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春风你为何唤醒我

木兔光太郎哼着歌大步走向办公室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男人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黑色的头发有几簇在春天的狂风中翘起来,身材算不上单薄,气质却干净又温和。长得挺高的嘛,木兔远远打量时想,这身高在学校里算得上突出了,所以擦肩而过时木兔特意暗自比较了一下——没有自己高。

奇怪的胜负心得到满足,他偷笑两声,把歌哼得更大声,如果不是放课后,肯定有老师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朝他喊:“木兔老师,请小声一点。”空无一人的走廊倒是给他提供了发挥场所,他越唱越开心,推开办公室的门时也用了很大力气,有些年岁的木门被“砰”得一声推开,黑尾铁朗忍无可忍,转过来冲他喊:“你不会稍——微——小声一点吗?”

“反正办公室也只剩你一个人了吧,工作狂黑尾?”

话说到这里,办公桌前的男人叹了口气,颇为苦恼道:“有新任务了啊,等我收拾完一起去喝酒吧。”

“好!”听闻到夜间安排,木兔光太郎兴奋起来,“我来找你就是想约你去喝酒。”他说着走近,乱七八糟的桌子展现在他的视线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信封,五颜六色的,宛若春天盛开的花簇,是生机勃勃的青春活力。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注视着黑尾一封一封收好,不由地感叹道:“这是什么?你没收的情书?我们不是小学吗?”

“这是国文课作业,木兔老师。”黑尾收完最后一封信,挑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把一摞信封整齐地放进塑料袋子里包好。“虽然家里催着你谈恋爱,现在又正值春天,但我们这里可真的是小学。”黑尾调侃,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小学哦。”

“黑尾!”木兔拔高声音喊了一声,春天该谈一场恋爱这件事让他脸红,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什么作业要做得这么……呃……”他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暧昧……”

黑尾耸耸肩,回答:“最近和隔壁小学做了书信交流的实践活动,刚刚出去那个人你碰到了吧?”

“噢——”木兔抬起手在自己额前比划着,“黑色头发的,戴着眼镜,大概这么高的那个——”

“他就是隔壁学校的国文老师,”黑尾锁上办公柜,“来送信给我。”

“信封是他买的,统一发给学生用。”

木兔闻言点点头,回想起走廊里那个男人,又多了一点新奇的印象——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人难不成也很少女吗?他倚着墙胡思乱想,一会又觉得无事可做,催促了几声黑尾快点打扫办公室卫生,收获了对方“你也不来帮忙”的责备。木兔盘起胳膊一笑,反驳道,这里是国文组,又不是体育组。

国文组办公室地理位置选的不错,窗外就是一棵樱花,木兔百无聊赖懒洋洋得向外面一瞥,三月初,粉色的花还没有要绽放的姿态,晚霞却代替它们染上枝丫。他的目光四处逡巡,从窗外的绚丽的晚霞移动到黑尾不大的办公桌上。黑尾的桌面收拾得还算整齐,此刻只有一张纸还躺在那里,白得格格不入,黑色钢笔在上面留下了秀气的字迹,他看不太清内容,只知道最头上规矩地写着“书信交流实践方案”,最底下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他仔细辨认,觉得那是个签名。

“赤……”他顿了一下,后面的字看不清了。

黑尾收拾好卫生工具,正好听到他的话,边穿大衣边漫不经心地说:“是赤苇京治。”

木兔突然凑过去看那张纸,端详了那个签名有一会,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谁啊?”

“来送信的国文老师啊。”黑尾背上包,把桌上那张纸摸下来,塞到抽屉里,朝好友使了个眼色。木兔得到信号,先黑尾一步出了办公室,盘着胳膊看他锁门。

“那个……”木兔小声说出这个名字,“赤苇……”

“他写字很好看。”

黑尾挑起眉看了木兔一眼,意味深长地回应:“确实挺好看的。”

木兔点点头,随即感觉到哪里有问题,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反应了两秒,才明白黑尾真的话中有话,一抬头发现好友已经走出很远了。他快跑两步跟上,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是。”黑尾敷衍到。

木兔撇撇嘴,明白自己再辩解也没法得到好友一个正经的回答,不过经由黑尾一说,他确实开始回忆起赤苇京治的模样。柔软的黑发衬出一个光洁的额头,藏在镜片后的翡翠色的眼眸,不笑时微微向下的嘴角让他看起来略显严肃,却毫无威胁性。

