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赤苇京治下飞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衣服带得好像有点少。
高原连稀薄的空气都带着凛冽,鼻翼的每一次嗡动都像是把冰块往肺里灌,他不禁咳嗽了起来,抖着手从双肩包里勉强扯出了一件薄薄的长袖外套。
呼——
他长叹了一声,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消失,像是融化在了高悬的艳阳里。
周围的人大多形色匆匆:有着黝黑面庞的人背着大包小包,牵着幼童的手向外走去,脸上满是归乡的喜悦;而更多和他一样白皙的人们一手拖着行李箱,脸上架着墨镜,一只手给他们的导游打电话,大声询问着接驳车辆的停放位置。
哦,他们都有要去的地方。
赤苇在这个时候才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然地、冒失地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没有被写在计划本上,没有被缜密地思考和分析,更没有被好好地准备。
他只是在年假申请被批准后的第一秒购买了到达这里的机票,没有看攻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催促着上了飞机,在颠簸之中落在了这块被阳光眷顾的高原上。
这也就导致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双肩包,还有即将在行李领取处被推到传动带上的一个手拎袋,仅此而已。
更糟糕的是,高原反应在这个时候找了上来。
赤苇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于是被迫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一步一顿地走向了那个陈旧的,嘎吱作响的行李传送带,看着那个手拎袋灰头土脸地向自己传了过来。
他将它拎了起来。而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的太阳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胸口上,手掌纹路下是跳动的心脏,他感受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慢慢地走出了机场,赤苇在尘土飞扬之中差点被蹲守在外的摩托车司机们包围。他当机立断地向后,有些踉跄,想要退到相对安全的机场玻璃门里面,至少能让他喘上一口气。
“砰——”
他的后背像是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但自己明明记得自己在往机场的门退啊……难道是机场的自动感应坏了吗?在这种时候吗?这未免也太糟糕……
还没等赤苇从自己的思绪里*********,他就听到了一个几乎能在一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声音。
“你们把他吓到了啦!”赤苇听出了这个声音里的笑意,也听出了这个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出来的,他动作缓慢地扭过了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那堵墙”。
赤苇看着刚刚恨不得将自己包围起来的人们脸上也挂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其中还有些人,不知道是向他,还是向他身后的人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带着他们的摩托车退了回去,将空间留给了他和“墙”先生。
“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啦!”赤苇听见“墙”先生说,“我刚刚看你一个人在这里转悠好久啦,你要去哪里吗?有车接送吗?”
赤苇将自己整个身体转了过来,第一次正面“墙”先生。
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赤苇的瞳孔还是收缩了一下。
赤苇京治自己其实已经很高了,在平原上也是难见的大高个,但“墙”先生显然比他更高一个头,有着即使是藏在高领风衣里也不难看出的宽阔肩膀,还有属于高原人的,热情洋溢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的感染,赤苇发现自己也很自然地将嘴角勾了起来,他眯着眼睛,微微仰起了头。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赤苇突然觉得,跟“墙”先生要实话实说,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我没有做攻略,只是想来这里,仅此而已。”他耸了耸肩,双肩包发出了随着他的动作在薄外套上摩擦着,他的太阳穴还在跳,却没有那么痛了。
“哦——”“墙”先生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怪不得你刚刚一直一个人在这里转悠呢!”他爽朗地笑着,赤苇才发现他有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在高原的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啊,是啊。”赤苇难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将刚刚发自内心的笑容敛去。
“那要不要来我们民宿坐坐?”
“诶?……好啊。”
赤苇意识到自己的嘴快过了大脑。这其实很危险、非常危险,尤其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还远离大城市的地方,这也太……
“我叫木兔光太郎。”像是没有意识到赤苇的迟疑和后悔,“墙”先生很顺手地接过了赤苇手上的包,顺便介绍了一下自己,“我的民宿叫‘枭谷’!特别——帅的名字!你可以去平台上搜一下”
赤苇还在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刚刚木兔的手伸过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指尖像是触碰到了一团燃烧的火焰。听到木兔的话,他几乎是立刻将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用刚刚接触过火焰的指尖去点冰冷的屏幕。
“……还真有。”他喃喃地说,看着屏幕上那个所有手续正规的五星民宿,还有一个黄色的标志,看起来像是一只张开双翅的鹰。
“是吧!”木兔光太郎自来熟地在他的身边探头探脑,“特别特别酷!”
“是啊。”赤苇笑着点了点头,手指利落地在上面订下了房间——整整一个月,“我叫赤苇京治。”
然后他抬起了头,因为前面的木兔光太郎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车轮和车轮上沾满了泥巴,但还是无法掩盖住那漆在车门上的爪印。
“是狼吗?”赤苇想起了草原狼的传说。
“不是啦赤卫。”木兔将他的手拎包放在了车后座,顺着赤苇的视线看了过去,笑道,“是鹰哦。”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去洗车的,但今天是来送朋友……”
赤苇顿了顿,想起自己曾经在记录片里看到的,翱翔在一望无际草原上的雄鹰,了然地点了点头,“是赤苇。”他纠正道,没有去在意那些上的泥巴印,毕竟,这可是一辆越野车。
“请上车!”那头的木兔已经帅气地一把拉开车门,利落地登上了驾驶座,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赤苇看到了他藏在高领长风衣下的那双黄色的山地靴,还有包裹在长裤里的有力的双腿。
“那就打扰了。”赤苇走到了副驾,也学着木兔的样子想要一把拉开车门,却被比他想象中更为沉重的门反拽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他悄悄地瞥了一眼驾驶座的方向,心中暗自庆幸木兔应该没看见自己这幅糗样,有点灰头土脸地用手勾着车座椅背,将自己拉到位置上。
“好高。”他嘟囔着点评。他几乎没有坐过越野车,最多站在车外看看,从未想过这车竟然有这么高。他将双肩包背到身体前面,又系好了安全带。
“这是越野车嘛!没有这么高的话,在这里可是要吃苦头的。”木兔笑着解释道,“那我们出发啦!”
赤苇偏过头去看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距离平原极为遥远的高原上遇到了明星,在这个距离太阳更近的地方,被温暖地照耀着。
2
高原的路向来是颠簸且漫长的,即使是已经有了很现代的交通工具也是一样的。
路途的颠簸让赤苇有点难受,他悄悄地开了一点点窗户,让车窗外冰冷的空气钻进了车里,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有些贪婪地汲取着氧气。
“对了,赤苇。”那边木兔光太郎的双眼直视着前方,“你会有高原反应吗?好像瘦一点的人症状会比较明显。”
“……稍微有一点。”赤苇被他突然出声给吓得又把车窗关了起来,“所以想透透气。”他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又倔强地把车窗降了回来。
“你开着吧。”木兔笑着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透透气也是好的,这样也不怎么会晕车。”
黑色的越野车快速地在路上飞驰着。赤苇还以为木兔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是在看着他接二连三轻松地压实线超过前车时,他又在心底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不能以貌取人。”他想。
“这些司机一看就是新手。”还没等赤苇自我反思完,木兔已经洋洋得意地凑上了话题,“开得太小心了!”
“木兔先生……看来特别熟悉这里的路况呢。”赤苇磕磕巴巴地搭着话。
“那当然!”看着整个人几乎都亮起来的木兔,赤苇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话什么时候这么有力量了,“开过一百万遍的话,怎么样都会开得特别好!”
