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最近搞砸了一件大事。
不过这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从小就有人说我精力旺盛又毛手毛脚。小时候我从外面跑回家,母亲一定会喊“光太郎!把鞋子脱了再进屋!”
但等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跑过客厅和餐桌、抓了一瓶饮料,把沾了泥的脚印踩得到处都是了。
也有人说我脑筋太直不懂得多思考,这我就不同意了,读空气确实不是我的强项,但打球的时候,我总能预测出对面的球路,说明我还是会思考的!
老师认为我除了运动什么都不会,英语课每次叫我起来答题通常是为了活跃气氛,排球部的队员总说我是什么排性恋,大概就是说只爱排球,像个傻瓜一样有人暗恋我很久都不知情。
别人的评价我毫不在乎,我是那种上课罚站还感受不到羞耻的人。
这次的事情没人指责我,可我难受得想死。
最开始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来的,那天放学我盯着炒面面包看了很久,就算闻到香味也吃不下去。我想深呼吸,可是哪里堵住了,像有人一直捏着我的心脏不放开,那个敬业的器官还在挣扎着输送血液,反而让我没有办法放松,扯着每一条血管都在痛,白天晚上都一样,每次看到和他相关的事情还会更难受。
这和打球的时候被扭伤指头或磨损膝盖不同,那些要么是用撒隆巴斯喷雾就能解决的尖锐的疼痛,要么根本比不过我对练球的热情,所以干脆没过多久就被消化掉了,这种从身体里面爆发出的东西让我很不习惯,所以花了几天才想明白这股痛感和什么有关。
哦对了,前面提到的“他”是指赤苇京治,我的二传。
要我说,赤苇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如果现在问我“假如流落到荒岛会带谁?”“最喜欢什么样的人?”“想和谁牵手接吻谈恋爱?”这样的问题,答案当然统统都是赤苇!
以前我从没把“赤苇”和“喜欢”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这不代表我对他的感情不存在,而是像水里的白糖一样溶化掉,而我又太迟钝没能尝出来。
最初见到赤苇是在我高二那年,他加入排球部第一天,换了队服站在离边线不远的位置看我打球,我很快就注意到他,因为通常别人不会冒着被我缠着练球的风险站那么近。
他身高和我差的不大,但因为瘦一些显得单薄,头发是深色微卷的,看起来很柔软。
我说不出这人有什么不同,可给我的感觉就像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淡淡的、类似下过一场大雪之后松树林里面的气味,我就总是往他的方向看。
过了一会,其他人都逃避陪我练习,于是我问他可不可以,结果叫错了他的名字。
赤苇笑了笑纠正我,走到我身边。
他用平稳的声音喊我“木兔前辈”,示意我助跑,修长的手指托起排球,微微上挑的眼尾一扫球场就知道大致方位,二传的动作被他变成艺术,球马上就能落在我想要的地方。
那一刻我差点问“你能一辈子给我托球吗?”
我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他,可说到喜欢却没有确切的时间点,他自从走进我的生活那天就没有一秒钟缺席,我知道赤苇总会在的。
那么,既然我们很亲密,那么他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这没错吧?既然他是我的二传,那么放学之后继续陪我练球,这也很合理吧!
可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赤苇不是永远存在于我身边的什么物品,也不属于我,而当他消失的时候,我才会明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错过了多少。
我能记起的第一件大概是在一年前的情人节。
这是告白的好时机,每年这时候都能看到有些人拉着恋人的手四处炫耀,我对恋爱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杂志上的美女谁都喜欢看,真到了现实生活我却没什么想要追求的人,所以那天排球部的其他人在比谁收到的巧克力多,我只想着接下来怎么训练。
放学的时候储物柜里堆了不少巧克力,我都拿出来分掉。其中有个很特别的东西。看起来是个挂坠,一长串装饰品上面有爱心、巧克力、还有小小的排球。我很喜欢,马上就把它挂到了书包上,不过巧克力被我扯下来吃掉了。
等第二天我再去训练,赤苇发现我包上的挂坠时眼神就有些不同了,总是看着我,欲言又停的,不过我一向不会读空气,那之后赤苇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件是在一个月前。
寻常周五晚上,我正要练发球,赤苇朝我走过来。
“木兔前辈,请问这周六的训练,我可以请假吗?”
我准备抛球的手停顿一下,这是个以前从没出现过的稀有事件,赤苇居然要请假吗?那我怎么办?
“啊!为什么啊!”
木叶和猿杙他们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站到赤苇身后,
“嗯…”
他好久都不回答,我紧张起来问道,
“你哪里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事情?”
“是要去约会哦!”
不知是谁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夹杂着一群人的笑声,
“赤苇被表白了!”
“我还看到那个女生了!”
“短头发,皮肤很白那个!”
