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雀

难得北鸿,有雀南飞。

/

 

他站在码头上等那艘船。

 

某人比电报上预的时间晚到了些。叶修看着那个脑袋在熙攘人群的另一端冒出,随即隔着远远就朝他招手。

 

——看啊,蓝雨的货到了。

 

他笑着灭了烟,径直朝对方走去。

 

 

 

彼此间距离足够的时候,也顾不得人群怎么挤了,黄少天凑近了便极为自然地揽住他的脖子,脸颊亲亲热热地贴上来。

 

“叶修。”

 

“嗯。”

 

久别是太寻常的事,以至于重逢的时刻连故意的感慨话语都不多。

 

黄少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你好么?”他问。

 

“好,你呢?”

 

“我也好,好得很!”黄少天道。

 

叶修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神采如常,也确实并无倦色,便才点了头。

 

“等这头完事了……地头蛇,”黄少天低头看一眼表,接着朝那边货船扬了扬下巴,笑道,“带我在大上海转转吧?”

 

“下周就走的人,哪里就地头蛇了?这称号还是留给周泽楷吧。”叶修道。

 

这话一出口,倒不知哪里触了对方那根筋,神色在顷刻间黯下了些,视线半凝不凝地定在他衣领上。

 

叶修只得故作不知,手轻拍对方肩膀一下,变戏法似地提出个暖瓶,把盖旋开来,香味与水汽并着钻出。

 

“来时打的豆浆,够意思吧。”

 

“真有你的!”黄少天脸上阴霾之色登时一扫,爽快地接过来凑在瓶口吹了吹气,仰着脑袋就喝了口,连声赞着香,“哪家买的?我好记住,下回来再买。”

 

“私家出品,就你能有这口福了。”

 

黄少天闻言,又咂吧两下嘴:“唔,我这回来给你带了好东西,算是******你这豆浆,倒也不亏。”

 

“成,以后也专供您一客。”

 

叶修笑道,指尖捋着对方微乱的发。

 

/

 

黄少天坐在汽车上一路指指点点,感慨的无非是这处又多了个什么,那处又少了点什么,街上又挤了几个洋人。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上海的模样同他上次来时已大不相同。

 

“老魏带你来那会儿你才多大啊,黄少?”叶修等他住了嘴,才慢悠悠地开口。

 

“那会子,也不小了。”黄少天驳道,“到底是这世道变得快。”

 

那四个轮子朝前方飞快滚动着,掀起好多张不知谁遗落的报纸,像鸟一样忽地腾起来。两边的商铺戏院歌舞厅如潮般向他们身后奔涌而去,没在后头街里,却还未见个尽头。

 

这时代是快的。

 

 

 

但有样东西总是慢。

 

他们二人在金门吃了中饭,又去见了城隍爷,到达住处的时候已是近晚,竟迎面撞上了送信的人。

 

“叶先生,又是您的信。”那小伙子似和叶修混得挺熟了,打起招呼来也不生分,笑嘻嘻的,“原该早些日子到,只是最近……”

 

“知道,上海嘛。”叶修道。

 

他伸手接过那个看来有点分量的信封,却也不多看一眼,径直就朝里走去。

 

“谁啊,谁给你写信呐?恩师?同学?还是老情人?”倒是黄少天好奇得不得了,斜着眼睛瞅信皮,嘴里叨叨个不停,腿刚迈进屋就从人手里把那信封夺了过来。

 

“老叶,能开么?”

 

“你要开便开吧,还能藏什么秘密不成?”

 

黄少天得了允许,爽快地撕开那外边黏死的部分,室内一时响亮地“嗤”了一声。他把里头的东西倾倒在桌面上,竟有厚厚的一大沓。

 

“这么多!你欠人钱了不成?”

 

叶修不答,却也不拦他,只无奈地笑了笑,由着黄少天自己看去。

 

黄少天也不管内容,直接就翻到最末页,寻到落款处定睛一看,自己倒惊了。

 

“看完了?”叶修问,“谁寄的?”

