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黎】************（ABO）

“你多了个敌人。”
黎志田望着苏见明撂下狠话扭头就走的背影，心下暗笑。”真有你老子当年几分风范。”他故作怅惘，瞥了一眼被掀翻在地上的红油辣锅。”小兔崽子。”他暗骂一声，”吓老子一跳。”

郑刚的手脚一向很快。苏见明离开没多久，郑刚的电话就来了，约他去两人惯常会面的那家饭店吃晚饭。第二天晚上，黎志田一进门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怀莎莎时最爱吃的红汤炖鸡，郑刚早点好了。看来是要来硬的了。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喊着郑刚的职称走过去；后者转过身，照例假装才意识到他的到来，与他虚与委蛇一番。若在以往，黎志田迁就郑刚浸淫官场多年那一套早就摆脱不掉的虚伪，还会陪他做一场戏；可在今天，他没心思再浪费时间，直接了当切入话题。果不其然，郑刚是憋着一肚子火来的，一是为那场黎志田到现在也不知实情的爆炸案，二当然是为了他那宝贝儿子苏见明。
其实找上苏见明本就是黎志田的一个下下策，不把孩子牵扯进他俩之间的事是他和郑刚多年前就形成的默契；再者，他也并不了解那小子的为人，要早知道郑刚养出来的是这么个楞头青，他才不会设那么一场宴呢。可郑刚再生气也没办法，不是他黎志田做的事，他就算认下了又能有什么用？
“我说了，那爆炸案跟我没关系，”他皮笑肉不笑，”想让你死的人那么多，何必怀疑到我头上呢？你有证据吗？”
郑刚深深地望了黎志田一眼。”你要证据啊？好，等着。”他狠狠指了一下黎志田的鼻子，扭头就走。
黎志田无奈地看了一眼被掀翻在地上的炖鸡。”真不愧是父子俩。”他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

回到酒店，黎志田再次拨通了莎莎的电话。
女儿听起来一切都好，这不免让他感到欣慰。当年这孩子来得意外，身边几个人都劝他不要留下，他却一意孤行，甚至最终跑到国外生下了她。只是那次生产过于凶险，他元气大伤，医生曾诊断他很难再怀孕了。他得到那个结果时并未惋惜，也许对于他那样的omega来说，失去生育能力才是上天的馈赠。莎莎也是个omega，看着稚嫩的女儿，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还没被社会这个肮脏的大染缸浸没的自己。她那么天真，那么纯洁，是他早已破烂不堪的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藏。他发誓要穷尽自己的一切守护女儿的幸福，让她永远接触不到他曾经历的那些事情。
他仰躺在床上，让柔软的床铺包裹住他疲累的身体。自从爆炸案以来他没睡过一天好觉，但当然不是因为担心郑刚的安危。那个老王八蛋上一秒还能在这张床上生机勃勃地干他，下一秒就能翻脸指着他的鼻子放狠话。该说不愧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黑白通吃的副市长吗？郑刚那个翻脸速度和绝情程度，他黎志田怕是一辈子都学不来。他翻了个身，回想起四月底那一次，他刚在郑刚的牵线下和某官的亲戚做了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庆功宴的酒还没喝完，他就被郑刚拐上了床。明明是郑刚放出信息素逼迫他进入******期，事后却狡辩是他黎志田自己喝多了酒激素紊乱******期提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过去，黎志田早就懒得和他争辩。反正横竖都是他吃亏，顺从郑刚还能少吃点苦头。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就陷入了梦乡。

黎志田想不到苏见明那小子居然有那么楞，竟然揽了主导侦查爆炸案的活儿。更怪的是，郑刚居然就由他去了。刘明利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苏见明一行人找上门来诈他，反而给他提供了线索。苏见明似乎铁了心要把这起爆炸案安在他头上，他听着这小子的话，忍不住笑了。年轻人总是这样，认定一个目标就一门心思往前冲，多少人等看到终点时才意识到一开始就选错了路，可人生又有几年呢？
他向苏见明表示会配合，听起来很假，却是他的真心话。做商人真是惨，像他这样的更惨。当人们对这一群体的偏见已成定式，他口中冒出的每一句话，假的自然还是假的，真的也只能是假的了。