拜托……怎么可能开那么多遍啊。明明应该要这样想的,但是……
“开过了那么多遍啊,木兔先生。”赤苇听出了自己语气里的称赞。
“毕竟我可是这里的超级王牌!”不知道是不是赤苇的错觉,他感觉木兔似乎更热情了一点,“叫我木兔就好啦!我也可以直接叫赤苇的嘛!”
“……是。”赤苇慢吞吞地将脸侧过去看向窗外。
路的一边是倾斜角度极高的山坡,另一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阳光撒在这片土地上,给每一寸的土壤都披上了光泽。
……好近。赤苇想着。
曾经在电视里遥不可及的场景,如今就这样随便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的视线一晃,鲜艳的色泽突兀地出现在了无边际的绿里面,高原的风飒飒地吹过,那些缤纷的色彩便随风飘扬,翻滚成天空中彩色的波浪。
“那是什么?”赤苇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窗户。
“那是经幡。”木兔的声音从驾驶做传来,“也叫风马旗,听起来很酷对吧!”
赤苇点了点头。
“高原上的人们,往往会把佛祖的教诲或者祈祷文写在经幡上,”木兔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前方,赤苇却有种被人认真注视着的感觉,“借助自然的力量,来保佑平安吉祥。”他的语气很沉稳,不似之前的轻快。
“风每吹动一次经幡,就是诵经一次。”
“还有一种说法是,经幡的每一次飘动,都是对世界的一次祝福。”
“哇……”赤苇感觉胸腔中有什么在催促着他,“这真的很酷。”他说。
“对吧对吧!”木兔的声音又在瞬间恢复了活力,“不过,这看起来是借助自然的力量,但其实还是要靠人哦。”他眨了眨金黄色的眼睛,“毕竟自然当中,无论是山风还是白云,绿水又或是大地,亦或者火焰,都不会帮助人们把经幡搭建起来!”
“是这样啊。”赤苇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就是这样的。”
“不过赤苇如果想要祈福的话也不用那么麻烦!可以去撒隆达!这个也是一种方式!”木兔兴致勃勃地同赤苇介绍,“到后面我们可以去雪山或者寺庙,都可以,还是去雪山吧,撒隆达要大声喊出来灵一点,在寺庙的话会被主持摁脑壳……”
赤苇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还没有答应过他什么,他却一副默认自己会跟他一块出去玩的样子,但他还是笑着点点头,眯着眼睛窝在了座位上。
越野车在他们的谈话声中向前飞驰,路边的山一座接着一座,高原的风也一阵接着一阵,从车窗的缝隙里挤进来,附着在赤苇属于平原的皮肤上。
越野车在路过一块平地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赤苇虽然因为寒冷而将身体蜷缩了起来,但还是抬起了头,想看看是不是越野车哪里出了什么故障。
“赤苇你穿得太少了啦!我刚刚就想说了!”赤苇没来得及说话,木兔已经跳下了车,在后备箱里一阵翻找。一阵丁零当啷之后,一只手给赤苇递过来了一件白色的大衣。
和木兔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
“你先穿着吧。”木兔把衣服递给赤苇后搓了搓手,“这件刚洗完,没穿过,是我拿来备用的。”他“砰”地关上了后备箱,又利落地上了车,“这就派上用场了,好!”他自己给自己握拳鼓劲。
赤苇套上了外套,脸色终于红润了些许。他靠在座椅上,让安全带和木兔全权保证他的安全,插在口袋里取暖的手在驾驶员看不见的地方也悄悄握起了拳。
“好。”
3
赤苇在一片温暖中睁开了眼睛,被透过窗帘的热烈阳光灼伤,无意识地又将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
“今天的计划是什么来着……”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是校对还是去采风?”
他眨了眨眼睛,在一片模糊中辨认出天花板上并不是他熟悉的顶灯,而是镶嵌在木板上的一盏小灯。
哦对,他现在正在年假当中,正在漫无目的的旅途当中,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什么任务。
好吧,也不能算没有。
“赤苇——”门外传来木兔光太郎咋咋呼呼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雪山!今天天气超——级赞诶!”
赤苇京治想起昨天自己被这个人在机场捡到,然后被一路运到了他的民宿——枭谷,因为路程太长而他又有些疲倦,还罕见地在车上睡着了。
“啊……抱歉,我居然睡着了。”赤苇有点脸红地摸着自己脸上睡出来的印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木兔光太郎轻轻松松地单手拎着他的包,领着他往前走。
“这就说明我的车技特别好!”木兔又笑了,看起来像是另一颗绽放在高原上的太阳。
“确实特别好。”赤苇点着头赞同,边说着边和木兔一起往民宿的小院子里走。
“哎呀新来的!你可别太顺着他!”民宿进门处的小屋子里,坐在前台后面的人探出身子向赤苇京治说,“你好,你是……赤苇京治对吧?”
赤苇微微颔首:“是的。”
“都要住一个月了,那我可实话跟你说,你千万别太顺着木兔这小子。”那前台接过赤苇的证件,熟练地为他办理入住,“不然他的尾巴可分分钟要翘到雪山上去了。”
“感谢告知。”赤苇笑着接过了房卡,刚想询问一些注意事项,就被身后的木兔一把揽了过去。
“走走走!木叶你太啰嗦了啦!”木兔一只手揽着赤苇的脖子,一只手向前一指,“出发!”
“喂!对客人好一点啊!”木叶在前台的后面跳脚,“高原药!高原药要不要啊!”
木兔向前迈的脚步一停,赤苇也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这个要!”木兔一转身窜到了前台,不一会窜了回来,神神秘秘地在赤苇眼前摊开了手掌:上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纸包,上面有些赤苇看不懂的文字。
“这个很好用哦。”他挤眉弄眼地对赤苇说,赤苇都能看见他金黄色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一般人我都不给的,但你可是大——客户!”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又顺势揽住了赤苇。
被木兔盯着把高原药吃下,赤苇的脸因为太苦而皱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摸水,把桌子摸得一团乱,最后还是被木兔塞了一瓶已经拧开的矿泉水才勉强缓过来。
“没事啦。”木兔轻车熟路地拍了拍赤苇的后背,“这个药生效很快,一会你就不头痛了。”
“你怎么知道我头痛?”赤苇有些惊讶地看着木兔。
“你睡着的时候眉头锁得可紧了!”木兔连比带划,“这肯定就是头痛了嘛!”
赤苇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又掩饰性地灌了一口水。
“怎么样!之后有想要去哪里玩吗?”木兔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赤苇的异常,双臂搭在椅背上兴致勃勃地问道。
“没有什么计划……”赤苇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恍惚,“这里有哪里好玩吗?”
“唔……”木兔还真的歪起头来思考,“我暂时也想不到诶……感觉雪山也好玩,湖边也好玩,因为可以去露营,带点肉去烤什么的!啊,还可以带赤苇去骑马看牦牛!它们都超级可爱的!”
赤苇弯着眼睛听木兔絮絮叨叨,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到木兔终于说累了,他才轻轻开口。
“那……这段时间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呢?”赤苇的脸上满是歉意,“也不用每一天,就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的。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冒昧……可我确实不知道应该这样在这样的地方好好体验。”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之前完全没有来过啊,虽然听到你的介绍有些心向往之,但……”
“当然可以啦!”赤苇的话还没有说完,木兔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证明我的介绍特别吸引人,真是让我感到荣幸!”