 

黄少天默了声,捏着那信纸两角把它翻了个面儿,欲将那个最关键的名字同自己脸上直漫到耳尖的红色一并藏起来。

 

叶修拾起方才被他甩落的第一张信纸,扫了两三行字迹,便笑起来。

 

“哦,有人给我寄情书呢。”

 

“你住口!”

 

黄少天把那张纸抢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是自己的笔迹无疑,薄汗登时如细蚁一般从额角滑下来。

 

他自己也不记得这是何时写的信,更记不得信里是什么内容。这粗粗一眼看下来,字里行间虽未有什么出格的词句,却也莫名让他慌得心砰砰跳。

 

那头叶修正拿了信封瞧着,不知不觉就弯出一个笑来。

 

黄少天为人向来潇洒,字迹也是如此,虽然不至于潦草,但是连笔一奔放起来,倒也不是人能一眼轻易看明白的。

 

然这封皮上所写的地址人名,虽说笔画中还留有那一丝不慎溜出来的不羁意味,却无一不工整清晰。

 

尤其是那“叶修”二字,落在纸上显出无限的安定温柔,就像原本偏爱纵着性子飞舞的墨龙,忽地栖在了寂静的山。那笔画弯折之间甚至没有任何凌乱,生生扼掉了“寄错地方送错人”的可能性。

 

过了一阵子,他伸手向对方要那信纸。黄少天把那一大沓拍到他手掌上,一副不忍目睹的样子。

 

叶修仅翻动了几下,便明白黄少天这般反应也是情有可原。

 

凡是相熟的,都晓得黄少天嘴皮子功夫厉害。甭管是舞厅大老板还是茶馆店小二,只要茶水管够,这人嘴唇一碰就没个把门儿,能跟你一口气侃上一天。

 

“吵得跟只雀儿似的”——叶修自己就曾经这样无奈地评论。

 

说起话来了不得,写信也是长篇大论。叶修捻起页脚数了数,这洋洋洒洒竟有五六张,不知道的怕是只当他这是给报社寄社论。

 

偏偏这五六张纸,字迹依旧工整规矩,活像旧时先生给的临字功课。

 

“很用心嘛。”叶修赞道,抓住人手在手背上拍两下。

 

黄少天把手抽回来,啐他一口:“你看完写的什么了?便知我用心?”

 

“啧。”叶修指着信纸给他看,“你瞧瞧,半个错字也没有,也不知劳黄少爷誊了多少回。”

 

黄少天自己记忆也模糊,一时找不到驳他的理据,只得闷着声喝茶去了。

 

“你不看了?”叶修问。

 

“不看不看,你的信,你自己看去。”

 

叶修见黄少天转过身去,再不管他,自顾自从第一行看起。

 

黄少天听见背后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怎么用的这个称呼。”

 

还没等他被好奇驱使转过头去看,叶修就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修,见信如晤——

 

黄少天惊得跳起,连忙伸手堵他的嘴。

 

怎么用的这个称呼?

 

他也想问问那时候执笔写信的自己。

 

平日说话,他很少像信里这般叫对方的名字。那个单音从来都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梧桐林里,像岭南夏日雨季里的暖风,夹的是蜜的味道,拂得人脸热心也热。两头的雷声隆隆地叠在一起,林的枝叶遇了夜袭的云雨,在风声里摇着颤着,被朦胧的水雾含住不放,只得用他的根牵住地,暧昧不明地沙沙响。

 

而现在那音节此时被对方亲口念出来,更多了几分引人遐想的缱绻。

 

“怎么,自己写的,还不准人念?”叶修斜着眼睛看他,有那么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黄少天道:“……反正你不准念出声来。”

 

叶修道:“你不愿自己看,我只好念出来咯。”

 

“好吧。”黄少天自我放弃一样扭过身子来自己拿起那张纸,“我看,我看!我与你一块看!满意了么?”

