上自从进入枭谷开始给木兔托球起,赤苇就常常梦见比赛,而越临近木兔前辈的毕业,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对此,赤苇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从第一次给木兔前辈托球起,他就已然清楚这两年将给他人生带来的影响。如同吃饭喝水,食物进入身体被消化吸收组成人体的每一个部分,这些和木兔光太郎和排球和枭谷一起的时光,也在日复一日中沉淀为赤苇的一部分。

赤苇回想起两年前第一次给木兔前辈托球时,他将球传出,仰头看着主将从后方奔来。和在观众席上完全不一样。观众席上,距离遥远、视角广阔,俯视着球员的每一个动作,但在球场上,赤苇需要扬起头,才能将木兔前辈起跳的身影捕获至视网膜。主将在他上空纵身出漂亮有力的弧度,将球扣下。他听到了球落地的声音,却并不想分神去查看球的落点,就在这个瞬间,赤苇意识到,他喜欢上了排球、喜欢上了二传手这个身份、也喜欢上了这个向上看的视角。

他在仰头时俯首称臣。

 

这样的风景还能看多久呢?赤苇忍不住在心中想。而身旁的人熟睡时也能变本加厉,又朝他这边挪了挪,胳膊和腿一起搭了上来,仿佛要将赤苇囿于羽翼之中。两个人的头发丝混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穿来,心跳似乎经由呼吸传进赤苇耳朵,不知道为什么,饥饿和不安就这样消失。

事已至此,赤苇决心任性一次。他从旁边的窗台拿过空调遥控器,将暖风调小了,然后闭上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疲惫的双眼,任凭指节摩挲过木兔结实的小臂。

明明就这样简单的动作,赤苇却被突如其来的困意袭击,在前辈安稳下来的呼吸声中,赤苇心想:如果非要梦到比赛,至少梦到一场正常一点的吧。就这样想着,他睡了过去。

但他没有梦到比赛。

梦里,赤苇以比平常慢得多的步调走在路上。身边的街景十分熟悉,是和前辈经常一起走去公交车站的那条路,但平时总是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空无一人,他的身边也空无一人。

穿过路口后,身边的钢筋水泥突然变为深林树木,四周隐约有雷声轰隆。有一只猫头鹰无声息地穿梭,直到他张开双翼朝着这边扑来,赤苇才发现。猛禽眼神桀骜,神色凶猛,支棱着耳羽簇,可赤苇发现自己心里并无惊惧,他好像失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伸出双手去迎接。猫头鹰用喙啄弄他的手指,但是并不刺痛,反而宽厚而粗糙,像是某双熟悉掌心里的茧。

再一次,赤苇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房间里,眼神熠熠的猫头鹰正在注视着他的猎物。

一瞬间,赤苇心如擂鼓。房间的空气被眼神搅动,好像身处漩涡之中。但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赤苇并不知道自己可以挪开目光,直直地迎了上去,自觉成为了猎物。窗外雨声很大,和上一次醒来时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木兔前辈额前的头发有些沾湿了,看起来应该已经洗漱过。

他仍旧抓着赤苇的手摆弄着手指,眼睛如同唯一的光源,锐利无比,但声音却拖得老长:“赤——苇!你终于醒了!”明明躺在床上玩学弟的手怎么想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木兔前辈就是这么理所当然。赤苇任他抓着,配合地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木兔撑起身体越过赤苇将窗帘拉开,雨滴仿佛给外面的风景打上了马赛克,“外面雨好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下午说好了一起出去跑步的!”赤苇清了清嗓子,准备反驳出去跑步明明是昨晚木兔前辈自己睡前的自说自话,他还没有答应,但他突然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前辈,你有收……”看到猫头鹰懵懵地眨了眨眼,赤苇直接改口,“我们的衣服还晒在外面。”他迅速跨下床,在懊恼的大喊声里走向阳台。

衣服已经淋湿透,赤苇一边责怪自己怎么忘记看天气预报,一边在雨中把衣服都收下来,连着枕套扔进洗衣机重新洗一次。木兔前辈也已经跟了过来,用手戳着赤苇睡衣上被淋湿的深色地方,非说这样很好看,也要冲出去淋雨,被赤苇无情制止。

“前辈想吃什么?”看到他马上要进入消极状态,赤苇不慌不忙抛出别的话题。

木兔眼睛转了转,张嘴刚发出第一个音节,赤苇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在“不能纵容猫头鹰无限制的吃烤肉”的信条下,赤苇难得打断了前辈的话,“木兔前辈,早上不可以吃烤肉。”思考了一下冰箱里现有的食材,他提出选项,“煎鲑鱼或者照烧鳕鱼,请选一个。”

“那我要吃鲑鱼!好饿!”木兔推着赤苇往卧室走,“赤苇要先换衣服!”

赤苇迅速换好衣服洗漱完,开始处理食材。自从木兔第一次在赤苇家中借宿后的早上非要帮忙料理,却打碎了赤苇家里三个盘子还差点划破手之后,木兔就被严禁插手料理一事了。然而虽然不能参与,但木兔还是每次都要蹲守在厨房门口,看着赤苇做早餐。

在一些加练太晚的周五,木兔会想出去吃大餐——通常而言,赤苇会提出其他选项,不过最后一般都是去吃烤肉。有时候是他们两个人,有时候是和排球部其他人一起。

吃完之后,木兔会以太晚了赤苇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为由,把赤苇送回家然后蹭住,而在此后的每个周六早上,都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但即使这样的早晨上演过很多次,木兔还是在一旁当最捧场观众,脑袋从这边凑到那边,看赤苇在干什么。

赤苇做饭时十分井井有条,一步一步安排得当,不会让喊饿的猫头鹰久等。先处理环切成块的鲑鱼,趁腌制的时间煮味增汤,等食材和味增都下锅,就在旁边另外支起小锅焯熟菠菜,同步开始做厚蛋烧。厚蛋烧成型的同时把鲑鱼放进铸铁锅,在等待翻面前的时间里,把菠菜先拌上味淋酱油等调味料、撒上一点芝麻,将厚蛋烧切块。鲑鱼煎得焦香时,旁边的味增汤也早就咕噜咕噜响。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木兔一边负责运送碗筷去餐桌,一边夸赤苇,“赤苇为什么做什么都那么有规划啊!”赤苇并不觉得做早餐有什么厉害到能上升到“规划”的地方,他正从冰箱里拿出酸奶,不想理会“吃人嘴短”的夸奖,但还是懒洋洋地应答,“请前辈不要说得这么夸张。”

赤苇其实知道自己并不算特别擅长料理,只不过是能把菜烧熟的水平,但木兔前辈每次都很给面子地吃得一干二净,让他时而也恍惚觉得自己是什么米其林大厨。

面前的人将酸奶一口气喝光,在嘴边留下一圈白色,像个圣诞老人,还浑然不知地说,“刚刚白福在群里问毕业那天晚饭一起去吃什么。”赤苇抽了一张纸巾,原本想直接替他擦掉,犹豫半秒后又换成了递过去让他擦脸,没有作答——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

木兔接过去纸巾,又迅速换了话题,说:“赤苇大学是不是不会打排球了?”