赤苇又一次感觉自己被耀眼的明星照耀着。
“那真是太好了。”他小声地说。
所以当木兔敲响了他的房门时,赤苇还是第一时间让自己爬起来,打开了门。
“早上好,木兔先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还带有些困意。
“早上好赤苇!”木兔脸上还挂着些汗珠,朝气蓬勃地冲着赤苇挥手,“睡得怎么样!”
赤苇老老实实地回答:“睡得特别好……也不冷了,现在头痛也缓解了很多。”他裹了裹身上的长风衣,还是昨天木兔给他的那一件。
“那就好!”木兔催促着赤苇出房间,“今天早餐有热乎乎的牛肉饼哦!还有特别特别好喝的酥油茶!”
“诶?”赤苇微微睁大了眼睛,“我记得我订的房间没有含早餐。”他低下头去摸手机,试图再次确认自己的订单。
“没关系!这个是我们自己的早餐!”木兔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把拽过赤苇的手,拉着他大步向前走去,“枭谷******哦!”
等赤苇懵懵地坐在餐桌前面试图清醒时,木兔已经眼疾手快地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在他面前,又迈着步子冲进了小院子后面的厨房。
赤苇眨巴着眼睛,求助地看向坐在小桌子另一边的,昨天才见过的前台木叶。
“喝吧喝吧,没事。”木叶有些不自觉地偏过头。
赤苇的眼睛因为高原反应有点充血,眼角不自知地挂着些湿漉漉的水珠,加上他无措抿起的嘴,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怯生生的小牛。
“给你喝这个,证明木兔蛮喜欢你的。”木叶一边吃着馕饼一边解释,“这可是木兔亲手做的哦,蛮难得的。”虽然这么说,木叶的语气却非常平淡,“哎呀——但是我们也不稀罕。”
赤苇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木叶会这么说。
“……好咸。”虽然能够品出高原独特一点点茶香,赤苇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它的味道冲击到了。
“木兔独家——”木叶突然开始毫无感情地捧读。
“木兔独家巨无敌好喝酥油茶!”自厨房返回的木兔接上了木叶的话头,“是吧赤苇!”
是……吗?
赤苇将装着酥油茶的木碗捧在手上,感受着温度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指缝淌往他的手臂。
“是的,木兔先生。”他点了点头,在木叶可以用炸裂来形容的眼神里保持着波澜不惊,“除了有点烫,是非常独特的酥油茶。”
“Hey!Hey!Hey!”木兔仰起头对着湛蓝的天大吼,“我就说吧!超好喝的酥油茶!”
“……赤苇你多吃点馕压一压。”木叶惊慌失措地将桌上的馕饼放进赤苇的盘子,然后把刚刚被木兔搁在桌上的,热气腾腾的牛肉饼朝赤苇推了推,“你等会要和木兔去雪山吗?我看他蛮热情高涨的……”
赤苇用馕饼将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的,闻言只能点点头,然后加快自己的咀嚼速度。
雪山啊……
想象中的雪山是什么样子的呢?是阳光下刺目的白,是看不见的凌冽的风,还有背后湛蓝的天空和云朵组成的飞马。
赤苇认认真真地思考,一直到坐上木兔的副驾驶座。
“准备好了吗!”木兔的情绪很高涨,“这个给你!”他塞给了赤苇一个大大的保温壶。
“这是什么?”赤苇把保温壶抱进自己怀里。
“是酥油茶。”似乎是觉察到了赤苇的不解,木兔跟着解释道,“你是第一次去雪山,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适应,酥油茶可以驱寒,也可以补充体力。”他冲着赤苇眨了眨眼睛,赤苇看见金黄的光一闪而过。
“这样啊。”赤苇又将自己团成一团窝在座位上,“麻烦了。”
总是在麻烦别人的感觉……赤苇的情绪难得有些低落。明明自己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但是上来之后,不仅没有计划,还处处在麻烦木兔……明明只是刚认识,他就帮了自己这么多,真是……
“赤苇啊。”驾驶座传来了木兔难得严肃的声音。
“啊,在。”赤苇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这瓶酥油茶,可不仅仅是为了给你补充体力,它还有着很重要的任务哦。”木兔严肃地说。
“是什么呢?”赤苇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如果没有它的话,我们在路上就不能去撸牦牛幼崽了。”木兔的嘴角抿得很紧,显示出主人认真的态度,“不和主人打好关系的话,会被踹。”
“哈哈。”赤苇没有忍住,轻笑出声,细长的眼睛微眯了起来,眼尾轻轻上挑,“那我可得好好保管。”他将保温壶抱得更紧了一些。
4
越野车肆意地在公路上飞驰着,赤苇搂着那个大大的保温壶,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疾驰而过的风景。
今天的天气如木兔所说,非常非常好,湛蓝的天在阳光下像是闪烁着光,草原一望无际,绿茵在远处跌宕着,隐隐缀着一些马匹和牛群,还有那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人们。
“牛!”赤苇看着那只离公路很近的牦牛。它长长的毛向下耷着,毛色黑亮,不紧不慢地嚼着嘴里的草,甩着它的尾巴。而当它抬起脸时,赤苇惊讶地发现它有着一张白色的脸,“看起来……”
白脸黑身的牦牛,沉静地在草原上嚼着草,它漆黑的眼睛盯着公路上来来******的车辆,赤苇突然有点好奇,高原上的牛,都在想什么呢?
会想着今天要到哪里去吃草吗?会想着去哪里可以喝到清甜的水吗?会烦恼自己明天会不会过得更好吗?
“哦!它脸上的毛毛颜色不一样!”木兔也瞥了一眼,惊呼出声,“好神奇!看上去好像把骷髅顶在脸上哦!”
赤苇被他的情绪感染,干脆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车窗上,眼睛亮晶晶的,他歪着头想象了一下木兔描述的画面,忍不住笑了:“我也觉得。”
赤苇就这样巴巴地看着,看着窗外的草原渐渐变窄,变成了起伏的山坡,草原被山体遮挡,各种大小的经幡被他们略过去,看不懂的文字被印在山坡上,偶尔还能看见几幢小房子。原本空荡荡的道路边缘也修建起了围栏,视线被逐渐拔高。
“赤苇可以眯一下哦。”木兔笑眯眯地说,一只手熟练地撬开了矿泉水瓶瓶盖往自己嘴里灌水,“趁现在路还平平的。”
赤苇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地窝回来,搂紧了怀里的保温壶,让自己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很快他就体会到了,什么样的路是“不平平”的。
越野车在宽敞的大路上突兀地一拐,直接上了一条土路。赤苇被这样巨大的弯吓得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车把手。
“坐稳啦!”
前路看起来极其坎坷而颠簸,路没有经过系统的修缮,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而且特别窄,蜿蜒地顺着山体向上,拐弯处直接是“Z”形口,巨大的惯性几乎让整辆车倾斜了好几度。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无法掩盖木兔的热情。
又惊险地度过一个急转弯,木兔大笑着问:“我的车技怎么样啊!赤苇!”