 

于是两人挤在椅上,靠得腿贴腿了,才摊开那几张纸一同看起来。

 

黄少天刻意回避了被读到过的那部分,直接跳到第三行看起。

 

 

我猜,你读到的时候应差不多是八月十五。我听人说上海这些天天气很好,晚上都是晴的,想来你若每夜看着月亮一日日圆起来,也会是有趣的事。

 

 

都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句子。这在黄少天的信件之中并不是稀奇的事。

 

叶修暗自想了想,今天确实是中秋,只是比他想象中多了一个人过。

 

看着月亮一日日圆起来——不需对方提醒他也早已做到了,就从收到电报那一刻开始。当先知赐他意外之喜,他就不可抑制地近乎疯狂地计算着它降临的日子。

 

“我…当时没想到还有今天的。”黄少天道。

 

“不要紧,”叶修道,“人和信我都是收的。”

 

黄少天感到登上往上海的船时那种庆幸的快乐骤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六年逢此月,五年照离别②。

 

若不是借了蓝雨的东风,广州的月还不知要多孤独多少个春秋。

 

两人接着读下去。

 

开头的正经不到半页纸就告了终,接着便谈及近况。事实上,不过是一些琐碎的,近乎于平常记事的絮语。

 

从前带你去过的凉茶铺子不知什么缘故关了,心里惋惜,但更觉蹊跷。

 

文州日前去中大讲学了。我一向以为他的模样当新派教师是极适宜的。却不似王大眼,一副北平的老学究做派。

 

郑轩剪头一个礼拜有余了,还不习惯。旁人留发是真守旧,他只怕是懒的缘故。

 

……

 

偶有空闲的时候,同翰文去了长堤新开的餐馆,尝了些西菜。饭毕忽想与你喝一杯,但又记起你酒量差,于是作罢,哈哈。

 

 

字如其人,文亦如是。

 

他们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里黄少天就喜欢像信中这样:一空下来便要同他数今日又碰着什么趣,一时眉目都含了光,那颗犬齿也在笑里若隐若现,看着都让人心明眼亮。

 

那几段文字记得详细,似乎要将他塞进一个柑橘里,里头每一瓣的词句,都溢满了黄少天的味儿——那种在夜黑得混浊的时候,他会控制不住思念的气息。

 

于是叶修笑了:“这寄的怕不是日记?”

 

黄少天想要否认,然而眼看着墨迹在纸上砌出一面墙来,倒也寻不出旁的解释。

 

信中应有些什么?或许国文教授会比他更愿意答这一问。写信之于他,不外乎是与收信人谈谈心里话。

 

心里话?心里话便是这一些。

 

黄少天不过是觉得叶修应该同他在一起,应该与他站在同一处,应该和他看到同一样东西。

 

所以他提笔了。好似要用墨将自己近旁对方空缺的影子一点点、一点点地填上,补得圆圆满满才叫好。

 

正如他希望把对方身侧经年累月缺失的自己的模样修全一样。

 

想要知晓的有许多,若你要回信,或发电报,须要答了这几个问才好。大家都好么?上海的冬冷不冷?比北平又怎样?比广州来,又多些什么新鲜玩意?近来戏院里几部新戏,你可去看了?……

 

上次去已是多年以前,不知那里现在是什么样,还太平不太平。如有要紧事,务必告知我。

 

想去看看上海,也想看看你。

 

 

“算如愿以偿了?”

 

读到此处时叶修的眼睛也离了信纸,转移到了写信人的身上。

 

“嗯。”黄少天郑重地点头,很难得地没有多说说几句话。他们抬起头来与凝视对方,似乎要寻回曾经错失的许多次将眼前人看真切看清楚的机会。

 

于是,有一人想要问,“那么你呢”,却未开口。

 

又有一人想要说,“我也是”,却终是沉默。

 

叶修的掌心下安静地躺着对方温热的手背皮肉,他们的骨血似是相通的。从其中一人心里发源的东西,也终将顺着骨骼和经络,流入另一人的脑海。

 

他们往下读着。

 

终于也发现自己是不能够闲下来的,一闲下来,若不开口说些话,就不知应当做什么。你一定又要嫌我吵,但如今你不在,我爱说多便是多少了!就是少了点趣。

 

前不久到港一回,那里也大变了。行至故地,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些事。真是可笑,突然之间,竟想再和你打一架,但又想要抱你①。

 

 

“就这么想被我打趴下啊?”叶修指着最末一句。

 

