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双向玻璃

办公室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六,赤苇京治摘了眼镜,眼睛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发酸,他靠着椅背瘫坐着,用手指揉了揉眼皮。同组的同事们都收到了加班的通知,现在也都窸窸窣窣地收拾着准备下楼去吃晚饭。“赤苇一起吗?”
“不了,有……朋友来找我。”
“那我们先走了,待会见。”一群人出门的时候赤苇听到传来有气无力的对晚饭的讨论和对加班的抱怨。剩的工作不算少,他决定快去快回。
这些天外面樱花其实已经开得够好了,但赤苇京治本身不是耐寒的体质,去年小瞧倒春寒之后感冒鼻塞了好几天,再加上本身要到晚上了天气也凉,他出门的时候还是裹上了围巾。
下半张脸埋在羊绒面料里,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脸上,点开置顶的聊天框,对方三分钟前说他已经到出版社楼下的罗森了,下面一条来信是一个可爱的猫头鹰表情包。
果不其然,隔着玻璃,赤苇京治看到坐在窗边的木兔光太郎,他上身只穿着一件卫衣,显眼的头发被鸭舌帽压下来。显然木兔也看到了赤苇——他正笑嘻嘻冲赤苇挥手。
赤苇京治觉察到脸颊温度的上升,有点埋怨自己没出息地叹了口气。走进店内,店员说欢迎光临。
“赤苇!”木兔朝他招手。
店里有供暖,围巾在这种温暖的地方显得多余,赤苇边走边取下围巾,把它放到木兔旁边的座位上。“我去买吃的。”他眼神从地板到桌子,略过了中间的木兔。
木兔抓住转过身要走的人,赤苇回头,这才看了他一眼,准确地说那叫瞪,木兔一下子放开他的手臂,又像想要急着为自己解释一样,飞快回身想拿桌上的饭团,却因为太着急搞得手脚也不利索,饭团在桌子上被推出去老远,木兔又把它抓回来放到赤苇眼前:“我买好了的。”
他看赤苇没反应,站了起来,赤苇皱了皱眉,突然觉得体型差真该死,在木兔面前他好像怎么样都像个后辈的小孩。木兔按着赤苇的肩膀让他坐下,不容置否的力道,赤苇听他说他去加热一下,拿着那两个饭团跑到收银台去了。
该死,怎么真成小孩了。
赤苇瞥过眼看木兔的位置,饭团被拿走之后,桌上就剩了两个杯子,一个是木兔光太郎的运动水杯,一个是赤苇京治的咖啡杯。再旁边是一束白玫瑰。
目光落到那束被包装得很好的花上面时,赤苇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双手撑在桌板上,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挪到面前,透过玻璃,他看到街上人们行色匆匆,西装革履的人不知道要赶往哪里去应酬,成双入对的人提着大包小包,该是忙着回家吃饭。
“来咯!”木兔踏着他的声音小跑过来,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饭团包装袋的一角,到了跟前一下子把加热过的饭团甩在了桌子上。从前在家里的时候,烤箱和微波炉,都是赤苇用的多,要叫木兔加热个什么东西,还要先费劲把隔热手套找出来,赤苇也就没让他干诸如热菜端菜这种活,木兔怕烫怕的要命。
赤苇手上忙着把被木兔随意丢在桌上的饭团摆回来,他没看他,但明显能感觉到身边的猫头鹰还沉浸在不适和慌忙之中,手胡乱地不知道摸着哪里,应该是耳垂——赤苇之前被水蒸气烫到的时候下意识摸耳垂,木兔从那时学到了这一招降温方法。他还听见使劲吹气的声音。
赤苇没管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多少钱,我给你。”打开夹层的时候却被木兔一下子叫了停。他也来不及管手上感觉烫不烫,把头歪着凑到赤苇面前:“喂!赤苇!没必要吧,就算分手了我请你吃顿饭还不行了。”
赤苇对上木兔的眼睛,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再正常不过的对视,虽然说现在不像往常,对视后擦不起什么火花来,但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更没想让木兔觉得做错了什么,反倒是木兔自己忍不住胡思乱想,便觉得被盯得发怵,明明最不擅长解读眼神,但现在一下子就感觉赤苇的眼睛在说:
这也算顿像样的饭?