“是的。”赤苇低着头回答。为什么现在问这个问题?他装作不在意地拨弄起碟子里的鲑鱼。

“赤苇想学的文学类专业会学习什么呢?”

“现在才稍作了解,每个学校每个专业下细分的重点都不太一样,但我应该会修读现代文学。大学再按照实际学习和实习情况来看自己的职业方向。”

“这样啊,赤苇总是对未来很有规划。”木兔率先一步清空盘子,摊在椅背上,露出餍足的神情,盯着赤苇,又一次提及了“规划”这个词,赤苇猜测大概是木兔前辈最近刚在哪里看见过所,以想多用用。

赤苇正在舔咬一块骨缝里的鱼肉。是,他确实可以算是有规划,但这个规划里并不可能有木兔的深度参与。就如同他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参与木兔的人生那样。

下一秒,木兔前辈的脸突然在眼前不断放大。下巴被抬了起来,前辈的眼神落在了嘴唇上。直到指腹碰触过嘴角,赤苇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好像被鱼刺划破了。他伸出舌舔舐,轻微的血腥味。因为靠得很近,赤苇觉得自己的脑部几乎过载,在行至边缘的情绪中,他差点无意识地咬向木兔前辈的手指。

好在最后一刻,他停了下来,转头挣脱了木兔的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创口不大,纸巾都没染红,木兔却紧张地问疼不疼。赤苇摇了摇头。

吃完饭,木兔帮赤苇收拾台面。赤苇将大部分盘子都收拾进洗碗机,开始手洗不能放进洗碗机的铸铁锅。

赤苇的脑海里仍旧萦绕着刚刚的话,延迟了十分钟开始作答,想说前辈在排球上的安排才是从始至终有目标有计划的,但又怕说出来让猫头鹰太自满,放纵一些本就随心所欲的生活安排更加混乱,于是话在嘴边转了个弯,“木兔前辈也可以提前试着提前规划好事情,有时候会轻松许多。”

木兔正负责拿抹布擦着流理台上刚刚不小心滴下来的味淋渍,闻言,他转过头来看着手上都是泡沫的赤苇。

“那么,赤苇,我先提前告诉你一个我的‘规划’。”木兔语气轻松地说着,外面仍在下雨,明明没有阳光,但木兔前辈的瞳孔却仍旧近乎发光,赤苇转过头去看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有春雷惊蛰,而前辈的声音就这样穿过了水声雨声雷声,传入了赤苇的耳朵。

“毕业那天,我打算向你表白。”

 

清洁剂的泡沫是不是都漂浮在了空气中,否则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楚?木兔前辈的眼睛像在某个平行世界里只追着他的太阳,只是不知道三月的阳光是否可以如此耀眼。

有一瞬间,赤苇想丢盔弃甲,但他强硬地要求自己捡回了一点点思绪,用平静得如同讨论别人盘子里的食物那样的语气说,“木兔前辈,表白不应该有预告吧。”

“啊?”木兔向赤苇挤过来,把手伸进水池洗手,“为什么不能有?之所以预告,是因为我觉得赤苇一副没有准备好的样子。”

“准备什么?”赤苇十分庆幸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抖。

木兔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赤苇是喜欢我的吧?我也喜欢赤苇,这个赤苇应该也知道。”

梦境里刻意被忽略的部分,就这样猝然进入现实,让赤苇不得不想起、不得不面对,像一滴巨大的松脂,将赤苇包裹成琥珀,再也无法动弹。

木兔将手洗干净,把还凝固在边上的赤苇的手拉了回来,手指亲密地******赤苇的指缝,帮他在水流下冲走泡沫,“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赤苇就是不想让我表白的感觉,所以我才想提前和赤苇一起做好规划。”

一开始时,赤苇是在追随背影,跟随在身后的喜欢隐秘而安全。然而喜欢怎么能够控制得住?就如同攀上墙壁的藤蔓,肆意生长,让前方的人回头,回赠他同样的花开。赤苇一直在试图逃避,但事实就是他以为的单向暗恋如同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开出了一份他承担不起的情感。

在这个人面前,逃避并没有用,会立刻被发现。赤苇深知这一点。他拿回双手的使用权,关上水,并试图抢夺话语权,“可是就是下周二了吧,毕业典礼。木兔前辈的这个‘规划’也来得太突然了。”

“那我喜欢上赤苇的时候也很突然啊,”木兔用湿漉漉的手捏了捏赤苇的脸让他松嘴,赤苇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咬嘴角,“感觉就是某一天,‘砰——’的一下,我就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喜欢赤苇。”

木兔的手还托着赤苇的下巴。赤苇虽然被“砰——”的一下砸得一片混乱,但还是没忍住吐槽:“木兔前辈竟然能在意识到喜欢的时候忍住表白吗。”

“赤苇!这个怎么说都不是重点吧!总之,我已经和赤苇分享我的‘规划’了,所以赤苇到时候可不能落荒而逃!”

有一滴水从关掉的水龙头处滴下,碎在了赤苇的手背,让他回过神来开始思考。

关于木兔前辈可能对他有好感这件事,赤苇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在不安中享受着暧昧关系,只不过事到如今,木兔前辈想要挑破了。但是——互相喜欢又怎样呢?表白交往又怎样呢?赤苇不清楚木兔前辈是怎么想的,但他总觉得已经预见到未来:越来越少的共同话题、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从熟悉到陌生只需要时间这一份催化剂。

如果是维持现在的关系大概还能最后赢得一份体面,成为最熟悉的老友,在提及青春岁月时成为特殊存在,但如果、如果真的在一起,他没有任何把握。

他并非一个过分谨慎的人,只是这份情感太过珍贵,让赤苇既不舍得与过去告别,也不愿意用未来冒险,于是夹在缝隙之中,用种种不得已将自己卡顿成不上不下的尴尬模样。如同他做任何事情一样。

水滴从指尖滑下。赤苇胡思乱想,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做答。空气湿度好高,赤苇怀疑自己即将化成雨水,一同渗透进地底。

恰好此时,客厅手机******响起。是木兔前辈的手机******。木兔前辈深深地看了赤苇一眼,走出去接电话了。

赤苇听不清前辈的声音。他匆匆将铸铁锅冲净,拿起厨房纸准备擦干。在粗粝的手感中,他决心无论如何应该给出答案,否则对谁都不公平。

他听到客厅的电话挂断,没有回头,竭尽全力说:“前辈,我知道你的规划了。”

对面前的人,他无法不做出正面回应。

 

木兔前辈没有再谈论起那个“规划”。刚刚的电话来自木兔前辈的父母,说下午要去外婆家拜访,让木兔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回家一趟。于是洗碗过后,赤苇送木兔去公交车站。