“你一把老骨头的未免也太自信了些!分明是我把你打趴下。”黄少天瞪他,扬起拳头挥了挥。

 

“啧啧,三年不打,你可是要上天宫揭瓦了。”叶修把他手按下,看着对方憋了一口气没处使的表情,恍惚间觉得这家伙真的丝毫未变。都是近而立的男人了,此时看来倒与他十七八岁时无二。

 

那几年叶董事还不是叶董事,黄老板还不是黄老板。刚长成的公子哥儿,念书也不安分,仗着学过几下国术,闲余时不同什么人较量点拳脚功夫,不弄出点小伤小痛来就难受似的。动起手来真弄伤人的时候也有,但更多是弄脏弄坏人身上的东西。

 

早些时候叶修也干过不少糊涂事儿,下手偶然也重了些。于是有一日黄少天得赔他一个表,他得伺候自己在人身上留的血印子。

 

黄少天坐在那痛得龇牙咧嘴,却还气势不减地叫嚣着还要再来。

 

叶修笑他伤没好先忘痛,以后怕是半天不打都上房揭瓦。气得伤患黄少爷瞪眼竖眉。叶修又笑他败家,打一架就坏他一个表,以后不知道拿甚赔来。黄少爷这下肿着个膝盖就要跳起来打他,没多久就使不上劲儿了,只剩下一张嘴还要跟他拌几句。

 

如今年纪长了,人眼前都沉稳惯的,却偏偏在黄少天瞳孔中望见对方和自己轻狂的模样,似乎过往、今时与明日的所有都盛在了其中。

 

今年中秋恐怕也见不到你。虽不再难过,大约还是遗憾。

 

也不怕丢面子了!坦而言之,叶修,这一刻钟,我很想念你。上一刻钟也是,下一刻钟也是。

 

不过见不到你也罢,横竖这些年再也寻不到与二十岁时一样好看的月亮。大约是那时的太圆太满了吧,至于后来的,看起来都像缺了。 

 

 

思念是极容易生长的东西,却也极容易被重逢的欢喜冲得一丁点不剩。黄少天本快遗忘了当日自己是怀着如何深刻的思念写下这些的,现下读着,双颊眼眶几乎都要红起来。

 

“老叶,”他说话了,想带走过分凝重的气息,却不知怎地开口吐的字都掺了雾,“我…其实那时候我……”

 

“我知道。”叶修打断他,手指在黄少天脊梁骨上滑两下,顺势揽了对方腰,“这不是见到了吗?”

 

“也对,我都见到你了,”黄少天笑,伸手勾他颈子:

 

“权当那时说的反话都灵了吧。”

 

叶修点头称是,唇落在黄少天额上。

 

“行了。瞧这眼睛红得,要我哄啊?”

 

“说什么疯话!我是什么人?要哄也是我哄你。”

 

“好啊,你要用什么法子?”

 

若有见到那一日,想要像那年一样吻你。

 

天!我竟写下来了。这话你可万万别记着!

 

 

他感到那一阵风又来了,捎的是烟花炸裂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有力而清晰可闻。他像扑棱着翅膀误跌入桃林的鸟雀,一呼一吸间鼻腔唇舌都是溶着甜味的水,慢慢地淌进身体里去,渐渐漫得人开口说话都困难。

 

“……老叶。”最后黄少天脱力一般歪倒在对方怀里,“我是真的想你。”

 

“我更想你。”叶修道。

 

黄少天不满:“怎么,这种事你也要与我争胜啊?”

 

“不敢不敢。”叶修闷笑,手抬起来抚摸他的脸颊,指隙间还是黄少天熟悉的那个味道。

 

准你想我,但不要太想,省点力气想自己。反正我们终有一日会见到的。

 

但愿那时你已不抽烟了,带了那味道人都像苦的。何况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黄少天皱眉,往对方身上口袋一摸,果真摸出那一包东西来。

 

“你还抽烟?早些年不是说要戒了?”

 

“说不想的,当真就能不想?”