清秀。木兔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这样一个词。像他写的字一样,大方好看。

如果能交往一下就好了。

想到这里,木兔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真的变成黑尾说的那种想法了?耳尖隐隐发烫,他不自然地抬起手抚了一下耳朵,一出学校大门就一头扎入刺骨的风里。北方好像没有春天,几天是夏,几天是冬,春天被夹在中间,探头探脑一阵,又缩回去,就是不肯在这世上多待些时间。最近的倒春寒来的猛烈,傍晚的风像要把人拆吃入腹,木兔前几天刚被这天气教训了一场,连吃了几天感冒药,这回一吹,飞快地把外套拉链拉到了顶。

这阵风吹紧了他的衣服,也把他吹醒了,思绪从回想赤苇其人中挣脱出来,他回过味,不得不认同黑尾那句话确实是一语双关。

 

他们常去的酒馆坐落在住宅区附近的巷子里,地址颇为隐蔽,鸟也很少在这里落脚,生意却意外地好。来这里的多是些附近的老客,读大学的时候木兔、黑尾、菅原和泽村经常四人结伴一起来喝酒,然后醉醺醺地赶在门禁前疯跑回去。这天傍晚,两人踏入店中的时候,已经没有空桌子了。

老板看见它们两人后热情地打招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后厨叫走了。黑尾和木兔站在店铺中间,来回打量着店里的客人,观察哪一桌有要离开的趋势,却发现大家好像都是刚下班来到这里。黑尾无可奈何,转过身拍了拍木兔肩膀,说,另找地方吧。

“啊!木兔,黑尾!你们也来啦。”

熟悉的声音传来,牵制住了两人即将迈出大门的脚步,黑尾和木兔回过头,看到菅原笑嘻嘻地从帘子后钻出来。老板这时从后厨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笑道:“刚刚我就想告诉你俩菅原也来了!”

“要不要拼个桌?我这里只有两个人哦。”

“好啊!”木兔欣喜地回答,先应下了菅原孝支的话,猛地掀开了帘子,却愣在门口愣了一下,没有走进去。

“他和泽村又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黑尾看他呆站在门口的样子不禁笑出声,“像以前那样,把各种东西兑在一起?”他说着朝木兔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声音震耳欲聋,一听就用了很大力气,木兔疼得蹿起来,嚷嚷着“你这是要把我打得皮开肉绽”。

黑尾叉着腰笑,敷衍地道着歉,一幅“下次还敢”的模样。他掀开帘子,也愣了一下——另一个人并不是泽村大地,而是赤苇京治。

木兔缓过神来,和黑尾一起把头探进去,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一黑一白,一左一右,宛如黑白双煞,让菅原孝支捧腹大笑。赤苇京治端坐在笑得喘不过气的菅原旁边,目光在木兔身上停留了几秒,才微笑着对来人点点头,向黑尾问候:“又见面了,黑尾老师。”

“晚上好。”黑尾回过神来,笑着打招呼,坐在了菅原对面的位置上。木兔在他一旁说悄悄话,尽管他的悄悄话所有人都能听到:“赤苇和菅原认识诶!”

“我们是同事啊,”菅原笑着,把刚入座的两个人的杯子倒满了酒,“都在三年级国文组,当然认识咯。倒是你竟然认识赤苇吗?”

“在放学的时候碰到了,黑尾告诉我的名字。”木兔说,在抬眼看向赤苇的时候做起自我介绍:“我叫木兔光太郎,和黑尾在一个学校工作,是体育老师和男排教练!”他迫不及待地说,眼睛闪闪的,像是期待赤苇发现什么。

“男排教练。”赤苇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这一句却让木兔兴奋了起来,大喊道:“对!我中学的时候可是队长兼ace!是……”

他没说完,就被赤苇打断。“枭谷学园对吗?”

木兔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更刺耳的喊声:“hey!赤苇,原来你看过我的比赛吗?”