刚刚进行了表白的规划或者说预演,两个人看起来很平静,但也只是看起来——赤苇第一次出门时甚至忘记摘围裙,而木兔也在快走到公交车站时才发现自己甚至忘记拿上单肩包。

从房间里拿出木兔的单肩包,也就是第三次走出赤苇家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个很轻一个很大声。赤苇带着笑意催木兔,说前辈要快一点不然家人要等急了,木兔却笑话赤苇只是知道要表白就这么紧张,其实赤苇看他分明也慌张得不像样。一直到把木兔前辈送上公交车,赤苇才终于停止住嘴角的笑意。

下雨后起了风,赤苇看着公交车渐行渐远,转头逆着风回家。青涩的新叶香钻进鼻腔,紧张的情绪再次泛上心头。在漫漫春风里,赤苇踏出犹疑的每一步。

意识到自己对于木兔前辈有不同寻常的喜欢,是在高一那年的冬天,在给木兔前辈托了半年球后。

当时临近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虽然木兔未来肯定是走体育推荐路径,但偏差值也不能太难看,于是便请赤苇给他补课。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同年级前辈可以选,木兔前辈却偏偏让自己来,不过赤苇也没有拒绝的打算。因此那几天的加训结束后,赤苇会去给木兔前辈补课,在三年级的教室里,搬一把椅子坐在木兔边上,膝盖碰着膝盖。

“啊啊啊!这些公式真的看不明白!还有函数图什么的。”木兔撅起嘴巴,把笔夹在鼻子下面,试图这样用笔去戳赤苇的鼻子。赤苇连眼睛都没抬,伸手将面前乱晃的笔抽了过来,继续盯着草稿本上的公式,思考着要用什么方式来解释才能让面前的人轻松听懂。

“赤苇,你现在的表情好帅啊!有种要大干一场的感觉。”木兔歪着头,从下方探头看他。赤苇抿了抿嘴,说会做题的前辈才最帅气。木兔立刻不服气地问难道不是打排球的时候最帅气吗,赤苇顺着说那就第二帅气,一心只想哄着面前的人赶紧复习。

看面前的人干劲十足了,赤苇指着题目继续一步步讲解思路。两个人头顶着头,木兔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会儿,但等赤苇再一抬眼,却发现面前的人心思早就不在题目上了,双眼如箭,盯着自己。

空气过于干燥,好像无需接触就有静电产生,赤苇恍惚觉得眼前炸起了许多烟花。木兔见赤苇老师停止讲课,就将头枕在胳膊上,头发蹭过赤苇的胳膊,在草稿纸上写赤苇京治四个字,还非要问赤苇好不好看。

赤苇下意识地也拿笔在旁边写下了木兔光太郎的名字,紧接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哄着面前的人继续好好听讲。草稿纸上两种风格迥异的字迹混作一团,像一幅画,在补课结束后被赤苇折好放进书包。

等到两个人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那时刚好赤苇的父母又出差,在补完课后,他照常被前辈领回家去蹭饭。木兔前辈走在他前面,一边跟赤苇说话一边倒着走,头发塌下来、眼神恹恹的,看得赤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结果被前辈冲过来揉着头问赤苇怎么可以笑话我。

前辈的身体很暖和,紧挨着他。但大概是冬天的晚风太冷,他忍不住战栗。

这个时间点,公交车上不至于很挤,但也没有两个连着的空位。

木兔走向了他常常站着的靠窗位置,赤苇跟在他身后。刚结束了最不喜欢的脑力活动,木兔看起来明显有点萎靡。赤苇揣摩着前辈的脸色,和木兔两个人靠在窗户上面对面站着,他从脑海里庞大的木兔光太郎喜欢的话题中找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试探了一下木兔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需要先等等再哄。

再一抬眼,木兔已经睡着了。手撑在窗户下的栏杆上,因为用力而显出了青筋。头跟随着车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时而撞到玻璃上。赤苇凝视着木兔,总觉得这样大概不太舒服,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垫在了木兔的头下。

车上人来人往,可能会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也可能不会在意这个角落。但就在那个瞬间,赤苇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因为静电,也不是因为冷风,只不过是他“动机不纯”罢了。

通常而言,赤苇认为自己是一个掌控感很强的人。但既然是“通常”,就一定会有意外。从因为看到了“明星球员”的表现就选择了去枭谷开始,一切“循规蹈矩”就走上了不归路。

如果说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排球打得好而格外关注他、配合他、希望和他一起打球,都还处于正常范围内。但如果已经到了在生活中处处关注,对任何事情无条件支持呢?

手心感受到木兔有点扎人的头发,手背感受到窗外寒冷的温度。在这样的温差之间,一个念头不知不觉滋生:原来我不止在球场喜欢木兔前辈。赤苇全身心开始战栗,手还是纹丝不动,只担心惊扰了眼前人的梦。

而如今明明踩在春风之中,赤苇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冬夜,他怀揣着一腔明明刚发现就仿佛已经要溢出去的喜欢,和前辈一起吃饭,被送上公交车。那时候他也是独自走在这条路上,在过快的心跳中以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可以消磨。

赤苇突然很羡慕那时候的自己,唯一的担忧大概就是这份隐秘的感情可能被发现,但其实满心都在期待着另一天的见面。

两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他和木兔前辈又一次到了分别的时候,一个坐上公交车另一个走向站台,只不过车的前方不再是每日周而复始的固定线路,而是他们的真实人生。

 

回到已经空荡荡的家,赤苇坐在沙发上,被混乱的情绪袭击,十分难得地失控了一次,抱着头只想哀嚎。然而情绪还没有宣泄,就听到语音呼叫机在响。赤苇带着毫无必要的期冀走到屏幕前点击接通,视频显示出陌生的中年男性,穿着印有烘干机品牌logo的工服,请赤苇给他开楼下的门禁。

哦,原来是来维修烘干机的工作人员。

赤苇按了开门键,去冰箱拿了一瓶水备着,三月气温偏低,赤苇习惯将暖气开足,因此不愿意打开门。直到听到门口的门铃响起,才去开门请人进来。

维修人员检查过后开始修理,赤苇继续坐回沙发上,直到听到维修工叫他,才起来确认烘干机使用正常。道谢、签字、付钱、送人,赤苇几乎是行尸走肉一般完成一整套流程,继续回到沙发上放空思绪。

为什么自己要放弃打排球?为什么木兔前辈要喜欢上自己?为什么他们要表白要交往然后走向一个十有八九会失败的结局?毫无逻辑和意义可言的问题在赤苇的心中一再起伏,拷问织成茧,将赤苇困住。

期间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周末赶不回来了,迭声道歉,让赤苇叫上朋友出去吃大餐。赤苇在电话里答应了,挂完电话大脑却仍旧保持待机,打不起精神。从天明一直坐到天色渐暗,他起身洗漱,然后窝在没有收拾的、木兔前辈在两年间睡过许多次的地铺中,沉沉地睡了过去,仿佛打算用睡眠修补情绪。

直到周日中午,赤苇才醒了过来,看着时间,惊讶自己能睡这么久。上一次吃饭还是周六的早午餐,赤苇很少这样作息不规律。他又看到日历上更走近了一日的时间,不觉得饿,只觉得钝痛。

桌面上手机震动,赤苇过去看,是来自前辈的简讯。赤苇向上翻了翻,平日里他们每天都见面,很少在Line聊天,聊天记录里都是他琐碎的提醒、木兔前辈随性的回复,或者是偶尔约出去吃饭。以后这里会被消息塞满吗?还是会归于沉寂?哪一种情况赤苇都不想考虑,于是看回了新收到的信息。

木兔前辈:叔叔阿姨有没有给你做好吃的?