莎莎终于回国了。看着女婿殷勤的动作，即使知道是做给他看，可见着女儿的笑脸，他也愿意装这个糊涂。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婿没什么能力又不太老实，可谁叫女儿喜欢？他在会议上说着自己老了要退位让贤的话，其实心里想的完全是相反的一套。为了女儿，他也得长命百岁。像David那样的小白脸，就当莎莎的宠物，养着玩就是了；等哪天宠物不乖了或者她玩腻了，随时踹掉，有一百个David摇尾乞怜。叫他两声一家之主，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郑刚的电话最近总来得不合时宜。黎志田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刚在酒店歇下，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传出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明天晚上七点，我给你们口供……”刘明利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郑刚这次要他卷入的不是什么靠钱就能解决的案子，他是真真正正地要把他拖下水。
他究竟要干什么？

他独自一人走入那个巷子，不远处郑刚的车隐在黑暗中。他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那爆炸案和我没关系。”他声音低低的，对驾驶位上的郑刚道。
“嗯。嫁祸于你而已。”郑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谁干的？”他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个答案，却还是克制不住地问出了口。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真的想要听到那个答案吗？还是说他内心深处其实期盼着郑刚给他别人的名字？
然而郑刚连让他多悔恨一会儿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扭头看着黎志田，回答得很干脆，很明显，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个真相给黎志田带来的冲击，又或者他其实意识到了，只是他毫不在意——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与他纠缠多年的omega，而只是一个他用后即弃的棋子。
郑刚把头扭回去。远处的灯光透过车前窗照到黎志田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良久，他缓缓睁开眼，暖黄色的灯光使他陷入一阵晕眩；轿车狭小密闭的空间让他因缺氧而不得不张开嘴巴。黑暗的一瞬里他眼前飞速闪过许多或美好或痛苦的画面；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如此陌生——又或者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没有真正走近他。
“刘明利一直都是我的人。”——郑刚居然连他都能收买。
“所以人们会相信他一定是受你的指使。”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的语气。
“他怎么会听你的？”
“是人就会有弱点嘛。”
黎志田感觉自己有些颤抖了，然而他强忍着，在失控之前他必须至少扳回一局。”那就凭他的口供就能把这案子坐实了？”
“你们有通话记录，有资金往来，有股权关系，这些就足够了。”郑刚用那种向幼童解释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的耐心语气说到。
“明天晚上七点，刘明利的口供和证据一出来，马上就可以批捕你。妄图杀害领导干部，危害社会，罪大恶极。”郑刚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最少是个死缓吧。”
黎志田转头看向窗外。灯光弥散在水蒙蒙的空气中，他眨了眨湿润的眼。”你想要什么？”