“很……很好的……木兔先……生……”赤苇已经被颠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愈发地攥紧车上的扶手,让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可以让这辆车边轻然后飞到目的地,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Hey!Hey!Hey!我果然很厉害!”木兔眼神一闪,又利落地扭过了一个急转弯,“快到啦赤苇!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等越野车终于痛快地踩了刹车停在路边时,赤苇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晃均匀了。
“时间刚好啊!赤苇!”木兔已经跳下了车,风风火火地拉开了赤苇那边的车门,看似无意地扶着已经有些腿软的赤苇下了车。
“是的。”赤苇猝不及防下了车,被耀眼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膛在风衣下剧烈起伏着,高原的青草香萦绕在他的鼻翼,一阵山风吹过,意外的温柔。
双目刺痛的感觉过去之后,赤苇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的呼吸安静了下来。
周围是一片茫茫的云海,只能看见绿色的草原在他的脚下铺开。巨大的雪山伫立在远处,在重叠的高大树木身后,被层层叠叠的白云萦绕着,雪在山顶上不均匀地分布着,那抹白在天地之间是那样的耀眼而刺目,即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都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像是这苍茫天地之间被点缀的那一颗尘埃。
木兔静静地站在赤苇身旁,一只手扶着他的越野车。
“美极了,对吗?”他问。
赤苇没有回答,只是哈出了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消散在空中。他的手已经被冻得有点没知觉了,可是他的脚却舍不得动一下。
“往前走吧。”木兔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往前走。”他突然揽上了赤苇的肩膀。
在赤苇看来,前方只有缭绕纠缠着的云雾,再往前或许是长满了树木的悬崖。他试探性地看向木兔,却发现他的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突然放下了心来,嘴角挂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几乎是闭着眼睛,任凭木兔带着他向前走。
木兔揽着他肩膀的手突然紧了紧:“别眨眼哦,”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赤苇,金黄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请看!”
赤苇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又一次忘记了呼吸。
“悬崖”的后面是一片更大的草原,在如此高海拔的地方显得苍茫而辽阔,先前所有狭窄的路仿佛只是为了让这里能够更加地开阔,周围的云雾仿佛为了保护而滚动的。
一些细碎的,粉的黄的小花绽放在了草叶里面,在这个氧气稀薄的地方尽情生长着,在高原犀利的风里摇曳着;黑色的牦牛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草原上面,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几匹马被拴在不远处的木桩上,身上是五颜六色的高原饰品,同那些花一样成为了仙境的点缀,马鞍上雕刻着极具民族特色的,繁复的花纹。
“呼吸——”木兔笑着拍了拍赤苇的肩,“呼吸啊赤苇!”
赤苇这才如梦初醒,细长的眼睛眨了眨,将湿润的空气灌入了自己的肺部。
“我以为……”过了很久,赤苇缓缓地开口,“我以为这里是悬崖呢。”他小声地说。
“才不是啦!”木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赤苇身上的保温壶拿了过去,此时正拔开盖子往里面倒酥油茶,然后塞进了赤苇的手里,“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大大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远处的雪山。
赤苇也学着他的样子张开了双臂。高原刀削般的风被那些柔软的草制止了,被迫温柔了下来,轻轻拂过赤苇的脸颊,绕着他的手指转着圈。
呼——
他突然叹了口气,感觉胸腔中属于生活的浊气被一吐而空,换来的是独属于高原的那一抹沉静。
远处有几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的人在朝木兔挥手,木兔也大力地挥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他们是这里的居民吗?”赤苇等木兔终于挥完了手,将手上空的保温壶盖子递给了木兔。
“是高原上的居民,”木兔点了点头,接过了盖子,“但是不是住在这里啦,他们会每天上山来放牛。”
赤苇想起自己上山时的惨状:“是有点辛苦的呢。”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们不是开车上来的其实还好,”木兔自然地将保温壶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朝赤苇眨了眨眼睛,“想不想看看别的小动物?”
赤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其实很想去摸摸那些牦牛和马,但是木兔没有提,他便也没有开口。
“看好了哦!”木兔站得离赤苇稍微远了一点,然后鼓起了胸膛,两根手指围成圈抵在唇边。
“吁——”
他的口哨声几乎响彻了整片天空草原。赤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原本空无一物的蓝天上自远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它展开了翅膀自大山的深处而来,嘹亮的鹰啼应和着回荡在天地之间的哨声。
“是他们的鹰。”木兔指了指远处同样在眺望天空的人们,“虽然它不会落在我的手臂上,但他们教我如何呼唤它。”
“……很厉害啊,木兔先生。”赤苇喃喃地开了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只鹰,“太帅了。”
他不知道自己夸赞的是那只鹰,还是站在他身旁的人。
他的眼睛追随着那只鹰,看着那只鹰在天空中盘旋,无尽的湛蓝当中只有它一抹漆黑,像是闪亮的星在夜空当中一样惹人注意。
“好啦。”木兔突然扯了扯赤苇的衣袖,“不要一直看天空哦,对眼睛不好的。”他的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赤苇却莫名地感觉有些不对。
他乖乖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感知着天地。他感知着风,感知着远处的牦牛和脚下青草的香气,却突然感知不到身旁的人了。
他有些急切,想要凭借自己的印象去扯住木兔的衣袖,指尖却触碰到了一片滚烫。赤苇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指正轻轻搭在木兔的掌心上。
“我……”赤苇一瞬间慌了神,毕竟男人和男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随便牵手的习惯,他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同时偏过头去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纹丝不动。
“赤苇的手好冷哦。”木兔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掌心一翻,将赤苇的整只手都笼罩在了自己的手下面,“喝了酥油茶还是很冷吗?”他关切地问。
赤苇本来应该要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像是自己在平原上拒绝所有那些对自己意图不轨的人一样,坚定地说抱歉,坚定地转身,坚定地自己一个人。可当看见木兔那双澄澈的金黄眼睛时,他却不禁在心底反省自己的多疑。
“还是……”赤苇在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因为过度缺氧宕机了,“还是有点冷。”他听见自己说,手指软软地蜷缩在木兔的手心里。
刚刚喝下去的酥油茶其实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一些热量,但温度并没有传递到他的手上,而是悄悄攀上了他的面颊。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沉默地看着远处的雪山,翻滚的云海,还有头顶上盘旋的苍鹰。
5
高原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的,当每天赤苇在床上睁开眼,发现阳光没有轻洒在被子上时,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枕头里,放任自己再小憩一会。
在枭谷民宿的生活比赤苇想象中的更惬意一些。木叶和他说,其实木兔是枭谷的老板,可他总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民宿里,总喜欢开着他的越野车在高原上跑来跑去。
“他会经常带客人出去玩吗?”问这话的时候赤苇正在慢慢地喝着木碗里的酥油茶,他的表情很平淡,可木叶无端觉得有点冷。
“不会。”木叶想了想,“你别看木兔大大咧咧的,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
赤苇顺着木叶的目光看向在小院子里莫名将自己缠在晾晒的床单里挣扎不出来的木兔,弯了弯眼睛。
“确实。”他又喝了口酥油茶,将空茶碗轻轻放在桌上,“今天的账单上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木叶就差跪在地上给赤苇磕头了:“有的有的!”赤苇几乎能看见他眼底的泪花,“真是帮大忙了!”
高原的信号不是很好,赤苇所幸让木兔带着自己去镇子上的银行兑了些现金,然后将手机彻底关机,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自己的旅途。
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后悔,没有带上几本书在手边。可他后面发现,整个高原就是一本书,而一个月的时间,可能连引言都读不完。
听到赤苇想法的木兔对他表示了极大的赞同:“确实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摸透这个天气啊啊!”