“我不是那个意思,下次一定请你好好吃个饭。”
看来木兔确实不擅长解读。“没必要,木兔前辈。”赤苇京治撕开包装袋就把饭团塞进了嘴里,没来得及分辨速食饭团是哪种香气,对他这样忙了一天,肚子早就饿的不行的人,吃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吃。
“好吃吗赤苇,专门买的鳗鱼饭团,上次你说想吃,我来的时候都只剩这两个了,还好买到了。”
赤苇嘴巴里满满当当的,经木兔提醒他才想起来,上周他硬是一次都没买到过鳗鱼饭团,这周赌气了,不买了,空空的货架便也惹不到他,但偏偏木兔好久才来一次,却又被他买到了,还说着是给自己买的,想到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鳗鱼饭团耍了还是被木兔耍了,下来这一趟他纯粹是给自己添堵,赤苇想他该不答应的,便也不急着回应木兔邀功般的话,好在木兔也不着急,看着他细细咽下去,一点也没觉得身边的人心里有多窝火。
“那还要谢谢木兔前辈了。”语言的艺术,赤苇京治进入大学之后就深有体会,只是没想到现在面对木兔,他也沾上了点拐弯抹角。
“谢啥,应该的。”
很明显,木兔听不出来。赤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把心眼这种东西用在没心眼的人身上就是白费功夫。他觉得有必要跟木兔再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要直白的,决绝的,正中要害的。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您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是……”才吃了热的东西吗,怎么说话这么冷冰冰的。后半句话他只敢在脑子里补出来,以往他倒是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他倒是看得出来。木兔打了个哆嗦,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仅怕烫还怕冷。
“那、那我也是前男……前辈!对后辈关照一下也是应该的。”他本来想顺着赤苇的话说,但发现赤苇好像根本就没给他留什么余地,就像他现在一口接一口吃饭团,连吐槽木兔的空闲都没有。
赤苇沉默地吃着饭团,眼睛盯着玻璃外的街道,木兔跟着赤苇沉默着,眼睛瞟来瞟去,他不敢让眼光在赤苇身上停留过久,于是他看一看收银台,看一看店里其他的顾客,看一看玻璃外的街道,这样赤苇就不会发现自己在看他。
手机传来提示音,现在也算上班时间,赤苇不敢不及时看工作消息,点开一看却发现是垃圾邮件,删掉之后一下子把手机放到旁边不管了。屏幕还亮着,界面停留在一条一条的聊天框上,木兔一眼看到最上面的头像。“诶,我还是赤苇的置顶吗?”
赤苇也没想到木兔怎么就看到了。“忘记了,还没来得及取消。”这是实话。
木兔眼睁睁看着赤苇无情地取消了他聊天框的置顶,他的头像落到了第二行,第一行是发来的垃圾邮件。赤苇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木兔的眼神又开始游走,装着在看外面,心思都在身边。
呀,赤苇耳朵好红。
木兔顿时也觉得店内暖气是不是开得有些太足,但还没等他想出降温的办法,赤苇就收拾好了垃圾。“我要走了,晚上要加班,杯子给我吧,”赤苇转过身准备要走,“话说木兔前辈脸怎么这么红。”
“赤苇耳朵还不是红。”
赤苇没想到木兔不仅没理他前半句话,而且还反过来怼他后半句话,他啧了一声,但马上木兔又像是帮他圆场一样,说:“店里太不通风啦!闷得慌。”
赤苇心里越发不服气。“不好意思让木兔前辈久等了,您觉得闷的时候走就是,用不着等我。”
“那怎么行,本来就是来找赤苇的,不等你算什……”赤苇的眼神刀毫不留情地飞过来,木兔一下子像被割了喉咙,不会说话,只能靠咳嗽来找回发声的感觉,“咳咳,那个,我是说,我来找你是想给你送杯子的。”
赤苇接过木兔递过来的咖啡杯,有重量,不是空杯子。“给你装了温水。”木兔感觉到赤苇接过去的时候愣了一愣,赤苇抬眼看他,木兔眼神开始乱飘。“……谢谢。”
咖啡杯里不装咖啡装温开水这种事,好像也只有木兔光太郎干得出来,至少赤苇京治干不出来。木兔应该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他老是叫赤苇晚上不要喝咖啡,会睡不着,可咖啡杯一直都在赤苇手上,他在办公室的咖啡机前接木兔的电话,一边答应着不喝一边看着咖啡液逐渐装满杯子。这下落到木兔手上了,他便有了机会,倒掉苦的要命的美式,装上温开水,盖盖子的时候还嫌杯子都一股苦味了。
“我走了。”赤苇迈开步子往门口走。
“诶等等!”木兔的声音一下子变大,好像这样挽留的意味也能放大,只是这样招得店里所有人都看向他,看向他们俩。
赤苇京治被四面八方的视线盯得不舒服,他回身走到木兔旁边,眉头皱得紧,看着木兔的眼睛也在疑惑和责备。“干什么?”语气也比之前有了波澜。
木兔突然还是觉得没有波澜的好,他想问赤苇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但随即他就在脑子里扇了自己一耳光,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真要从这个时候的赤苇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惹他生气了,而是往火堆里添柴浇油,那叫惹他更生气。
赤苇看木兔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脸却憋得越来越红,木兔本身皮肤白,颜色的变化在他身上更加明显,而脸红这种反应又跟身体的主人的所感所想脱不了干系,木兔在想什么,在赤苇眼里也就更加明显。
“木兔前辈想说什么?”