“你走。”
做好了各种打算，唯独没料到这个答案。黎志田懵了，下意识重复：”走？”
“去国外。”
郑刚见黎志田还一副傻了的表情，终于卸下冷酷的伪装，换上哄劝omega的那种带了点温度的语气。”我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你都不听，那我只能出此下策。”
黎志田忽然感到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情感涌上心头。”逼我走？”他质问。
“到了该收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就过了这关。你我二人必须得有一个……”
黎志田无语。他接上郑刚的话。”明白，背事。”他越想越气，”那我要是不走呢？”
郑刚一点没着急。”爆炸案，就是给你准备的。”
黎志田感觉泪花止不住地往外泛。然而他向来是越挫越勇的性子：”老郑，我跟你说句踏实话吧，”他咬着牙，”要走你走。我黎志田不会走。莎莎在这儿，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儿，我就是死，也会死在这儿。”他的脾气上来了，干脆撕破脸皮。”你有什么招儿，你尽管来。”他狠狠甩下一句话，打开车门就要走。
郑刚似乎败下阵来。”等等。”他叫住黎志田，后者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立时跌坐回座椅里。”不想走还有一个办法。”郑刚抬头看了一眼车前窗外。
“你说。”
“年初的时候，我介绍你和一个叫高进的人谈生意，”郑刚像是回忆起什么好笑的事，从鼻孔哼出一口气，”你脾气大得很呐，把人给轰出来了。”
黎志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郑，我不是不给你面子，这生意不能做。他那摆明了就是让我白给他48亿！”
“你也不吃亏呀，他会让你在别的地方赚回来的。”
“他？哼。”黎志田冷笑一声。”他那种人，从根儿上就瞧不起我。你知道他背地里怎么说我吗？他说omega就不配做赚钱的生意！”他恨死了，于是他要硬生生撕开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示给郑刚看，即使他明知他们这群养尊处优的人永远无法共情他一个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穷小子，alpha永远都不能理解omega在这个社会上受到的不公的待遇，他们只是想要活着，想要得到alpha从一出生就天然拥有的资源地位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性别只是赋予不同人以不同的天赋，为什么要成为评判其他完全不相干的事物的标准？
和黎志田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郑刚也不是不清楚他的性子，他最恨别人瞧不起他；眼见omega红了眼眶，郑刚叹了口气。”上面已经开始查我了。”他到底还是对黎志田和盘托出。要把人拉上船，就不能有所隐瞒；先前他想保黎志田，不愿把他也拉下水，如今这家伙硬要入局，他也不能阻拦。说到底omega不是他的附庸，不能是，也从不该是。
黎志田一下子明白了。”你帮那个高进，就等于帮你过关？”
“是。”郑刚点头承认。
黎志田狠狠揩去了眼泪。
“明天晚上七点，你跟高进把合同签了。刘明利就什么也不说了。”郑刚向黎志田承诺。
“那后天晚上七点呢？大后天呢？”黎志田凉凉地说。”还有头吗？”
郑刚沉默不语。
黎志田闭了一下眼。”好。”他点点头。”你赢了。”
郑刚掏出手机。”他人在这儿呢。你跟他见一面。”
黎志田转过头去不愿看郑刚。”好。”有气无力地。
后车门很快又被打开，一个西装革履满面笑容的男人挤进车，紧挨着黎志田坐下。
“高总。”郑刚率先打招呼。
“老郑。”男人回得很亲热。
“高总，之前失礼了。”黎志田早换上了对外一贯的那副热情洋溢的商业微笑，主动伸出手。郑刚表情微变，不虞间，高进已握上了黎志田的手。”老听老郑介绍黎总，有实力，人缘广，******擦得也足够干净，”郑刚敏锐地注意到黎志田嘴角的抽动，”是个聪明人。”尾音拉长之间，上位者的傲慢已显露无余。”明天晚上七点，在威斯汀签约，合同早就准备好了。”
黎志田回以一个微笑。