“木兔先生,我和你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赤苇轻声反驳,但这点声音很快被木兔的大嗓门压了下去。
“怎么……今天又下雨……”木兔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啊啊啊啊好想去烤肉啊为什么又下雨!想去烤肉烤肉烤肉烤肉!”
又来了。
赤苇叹了口气。
在来枭谷民宿的第三天,赤苇就有幸见识到了木兔这颗太阳被乌云遮住的样子。
“木叶……”赤苇刚出房门,就看见木兔皱着张脸,委委屈屈地扯着木叶的袖子,“越野车……脏了……”
“脏了就去洗啊!越野车怎么可能不脏啊!”木叶看起来像是要想要立刻跳到天上,但苦于无法挣脱木兔的手,只得忍辱负重地待在原地。
“可是它脏脏的!它不是我喜欢的小黑了!”木兔更萎靡了,向上的银发都垂落了下来。
赤苇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木叶,对方却只给他抛来了一个“没办法好崩溃啊”的眼神。
赤苇的大脑完全无视理智地飞速转了起来。他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可他莫名地,不愿意看见木兔这般消沉的样子。
“木兔先生,”沉默良久,赤苇斟酌地开了口,“越野车虽然很脏,但其实是证明了木兔先生你的实力。”
“诶?”木兔勉强将头转了过来,眼睛虽然还是垂着的,可明显对赤苇的话产生了兴趣,“我的实力?”
“正是因为木兔先生‘征服’了很多地方,才会在越野车上留下痕迹。”赤苇给“征服”两个字加了重音,一脸正色地看着木兔,“所以,它们其实是木兔先生的勋章啊!”
木叶已经被赤苇的胡言乱语惊呆了,一时间都忘记扯开木兔的手。而木兔的头愈发垂了下去,眼睛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赤苇感觉心脏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膛了。他其实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木兔先生振作起来,他只是想要竭尽自己所能,让这颗有些黯淡的星再次亮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赤苇!”木兔在赤苇胡思乱想的时候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哈哈,原来如此!我开始喜欢上它们了!”他像是他们那天看到的雄鹰那样在自己的越野车周围盘旋, “都是我的勋章!”
而赤苇一转头就看到了木叶如同看见救世主一般的眼神。
“木兔他,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变得很消极。”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木叶坐在前台后面和赤苇聊天,“这么久以来,只有你一句话就让他开心起来了。”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赤苇又连忙补充,“我是说,我还希望他能带我看更多的风景呢,这样的状态可不行。”
“太欲盖弥彰了啊赤苇京治!”他在心里唾弃自己,闭了闭眼睛,开始转移话题。
“我昨天听木兔说,账单什么的,你们都不是很擅长?”他的表情很沉静,只是脸上还挂着没有褪去的红晕。
木叶也顾不上这位客人对他们老板的奇怪态度了,赶忙抓住赤苇的双手:“赤苇先生可以帮忙看账单吗!”他的表情像是看见了天仙。
“或许我可以看一下,”赤苇笑着说,“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毕竟要在这里住那么久。”
赤苇就这样在入住期间******帮枭谷民宿查看他们的账单,兼任安抚木兔的工作。
“想吃烤肉……”赤苇的思绪被那头念念叨叨的木兔扯了回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木兔先生。”他出声吸引木兔光太郎的注意。
“虽然这几天天气预报显示得都是雨天,但是也有只下小雨的可能。”赤苇的手指在账单上轻点着,“那么,我相信以木兔先生的车技,在小雨的时候开车也一定没问题吧?”
“那当然……”木兔还没有从消极状态中回过神来,但还是忍不住哼哼,“我车技特别好。”
“那就行了。”赤苇一锤定音,“那么如果下的雨不算大的话,可以麻烦木兔先生带我们去很美的湖边,我们支天幕,在下面烤肉,怎么样?”他指了指木兔房间角落的大包小包,“我看木兔先生的装备很齐全,一定可以的。”
他其实早就瞥到角落里的包裹了,上面很明显地写着“天幕”,看起来像是什么品牌方寄给木兔的样品。
“赤苇你……”木兔眯起了眼睛看向赤苇。
赤苇心中又泛起了熟悉的战栗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被木兔光太郎认真地看就会下意识地紧张,心脏也会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你说得对啊!”木兔的眼睛彻底睁开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还有天幕啊!我准备得可真齐全!”
“是这样的木兔先生。”赤苇点着头,“如果没有这些装备,想要在雨天烤肉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木兔大笑着冲出去,又冲了回来,抱起房间角落里那些装备去院子摆弄去了。赤苇微笑着扶住自己的额头,也走出了房间,将手边的账单整理好还给木叶。
“他怎么了?”木叶接过账单小心地收好,看向在院子里顶着细雨丁零当啷摆弄着烤肉用具的木兔。
“没事。”赤苇平静地说,“明天要去烤肉而已。”
“啊?”
“请麻烦查看一下明天是否有预定单吧,”赤苇叹了口气,“木兔先生说,会带我们去很漂亮的地方烤肉吃。”
木叶的脸上依旧一片空白。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气,然后和赤苇一样,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那麻烦你等一下和木兔去采购吧,烤肉的话还是要新鲜的更好吃。”木叶到最后也只是这么说。
“当然。”赤苇回答。
赤苇站在院子里,看木兔光太郎抱着那些大包小包,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塞回去,最后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越野车的后备箱。他清楚地看见除了天幕,里面还有折叠的椅子和小桌子,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卡式炉。
“诶……是不是没有餐具……”木兔突然直起了身子,挠了挠头。
赤苇将外套在身上裹得更紧了一些,撑着伞顶着微小的雨走了出去,站在了木兔的旁边。
“一起去买吧。”赤苇轻声说,将伞挪了挪,挡在了木兔的头上,“看看明天吃点什么好,再顺带买一点一次性的餐具。”
6
赤苇站在原地,看着木兔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越野车的黑色的,风格冷硬的后备箱里塞。
他忍俊不禁地看着那个上面印着一只卡通小猪头的袋子,被木兔大大咧咧的动作蹂躏得皱了起来,歪歪扭扭地挤在角落里。
“木兔先生。”赤苇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什么?赤苇?”木兔从一堆袋子里抬起头。
赤苇看着他因为马上要去烤肉而亮晶晶的眼睛,诡异地有一种在哄什么小动物的感觉:“不要压到肉哦。”他指了指角落那个可怜的小猪头。
木兔修长的手指立刻去摆弄了一下那个袋子,将它从角落扯到了所有包裹的上面。现在,那只小猪昂首挺胸地站在,一点都不皱了。
“出发!”终于收拾完之后,木兔伸了个懒腰,风风火火地把后备箱关上,拉着赤苇坐上车,门一关,油门一踩,越野车疯了似的往外冲了出去。
高原的天还下着小雨,细碎的雨珠撒在了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慢悠悠地拂了去,留下一点水痕印划在玻璃上。
因为降水而变得具有攻击性的温度也没有浇灭木兔的热情,他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持续不断地给赤苇传递着热量。
“赤苇我跟你说!那里超——漂亮的!”如果不是因为在开车,赤苇敢肯定他会用两只手和自己比划,“我们可以把天幕搭在湖边!那里有个树桩,可以把案板放在上面用,周围有很多很多树,特别好看!”