赤苇回复说他们周末不回来了。

他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没再继续坐着,出去便利店买了饭团,拿乌龙茶时迟疑了一秒,为了睡眠质量还是选择了牛奶。回家后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把饭团吃掉,收拾好地铺,将昨天中午就晾晒出去的制服和训练服收进来,又总觉得没有干透,一起放进烘干机里烘干。

他甚至给家中做了个大扫除——还不忘了打电话提醒会定期来家中清洁的家政工这周不用来了,赤苇有时其实很反感自己这种哪怕再烦恼也要一切井井有条的习惯。

做完一切,赤苇站在房间中间,难得地不适应起家中的寂静来,他思来想去,翻出自从上高中后因为学业和社团繁忙就再也没用过的CD机,在音乐声中坐在桌前预习功课,即将要三年级,赤苇的学业压力也在逐渐增大,他学得认真,仿佛一切纠结都被睡眠甩在了脑后。时钟又转了小半圈,门铃时隔一天再次响起。

赤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猜想是不是父母提前回来了,又忘记带门禁卡。但等他按下接听键,可视门禁中却只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运动夹克,故意不说话,提着饭盒挡在脸前,但却挡不住招牌的发型,在色调失真的屏幕里乱晃,像某种效能太足的心跳加速剂。

赤苇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揉了揉眼睛。他按下门禁键,打开门,呆呆地站在门口。走廊里没有暖气,赤苇只穿着薄薄的家居服,却并不觉得冷,他侧耳倾听电梯上升的声音。

“嘿嘿嘿!赤苇!”木兔前辈以极快地速度冲了进来,几乎要撞在赤苇身上。

“前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因为忘记带校服了吗?”赤苇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些可能性。木兔摇了摇头,语气直接,“因为不想赤苇一个人在家。”随后又拿起饭盒来晃了晃,“我给赤苇带了晚饭!”

解开包装才发现汤汁撒了不少,木兔很失落,但赤苇只觉得感觉胃口大开,吃得很开心。

吃完之后,两个人一起挤在宽敞的沙发上看排球比赛。平时在更衣室里几个人挤在长椅上看比赛时,木兔总是一边喊着好挤,一边要紧紧贴着抱着平板的赤苇,而现在沙发大到足够让他俩一起躺着了,两个人却还是习惯性地靠得不能再靠近。

即使满是烦恼和忧虑,即使在逃避着毕业离别和那天的“表白”,却仍然在享受和前辈共处的时间。说实话,赤苇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有些不齿。

比赛结束,两个人洗漱完,时隔几十个小时,再次并肩躺在了床上——赤苇实在不想铺地铺了。他们没拉窗帘,赤苇盯着窗外,光污染严重的市中心看不到星星,只有半轮下弦月在空中挂着,还算皎洁。木兔前辈突然出声问,“赤苇,你周五那天晚上哭了。”

赤苇愣住了。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似乎是梦到比赛前的另一个噩梦,他已经记不清内容,只是隐约想起好像有人在叫他,细软的纸巾擦拭过他的脸,然后再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明明心已经咚咚跳,然而木兔前辈却还嫌不够一般,突然朝他这边转头,眼神比窗外的月光更凛冽,“有时候,虽然完全搞不懂赤苇在想什么,但我知道赤苇肯定比我想得更多更周全,那些问题我根本想不明白,所以总得麻烦赤苇多想想。”

“但是赤苇,”木兔凑得更近了一些,迫使赤苇只能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既柔和也锐利,是相信也是胁迫,“你总是能做到的。”

我可以吗?赤苇其实并不知道。身旁的人没有再追问,只说赤苇这两天可得早点睡,不然如果眼睛肿了,在他的毕业照里就不好看了,他是最帅的,那赤苇也要一样帅。就像听到了什么咒语一般,明明这两天睡了那么久,还是有困意伴着声音飘来,让赤苇眼皮耷拉。

一夜无梦。

 

比起经常一起从学校走去公交车站,木兔和赤苇其实很少一起从公交车站走去学校。明明是相同的景象,但换了方向,就总觉得不一样了。还有旁边的木兔前辈,平时常年喜欢把领带拉松的前辈出门这么久了居然还老老实实地打着领带,让赤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赤苇?”木兔正在换着众多不可思议的方式背单肩包,感受到赤苇的目光,他用肩膀撞过来。

“是因为前辈很少这样好好系着领带。”赤苇比了一个扯松领带的动作。

“赤苇这么说太过分了!明明是因为这个是赤苇给我系的,所以才不愿意解开的。”说完,木兔前辈还开始对着旁边商店的玻璃门检查领带的保持状况,赤苇跟随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在常去的甜品店门外看到了新贴的歇业公告。

公告上写得十分清楚,店主老夫妇要搬家去北海道和女儿一起住,甜品店将在本周结束营业。身旁有路过的枭谷学生边走边讨论,而木兔和赤苇一齐愣在了门口。

这里可以算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在无数加练的夜晚,他们在这里尝过无数种冰淇淋的酸甜,分享着那些打不出好球的苦恼打出了好球的兴奋赢了比赛的激动输了比赛的滋味。

“啊!还想着毕业之后来找赤苇玩的时候还可以吃这家店的。”木兔失落地说,嗓门都小了不少。
“这两天我们都过来吃吧,前辈。”赤苇安安静静地提议。

“那我要把所有口味都点一遍!”

“不可以,吃太多的话明天前辈很有可能因为拉肚子错过毕业典礼的。”

木兔提议要拉上排球部的其他人一起来,这样就可以尝到那些他还没尝试过的口味。

赤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甜品店在门口摆了一盘糖果,供离店的客人自取,他们一开始会每个人拿上一颗,木兔前辈每次都会咔嚓咔嚓的立刻咬碎吃掉,赤苇自己则喜欢慢慢含化。于是后来赤苇每次都会多拿一颗,木兔前辈嚼碎两颗的时间和赤苇吃掉一颗的时间差不多,这样他们可以同时分享同一份甜蜜。

为什么一切都在和他告别?那些在这里的那些独属于他们的回忆,仿佛也要被迭代更新,送进名为“过去”的垃圾桶里。

木兔问他为什么不说话,赤苇的理智被乱七八糟的情绪挤压到没影,没多想就打了直球,说因为舍不得前辈毕业。说完才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直接,感觉脸有些发热。

木兔笑得爽朗又得意,“赤苇,我明天才毕业。今天的赤苇还是应该开心啊!”