 

叶修无奈地笑,不紧不慢地把烟从对方手中摸回来。

 

“哪儿那么容易。”

 

他看着黄少天的掌心,最终轻叹了一口气。

 

做学生时,觉功课难;后来想,在如今这世中,不论生意,还是为人,每行一步都是难的。然而眼下只觉得有两样。

 

一是向你写信。恐太短,你看过便忘。又恐太长,你不愿读完。落笔的时候,许多东西都纠结在一处。

 

二是见你。你,我见着多次:有时在街头,有时在屋内,有时在梦里。然而都是错觉了。偶然想,再见不到真的,我怕是要得糊涂病了,哈哈。

 

似乎还有些想的事,却说不出。

 

留待面叙?

 

 

于是,他们说了很久的话,直至月亮终于肯从云内浮出来。

 

黄少天一如既往地滔滔不绝,好像要把曾经未说的,与将来要说的,都要一气交代在这个晚上,不留一点剩余才好。

 

叶修在旁由着他说。聊得晚了,那人半靠在他怀里,头倚着他的肩,音色早带了倦怠,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叶修将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得格外清晰,连吐字时的呼吸都要收进耳蜗处。他像以前一样,把大部分的精力留给倾听,只时不时应一句,把人惹得跳起来后又赶紧拿茶水点心堵人嘴。

 

夜又深一点的时候,黄少天把什么东西套在了叶修腕上。

 

“这么些年了,终于想起要赔了?”叶修摸了摸表面,再看黄少天因为这句话瞪眼的样子——

 

还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怎就挑了你呢?怎就栽你手上了呢?”黄少天忿忿。

 

“认了吧,又不是第一次。”

 

叶修的鼻息凑近了些,笑道:“我现在巴不得你那时多弄坏我几样东西。”

 

“我好把人赔你,是么?!”黄少天佯怒,直嚷自己做了亏本买卖,等叶修拿唇去贴他的唇时,却格外愉快地接受这个吻,如同他带着喜悦去触碰对方和自己心里同样燃烧着的火。

 

“怎么就亏了?这叫等价交换。”

 

黄少天自知辩他不过,只好又咬几口月饼,指上沾了些油,竟固执地去拉叶修的手。

 

“……月圆了。”叶修道。

 

黄少天仅仅“唔”了一声。

 

他们似是沉默了,又似仍在说话。

 

他听得见对方的脉搏在低语;而他则听得见有一个心跳在回应。

 

末了,他们牵了手,一同走出门外去。

 

/

 

黄少天离开上海,是在三天之后。

 

同来时一样,他和叶修在码头上拥抱。

 

“你什么时候走?”黄少天问。

 

“再过两天吧。”叶修答。

 

“回北平去?”

 

“嗯。”

 

“到了给我拍电报。”

 

“好。”

 

“你还欠我一封信!”

 

“一定记得写。”

 

“……”

 

黄少天终究是没有话要问了。

 

叶修听见对方在他耳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极为艰难地,扶着他的臂脱离他的怀抱。

 

“老叶,”他微笑,“我走了。”

 

“一路保重。”叶修向他轻轻点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习惯的分别。

 

他看着那人微踮起来飞快地吻他的脸颊,看着那人转身,迈步,然后向他的船跑去。

 

似乎多晚一分钟,都要多出些什么情绪来。

 

地面上站只大雁,分明展了翅膀,却终是停住了脚。

 

既要结尾,我想许个愿。若平生所许过的只可实现一个,这愿定要比之前的任何 都要优先!

 

我想要得一只北飞的大雁③。

 

即问近安。

 

少天。

 

 

八月十八,晴,凸月。

 

所有一切都好。

 

上海的冬也冷,但不比北平风大。

 

这几日没什么新鲜玩意,只是城里多了一个人,后来又将少一个人。

 

没有看戏。

 

太阳很大,码头上的人都眯了眼。

 

他看向远处的船、远处的波浪、远处起落的好多只翅膀,最终笑着转了身。

 

飞鸿北去,雀南归

Notes:

①:原句出自朱生豪先生的情书。

②:“六年逢此月,五年照离别。”——苏轼《中秋月寄子由三首》

③:“安得西飞鸿,送弟以与兄。”——苏辙《和子瞻读道藏》。这里为了符合剧情改了一下。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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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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