“听上去很适合露营。”赤苇的声音里透露出向往,“我之前从来就没有去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
从来没有过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新”的事物,也从来没有过这样……赤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这样纯粹而耀眼的人。
“那这次就去好好体验一下!”木兔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路,“刚好我也没有在雨天露营过!”
“嗯,好啊。”赤苇点了点头。
越野车在漫长的颠簸之后终于停在了泥泞的一小片空旷里,轮胎在潮湿松软的泥土上刻下了很深的痕迹,一只小黑猪跑了过来,歪了歪脑袋,又向着后面站得歪七扭八的木屋跑去。
“木兔先生。”赤苇站在后备箱旁边,看着木兔将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挂,“我也来帮着拎一点吧。”他向着木兔伸出了手。
未曾想木兔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握住了他的手。
温暖从手和手之间接触的地方传导了过来,但似乎用着更快的速度攀上了赤苇的耳朵。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沸腾了,却还能分出一点心思去揣测木兔到底看没看到。
“把那些吃的给我吧。”赤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一点,“我帮忙拎菜。”
他接过了那个小猪头袋子。
停车的地方距离真正的露营地还有一段距离,他们需要带着这些东西,沿着路向更深处走去。
赤苇跟着木兔七绕八拐,等他再次喘着气抬起头时,静谧的湖泊在一瞬间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哦!好神奇!赤苇你看!”木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赤苇顺着木兔用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去。
他看见了自松绿湖泊上升腾起来的,缥缈的白色云雾,看见了无声漂泊的云雾后面,静静伫立在雨中的那些轻轻摇摆的苍松,也看见了背着光站在湖边,背对着自己,两只手拎着满满的东西,却还是坚持用下巴示意自己往前看的木兔光太郎。
赤苇看不见木兔的神情,但却坚信他一定是笑着的,也一定睁着那双黄色的眼睛,贪婪地将所有的美景纳入眼底。
“好美……”赤苇小声地感慨。
“是啊!”木兔的声音里微微带着喘息,即便是他很有活力,力气也不小,但装备还是带来了一些负担,“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啦!”他没有回头,只留给了赤苇一个坚定的背影。
“那就往前走吧。”赤苇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拎着东西,跟上了木兔的步伐。
湖边有一小块平坦的草地,两边都是高大的树,却恰好在湖边留出一个圆,将松绿的湖泊圈在里面。
细碎的石子散落在周围,又因为雨天的缘故有些陷在了泥里。赤苇拎着菜站在原地,又有些不适地让自己的脚离开那些棱角分明的凸起。
天幕已经被热火朝天的木兔从包裹里扯了出来。直到他将它展开来,赤苇才意识到这个天幕到底有多大。
“好神奇……”赤苇将菜小心地放在齐腰的木桩上,腾出自己的两只手来帮木兔将天幕固定住,“这么大,却可以塞进那么小的包里……”
“是啊!”木兔用脚将用于固定天幕的钉子往泥地里踹,“这个设计得特别好!我也很喜欢!”
天幕一搭起来,露营的味道立刻重了起来。赤苇把脸埋在长风衣的高领里试图阻挡湖边的冷空气,挪动着僵硬的手将椅子展开来,歪歪斜斜地立在蛋卷桌的旁边,小提灯被放在了桌子的一角。
“木兔先生会烤肉?”本来只打算坐一会的赤苇此时整个人都缩在了舒服的克米特椅上,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颤抖,“我来帮你……”他看着木兔在湖边忙着将菜和肉切块的背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烤肉超好吃!”木兔大声地宣布,在将加工好的食材端回桌上的同时,用没有沾水的手肘抵着赤苇的肩膀,把他摁了下去,“不用啦!赤苇你喝点热水,脸都冻红了哦。”
赤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快没有知觉了。他一点点从椅子上开始挪动,用极慢的速度把木兔大包旁边的巨大保温壶取了过来,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呼——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热度从胃部开始向外蔓延,逐渐攀附上了他的四肢。
“木兔先生要来一点吗?”赤苇活过来了一点,用一点点从袖子里探出的指尖掂着那个小小的保温杯盖子,将里面的热水怼到木兔脸旁边,“喝一点会舒服很多。”他认真地说。
而等到木兔光太郎的嘴唇真的碰到杯沿时,赤苇刚刚被解冻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个杯子刚刚被他用过,而他甚至没有洗,就这样抵在了别人的唇边。
他的嘴张了张,没来得及开口,只能怔愣地看着木兔将杯子里的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谢谢赤苇!”太阳认真地道谢,然后继续低下头去摆弄那个小小的卡式炉。
赤苇局促地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地将脸偏了过去,倔强地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地上的一株摇来摆去的小草上。
嗯……这草长得也很好看,不愧是在高原上健康生长的物种,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在赤苇给那株小草编出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之前,“刺啦”的声音成功地拉回了他的思绪。
肉已经乖乖地躺在了烤盘上面,漆黑的铁盘上垫着半透明的烤盘纸,烤盘的周围围了一圈的口蘑,小口向上,白白胖胖地挤在一起,中间是鲜红的肉,煸出来的油脂噼啪作响。
像是一滴水珠落在了湖泊里,森林的寂静没有被这么一点的喧闹打破,可终究是染上了些烟火的气味,在静谧的露水和青草香气中升起。
烤肉的魅力是没有东西可以阻挡的,尤其是当木兔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罐辣椒面之后。
“非常好吃。”木兔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声音也小小的,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真的真的。”
赤苇的回答是夹起一块肉沾了沾,喷香的肉滚上了一圈被碾得细碎的辣椒面,被筷子夹在了中间。
“真的……很好吃。”赤苇的眼睛亮了起来,咀嚼的速度也在加快,“好香。”
“对吧!”木兔挺起了胸膛,“木兔独家辣椒面哦!”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瓜分了烤盘上的肉和菜,口蘑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汤汁被木兔用夸张的方式吸入了口中,看着他亮晶晶的黄色眼睛,赤苇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好暖和。
用来装肉的小猪袋子被挂在一边,在烟雾缭绕中看着这一切。
7
酒足饭饱之后,木兔和赤苇肩并肩收拾着剩余的东西:把烤盘装在塑料袋里面扎好口,垃圾全部都聚集在垃圾袋里面,切过菜的案板用清水稍微冲一下,把它们全部都放在包包里面。
“天幕要收起来吗?”赤苇站直了身子,艰难地伸展着自己的四肢。
“先不用!”木兔冲着赤苇眨了眨眼睛,“要不要再往里面走一点?”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和朋友分享糖果的孩童,“往里面走的景色更漂亮一点。”
“当然要。”赤苇点了点头。既然来了,那就要看到最好的风景,“请稍等我一下。”他低下头,在一堆包裹里准确地找到了那个保温壶,将它抱在怀里。
雨还在下着。
他们一起沿着湖泊的边缘,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湖边和森林之间有一条窄窄的小道,每走一小段路,就会有溪水汩汩从森林的深处流淌出来,经过很多块已经被打磨得圆润的卵石,注入深邃的湖泊当中。
高原已经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而这里简直就像是一片净土。赤苇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感受着那些水汽被灌入自己的身体里,洗涤着那些往日里灌满了粉尘的地方。而每一个踏在地上的脚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会惊扰到这里的宁静。
湖泊坐落在两座山的山脚下,赤苇远远地往对面望去,重重叠叠的树木掩盖了山坡原本的形状,风吹过只能听见叶子摩擦的声音,像是神秘的呼唤,回荡在赤苇的心里。
越往里走,赤苇越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平原不值一提的心跳声在这里却被无限地放大,而那些不曾被关注过的情愫,似乎也在悄悄地夺去自己注意力。
他愈发着了迷,刚刚吃下去的烤肉也给他的身体注入了能量,沉重的脚步轻快了起来,他不停地往前走着,逐渐和木兔拉开了距离。