车里又只剩下黎志田和郑刚两个人。
“对了，莎莎回来了。”黎志田冷不丁道。“再过几天就准备生了。”
郑刚沉默了几秒。“我会给她安排最好的医院和医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黎志田突然心中无名火起。“你觉得这些我办不到？”他冷笑着说，“当年我生莎莎时，独自一人就能办得了的事情，你觉得二十多年后我会办不到？”
郑刚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开口：“那你想让我怎么办？钱你又不缺，人你又不让我见，这么多年，莎莎都不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黎志田心里越来越冷。“你不是本来就不想要她吗？再说，你有一个儿子还不够吗？”他嘲讽到，“从一个母亲身边抢走她的孩子，还要再抢走另一个母亲的孩子吗？”
“你住口！”二十多年来，朱丽一直是郑刚心里的一根刺，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扎越深。这么多年，两人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共同的荣誉不能维系友谊，但共同的罪孽却能将两个人牢牢拴死在一起。朱丽这个心照不宣的致命秘密是将二人绑在一起的那条绳，如果有人敢碰这条绳，或者哪一个不小心跌下去了，另一个也只能跟着共赴黄泉。
“真深情啊，郑副市长。”黎志田阴阳怪气到。“您难道忘了，莎莎是怎么来的吗？”
郑刚心里一抖，往事浮现在脑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朱丽的尸体就瘫在地上，一旁的沙发上，他和黎志田纠缠得不知天昏地暗。事后黎志田发现怀孕，他权衡利弊劝其打掉，可一向不触及他利益的黎志田破天荒头一次违抗了他，孤身跑到国外生下了黎莎。女儿出生以后，郑刚的心境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求着黎志田让他多接触女儿，可黎志田恨他曾经要放弃这个孩子，铁了心不让他多见，因此黎莎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父亲。
“我还是那句话，你干什么随你，但你要是敢碰莎莎一根寒毛，我跟你死磕到底。”黎志田最后撂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郑刚孤独地坐在车里，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再也见不到黎志田的错觉。然而他到底什么也没有做——不下车挽留，不挥手告别，只是坐在车里，甚至不回头望一望黎志田的背影。
良久，他摸出一个油已见底的打火机，点着了一只烟，任由烟雾包裹住自己。

郑刚早知道黎志田不会那么乖乖送出48亿。
刘明利死了。明面上是被讨债的人推下楼摔死了，实际上谁不清楚那群人是谁找来的？
然而真正令他震惊的当然不是刘明利的事。朱丽的尸体被封在土墙里，二十多年过去，早就化成一堆白骨的朱丽居然在这个时候被苏见明他们挖了出来。
他这次是真生气了；怒气冲冲地找上门，******对准黎志田的额头：”我让你把事情处理好，你故意留一手，今天拿出来对付我是不是？”
黎志田却露出那副很委屈的表情，和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小科长，黎志田也不过是个刚赚了几笔钱的小老板，他俩出席一个也许他们本就不该去的酒会，都感到浑身不自在。当然，黎志田还是要更惨一些——士农工商，alpha，beta，omega，怎么算他都排在最底层。于是郑刚见到他时，几乎是情理之中的，一个年轻漂亮还没有背景的omega，被那群alpha围着灌酒。郑刚本来不想掺和这种事，他虽然向来不屑与那种人同流合污，可也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过几年，知道有些事犯不着管。然而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人群中央，就那么刚好，命中注定般，omega抬起头来，目光穿透人群直直望进他的双眼。郑刚从不信命，可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