“吵死了,小一点声!”黑尾捂住耳朵吐槽,菅原一脸八卦的模样凑到赤苇身边,神经兮兮地问:“你早就认识他呀?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哦。”

“菅原!”木兔朝另一个人嚷嚷打断他的坏话。

“确实去看过枭谷的比赛,”赤苇回答, “初中毕业的时候拿到了枭谷和雀丘的保送名额,如果那个时候看到木兔打球的话,可能会选择去枭谷而不是雀丘。”

赤苇的话像是一剂*********,让木兔从座位上蹿起来。“赤苇来枭谷就为了看我比赛为我加油吗?真不好意思啊!”他撑着桌子贴近了赤苇京治,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奕奕有神的金色眼睛被自豪和喜悦填满。他看进赤苇眼底,那双绿色眼眸像一池水草招摇的深潭,木兔盯久了,仿佛被清凉的水浸泡,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头脑一热说了什么,也听到了周围的喧闹——黑尾和菅原大笑着调侃“你也太自恋了吧”之类。

他的脸霎时变红,猛地向后撤去,拉开了与赤苇的距离。他手舞足蹈又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尽管知道说出口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不过他相信虽然收是收不回来了,但努努力也许可以拖得干净一点,不至于那么尴尬。

可赤苇没给他这个机会。那双让他冷静下来的绿色眼眸一弯,露出了笑意,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木兔呆愣愣地看着,说不出一个字,只听到赤苇说:“其实我是二传手的。”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一下,“如果我那时候看到木兔打排球的样子,一定会想为你托球吧。”

木兔祈祷着赤苇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却没想到这台阶太陡峭,他一步迈空,摔了个狗啃泥。他的脸更烫了,也更红了,如果这时候在他的脸上打个鸡蛋都会滋滋响。大脑好像失去了运转能力,只重复循环着赤苇说得那句“为你托球。”

“哦呀哦呀,”黑尾托着腮坏笑,“这可是所有主攻手没办法拒绝的话啊,尤其是木兔这种人,会被当成表白的哦。”

“真是不得了啊,赤苇,”菅原感叹,“竟然让这家伙变成这个模样了。”菅原伸手指了指宛如一座被晒红的铁像的木兔,调侃到。

赤苇不辩解,也没有转移话题,只是笑了笑。

 

“所以,那个……”在喝得烂醉如泥的菅原孝支被泽村大地接走之后,只剩下木兔和赤苇两人站在寒风中等车,活跃了一晚的体育教师这时候沉静下来,回想起酒桌上的对话,不好意思地开口:“要不要改天出来一起打球?”

赤苇闻言转过头注视着木兔,酒馆门口的灯毫不吝啬地洒下一地白光,把赤苇照得闪闪发亮。

“因为黑尾菅原还有泽村他们都会打球嘛,哈哈,”他挠挠头,接着说,“改天再聚一下的话,或许可以一起打场球?”

“好啊。”赤苇眨眨眼,答应得很轻快,让木兔觉得自己发着汗的掌心和急速的心跳简直毫无道理。他低下头佯装注视着地面的碎石子,悄悄用脚拨弄着,却用余光偷偷看一旁的赤苇京治。

夜间的风很是刺骨,赤苇没带围巾,只觉得风从领口灌进去,顿时涌起一片寒意,连打了好几个哆嗦。这点小动作被一直偷看他的木兔捕捉到,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搭在了赤苇的脖颈上。

突然接触到柔软又温暖的布料,赤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深蓝色的格子围巾从颈侧垂下,他有些怔愣,低头注视着那条围巾,很久都没有说话。

“天气太冷了,一点没有春天的样子,”木兔在他一旁说到,“围巾你戴着吧,过几天去学校取信的时候再还给我就好啦。”

赤苇这才反应过来,木兔已经这么说,再客套好像显得不近人情,他只愣了短短五秒,却好像错过了道谢的最佳时间。他抬起头,带着感谢的神情看向木兔,说了一声“谢谢。”

“你不冷吗?”赤苇问。

“我身体很好的!”木兔咧开嘴笑,怕没有说服力,还伸出胳膊比划了两下,“有很多肌肉的哦!”

身旁的人笑起来,木兔看向赤苇,冻得通红的鼻头与脸颊映入眼帘,还有嘴角勾起的弧度,让木兔的心如小鹿乱撞,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春日击中。

“车怎么还没来!”木兔佯装抱怨,跑出去两步,喊:“天太冷啦,我跑回去好了,下次再见!”