可是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在过于漫长的未来面前,两天时间如同螳臂当车。赤苇只觉得难过。

 

赤苇进入教室,刚在座位上坐下,同班的佐藤同学和高桥同学就一起向他走了过来。

“赤苇同学,有个问题想请教,请问高三1班在毕业典礼上会在哪个时间段入场?”因为学生比较多,枭谷的毕业典礼会分时间段让每个班级入场,不过每年的排序方式都有不同。

“十点半。”赤苇回答。木兔前辈从两周前时间表刚出时,就拉着他复读了一百次这个时间,让赤苇一定要记得去看,被赤苇回敬会忘记重要时间的明明是木兔前辈。

“原本还以为要去问三年级的前辈呢,没想到赤苇同学知道。”问问题的佐藤同学有些惊讶地说。

还没等赤苇说话,旁边的高桥同学已经接话了,“我都说了,木兔前辈班级的安排,赤苇肯定知道。”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关系亲密的前后辈。球场上默契的配合、总是绑定在一起的午饭时间、木兔前辈还总是在大课间时冲来找他,赤苇对于身边的人会这么想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里面也有不少他的推波助澜,那些帮忙拿的外套、永远表现得对木兔前辈的信息了如指掌、在木兔前辈闯祸时第一个去收拾。可马上,默认的联系即将要断开了。

请停止消极情绪散发。赤苇在心中警告自己。

他试图转移思维,于是难得地多问了一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刚一开口,赤苇就后悔了。毕业季问这些的原因他大概能猜到,这样提问实在是有点尴尬。

佐藤同学显然也有点惊讶,不过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她说她想要去看看暗恋已久的三年级前辈,那位前辈和木兔同班,她不想站在那里等太久妆都花掉,所以想弄清楚入场时间。

“诶,佐藤你不打算表白吗?”身旁的高木同学显然很惊讶,大剌剌地问。

“是啊。我们也不太熟悉,只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喜欢而已。如果这样贸贸然表白的话,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吧。”佐藤的语气很坦诚,“能亲眼看到前辈毕业,就已经很满足啦。谢谢赤苇同学和高桥同学。”

赤苇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客气。

“要勇敢一点啊!”高桥同学语气高昂,“要是觉得会留下遗憾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她们一边聊天一边走远了。

如果说因为不熟悉而不去表白是有着不想去打扰他人的善解人意,那自己算什么呢?

 

下午的排球训练,木兔前辈少见的迟到了一会儿,却没有跟赤苇说是什么原因。如果是往常,赤苇肯定会装作无意地问起,但今天他思绪太乱,也忘记了这件事情。

训练中,三年级前辈都格外投入。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赤苇认真尽责地托出每一个球。常规训练结束后的加训,所有三年级前辈都留了下来。

但没有等训练结束,赤苇班上的同学过来叫走了他,说是明天毕业典礼的志愿者有些不够,临时安排了一些二年级学生当志愿者,要一同过去排演。

赤苇跟在同学身后朝着礼堂走去,听到他突然说:“赤苇真的很喜欢打排球啊!刚刚看你们打排球,感觉简直和电视上的职业选手一样。”

自从进入枭谷排球部以来,这样的夸奖其实赤苇听过不少。他心想,不是“像”职业选手,我们中间有些人未来是一定会成为职业选手的。虽然心中很骄傲,不过赤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是说木兔前辈吗?他是我们的王牌。”

“啊?不止他呢。木兔前辈的扣球确实很帅,但是刚刚看赤苇你托球的时候,该怎么说呢,感觉就是……‘倾尽全力’。”那个同学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了停接着说,“我也不是很懂排球,这样妄加评论实在不好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

赤苇愣住了,只能凭社交本能回答说谢谢夸奖。同行的人大概是意识到了赤苇不想提这件事,贴心地换了个话题。

排演的事情既多又杂,等赤苇回体育馆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在悦耳的击球声中,赤苇推开了体育馆的门。木叶前辈托出了一个球,有一点点偏高了。

仿佛是本能吸引赤苇抬高了视线。熟悉的在专注时会略微鼓起脸的表情、一心只想着如何将排球更好地扣过去的眼神,张开的双手如同羽翼,腿部线条紧绷,起跳的高度比记忆中还要再高出一些。木兔前辈高高跃起,将球击下。

落日余晖,枭鸮凌空。

好想成为托起他的风,在空中千万次描摹出他的身影。

赤苇在门口的阴影处站定,感觉腿仿佛有千斤重,迈不开步伐。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太久没有站在球场以外的位置上,赤苇几乎都要忘记最开始看到木兔前辈时的震撼。那一次他在震撼的余韵中走上二楼看完了一整场比赛然后做出了改变他人生的决定,而这一次——

“赤苇!”木兔第一个看到门口的他,伸长了手臂开始叫唤,“快来给我托球!”

你怎么可以还不知足?

 

好累。可是完全不想停下。

赤苇撑着膝盖喘粗气,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手伸了过来,赤苇搭上去让自己借力直起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赤苇隐约记得好像从某次练习开始,木兔前辈就经常这样做。他的手指搭在前辈的手腕上,在黏腻的汗水间
好像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心跳仿佛能够逐渐同步。

如果是往常,赤苇经常会装作无意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亲密的碰触能够保持得久一点。不过今天,他很快就松开了手,赤苇感受到木兔前辈看了自己一眼。

“停停停!两位永动机!”木叶拍着手走过来,其他人也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在他们练习了千百个日夜的排球场上围成了一个圈。

“今晚到底吃什么?”白福学姐拢了拢头发,第无数次开启了关于排球部最后一次聚餐到底吃什么的议题。所有人都看向了木兔,但大汗淋漓的前辈却挥了挥手,“这次不要吃烤肉!也应该吃吃大家爱吃的东西嘛!都陪我吃了三年烤肉了!”

小见即刻代表所有人进行反驳,“都陪你吃了三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了吧!”

“不要装成熟了,刚刚是谁赤苇一走就一脸不开心?”木叶也十分不给面子地揭短。赤苇心下一惊,却被木兔前辈反手抓住了手腕,“因为这应该是赤苇倒数第二次给我托球了嘛!赤苇,明天要补回来哦。”赤苇很想说出明天前辈安排应该很满吧或者其他什么拒绝的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是吧?!你们明天还打算来练排球??”猿杙拍了拍额头。木叶匆忙补充,“木兔你不要忘记明天要拍毕业照!”

“算了,你还不清楚木兔吗?”雀田学姐最后一次合上了部活日志,笑着说。

“其实……我也觉得明天可以再练一场,如果各位前辈方便的话。”尾长一边擦汗一边说。鹫尾前辈也在旁边搭腔,言简意赅地抛出了“同意”两个字。

木叶前辈总结,“一群排球笨蛋!”但赤苇看他明明也没有想拒绝的样子。

晚饭和明天的安排都敲定了,大家纷纷散开去收拾排球,过了一会儿,木兔前辈突然推着球框慢半拍地说,“所以今天还是吃烤肉,明天还是来训练啊!”