把黎志田解救出来时，可怜的omega已经陷入了半醉不醒的状态。黎志田一喝醉就没骨头，整个人软成一滩窝进郑刚怀里。郑刚闻见omega的香味浑身一哆嗦，硬是给了自己一巴掌才回过神来，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把黎志田抱进去。司机问起目的地，他才想起问黎志田：”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omega哼哼唧唧的，明显是没法交流了。
郑刚叹了口气，把自家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第二天黎志田是闻着汤面的香味迷迷糊糊地醒来的。郑刚走进卧室，“你醒了？”
黎志田吓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郑刚本来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说道：“别害怕，我不是那些人。这里是我家，你昨晚喝得太醉了，我只能先带你到这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黎志田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郑刚看着他。“可能是出于我作为人民公仆的正义感吧。”他以为自己说了句俏皮话。
黎志田突然笑了。在那一刻，郑刚还以为是自己蹩脚的笑话逗乐了omega；直到很久后，他把黎志田里里外外都摸透了，才知道当时那个笑充满了多少嘲讽和凄凉的意味。
也许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戏剧化——遇到彼此前，郑刚是个不得志的小科长，黎志田是个要出卖肉体和灵魂才能得温饱的小商人；遇到彼此后，郑刚平步青云，黎志田生意越做越大，逐渐垄断了半个金江商界。虽然——前者是因为攀附上了何秀丽家的大树，后者则更是因为勾搭上了郑刚这棵彼时虽不及大树粗壮，却胜在植根稳固的树苗。
然而那些对于当时尚年轻的两人来说都还是遥远的后话。那个清晨，黎志田喝着郑刚亲手煮的汤面，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汤里。他告诉郑刚，自己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饭了。郑刚盯着omega瘦削单薄的肩胛，心里一阵阵发紧。omega和他相似的处境使他强烈地共情了。黎志田就像是另一个他，二人命运中高度重合的部分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生平头一次，他心中升腾起一种似乎应被归结为alpha天性的强烈情感，那是对当时的妻子朱丽从未产生过的感情——想要照顾他，保护他，得到他。
郑刚做事向来讲究一个水到渠成你情我愿，如今二十多年过去，黎志田在他心里早占据了一块割不掉的地盘。
所以在他以为黎志田背后阴他时才会这么愤怒地找上门去。虽说在黎志田的角度，这次事件是他郑刚威胁在前，可朱丽的事毕竟过去了二十多年，如果当年黎志田就抱着背叛他的心思，他不敢想象这些年他还在背地里干了多少事。
然而黎志田向来懂得如何拿捏郑刚的心思。”如果我想留一手来对付你，******嘛不把尸体冷冻起来呢？是下边人干的烂事！”他吼着，迸出几滴或真或假的眼泪，”你想复杂了。”omega的语气软下来。郑刚再一次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自己又被黎志田说服了。
然而他还得装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你想让我相信这是偶然？都是你精心策划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次会面算是完蛋了；黎志田死死盯着他，像是被扣了天大的帽子般又委屈又恼怒，双唇紧抿，郑刚知道这是他即将爆发的标志——果不其然，下一秒黎志田一拳锤向他握枪的手，喝道：”这个时候冒出来是他妈的天意！是告诉你，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郑副市长，”他狠狠憋着泪，”你非法持有武器，你拿枪对着我，你打死我，你怎么活？”他眼睛眯起，内中闪烁着情绪不明的光，”你怎么活！”黎志田把手里的一摞照片啪得拍在桌上，一把推开郑刚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郑刚握枪的手无力地垂下。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本应变得明朗，然而他却愈加感到他耗费数十年心血小心翼翼构建起的一切正在崩溃，陷入失控的边缘。看不清辨不明的未来令他焦灼不安，黎志田撇下的纸张被他无知觉地攥在手里，几下就成了一团烂纸。