赤苇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闭上眼笑起来。他抬手抚摸了一下脖子上的蓝色围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没有认真体会围巾上的气息,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菅原?”他有些惊讶,电话那头的友人有些笑了一声,随后开始胡言乱语,赤苇京治有些无奈,却抓住了关键词。“你找到新房子了?”一阵冷风鞭笞着赤苇的脸,他垂下眼,缩起脖子,把半张脸藏在围巾后面,嘟嘟囔囔地说。

“那是……是当然!我把、把网址发给你哦!”

“谢谢你,菅原,早点休息吧。”他听着菅原孝支含糊不清地说。电话那头传来泽村大地的喊声,似乎是让菅原孝支放下电话快点睡觉,赤苇笑了一下,说:“晚安啦。”

电话就此挂断,赤苇仰起头望着天,满天繁星在灯光的照应下消失不见,只剩一片黑,又深又远,像是用世界上所有未解之谜揉起来的,初春寒冷的风也把这片黑幕当作故乡。他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深深地蹲了下去,蜷成很小的一团,两手捧起垂下的围巾,像是捧起圣物。他的脸仍然埋在缠绕在脖颈上的蓝色布料里,他把它裹得那么紧,紧到让他喘不过气,满脸通红,却仍旧不肯探出头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好像即使窒息也没什么所谓。

木兔光太郎。他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闪亮的名字。

 

“这些是回信,我数了一下,一共四十封,正正好好。”黑尾把文件袋递给赤苇,后者向里面看了一眼,说:“辛苦黑尾老师了。”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赤苇说,“请问木兔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四号楼二楼体育组,那边那个,”黑尾从窗口指过去,“不过去办公室是找不到他的,那家伙啊,前几天出去喝完酒就病了,一连请了三天假。”

“感冒了?”赤苇问。

“应该是吧,”黑尾回答,又问,“找他干嘛?”

“有东西要还给他。”赤苇言简意赅地说。黑尾这才发现赤苇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放着一条被叠的整整齐齐连褶子都没有的蓝色围巾,款式很眼熟,好像在木兔身上看到过。由此他猜出了七八分,连那天晚上自己走之后发生了什么都脑补得完完整整。

蛮厉害的啊,木兔这小子。黑尾想。

“我把他家的地址给你吧,如果着急归还的话。”黑尾说着伸手就扯了张纸,转眼间就写好了木兔的住址,把它递到了赤苇的面前。

赤苇看着那张纸条,犹犹豫豫地接过,说了声谢谢。他本是想让黑尾帮忙转交的,只是一下子截断别人的后路这件事,木兔和黑尾做得倒是一样熟练。赤苇捏着纸条想,看来必须去一趟了。

 

回温似乎是眨眼间的事,三天前还寒风凛冽,今天的最高气温竟然已经突破两位数了,傍晚的风也没那么冷,赤苇穿着大衣还觉得有些热,他看了看手里提着的围巾,想,木兔这个春天估计再用不到它了。

他站在木兔家的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敲响房门。

“啊呀,”开门的是一位女士,看起来很热情,又有些惊讶,赤苇推测是木兔的母亲,“你是光太郎的朋友吗?”

“是的,阿姨。”赤苇回答。

“抱歉啊,光太郎这几天病了,他还在休息,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不用了阿姨,”赤苇连忙回绝,“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他把袋子给木兔的母亲看,女士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抱歉地笑了。

“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辛苦你来送了。”

“不是的阿姨,这个是……”他想说“是木兔借我的”,又觉得借围巾显得太暧昧,霎时噤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木兔妈妈看出了他的窘迫,再次发出邀请:“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光太郎也该起来了,借的东西还是直接换给本人比较万无一失哦。”

赤苇猛地抬眼,看到木兔妈妈温柔的笑,莫名其妙地松懈下来,他点点头,小声“嗯”了一下,说:“打扰了。”

“啊,对了,”木兔妈妈问看着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的赤苇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赤苇京治,阿姨。”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这句的名字之后,木兔妈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恢复平常的神态,他把水放到赤苇的面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京治,你和木兔谈了多久恋爱了呀?”