好像以前的每一天啊。这句话木兔前辈没有说出口,但赤苇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将一颗排球抱在怀中,这里的每一颗排球都曾经重复地沾上过每一个人的汗水,有时候怀抱着排球,赤苇总觉得能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温度。

在看似平常的收拾中,赤苇却觉得体会到了每个人的不舍。

他衷心祈求明天不要到来,但时间流逝怎么会因一颗真心改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烤肉店。还是一样的座位,赤苇熟练地按照以往一样点单,将每个人的喜好都照顾到。赤苇以为自己会没什么胃口,不过坐在一起时,真的很容易忘记明天就是告别,也有可能是情绪消耗也容易让人饥饿,他吃了很多。

小见前辈从烤肉网上救起了一块即将要糊掉的肉,“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到排球部,见到木兔,就感觉他是个怪人。”

赤苇原本低着头正在仔细地蘸着盐——这家店配烤肉的柚子盐偏细,如若稍不留神蘸多了就会引发一场味觉灾难,听到这句话没忍住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也不知道左手边的木兔前辈怎么就能看到,不针对说这句话的小见前辈,却非要拽着赤苇的胳膊闹腾。坐在右边的木叶前辈搭上了赤苇的肩膀,做出保护姿势,说木兔干嘛最后一天了还要欺负学弟。

“不过,赤苇也是个怪人吧。”坐在木叶前辈对面的白福学姐从满满一碟肉中抬起脸,抽空做出评价,赤苇疑惑地看过去,于是头又靠向了木叶前辈那边一点。尾长补充说明,“嗯,第一次看到赤苇前辈给木兔前辈托球的时候,其实真的有被吓到。”

除了赤苇,其他人都一起笑了起来。赤苇不是没有看过自己给木兔托球时的样子,有时他们会拜托白福学姐录下来练习或比赛时的画面复盘,甚至在电视上也播出过。但今天连续两次听到了感性描述,赤苇觉得很奇妙,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前辈的托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赤苇的托球,就是最好的!”还不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赤苇就感受到木兔前辈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拉了过去,而木叶前辈非常理所当然地松开了手。

“以后赤苇都要给学弟托球了,木兔你就羡慕去吧!”突然在所有人面前靠进了前辈怀抱的赤苇的脑海中正在波涛汹涌,没听清是谁在对面打趣。赤苇抬起头,明明自己整个人撞进了木兔前辈的怀抱里,却也没有人觉得惊讶。木兔前辈的脸凑得太近了,赤苇心想,自己可能会脸红,还好如果被问起来可以说是被烤肉的热气熏的。

“没关系!我知道赤苇最喜欢给我托球就行!”

大家又一次都笑了起来。猿杙搅动着吸管,冰块在杯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居然真的要毕业了啊。”

“果然三年来最遗憾的事情还是没能拿过冠军啊!”木叶在一旁大声感慨。其实明明春高过后,大家就可以选择不来训练,但哪怕是两个经理,都还是保持着每天的出勤,赤苇心里很清楚,虽然大家平时都经常吐槽木兔前辈和他的加训过于变态,但明明很多时候也都会一起练习。

好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一起打排球——这样的话,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却在每个人心中想着吧。可是明天,这里除了尾长和他,其他的人就都要毕业了。想到这里,赤苇几乎要发抖。下意识地,他伸手抓住了木兔前辈放在大腿上的手。木兔前辈明显有点惊讶地看了过来,赤苇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下一秒,他的手被紧紧回握住了。

有服务员来给他们添水,赤苇让自己从木兔前辈的怀里坐了起来,将手也抽出。

“明年就要辛苦赤苇啦!我们都会来看枭谷比赛的!”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一声,赤苇抬起头来,下一秒却被左手边的人扳过肩膀,直视着双眼,“赤苇,可不能说自己不行啊!明明赤苇都能做到的。”

“不要给赤苇太大压力啦。”

“可是赤苇是赤苇嘛!”

我可以做到吗?但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那些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不可能。

 

越到后面,大家翻动烤肉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像所有人都不想让这顿晚餐结束。

从烤肉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刮起了风,身上刚刚因为吃肉而积攒的热气就好像突然就都消散了。大家先是一同去甜品店加餐,再三三两两的朝着不同方向的公交车站走去,于是照常,赤苇的身边只有木兔前辈。

他们靠得比平时更近一点,在手指第三次撞在一起的时候,木兔前辈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喊着“让我们飞向未来吧”就拽着赤苇跑了起来。虽然很想说刚吃完饭跑步很容易肚子疼,但赤苇也并没有挣脱,路边的樱花已经开了一些,风裹着花瓣掠过脸庞,带着木兔前辈身上的味道。

好想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

 

周二一早,难得在家的爸爸特地过来敲门叫醒了赤苇。餐桌上摆满了父母早起准备好的和式早餐。他们很少在家,因此每次回家都会尽全力陪伴赤苇。时间尚早,赤苇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尽量让自己避免去想今天就是毕业典礼的事情。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早是谁来拜访?”妈妈有些奇怪,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起身去开门,赤苇继续应答着爸爸问到的各种学校相关的问题。半分钟后,客厅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京治,排球部的木兔同学说他在楼下等你。”

什么?赤苇家和木兔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过去的两年她们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接对方上学的事情,赤苇简直怀疑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平行时空。不过虽然头脑混乱,赤苇还是让自己尽量快速地吃完了饭,匆匆跑下楼。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是澄澈的金黄。穿着枭谷制服的前辈跨坐在一辆帅气的山地自行车上,一双大长腿撑在地上,领带果不其然还是被扯松了,不知道为什么,赤苇总觉得前辈这样看起来像是偶尔在便利店会看到的恋爱番封面上等待女朋友下课的男主角,不过这个比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前辈的。

看到赤苇走出来,木兔前辈立刻露出了瓦数极高的笑容,“赤——苇!”

“木兔前辈今天怎么想到要过来?”赤苇双手紧紧抓着单肩包的背带,十分担心自己如果一松手,会忍不住抱住面前的人。

“是姐姐送了我自行车!昨天部活开始前,我就是去学校附近的自行车店办手续啦。想着今天可以早上来接赤苇,不是经常有吗,那种骑自行车上下学什么的……”赤苇跟随着木兔前辈的目光看向车后轮。

这是一辆没有车后座的山地自行车。

“啊啊啊!!!”连坐在公寓大堂的保安都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赤苇连忙拽着前辈朝外走。

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系列诸如背着他抱着他或者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杠杆等不靠谱提议后,因为推着自行车也没有办法上公交车,两个人只好一起走去上学,还好今天时间很尚早。木兔前辈也不肯骑车,非要推着车走在赤苇旁边。

路过便利店时,赤苇去便利店给还没吃早餐的前辈买了他想吃的炒面面包,于是换成了赤苇推车。

“赤苇,”木兔前辈在含着满嘴的东西叫他的名字时会格外有意思,不过赤苇现在满心只想关照前辈千万不要把炒面掉在制服上染上油渍,正手握纸巾随时准备上手拦截可能会掉落的残屑。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会不确定赤苇到底喜不喜欢我。”