黎志田真没想到David那小子居然能有那么不老实。
出轨、向苏见明出卖他、妄图谋杀他……桩桩件件踩踏他的底线，让他忍无可忍。他平生最恨背叛，他要David血债血偿。
David的血溅到他的面罩上时，他忍不住弯下腰吐了。尝试直起身来时，他看到眼前炸开一片白光，脑子里好像旋着一圈光晕，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您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算算日子，应该是四月底郑刚强迫他那一次种下的孽。
得知这个消息时，黎志田第一反应是震惊。当年医生明明诊断他几乎不可能再怀孕，如今他四十多岁，早就过了该生育的年纪，居然老蚌生珠；第二反应是问：”什么时候能打掉？”
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暂时不支持流产，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考虑。”
哦。他说。那我再想想。
冷静下来后，他躺在病床上，感到一阵好笑。想不到他两个孩子居然都是郑刚的，而且都这么意外。这第二个孩子，比莎莎当年来得还不是时候。
不过，来都来了。即使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如何？即使流着郑刚的血又如何？
他知道，每当走到了重要的人生节点，他最终总是会选择跟随自己的心。

“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就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是吧？”黎志田一出院就接到了郑刚的电话。
“可惜呀，一个好女婿。”郑刚语气惋惜。
黎志田火气上涌。”是你指使的？”
郑刚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幼稚。他是太害怕你了，想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黎志田眉头锁起。
“你想过没有，就凭他，敢对你动手吗？他的条件足够上位吗？”郑刚似乎在室外，信号断断续续，声音呲呲啦啦。”想动手杀你的人，外部有，内部有，大有人在。”话音未落，郑刚又似乎嫌不够诛心般补上一句：”也包括我。”
“你那个冤死的女婿，只是一个被吓破胆的年轻人。”
黎志田不说话了。
“老黎？”郑刚的声音从被搁置在桌上的手机里传出来。

黎志田在产房外焦灼地转来转去。女儿生孩子，比当年他自己生孩子让他紧张多了。
郑刚却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喂？有什么指示？”黎志田一把接起来，语气有点冲。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吗？现在风浪来了。”郑刚的语气罕见地沉重。”当年没找到的那部手机，出现了。”
“如果见明打开这部手机，我们就都完了。”
仿佛晴天霹雳，黎志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女儿还在另一边情况不明，现在又来了这么一桩事，黎志田不知自己是怎么迅速调整过来的。经历了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的抗压能力前所未有的强大，面对如此压力，他反而更加冷静。”好嘛，”他冷笑一声，”谁他妈让我讲义气。”
“我来管。但是你给我记好了，风平浪静后，你再把我推下水。”

黎志田哇地一声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食物又全吐了出来。
派出去盯着苏见明的人在电话那头，尴尬得不知道该继续汇报还是停止。黎志田吐完了，喘匀气，抄起手机就骂道：”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是……是……他刚刚进了一家老式手机店买了一个充电器，应该……应该是拿到那个手机了……”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手机抢回来啊！”
他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还没放下手机，郑刚就打进来了。
他调整好状态才接起来。”他拿到手机了。”
“绝对不能让他打开手机，你给我听清楚了。”
黎志田刚想说话，郑刚的声音又传过来：”也绝对不能碰他。”
黎志田抬头望天，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就湿润了。”知道。”他轻轻地说。
“我盯着呢。”

莎莎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个女儿，一出生就没有心率。
黎志田的精神已经崩成了一根高度紧张的弦。在产房陪产，他不敢高声讲话，电话那头阵阵紧逼的声音让他快要发疯。最近事情为什么总是在往坏的方向走？他走了几十年的上坡路，难道终于越过顶点了吗？
医生护士还在拼了命地努力着，莎莎急得快要晕过去，他也要崩溃了；冷汗一片片地从额头上冒出，明明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胃中空无一物，喉头却还止不住地泛上一阵阵恶心。眩晕，眼前发黑，他要闭上眼了……不……他不能晕过去……
“哇啊啊啊——”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声雷鸣般唤醒了他的精神，莎莎的女儿活了。”有了！心率有了！”医生惊喜地大喊，放下心来的莎莎在氧气罩下终于哭出声来。
黎志田蹒跚到产房门口，半摘下口罩，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他眼前闪过二十多年前莎莎出生时的场景。当年，面对自己新生的孩子，他激动地又哭又笑；如今女儿都有女儿了，他年轻不再，可又还不能老。此时此刻，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席卷而来，他用手捂住嘴，先是呜呜咽咽的，继而是啜泣，最终演变成放声大哭。
电话那一头，混混头子嗫嚅着告诉他，苏见明打开了那部手机。