一定是我发呆了,不然他们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模糊,可是通常和赤苇说话的时候我从不走神。
刚刚那些话被拆开成一堆毫无顺序和逻辑的字符,狠狠地一个个拍在我的脑袋上。
首先想到的是赤苇和我关系这么好,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
但很快我的精力就集中在了更加严重的字眼上。
表白?约会?我突然烦躁起来,脑子里出现像Jump漫画一样的一格一格的场景。
赤苇是个准时的人,也很有礼貌,会提前去约好的地点,或是直接去她家门口等她吧,也许会带一束花,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到电影院或是咖啡厅去。
漫画一页页翻过去,后面的画面变成了电视出故障时的雪花,最后一页是他们接吻的场景。
“木兔前辈。”
“啊!”
电视机被强行关掉。
我捏紧手里的排球,皮质外壳和汗水摩擦着变形,我在排球快破掉之前把它高高抛起来,一边助跑一边回答,
“当然——不可以请假!”
可怜的排球被大力击飞,发出爆裂的声响,朝着斜对角线的方向打在界外,落到地上又弹起来,几乎碰到天花板。
“木兔你发什么疯?这么用力!”
我也意识到这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有点失控,拿起另一个排球夹在胳膊下面,嘿嘿干笑两声,恢复正常的神色,
“这叫大力发球!没见过吧!”
随后又转向赤苇,
“排球当然更重要!而且高中生不应该好好学习吗!”
“哈?你有好好学习吗?”
木叶又在拆我的台。
虽然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理由,但我想不出任何一个其它的句子来阻止他。
“马上就要春高了,我决定延长训练时间!周六周日全天都要!”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感谢队长这个头衔的时候。
赤苇的表情当然不会好到哪去,只不过不是“和女朋友的约会被取消”的失望,而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最严重的一次错误是在一周前。
我们在前不久的比赛中拿了好成绩,过了几天也没散掉兴奋劲,训练结束我又缠着他们在场馆里打了3v3,2v2,等饿到胃痛的时候冲进学校门口的烤肉店。
桌上的汽水瓶子东倒西歪,烤肉的热气蕴起白雾,在店要关门的时候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具体的过程我记不清楚,不过出现异常大概是在那个时候。
白福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看一眼赤苇,吐了吐舌头说,
问题是——“喜欢什么性格的人呢?”
赤苇低着头捏住水杯,思考一下便说,
“大概是充满能量和活力的,能随时随地激励别人的人吧。”
说完他们都停住了,齐齐望向我,像在等我发表评论,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想了想回答,
“啊!是日向那种吗?”
他们脸上露出难以理解我的神情,赤苇沉默着拨弄几片烤糊的肉,又过了一会起身说要去卫生间。
“你要说日向啊!”
木叶似乎很生气,拍着桌子问我,有一个瓶子被震倒,骨碌碌滚到下面去。
“前两天刚刚练过球!他是我徒弟啊!”
这下再也没人说话了,我用还仅存的脑细胞推理不出答案,只能去找赤苇。
我走进去的时候赤苇正开着水龙头流眼泪,但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怎么也洗不完。
我靠近一步,
“赤苇…”
“木兔前辈,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呢?”
那一秒我想了太多的事情,比如原来赤苇哭起来这么可爱,和托球时冷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比如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再比如明明喝的不是酒为什么脸这么红。
在回答之前,我忍不住把目光放到正在流泪的、看起来格外脆弱又漂亮的那张脸上。赤苇的嘴唇因为刚刚紧咬着而发红发肿,原来薄薄的两瓣变得饱满起来。
会是樱桃味的吗,我想起超市货架上的果冻。
我愣了一下想起他的问题,他问我“对我来说算什么?”,大概就是每天都会见面的人,成为我生命中一部分的人,已经习惯了回头就会看到的人,如果打比方的话就是没有他就好像烤肉没有孜然,什么都没意思。
但最后我想到更能说明重要性的还应该是和排球相关的吧,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多爱排球,那么赤苇作为这其中最重要的角色就应该是…
“你是我最喜欢的二传啊!”
他哭得更凶。
“后辈!最喜欢的后辈!”
“没有你我就没法打排球!”
过了一会儿,他止住了眼泪,刚刚还浓烈的情绪散掉了,像是下定决心放弃跟我交谈,看来我还是没能猜中他想听的,可是这真的很难猜啊!