是吗?满心都在炒面面包的赤苇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前辈并没有朝这边看,而是继续看着前方,一直以来,赤苇都觉得自己的心思不能更好猜测,那些隐藏不住的偏爱与纵容,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他的心思一直******裸地暴露着。

他们相处的一切都是表白的语句,让赤苇时常忘记他其实从来没有坦露过自己的心意。

“是很偶尔的有时候!虽然我一般都不会多想,但也难免又那种情况吧!怀疑赤苇其实根本不喜欢我的情况。”木兔继续朝前走着,“赤苇,让我更笃定一点吧。”

对于这样的要求,赤苇觉得自己大概要等到下辈子才能说出拒绝的话吧,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木兔前辈很快又跳转了话题,开始问赤苇今天毕业典礼要负责干什么,会不会错过他参加的部分。赤苇一一答复:“负责的工作是秘密,但是一定不会错过。”

 

毕业典礼正式开始,赤苇的秘密工作其实十分显眼:负责站在门口给要进入礼堂的三年级毕业生派发别在制服口袋里的花。在正式开始前,赤苇难得徇私,在花篮中挑了最大的那一朵,悄悄藏进口袋。

三年级1班是第一个入场,木兔前辈昂首挺胸,走在最前方。一直以来,赤苇都是站在前辈的身后或者身旁,很少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等着前辈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再一次,赤苇在心中肯定了这个人就是“star”的想法,无论在哪里,他都将是全场的焦点。

而视力绝佳的前辈很快就看到了他,跳起来朝着赤苇招手,抢在前辈开口之前,赤苇和其他的志愿者一起向前跨出一步,只不过其他志愿者是从花篮中随机拿出一朵,而赤苇是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朵鲜花,双手捧上。

“是特地给我挑的吗?”赤苇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木兔的眼睛。他也没有打算否认,并没有接话,只是慢而郑重地说:“毕业快乐,木兔前辈。”

木兔前辈的手指轻轻地划过赤苇的掌心,那朵精心挑选出的花朵出现在了左边的口袋上,被他带着走上了台子上,将在一生只有一次的毕业照上和耀眼夺目的笑脸永远共存。

枭谷庄严的校歌响起,在礼堂回荡,赤苇心想,木兔前辈此刻在想着什么呢?他眯着眼朝台上看,撞上了熟悉的目光,心脏大概要超负荷,赤苇深呼吸了几口气,直到旁边的同学递过来纸巾,赤苇才意识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班级退场时,会有相熟的后辈在两边等着,赤苇目送着前辈的离场,在人群中看到了佐藤同学。他多看了一眼,看到女生红着脸叫住了木兔前辈班上的一名学姐,说了一句什么。原来如此。赤苇心下了然,不愿再让自己的目光打扰。

人群拥挤,赤苇却在下一秒就捕捉到了木兔前辈的身影。他也正转过身来看向赤苇,遥遥对视间,赤苇看到阳光在他的眼神里浮光跃金。感受到赤苇的目光,木兔前辈立刻很大动作地招了招手,他好像牵着风筝线的那端,明明隔得那么远,却让这一头的赤苇情绪万千。

就在此刻,赤苇停止了无休止的嫉妒两年前的自己,因为他明白,是时光的陪伴让他能够见到这样的风景,成为他将永久珍藏的定格画面,和其他的那些回忆一样,并不会因外物的改变而消逝。

毕业快乐,赤苇再次在心中默念。

 

赤苇彬彬有礼地递上每一朵花,在人来人往中体会着千百人的离愁别绪。毕业典礼结束,赤苇穿过正在拍照的人群,朝着体育馆走了过去。排球部昨天约好了今天要穿上枭谷队服好好拍上几张照片。

因为最近很久没有正式比赛,拿出队服时,赤苇都有些恍惚。一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春高的最后一场比赛以失败收场,赤苇以为自己记不清了,但回忆起来却发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返校的大巴上,赤苇因为之前哭太猛还在头晕脑胀,被包裹的手指比起疼痛来更恼人的是束缚感,赤苇一直不喜欢这样,他靠在车窗上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手指却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抓紧松开。直到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赤苇看向身旁的人,大巴里很安静,木兔前辈看向赤苇,并没有露出笑容,却是非常温柔的神情。下一秒,木兔前辈突然凑近了过来,用额头抵上了赤苇的额头。

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在交流的呼吸之间,赤苇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前辈在想什么。明明木兔前辈什么都没有说,赤苇却知道了他并不是在惋惜,而是在将过去的失败化为明天的养分。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呢?是在担忧未来还是在咀嚼曾经?

或者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思绪也变为了思考下一个球要如何打好?

赤苇在回想中出神,直到又一次被在一旁换衣服的木兔前辈握住了手指,才发现自己一直用力地抓着队服,指尖透出白色。他很快就停下了思索,将队服套上身。

“来吧!赤苇!”前辈在门口喊,赤苇跟了上去。

三月的东京气温偏低,大家都裹着队服外套,原本想直接穿着短袖队服出去的木兔前辈被赤苇以“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要统一着装,等会儿要拍照的时候一起脱下来不是很帅吗”的一番输出劝住了。

木叶前辈在身后笑,说是这两年真的多亏了有赤苇,处处照顾木兔。赤苇却突然想起了那时在大巴上木兔前辈对自己的照顾,其实是相互的,赤苇在心中想。

他们先是在校园中穿着外套拍了几张,然后匆匆脱下换成短袖换了几个不同的造型。但是不在排球场内,从队员到经理到教练,所有人都感觉不太对劲,大概是受其他人影响,连一向的出风头之王木兔都有些不知道怎么站着的感觉。

于是木叶前辈第一个提议回去练习时,也没有任何人嘲笑昨晚明明是他吐槽其他人是排球笨蛋这回事,大家立刻跑回了球场。

没有安排友谊赛,也没有特殊的仪式。就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样,他们开始了热身、训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排球场中人越来越多。一直以来,枭谷都是排球豪强队伍,排球部在学校的人气也很高,每次的比赛都会有不少人组织一起去为他们加油助威。

“感谢三年来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精彩的比赛!”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喊,木兔立刻蹦得老高,试图去寻找喊话人的身影,超元气地回话说谢谢支持,让聚在旁边的同学们更加兴奋了起来。

然而大概是太久没有穿着队服打排球,加上这几天情绪波动太大,赤苇难得地出现了失误,球脱手而出。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这个有些类似那天噩梦的低级失误还是让赤苇愣了愣,不过队友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

“新队长,可不要被木兔传染了啊!”

“别这么说!等会儿木兔不高兴还是要麻烦赤苇哄。”

“别因为我们毕业就分神啊赤苇!接下来好好打!”

是啊,我们还有下一球。

平心而论,如果说赤苇不爱排球,的确不太公平。高中这两年,他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练习,看很多排球视频,学习各类战术以更好地规划枭谷的进攻,完成自己的团队使命。

但虽然很多人不想承认,赤苇却清楚得很,喜欢也是分等级的。如果更爱一些,排球就可以被他默认成为毕生追求的事业,如果再不爱一点,他也可以毫不在意地当作是社团活动。

赤苇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他和木兔日向影山他们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赤苇会幻想自己成为一个天赋异禀、全身心热爱排球的人。他们眼里将会是怎样的风景?那种怀抱着坚信自己一定会胜利、享受着掌声与期待去迎接每一场比赛,会是怎样的感受?