正打算喝水的赤苇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摇摇晃晃,溅出来两滴在桌子上。他的脸霎时变得通红,手无足措地辩解道:“不是的阿姨,我和木兔不是恋人关系,只是朋友,是……”他的声音突然变小了,有些不安地抓着纸袋的提手,眼神落在自己紧紧并在一起的膝盖上,又或者桌子上那两滴晶莹的水滴上,他缓缓说:“是刚认识的……朋友。”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木兔的房门开了。赤苇转头去看,看到了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木兔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边走边打着哈欠,一幅没睡醒的模样,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看起来病得着实厉害。

赤苇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木兔起得也算是时候了,只是他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康复,是因为那天迎着冷风跑回家的原因吗?赤苇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手边的蓝色围巾上,隐隐有些愧疚。

“光太郎,有客人来了哦。”

木兔闻言朝沙发上看去,赤苇的脸映入眼帘,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一下次蹿起来,又跑回屋里去,一通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卧室门再打开的时候,走出来的木兔几乎平常无异了,只是那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软踏踏的垂在额前,让他褪去平常的锐利感,多了几分柔软。

“赤、赤苇,你怎、怎么突然来了?”他还远远的站在一边,没有靠近。

赤苇站起来,把装着围巾的袋子给木兔看。“来送围巾,”他说,“去学校发现你不在,黑尾把地址给了我。”

“黑尾这臭家伙。”木兔一脸不爽,皱着眉头噘着嘴小声嘟囔着,却没想到被赤苇听到。

赤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把袋子第给木兔,说:“谢谢你的围巾,很暖和。”

“不、不用谢。”木兔接过袋子,却偏开头,好像在害羞似的。

“抱歉因为这个让你感冒了,”赤苇说,“身体有好些吗?”

“不是赤苇的问题!”木兔突然很大声说,“感冒不是赤苇的问题。”

赤苇被他突如其来的反驳吓了一跳,正一头雾水时,木兔妈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真的不是你的问题啦,京治,你不用自责。都是光太郎这小子,二十多岁了还一路跑回来洗冷水澡,还非说只有这样才能……”

“妈妈!”木兔突然震声阻止了母亲接着说下去,赤苇从木兔母亲身上收回目光去看面前的木兔,发现他正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脸颊通红,身体也在颤抖,不知是又发了烧,还是激动,又或者是羞愤。

“你还好吗,木兔?”赤苇关切的问,“还在发烧吗?”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木兔的额头试探温度,却在抬起手的一瞬间顿住,又放了下来。木兔这时候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赤苇,后者一惊,退了一步,连忙向木兔母亲和木兔再次道谢,飞速地离开了木兔家。

那******裸的、炽热的、充满爱意的眼神,那些赤苇从来没有见过的细小光芒,都在木兔的眼底闪烁,这所有的一切在他抬头看向赤苇的一瞬间,悉数爆发出来,汹涌的爱意如洪水一样将赤苇席卷。

赤苇从没有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过,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不知所措,只好逃跑。

 

如果在高二之前有人问过赤苇“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的话,必然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对于十六岁的赤苇来说,人生好像格外简单,高中这几年只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上学,社团活动,就可以完美地度过。队员们搂着他打趣,道:“赤苇也试着谈谈恋爱怎么样?你这完全是在过养老生活啊!”

赤苇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必要。”

“啊——”朋友接着说,“其实是完全没有人和你表白吧?”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暗恋赤苇的女生不在少数,每年的情人节他也会收获许多盒巧克力,毕竟他的成绩名列前茅,排球打得也不错,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安静,温和的样子很招女孩子喜欢,可是从来没有人向他表白过。排球部的成员们曾经好奇地问想要送赤苇巧克力的女孩,为什么不表白,女孩低头看着用漂亮的粉色包装纸扎起来的巧克力盒子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一笑,说:“赤苇是那种很难向别敞开心扉的人吧?”

“像是他会接受百分百的你,却只会把百分之十的自己交给你。”

“我想不是不信任,而是不习惯把自己交给别人——他给我了这种感觉。”被一群男孩围起来的女孩不好意思地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说:“所以我能够远远地看着他就够了。”

排球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孩,对女孩的回答感到疑惑——赤苇明明有在比赛得分的时候很激动嘛。他们于是没放在心上,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当成笑话讲给赤苇听,谁知后者真的愣了一瞬,皱起了眉头。

只是那天傍晚他没思考出答案,因为春高在即,训练提前开始,一天比一天紧张,这件事也被抛诸于脑后了。

直到春高的时候他看到了木兔光太郎的比赛。

即将毕业的主攻手高高跃起,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蝴蝶骨都挤在一起。体育馆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来,好像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照得他每一滴汗水都闪闪发光。赤苇不敢呼吸,也不敢眨一下眼,怕这只振翅飞起的白鸟消失于天际。所有人都看到了球被重重地扣下,贴着线砸在对面的场地里。

“四号!!!四号!!!”