木兔突然后悔了。
从前和同行的伙伴一起买冰棒,伙伴中了奖他却没中,他也不后悔刚才怎么没有答应对方交换的提议;和家里人一起出去旅游,没看准天气使得全家人只能窝在民宿里,他也不后悔怎么不早两天或者晚两天再来;和排球部一起打进春高,没能拿到冠军的奖杯,他也不后悔怎么没在场上再多扣几个小斜线球。木兔不是常常会后悔的那种人,他消极,他懊恼,他不爽,然后吃顿烤肉、打场球、睡一觉,什么就都翻篇了。
后悔这个词太重了,重到木兔觉得应该是关乎人生大事的才能用。眼下工作没什么问题,家里也没出什么事故,他本应该没什么好后悔的,可五秒钟前叫住赤苇,一天前决定给赤苇送花,两天前看着赤苇从家里搬出去,再往前三天答应和赤苇分手,短短几日,木兔像把这辈子该后悔的都悔完了。他的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肠胃也绞在一起,叫他冒汗,叫他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发抖。
“木兔前辈。”赤苇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木兔攥紧了拳头,没来得及修建的指甲陷进肉里,吃了痛,然后猛地松开,心一横把那束白玫瑰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抓在手里,花指着赤苇,看起来有些不礼貌。“情人节快乐,白色那个。”木兔从来没有觉得维持自己声音的大小和稳定是这么难的事。
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像主法官敲下法槌。“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可是赤苇情人节给我送了。”木兔低着头,像在等待着审判。
“所以呢,这就是你还没有结束训练就从大阪跑回东京的理由?”
“我请了假,没有耽误训练。”木兔自觉理亏,声音小了些。
“这不是训不训练的问题。”
“你咖啡杯落在家里了,你只喝这个。”话已经近乎嘟囔。
“就为了这个?咖啡杯哪里买不到,哪个杯子不能喝?我自己不能回去拿吗?还是说为了分手这件事,专门一定要在今天见一面是吗?是想复合吗,想复合也至于这样吗?从大阪到东京又不是说走就走,您有没有想过买不到回去的票怎么办,或者我真的就不见面了,怎么办?为什么分手我们都清楚,我也不想翻旧账,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哪里总是要这么弄得这么麻烦,木兔前辈不要再小题大做了好不好!”
赤苇的话一句接一句,木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到一个成语叫妙语连珠,连珠是连上了,妙不妙语就不知道了,但直觉告诉他,放到这里好像有点不太恰当。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赤苇把头埋着,眼睛看着地上。
木兔不说话,赤苇微微喘气,手撑着椅背。
“……我没考虑那么多,赤苇。我当然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也知道你怎么想的,打扰到你我很抱歉。”
“这跟打扰不打扰有什么关系?”赤苇抬起头,他本以为木兔会像之前吵完架那样,整个脸都扭成一团,下一句就会撒娇,但现在木兔的表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只是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来也不是专门求复合的……当然啦我肯定是想复合的。”
赤苇不说话,木兔把花放到桌上,挨着咖啡杯。
手机接连不断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不用看赤苇也知道那是上司发来的工作短信。“回去吧,早点弄完早点回家。”木兔也知道。
赤苇深呼吸一口气,把脸埋进围巾里,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木兔前辈也早点回去。”
“到公司发个信息,”木兔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又觉得现在的身份不合适,就加了一句:“想发的话。”
赤苇嗯了一声,不知道答应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木兔看着他走出门,店员说欢迎下次光临。
桌子靠着的玻璃是双向的,这边看得到那边,那边也看得到这边。
木兔看得到不远处的公司,看得到街道上亮着路灯,看得到赤苇一只手揣在兜里走着,赤苇也看得到店里货架上的饭团,看得到桌子上没送出去的白玫瑰,看得到木兔两只手撑着看着他走。但怎么样都隔着玻璃。
木兔脑子一热,跑到门口,天晚了,外面吹风,燥热和冲动都被吹走了。
他冲着刚没走出去几步的赤苇喊:“加班也别喝咖啡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赤苇回头,羊绒围巾摩擦着脸颊,他随意地轻轻冲着木兔点点头,也不知道木兔看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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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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