他不过是在看台上受木兔前辈的蛊惑,抱着并不纯粹的目的来到枭谷。赤苇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一个明明并非心怀热爱的人,却能与他们同行。况且,他也曾享受过那些瞬间——就像木兔前辈向月岛描述的那样,在那些时刻,赤苇无条件地享受着排球带来的快乐,也与他仰慕的人共同成为了制造快乐的人。

而现在,枭谷排球部的未来要交由他来带领了。光芒之下赤苇给自己强加了一片阴影,但他要永远困身其中吗?

赤苇明白,枭谷接下来一年的路一点都不好走,青黄不接、王牌缺席。可是、可是,在那么多次走在木兔前辈身旁的两年后,他为什么不能也有破釜成舟的勇气?

如果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愿意走向未来,这两年给木兔前辈的球可能都是白托了。

想到这里,赤苇忍不住笑,感受到观众惊异的目光,赤苇心想:请将我当做和他一样的“怪人”吧。

一声声助威,让赤苇在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赛场,还可以和木兔前辈、和他将永远想念的队友们再打许多场比赛。

而木兔前辈正看着他,眼神那么亮,“赤苇,给我来个好球啊!”

“好的。”赤苇听到了自己的回复。

他将球托出。

 

而无论多不舍,训练也总会结束。两位经理拿出了家长会赞助的横幅,大家先是正儿八经地拿着横幅照了一张,然后再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训练结束,场边的观众却还在不断增加,欢呼声越来越大。赤苇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木兔前辈的弱点之一,这种时候,他很有可能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下一秒,赤苇的预感就成真了。

在一声几乎响彻整个场馆的“木兔君和赤苇君的配合真的很无敌”的呐喊后,原本正在和其他三年级一起合照的木兔前辈立刻双眼放光,朝着在场地另一头的赤苇看了过来。

时间仿佛停滞,赤苇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木兔前辈的每一个动作。他露出了招牌的笑容,迈开步伐,朝着这边奔跑过来,“一球入魂”的横幅就这样被挂在了肩膀上,随着动作向后飘扬起来——赤苇只能大声喊:“请前辈注意不要摔倒!”

但马上,他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因为木兔前辈冲过人群,将他抱了起来。

双脚腾空的感觉并不太好,特别是对于赤苇这样习惯性控制住自己的人。他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将手撑在身下人的肩膀上,低下头去看。

而那双如同发光源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只看着他。如同赤苇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赤苇被抱着转了一个圈,在飞快的旋转中,他好像看到了木兔前辈前桌那个叫羽田的学姐和另外一个女生正站在附近看着他们这边,因为是木兔前辈的前桌,赤苇多看了几毫秒,结果下一秒就感觉自己又被勒紧了一些。
“看着我,赤苇。”木兔前辈大声说。

赤苇再次低下头,这次木兔前辈将他放了下来。

“谢谢你,赤苇。”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赤苇的泪腺,让他直到洗澡换衣结束后还一直在流泪。接受完所有人的安慰,赤苇却没有继续在更衣间待着。他悄悄前往了杂物间。

在杂物间没有放置物柜的角落,壁纸上有几处浅浅的印子。赤苇猜想未来的学弟们可能会以为这是不小心划上去的,但其实那是一次加训后的秘密故事。

那一次,木兔前辈感觉自己摸高又变高了,拽着赤苇蹭在一起比了半天后,木兔前辈断言他肯定又长高了,一定要量身高。但体育馆内平时量身高体重的保健室的老师早就下班了,也已经锁上了门。

虽然想说等到明天再量也一样,但赤苇很清楚自己家的前辈在一些小事上会十分反感延时满足,他思考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办法。“前辈,”赤苇叫了一声看起来已经要死掉的猫头鹰,“我有办法。”

他去更衣室拿上了之前订训练服时给大家量尺寸的软尺,带着木兔前辈走到了更衣室的这个的角落,先踮着脚,用指甲在木兔的头顶轻轻划下一道,再和木兔两个人一起将卷尺拉到平整,紧贴着墙壁量出了高度。

比起上次的数据来,确实长高了一些。不过木兔前辈看起来已经不在意了,他大喊着“赤苇好聪明!我也要给赤苇量!”说完就把说着没有必要的赤苇按在了墙角。

之后,这样的量身高就成为了常事。两个人的身高在墙壁上留下了越来越高的浅浅痕迹,赤苇逐渐追上了曾经木兔前辈的身高,印记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赤苇站在这个角落,抬起头来。那些成段的回忆就在一道道攀高的阶梯里无休止的播放。

第一次被木兔前辈发现自己会在外面吃饭时那次,明明常常会去的餐厅在另一个方向,但看着木兔前辈的公交车,赤苇忍不住就朝着相同的方向走了过去,那时候虽然知道追不上,却还是想跟随。而后来的剧情出乎赤苇意料,结果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好。

还记得有一次木兔前辈不知道为什么闹别扭,怎么哄也哄不好,当时刚刚结束集训,赤苇一面意识到自己不如其他二传的事实,一面还要操心着难对付的暗恋对象,焦头烂额的时候,在这片阴影之中,他曾差一点将告白脱口而出。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束手束脚了呢?明明是他以不擅长暗恋作为借口,放任自己去流露喜欢,不断释放信号,不断纵容甚至可以说是诱导,而在有回应之后,却又开始以太喜欢为理由去逃避。

是现在的关系太过舒适,就像已经做到了100%,没有风险,让人愉悦。

但是。

赤苇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心情愈加笃定。

他将奉上120%的自己。

 

“就知道你在这里。”木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影子笼罩过来,“赤苇,不许你悄悄哭哦。”

“没有在哭了,前辈,”赤苇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有点哽咽,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先出去吧。”

体育馆里已经空无一人。木兔前辈的身影在背着光往前走。看得见去路吗?赤苇不知道。但他愿意跟随这个背影前行。

“木兔前辈。”赤苇看到木兔回过头来,他在心里小小声道歉,决心要抢先一步。

“我喜欢你。”

本来就是我先喜欢上前辈,该由我说才公平。赤苇心想。

而面前明显也打算表白的前辈显然被扰乱了计划,先是呆愣愣地接了一句,“我也喜欢你”,随即是一阵大喊:“赤苇!!啊啊啊,你这是作弊吧!!为什么要先说!!”

终于说出口了。又一次,赤苇泪流满面,木兔的表情也终于被打破,露出了不知所措,他走过来捧着赤苇的脸,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上,赤苇发现刚刚说着让自己不要哭的前辈的眼里也明明满是泪光。

“赤苇,”他听到木兔前辈叫出他的名字,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做出请求、许下诺言,“请和我在一起。”

而赤苇将义无反顾、神魂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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