“木兔!!!木兔光太郎!!!”

那一瞬全场爆发出的惊讶的呼声和解说员的呐喊将赤苇淹没,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也张大着嘴,嗓子都喊得隐隐作痛。得了分的王牌蹦起来和每个队友击掌,笑得嘴角咧到耳根,炽热得让赤苇手心冒出汗水。

他的一切都那么耀眼。赤苇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仿佛一潭湖水终于有巨石坠落其中,溅起万丈水花,涟漪一层接着一层。

有那么一瞬,他看着木兔,觉得正在给他传球的是自己。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后悔和嫉妒的情绪,为什么选择了雀丘而不是枭谷?为什么场上那个二传不是我?

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错过了他?

好想告诉他他有多耀眼,像一颗明星,好想让他也认识我,好想义无反顾地在他的身边陪他练球,好想让他也在场上大喊着我的名字,喊着“赤苇,传给我”,好想让他全身心地相信我,好想死心塌地地为他付出。

如果我是他身边的二传手,我会给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自己。

窒息感渐渐涌上来,赤苇发着汗的手心冰凉,无法抑制地胡思乱想。周围还围绕着观众的呼喊声——木兔光太郎、木兔光太郎、木兔、木兔……他咬紧嘴唇,想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个让自己兴奋又痛苦的问题。

木兔光太郎、枭谷四号、四号。身边的观众兴奋地讨论着,喊声仍旧源源不断涌进赤苇的耳朵。

木兔光太郎。他终于在一片欢呼声里再次放肆地喊着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用自己运动服遮住里面印着“雀丘”的队服。

此前十六年人生平稳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风浪

——木兔光太郎。

 

“然后啊,这孩子猛地抬起头,我都从后面看到了,那个眼神太炽热了,把人家吓了一跳!马上就跑掉了!然后啊……”

“妈妈!”木兔******似的喊了一声,打断了兴致勃勃讲着今天他的囧相的母亲,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姐姐,撇了撇嘴,道:“还有你,姐,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抱歉,”姐姐拍了拍胸脯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嘴角却还是勾起的,她凑到木兔身边小声问:“你真的这么做了啊,光太郎?”

木兔红着脸低头往嘴里扒饭,一句话也不说。

“还好没有再去冲个冷水澡呢,光太郎。”母亲边说边向他的碗里多拨了两块肉,看着他的头顶接着道:“那天晚上真的吓坏我啦,竟然一身酒气地跑了回来,明明大汗淋漓的还要跑去冲冷水澡,非说要让自己冷静冷静,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呢,光太郎有了喜欢的人。”

“话说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啊,光太郎?”姐姐放下筷子,好奇地问。

木兔满嘴米饭,嘟嘟囔囔说不清楚,脸仍旧涨得通红,仿佛被噎到缺氧。母亲笑着回答:“赤苇京治,长得很文静很好看的男孩呢,名字也很好听,看起来就是光太郎会喜欢的类型。”

木兔咽下了饭,却沉默着没有接话。身边的姐姐听到母亲的介绍后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着,半饷,突然发出惊呼。

“啊!赤苇京治!”她喊:“赤苇京治不是光太郎小学时候那个!”

“什么?”母亲发问。

“光太郎五年级的时候,和他写交换信的那个小男孩!”

全家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木兔脸上,他坐立难安,干脆拍桌子站了起来,喊道:“是的!就是那个赤苇京治!我喜欢他很久了!”