“木兔先生?”等赤苇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和木兔隔了不小的距离,他赶紧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等着好动的木兔先生一下子追上他,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
木兔此时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着。一粒小石子在他的脚下,在力的压迫下滚来滚去,淌过了泥巴地,又被踹进了溪水里。
他看上去怎么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等一下木兔先生。”赤苇在心里责怪自己,“明明这么好的氛围,应该要两个人分享啊。”
可就在下一瞬间,一声巨大的“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撕碎。赤苇感觉大地颤抖了起来,周围的树们发出了悲怆的哀鸣,叶子和雨水一起往地上砸去。他摇摇晃晃而不知所措,甚至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向下跌倒的同时,摔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当中。
“……木兔先生?”赤苇还懵懵的,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剧烈起伏的胸膛,下意识将手轻轻搁在上面, 又勉强回过头去,追寻着那巨响的来源。
他只一偏头,便愣住了。
就在湖的对面,刚刚还郁郁葱葱的山头骤然垮塌了下来,一条深棕色的泥土路在山脊上被开辟了出来,山脚下堆积着一些歪倒着的树,半边身子浸泡在湖水里面,静默在雨水里。
那盖过一切的声响过后,森林显得愈发地静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原住民们熙熙攘攘的声音,可实在是太遥远了,已经隐隐被山林吞没。
他现在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了。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在一瞬间窜到他身边的人。
“木兔先生的身手看起来好好。”他只能打趣似的说出这句话,像是被挤出来的一点牙膏。更多的思绪被埋在他那颗疯狂跳动,在试图慢慢平息的心脏里,无处宣泄。
“赤苇没事就好了。”赤苇听得出来木兔在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之前一样轻松,可紧巴巴的语调还是让赤苇窥见了一点后怕。
“我没事。”不知怎的,赤苇搁在木兔脑袋上的手轻轻下移,隔着厚厚的衣服,抚了抚木兔的背,“真的没事,就是晃得太厉害了……一下子没有站稳。”
“倒是木兔先生你的手掌!”虽然木兔极力掩饰,但赤苇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抹鲜红,“是不是擦到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觉查出来自己语气里的关心。
“这个没关系的。”木兔还想将手往自己的后背藏,“刚刚过来得有点急,可能被小石头蹭到了……”
赤苇纤长的手指扯着木兔的手掌,看起来力气不大,可木兔的手掌不知怎的,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抽走,只能老老实实躺在赤苇的手心里。
“先回去用干净的水冲一下,然后******宿包扎。”赤苇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很冷静,可周围隐隐传来的回音告诉他,他的声音正在颤抖。
他后知后觉自己和木兔还坐在地上,周围的雾气氤氲,像是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一样。
“走吧。”他说,小心地牵住了木兔的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一起走。”他撑着旁边的地面站了起来。
“那就一起走吧——”令赤苇有些奇怪的是,木兔看上去心情变好了一点,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我还以为是泥石流,吓死了。”他小小声地对赤苇说,“当时就不该落在那么后面,你也吓坏了吧。”他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和赤苇身上沾着的细小石子,慢慢地和他一起往后走。
“是啊。”赤苇点了点头,“也不算被吓坏了,就是一下子懵了……”
“诶——赤苇好勇敢啊!”
“这不算勇敢,木兔先生,只是一种无知者无畏罢了。”
“原来是这样吗!赤苇你好冷静啊!”
……
森林的宁静被短暂地打破了,交谈的声音被风吹向湖泊,在上面泛起了一点涟漪,一点点向外扩散,松绿色的石块上终究还是有了褶皱。
“还能开车吗?”赤苇踮起脚往木兔身上挂着那些包裹。即使是手掌有了轻微的擦伤,木兔依旧不让赤苇拿那些沉重的野营用品,而是示意赤苇往他的身上挂。
“当然!”木兔猛地挺起了胸膛,“我的车技超——极棒!”
“确实。”赤苇又没忍住,偏过头去笑了下,继续赞同这个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观点,“木兔先生的车技好极了。”
刚刚被展开的巨大天幕已经被收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套在了那个袋子里,被挂在了木兔的身上。而他们走了之后,这块草地也会恢复成原样,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但是有些东西是变了的,就在刚刚,这段时间。
赤苇到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8
从湖边回来之后,赤苇和木兔在木叶的大呼小叫下被迫去镇子上的诊所检查了一番,确定身体没有出什么大问题。而在赤苇的再三要求下,木兔受伤的手掌被裹得像是一个白面馒头。
“赤苇——”木兔的眼角耷了下来,委委屈屈地举着手,“真的只是一点擦伤,不用包成这样啦!”
“是吗。”赤苇坐在后排,驾驶位是临时被拉过来充当司机的木叶,“伤口处理不当的话可能会导致感染,然后就会发烧,浑身没力气,一点都没办法出去玩。”
“诶!”木兔坐在副驾驶,却恨不得将脑袋整个塞在后排,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么严重!”
“就是这么严重。”赤苇点了点头,“所以只有好好包扎,才能快点好,然后出去玩。”
“好吧……”木兔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原本昂扬向上的发都蔫头耷脑地垂了下来,转过去抱着他的白面馒头暗自垂泪去了。
“那赤苇!等我好了我们去寺庙吧!”才没过两分钟,木兔又恢复了活力,“去一下会好一点哦!”
“好。”赤苇应了下来,靠在后座的座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绵延的山。
好像也快到旅途结尾了。
赤苇心想,时间过得真快。
木兔看起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在赤苇面前说什么,只是每天都很关注自己的愈合情况,在红痕消下去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赤苇,用急切的目光看着他。
“让我看看。”赤苇将木兔的那只手捧在自己的眼前,仔仔细细地看。
那天被蹭出来的伤口已经很好地愈合了,也很幸运地没有留下疤痕,木兔的手又恢复了曾经的干净白皙,手指修长,看上去力气很大。
“已经完全好了啊。”赤苇笑眯眯地说,“木兔先生恢复得特别好。”
“Hey!Hey!Hey!”木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那!走吧!”他挥了挥手。
他的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赤苇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嗯,走吧。”他微笑着,起身去收拾自己的小背包。
寺庙伫立在一片茫茫的草原中间,高原的阳光在这里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风掠过那些立在草原上的经幡,它们的尾端向上飘起,像是湖泊里翻滚的波浪。
很平坦的一条路,没有颠簸也没有扬起的尘土。路上的人们垂着头虔诚地看着前方,有些女孩们站在红色的砖瓦墙前面拍照,手上拿着小小的转经轮,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
赤苇的目光穿过那些翘起的,雕刻精美的金色屋檐,看向了立在寺庙后面的,沉稳的雪山。前面是金瓦红墙白塔,在单调草原中生出的辉煌大殿,身后却是苍茫的雪山和湛蓝的、万里无云的天空,脚步和呼吸在这里似乎都慢了下来,赤苇仿佛能听见诵经的声音,和转经轮每一次转动时,发出的轻微的摩擦声。
“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赤苇不想冒犯到这里,冒犯到这个给予自己内心宁静的圣地。
“你跟着我就好。”木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嗓音也不自觉地降低,“没事的。”他下意识地牵过了赤苇的手。
今天赤苇穿着的是这里传统的民族服饰。在枭谷里,木兔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套厚厚的衣服,非要赤苇穿上。
“很好看的!”木兔笑着说,“我也有!”