“我知道了,木兔前辈。”
“但以后希望您能把我当作普通的后辈来对待。”
这句话我也没听懂,什么叫“普通的后辈”,是和现在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的神情让人心疼,直直的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像被人击中了胸口,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涌出咸咸的血。
我还想像以前比赛赢球那样抱一下他,但他在我向前一步的时候就躲开走掉了。
我的症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回避和我的接触,看我的时候眼睛不再发亮,除了托球会喊我名字之外,其他时候都和别人粘在一起,生怕我去找他,甚至连训练结束也不再留下来等我,我大声质问他为什么,队员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
没有赤苇的日子好无聊,午饭和放学我也变成一个人,我有好多废话想说,可是除了赤苇没人愿意听。以前我从没想过失去赤苇会是什么感觉,现在我知道了,就像有人把我的一部分挖走了一样难受。赤苇会出现在各种地方,空空的活动室、上课时的窗外、最多的还是出现在我梦里。
我好多次梦见他在哭,或者笑得很开心,只不过前一种情况是对着我,后一种是拉着某个女生的手,我从睡梦中惊醒,因为不是现实发生的事情而放下心来喘一口气。
昨天我骑车回家,眼前总能看见赤苇哭得花掉的脸,隐约感觉到这几天自己搞砸了什么。
我很少感觉到不安,可是一想到赤苇,就觉得他像阳光下透明的泡泡一样,泛着五颜六色的光,但又易碎,轻飘飘的,会因为我的靠近飞得更远,怎么都抓不住。
“咚!”的一声,车狠狠地撞到电线杆,我跌下来回过神。
啊!这下好了,不仅一直想念他,还因为他出了小车祸。路人因为碰撞的声响看过来,问我有没有哪里摔坏了,我动了动胳膊站直身子,还好除了一点擦伤之外没什么大碍。
刚要继续骑上车,一直在我书包上的那个挂坠掉下来,毕竟已经用了很久,只差一点小小的力就会断掉。真可惜,这还是赤苇送给我的呢,我捡起来准备收藏,这才注意到一长串装饰品之中的那个爱心打开了,里面有一行小字。
啊!这个东西原来是要打开的啊!
“赤苇京治♡木兔光太郎”
被闪电劈中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浑身一震,终于明白过来,在街上气得直捶大腿。真的好笨啊木兔光太郎,去他的排球!赤苇明明是那种大街上遇到也会觉得特别,只要接近就会喜欢上的人啊!
赤苇一定觉得我忽略告白就算是拒绝,还好他了解我的聪明程度,又暗示了好多次我也都没明白,最后才来直接问我的吧。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各种时候,他会因为没有回应而感到失望吧!那么会不会下定决心讨厌我,从我的世界里走开呢?
如果现在我向他告白,能不能弥补这些?
我骑着车想要调转方向去他家里,又觉得这样抛出一句话太过草率,因为拿不准主意在附近的几条街绕圈。
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毕竟他已经生气了,也不再陪我练球,也许他不想看见我,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想见他,这比一开始的痛感还强烈,强到我隐隐觉得如果我不做这件事,就会后悔一辈子。
我是个感情方面迟钝的人,错过了很多赤苇说喜欢我的瞬间。如果他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还给他多很多倍的“我喜欢你”。
和小时候的玩具、平时难以应付的考试、以及各种各样我毁掉的事情不一样,赤苇是我绝对不能搞砸的一件宝物,我想既然总是要求他练习时付出120%,那么大概我也该用我120%的心思去爱他。
于是我把这些过程大概写下来当作最真诚的告白信,起初我在周末训练时想借校园广播念出来,但那样赤苇如果已经不喜欢我了的话,也许会更生气,所以我只叫了排球部的大家在天台见面,反正我丢脸的事他们也见多了。
等我读到“那个人是指赤苇”的时候,他们都开始起哄,木叶忍不住吐槽“哪有人的表白会是用’我搞砸了’开头的啊,又不是检讨书!”
我偷偷抬眼看赤苇的脸色,他抿着嘴像是要哭,脸红红的,但我分辨不出是气愤还是开心,只好硬着头皮念下去。
又等我读了一些,大家开始不耐烦了,木叶问“怎么会这么长”,又说“那个词叫欲言又止”,小见说“我想去午睡了”,于是我放他们走,只有赤苇听我念完。
即使像我这样脸皮厚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直接大声说这些也会磕磕巴巴的,我手心全是汗,脚也挪来挪去,就像退化成了小孩子,不过平时他们也说我是小孩…
总之,赤苇,我喜欢你,可我是个笨蛋,没能读懂你的心意,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对我有多重要,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给你一个拥抱吧,我会很用力地抱紧,让你知道我的爱的重量。
这封表白情书确实不太好,全篇乱七八糟的,一直在讲我其实如何如何爱他,都是废话。终于读到最后,我把信揉成一团,抱着和看期末考试排名同样的勇气去看赤苇的脸。
他从满脸泪水中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停地点头。
可是我写得很差诶,这样也没关系吗,我搞不懂。
我看到赤苇前额的头发欢快地飞着,他朝我跑过来。
我的心好像突然不跳了,时间也不再流动,我能像每次跃起扣球的时候一样,看到清晰的慢动作回放,他扑上来抱我,眼泪全抹在我的脖子上,我托起他转圈,直到他说要晕倒了才停下。
我也好晕,可是我不想把他放下来,赤苇的眼泪热热的,咸咸的,被我吻到嘴里,我想疯跑着告诉全世界我得到了心爱的人,还想带他去最大最豪华的场地打比赛,我的心不再痛,而是被撑得满满的,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啊。
啊,我真是个幸运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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