女儿和外孙女平平安安地睡着了。
紧绷的精神暂时松下来，黎志田才感觉到身心的疲累。他走进卧房，对唐大年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唐大年点了点头，向他身后的房门走去。
透过窗户，他望着远处高架桥下的车水马龙。他回想起当年刚来到这个城市时，一根竹棒抬一天才能赚到一顿饭钱的苦日子。那时候他小心翼翼隐瞒自己的性别，靠着肯吃苦有力气，积下第一批资金和人脉。后来慢慢开始做一点生意，渐渐摸索出社会的潜规则。士农工商，alpha，beta，omega，他知道命运对他向来不公，可他就是不甘心。于是他踏入社会没几年就抛弃了”道德廉耻”想要规训他而给他戴上的心理枷锁，而是把他的身份当成帮助自己得到想要东西的工具。遇到郑刚前，为了自己的生意，他参加过不少类似那次的酒会，大多数时候，都是像郑刚第一次碰到他时那样的场景，只不过从没有郑刚那样的人来打断罢了。运气好，他还能烂醉如泥地回家，不过是第二天醒来头疼一会儿；运气不好，他就不知道会在谁的床上醒来了——有一次，他醒来时发现身边围着五六个alpha，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悲惨地失血过多而死，然而命运到底是眷顾他了。那之后，他和其中一个人维持了短暂的情人关系，彼时那个alpha是某个单位的处长，本来前途大好，突然有一天就被检举******受贿，坐实了数额巨大，一夜之间就倒了。他那时已得了不少资源，面对倒台的情人，他唯一的感想只有：幸亏没接触太深，否则说不定会查到自己头上。
他从来都是个眼中只有利益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金江商界站稳脚跟后，他逐渐开始更多思考起自己的人生，他意识到也许远在他真正踏入社会前，在更小的时候——比如说他边在地上爬着吃表哥扔下的肉边应着表哥的一声声”*********”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人格尊严对于弱者来说，从来都是一句玩笑。
他沉浸在回忆里，没注意到危险正悄悄逼近。
回过头时已经太晚；唐大年的匕首直直穿透他的侧腰。幸亏他平日从未疏于锻炼，反手握住唐大年的手，使劲儿往下捋；”你是郑刚的内鬼。”他牙关紧咬。”你……”
他恨死了。他说过他平生最恨背叛。
唐大年吃痛撒手，他握紧刀把，狠狠地对着唐大年的后背扎下去。
砰地一声，特警队破门而入。”别动！警察！”
匕首从他手里滑落。他无力地软倒下去，和唐大年一起晕死在血泊中，

“你是omega？”陈伟民坐在黎志田对面，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黎志田脑子中忽然好像有根线被怒火烧断了。”对，您不信吗？”他笑嘻嘻地说。”要亲自验证一下吗？”
陈伟民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看着他，扶了一下眼镜，露出一个微笑：”你这招儿对我没用。我是省扫黑除恶督导组组长，我这次下来，就是为了查那种人的。”
黎志田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大笑，陈伟民脸色微变。
他好不容易停下笑，擦擦眼泪。”你想说，你和那群alpha、beta都不一样，对不对？像你这种假清高的伪君子真小人，我见多了！”他愤恨地哼着，眼泪顺着面颊涟涟地淌。”你们这种生下来就是上位者的人，你不会懂……你永远不能明白，一个人，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你不能想象他要付出什么……我……”
陈伟民打断他的话。”我还有很多工作。你自己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吧。”
黎志田愣住了。
陈伟民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
“对了，你怀孕快三个月了是吧？”

“我房间那个竹棒，里面有个U盘，那里面有监控视频。”黎志田絮絮说着。”那天下雨，总统套房，我俩在旁边沙发，地上躺着朱丽，死了。她要去举报，必须灭口……”黎志田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知道等他们看到那个视频时，他和郑刚，他们俩，就都完了——他们的情人关系、一起干过的罪恶勾当……他们会知道一切的。然而他并不羞于让他人看到他和郑刚亲密的录像，因为他觉得他们本就肮脏不堪，被掩盖的真相早晚会被挖出，而罪孽终有一天要被曝于阳光之下。
黎志田被看守期间，迎来的第一位访客居然是苏见明。
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末了，还是黎志田打破僵局。”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说吧，不然都到时间了。”
苏见明看起来已经憋了很久很久。良久，他才鼓起勇气般，挤出几个字：”我想问……你……到底是不是……不会真的是……”
黎志田笑了。”我真的不是。”他忍着一瞬间翻涌的情绪。”朱丽……她是个好妈妈。你爸他……他们是有过真感情的。”
“你……”
黎志田嗤笑一声。”我和你爸，我们俩，顶多算是——你们年轻人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
苏见明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时间快到了；黎志田被带走前忽然扑到窗玻璃上，冲苏见明喊道：”莎莎……”
苏见明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望着omega逐渐泛红的眼眶，用力地点了点头。