赤苇最终还是穿上了那套衣服。腰带将他的腰身勾勒了出来,厚厚的绒毛却一点都不刺,软软地搁在他的脖颈上,丁零当啷的饰品被挂在他的脖子上,两根交缠的发带绕过他的额间,在他的眉心留下一个小小的下坠的石头。
“他挑了很久哦。”枭谷的女化妆师在帮赤苇带饰品的时候,悄悄对他挤眉弄眼,“他说这颗石头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
“是啊。”赤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颗小小的石头点缀在他的眉心,同下面那双沉静的眼睛如出一辙。
虽然这套衣服同赤苇平日里穿的衣服相比更显厚重,但当他站在大寺前面,被木兔自然而然地牵过手之后,他才意识到。
原来我的手可以和他一样暖。
他低垂着头,被木兔牵着,跨进了大寺的门。
像是踏入了安静的全新世界,这里脚步落下的声音清晰可辨,赤苇还隐隐能听见外面那些巨大的转经轮转动的声音。
“转经轮每转动一次,都会带来一次祝福。”赤苇回想起在大寺外,木兔同自己说的话,“很重哦,这些祝福。”
说这话的时候木兔笑着,带着他用力地将那几乎顶天立地的转经轮转了起来。
他们继续在大寺里向前走着,他们走过了一排又一排的柱子,走过了很多不知名的大堂,也走过了很多块刻着字的牌匾。
“我们要去哪里?”赤苇疑惑地问木兔。
既然是来要心里安慰,那想必,是有所求的。
有所求,便要许愿,便要去求,去找一位特定的神佛,去将自己的期望倾诉,去给自己虚无缥缈的安慰。
“我们不去哪里。”木兔回答,“难道赤苇你不觉得,光是在这里就够了吗?”
……是吗?
赤苇重新打量起了周围。
不仅是世界在这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时间似乎也放慢了它的脚步。阳光从大寺顶上倾泻而下,淌在那些朱色的高柱上,也撒在那些色彩鲜明的彩绘长卷上。金色的雕刻煜煜生辉,给沉闷的大堂增添了一番活性。一尊又一尊的大佛安静地盘膝坐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他们刚刚路过的大堂里传来了诵经的声音。
“箴言都刻在牌匾上。”木兔说,“人们有想要的东西,便会有虔诚的祈祷,有所期望。”
“我来,也有所期望,要讨个安心。”他说,不自觉地捏紧了赤苇的手,“心不安,事也做不好。”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前方,“我不喜欢那样。”
赤苇第一次在他明黄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良久,他轻轻笑了一下,轻轻回握了一下木兔的手。
“那便来求个心安。”他轻声地、坚定地说,“然后继续往前走。”
“那赤苇你呢?”木兔转过头来,看向同样沐浴在阳光下的赤苇。他额间的那抹颜色,沉静如他的双眸。
“我吗?”赤苇似乎有些惊讶木兔为什么会反问自己,“我啊,确定了一些东西。”
“万般去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他说着说着笑了,“要对自己适当宽容啊。”
木兔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去。
走廊尽头的佛像依旧沉默,笑着看向世间,诵经声不绝如耳,每一个声调都是一个虔诚的人在向天而求。
9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即便木叶很舍不得,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账单搭档即将离开的事实。
“你可以别蔫头耷脑的!”木叶狠狠地拍了一下木兔的背,“都最后一面了,不得留个好印象吗!”
木兔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峰。
“不会的。”他说,“赤苇走了的话,我也得变回普通的民宿老板了。”
“你这个民宿老板当得有和没有没差。”木叶勉强拾起一点笑容,“我看你小子最喜欢给他当导游了。”
他们一起站在枭谷的门口,等赤苇拎着行李出来。
“也是。”
木兔帮着赤苇将行李往车上搬。明明只住了一个月,赤苇的行李却从原本的双肩包加手拎袋,变成了一个双肩包和一个小行李箱,里面塞满了衣服和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山上的石子,湖边的草,寺庙里求来的手串,还有那些他在高原的回忆。
“啊!抱歉木兔先生!”等木兔合上了后车厢,赤苇才一拍脑袋,“那件衣服,也被我塞到行李箱里了。”
木兔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赤苇说的是是那次他们初见,他硬塞给赤苇的那件高领风衣。
“没关系啦!”木兔笑着拉开了驾驶座的门,“这件衣服赤苇就带回去吧!很好穿哦!”
赤苇抿着唇点了点头。
在来时,赤苇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大了,路那么颠簸,车要开很久很久才能到达目的地。可当他准备离去时,路像是一眨眼就被缩短了,还没有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熟悉的机场已经近在咫尺了。
“……木兔先生。”在准备要过安检的时候,赤苇终于开了口,转过身对后面还帮他提着箱子的木兔说。
“什么?”木兔依旧笑着,虽然赤苇觉得他的嘴角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在大寺的时候,你带着我转转经轮。”赤苇向前一步,脸几乎要怼到木兔的胸膛上。
“你说,转经轮每转一次,都会带来一次祝福。”
赤苇踮起了脚。
一个轻飘飘的,几乎无法觉察到的吻落在的木兔唇上。
“所以,我祝你永远快乐。”
木兔愣在原地,连手上的行李什么时候被拿走的都不知道。
10
枭谷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木叶依旧每天在为账单和老板而头疼,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来到民宿,又从民宿离开,木兔也依旧满高原乱跑,每天不知道在哪里。
但木叶敢肯定的是,木兔再也没有让别人上过他的越野车,那辆黑色的,身上挂满勋章的越野车。
日子依旧在一天天地过,高原上的阳光去而复返,后院里晾晒着民宿的被单,木兔偶尔还会被缠进去,半天出不来。
“可恶——”木兔大声嚷着,“又被缠住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扯住被单的一角,一扯,木兔神奇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木——”木兔刚想问是不是木叶来救他了,就看见眼前逆光站着一个人。
他有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
“你好,”那人的手伸到了木兔眼前,“我叫赤苇京治。”
后记
“诶!所以赤苇你就辞职了吗!”木叶在前台后面大呼小叫。
“是的。”赤苇喝了一口暖暖的酥油茶,“因为意识到之前的生活方式和我的精神状态不太适配。”
他的一只手拿着茶杯,另一只手在桌子下面,和木兔十指相扣。
“那赤苇你现在……”
“我现在在临近的A市找了一家书店工作,”赤苇说,手指按住了木兔光太郎作乱的指尖,“比较清闲……”
“所以赤苇可以时不时就过来!”木兔在一旁抢答,“要给他留一间房间!”
木叶古怪地看了木兔一眼。
“我觉得很快就不需要了……”他小声地咕哝。
赤苇笑了笑,已经被酥油茶的温度浸染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旅人有他的心脏,在跳动,也在不断追随心中所念。
他亦有所求。
不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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