“这个事我可记得,妈妈你一定不知道。”姐姐一脸坏笑,摆着手招呼着木兔坐下来,等到他顺从地又坐回位置上,姐姐才接着说:“当时光太郎的小学和别的小学的四年级组织了两个月的交换信活动,每个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笔友,要求每个星期都写封信带到学校,由老师交给对方。”

“活动了一个月,有一天光太郎就神神秘秘地和我说,他喜欢那个和他写交换信的小朋友,说他字写的好看,还知道很多自己不会写的字不懂的知识,而且他也打排球。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不认识他的名字,连回信的名称都是描下来的,我看了一眼,还描错了,估计那时候光太郎根本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吧!”木兔羞愤地瞪了姐姐一眼,却没办法反驳——他那时候确实不认识赤苇的名字的。

“光太郎还挺长情的啊。”母亲笑着感叹。

“是啊,我还以为你就是说着玩玩,毕竟那时候才五年级,我还以为活动结束没几天你就忘了。”姐姐附和道。

“但是,”木兔小声说,“那是赤苇啊。”

那是赤苇啊,木兔想,那是在古老的信件里就说,如果有见面的机会,一定会给我托球,一定要一起打排球的赤苇啊。

那双绿眼睛——在他注视着那双绿色的眼睛的时候,才把记忆中的名字和赤苇京治对起来。属于十多年前的回忆被翻找出来,木兔终于醒悟,在“为你托球”这句话隔了遥远的二十年,从纸页上幼稚的文字变成沉甸甸的话语钻进耳朵的时候,他的心猛地一颤,在那束目光的注视下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木兔不停地把掌心的汗水蹭在裤子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明明是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为什么会把他的脸染得那么红。

睡眠一向很好的他在这个春天的夜晚里反复失眠,凉水也冲不灭他心里的火,发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干柴一样熊熊燃烧,暴雨都吻不醒这团火热。时隔二十年,他突然又开始遗憾这个活动只持续了两个月,像当时五年级的他无法再收到赤苇的来信一样,感到焦虑与空虚。

好想见他,但是今天把赤苇吓了一跳吧,明明在他看来我们才刚刚认识。木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可是该怎么告诉他我们小时候交换过信件呢?隔了这么久,赤苇应该也不记得了吧。

小学的他刚开始打排球,身边没什么像他这样热爱排球的孩子,约好的训练时间,去到体育馆的却总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不能打击他的热情,却让木兔无比渴望有人能够陪自己打球,给自己传球,和自己兴奋地击掌大呼,站在球网同一侧成为真正的“队友”。

起初的交换信他只是敷衍,满心多想着早点做完作业出去练球,连作业纸都是随手从演草本上撕下的,他没别的东西可以写,于是整页纸都在讲自己打排球的事:球长什么样子,自己发球什么样子,扣球的感觉是“啪——”一下然后“咚——”一声。在那封信的结尾,他写到,如果你能陪我一起打球就好了。

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封回信里,赤苇就告诉他,自己也开始打排球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打球吧。

年幼的木兔坐在书桌前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许久,像要把这张薄薄的信纸看穿。一股奇异地感觉从胸口里升起,像是期待,像是兴奋,心又好像被揪紧了,却跳的更快了。从那天开始他认真对待起交换信作业,拿零花钱去文具店买了正规的信纸,到最后拜托妈妈买漂亮的印花信纸,他写的越来越多,从半页到一页到两页,一吃完饭就跑回屋里去写,无比期待着回信。

他不会写也不会读赤苇的名字,还是姐姐告诉他的那个小朋友叫“赤苇京治”。

“赤卫京治……”他读道:“不对,是赤苇京治。”

 

赤苇京治这一辈子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小到小测考满分,大到比赛打败强校,但这些事都是有努力加成的,真要说有什么百分百幸运且不可思议的事,就是他爱上木兔光太郎的那个瞬间,要说还有什么事,只能是他租到了木兔光太郎的房子,还是合租。

几天前,赤苇点开醉酒的好友发的链接仔细端详了一下,房子是合租的,但是房主没有什么奇怪的要求,地理位置也不错,于是就确定下来。

他好像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木兔光太郎的家里,并且和他一起收拾书房。

这间房闲置太久,什么东西都落了一层灰,但却被木兔装修的很漂亮,浅黄色的墙纸,实木的书架,桌子朝着窗户,又临近公园,一抬头就是满眼的樱花。窗外一进门就站在窗前向外望了很久,木兔推开窗,说:“风大的时候花瓣甚至会被吹进来,这个时候是很好看啦,不过再过几个月飘柳絮的时候就够烦人的了。”

“屋子里会全都是吗?”