郑刚被执行******前，被允许来和黎志田见最后一面。
“真是讽刺。”黎志田本想说几句硬话，可话一出口，还是带上了颤音。”居然因为怀了你的崽子而没被判******。”
郑刚虚弱地笑了笑。他一夜白头，黎志田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自己居然能看到郑刚这么苍老的一面。”那么……我做这一切，也算是没有白费。”
黎志田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咱俩这么多年了，你不愿干的事情，我什么时候逼你干过？”郑刚却不正面回答。
“如果你是说四月那一次，我承认，我是没反抗你。可是到那个时候了，你觉得我就算脑子不想，身体还能反抗得了吗？”黎志田有些不满。
“我不是说那个，是说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她，你能逃过******吗？”
“你……”黎志田有些发懵。
“你的体检报告，我每年都会找专人分析。这两年你的生殖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再次活跃起来，所以……”
“你……你那个时候就都算计好了？可是……你、你怎么会知道……”黎志田忽然明白了什么，结结巴巴起来。
“上面要来查，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次是要把我打下去。”郑刚像叙述别人的故事那般平静。”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急着赶你出国？他们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说了，跟你说了好多次你都不听，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拿枪对着我、找人谋杀我，都是为了我好吧？”黎志田像抓到救命稻草。诡计多端的alpha，临死了还想拿他一把？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不会真以为我能动手杀你吧？”事到如今，郑刚已经不在乎黎志田到底还信不信他。”但是唐大年不是我的人。你在金江就没树过敌？”
黎志田默然不语。
“你讲义气啊，你非要蹚这淌浑水。官外有官，人家真想办我，还愁找不到证据吗？这本来就是个必死局。”
“那我要是没留下这个孩子呢？”
“你会吗？”
黎志田感到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难以呼吸。有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似乎是被背叛的恨，但又比那要复杂，流淌在他的血管里。他还想质问什么，想要揭开alpha伪善的面具，然而话到嘴边，只留下一句：”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郑刚沉默地看着他，表情复杂。
黎志田狠狠扭过头去，背对着郑刚，粗暴地擦眼泪。他恨死了。然而究竟在恨谁，为什么恨，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转过身来。”你不会以为，他们真会让我和这个孩子活下去吧？”他报复般冷笑着说，”生产的时候，我难产死在产床上，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死的，对他们来说，不难吧？”
“你们会活下去的。”郑刚定定地说。
黎志田瞪着郑刚。”你凭什么这么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郑刚抬头，看了一眼隐藏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最后再信我一次吧。”他对着空气说。
会面时间快结束了。黎志田却感觉******粘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他抽了抽鼻子，”你对我……咱们俩……到底算什么？”
郑刚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他苦笑着说。
警卫进来，示意黎志田离开。他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头去，问郑刚：”那和朱丽……”
郑刚轻轻笑了一下。
“死人总是比不过活人的嘛。”

黎志田的预产期就在眼前了。
郑潜，这是他给肚子里的小女儿取的名字。同音挣钱，挺俗气的，让他想起他的父母。他出生时，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老两口勤勤恳恳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块自己的田地，他就是承载着这样的愿望长大的。进入社会几年，资产够买不少田地了，然而苦熬苦省的父母却没有等到那一天。如今千帆已过，沧海桑田，奋斗几十年，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没想到，自己的后代又要站在他当年的起点上了。
说不定还不如他。他悲哀地想。他父母可都是良民。
老郑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已经投胎了呢？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再入轮回吗？
被推进手术室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的灯光。
他真的还能看到小女儿吗？
不过……不论如何，他不害怕。
他知道老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