“会!”木兔夸张地手舞足蹈,指尖从窗口环绕房间一周,落在墙角处,“满地都是,连书架上都会有,轻飘飘的,很难打扫!”

“我一直以为你和妈妈住在一起。”赤苇看着木兔夸张的模样笑了,他用抹布擦掉台灯上的灰尘,而木兔已经在给他堆在箱子里的排球杂志按照期刊排序了。听见赤苇的话,他回答:“上次因为喝酒的地方里妈妈家很近,回去更方便。”

赤苇轻声回应,身后的木兔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转头去看,木兔怀里的杂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赤苇没来得及去扶,一摞杂志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啊——”木兔抱着头蹲在地上,苦恼地大喊:“好不容易排好的!”

“一本一本放进去会安全一点。”赤苇蹲下来和木兔一起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杂志,他边收拾边瞥了两眼,发现这些杂志竟然还有十多年前的,封面印着2012年,纸页已经又皱又黄,折了角的一页很容易就翻到了。

果然,赤苇看到那一页的内容笑了,是木兔作为枭谷队长和王牌接受采访的报道。他瞥了两眼,拎着书脊想把它塞到书架里,谁想里面掉出一张纸,飘飘悠悠,落在了地上。

他瞥了一眼身旁还在哭丧着脸毫无干劲捡着书的木兔,悄悄翻开了那张纸。

“亲爱的木兔前辈。”入眼是略显稚嫩但认真的字体,像是小学生写的,估计年代比这本杂志还要早出不少,这张纸更薄更脆,近乎透明,赤苇甚至不敢擎着它,怕一不小心弄碎了。

什么时候的信啊,怎么留这么久?赤苇接着往下看。

“收到你的来信很开心!因为前几封信你总提到自己在打排球,所以我也去试了一下,确实很有意思。现在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去学习排球,老师说我学的还算快,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你一起打排球。”

赤苇读到这里愣住了,后面的内容他一掠而过,纸页被翻过来,反面的结尾留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赤苇!”

赤苇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向木兔。“怎么了赤苇?”木兔转过头眨了眨眼,目光从他惊讶的表情向下移动,落到了赤苇手中捏着的信纸上,脸霎时变得通红。

“那个,赤苇!我……”木兔乱了阵脚,刚抱在怀里的书又落了一地。他不知所措地跪在书堆里,抬起头红着脸望着赤苇。

“木兔……前辈。”赤苇轻声说,然后笑了一下,说:“我都忘记了,你竟然都还留着。”

是啊,竟然都忘记了,以为高二的春高是第一次认识他,原来开始打排球都是因为他。赤苇注视着署名处的“赤苇京治”,长出了一口气,有些自责地想,怎么这都忘记了。

“赤苇!”木兔又喊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握紧了他的手。那双眼睛又这样看着他,火热的、滚烫的、******的,最原始的爱与冲动,纯粹得不掺一点杂质。赤苇鼓起勇气注视着这双眼睛,仿佛自己都在他的眼底燃烧,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曳。

“赤苇,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请和我交往!”木兔说得很大声,握住赤苇的手用力得甚至在颤抖。紧张得像个小孩子,赤苇想。这封信让他翻出了被尘封已久的记忆,从潦草到工整的笔记,从破旧的演算纸到带着香味的信纸,木兔一次比一次认真,“赤苇”这两个字却从来没有描对。所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吗?所以他那么炽热又真诚。

许是赤苇太久没有回应,木兔着了急,又喊了一声赤苇的名字,硬生生把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我买的信封还剩了很多。”赤苇冷不伶仃地说了一句让木兔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把数十年前的信纸夹到书里,朝着木兔笑了一下。

“黑尾老师说,你说我买的信封很暧昧。”

“啊——那——”木兔百口莫辩,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却被赤苇拎了出来。完了,木兔绝望地想,赤苇要因为我说他坏话拒绝我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木兔前辈。”赤苇看他慌乱的样子笑出了声,把手中那本夹着信的杂志塞进木兔怀里,说:“我是说,我们太多年没有写过信了,我不知道你一直喜欢着我,你也不知道我从高二的春高就喜欢上了你。”

木兔睁大了眼睛,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赤苇接着说:“请继续给我写信吧,在这个春天里。”

“直到写对我的名字为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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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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