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 | 擅长暗恋的木兔光太郎

刚进入九月,东京雨水充沛,时不时就飘起一场雨。木兔不太喜欢雨天,理由很多:没有阳光、蚊虫很多、身上总是黏糊糊。以及,中午不能和赤苇去天台吃饭;回家时不能和赤苇一起边走路吃好吃的,因为赤苇要负责撑伞;周末不能约赤苇去户外运动……他还总是忘记带伞,而不带伞会被赤苇说。

今天的雨淅淅沥沥,到下课时还没结束,好在雨不算大,木兔顶着书包冒雨冲进更衣室,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淋湿的头发,准备趁着学弟还没发现赶紧换成训练服。

但赤苇已经拿着准备好的毛巾走了过来。

“木兔前辈,淋雨容易感冒,请擦干头发。”明明是学弟,赤苇严肃起来时却很有前辈的样子,“明天请记得带伞,我今晚和明早都会传简讯提醒你的。”

“是因为今晚赤苇会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我才不带伞的!”木兔接过毛巾,试图提出正当理由,不过还是大声地答应了,“明天一定会带的!”

他坐在更衣室中间的长椅上,拿毛巾大力揉着头发,还不忘朝着木叶他们炫耀,“今晚赤苇会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枭谷众人见怪不怪。

“猜我们今晚吃什么?”木兔又发问。

“肯定是烤肉。”

“烤肉在家不方便做吧,我猜是炸鸡!”

“木兔爸爸做的烤秋刀鱼特别好吃!”

更衣室里七嘴八舌,对话中弥漫出食物的香味。

“是寿喜烧!”木兔大声宣布正确答案,不意外地收获了一片口水声。他一边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赤苇,一边跃跃欲试地准备开始用他特别的词汇称赞今晚肉的品质。

赤苇正忙着跟经理核对采购物资表,原本并没有参与讨论,感受到木兔的目光,他将视线从表上挪回来,一眼看穿木兔的企图:“木兔前辈,谢谢你邀请我吃寿喜烧。但是,在训练前讨论美食的话,木兔前辈等会儿肯定会馋到没力气扣球的。”

木兔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一直以来,木兔都觉得他的学弟好像有超能力,好像随时都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球场上可以给他最好的传球,在球场外可以给他最好的回应。木兔擅长排球,却没有这样的读心术。他只好一直盯着赤苇,盯了又盯,试图从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出一些情绪来。赤苇会想吃今晚的寿喜烧吗?不知道为什么,木兔就是觉得,赤苇也是开心的。

 

像这样时不时把赤苇领回家吃饭,是一年开始的事情。

那是一次加训结束后的夜晚,一如既往,木兔和赤苇一起走去公交车站,在路上分享彼此的饭团和热狗,然后在车站乘坐不同的车回家。木兔的车先到,他蹦进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从车窗里看着赤苇站得笔直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好像是前面的高架桥发生了交通事故,刚开出站没多久,路上就已经堵得一塌糊涂。木兔百无聊赖,靠在车窗上回味着训练时的托球与扣球。再一抬眼时,凭借着出色的动态视力和夜间视力,他捕捉到了路边熟悉的身影。

木兔趴在车窗上,睁大了双眼。以无数个躲开拦网的扣球担保,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明明应该在另外一辆公交车上的赤苇,居然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拉面店。

没来由的,木兔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他刚刚是抢走了赤苇的一半饭团没错,但他明明也给赤苇咬了两大口自己的热狗。为什么赤苇要独自去加餐?

车一靠站,木兔就匆匆挤开人群冲下了车,他想要立刻当面向赤苇问个明白。

虽然一路上木兔构思了一万种天神下凡般走进拉面店的方式,可是刚气势十足地推开拉面店的门,店里飘荡着的豚骨汤底的浓厚香味,和脸鼓得像个包子咬着筷子呆呆地看着他的赤苇就给了木兔Double Attack.

——残血!他捂住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赤苇显然也很意外,他让自己尽量快速地吞下嘴里的煎饺,歪着头叫了一声。

“木兔前辈?”

可能是刚喝了热热的拉面汤,赤苇的脸有点红,和平时运动后的脸红不太一样,但木兔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只好不眨眼地看着赤苇,试图记住他现在的样子。赤苇还有些没弄清楚情况,缓慢地眨了眨眼,热气蒸发在他的眼底,凝结成更深的蓝绿色。

木兔的食欲在这样的注视下蓬勃生长。

拉面店里人不算少,大多也都是一个人来解决晚餐的社畜,但木兔觉得赤苇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很突兀,他一******坐在了赤苇的对面,填补上那个空白,忿忿发问,“赤苇!你干嘛悄吃好吃的拉面不告诉我?!”

声音委委屈屈。

木兔看着赤苇先是向服务员另要了一份餐具,再开始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说他父母工作很忙,常常出差,赤苇早就习惯了放学后回家随便捏个饭团吃,或是一个人去餐厅吃份简餐。赤苇语气很平淡,似乎是为了防止木兔误会,还做出了更详细的解释——父母努力工作已经很辛苦,零用给得很足,竭尽全力给予赤苇关注,甚至想过给赤苇请保姆,只不过被他本人拒绝。总而言之,他并没有什么需要抱怨的。

木兔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确实理解,不同家庭有不同家庭的相处模式,赤苇看起来也的确幸福。

至于今天为什么没有告诉木兔,赤苇原话如下:“和木兔前辈打排球很开心,所以就忘记了爸爸早上的交代。一直到目送前辈的公交车离开,才想起来自己回家也没有饭吃,于是才找了这家拉面店,不是故意不告诉木兔前辈的。”

木兔决定今晚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写进他未来要用作自传素材的日记里,不会拼写的词要问赤苇补上。

等到回过神来,木兔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吃完了赤苇剩下的拉面和煎饺——他的控诉不成立,因为这家拉面店着实味道一般。

出于自己再次抢食的愧疚心理,以及木兔坚信负责热心的学长不该放任懂事的学弟独自吃不太好吃的晚饭,他邀请赤苇去他们家吃饭。

赤苇先是很客气地以不想添麻烦为由拒绝了,但是木兔才不管那些客套话。他拽起赤苇的胳膊就开始往外走——虽然中途因为赤苇说还没有结账被打断了一下——但大体还是非常帅气负责地把赤苇拉回了家中。

 

后来,赤苇再也没有拒绝过他的邀请。

这一年里,木兔忘记了很多事情,却总是会记得隔三岔五地问清楚赤苇父母的出差安排,然后把落单的赤苇领回家。赤苇规规矩矩地跟着木兔上门,礼数周全地向木兔父母道谢,送上合适又实用的伴手礼,乖乖吃完他那份总是堆成小山的饭菜并被动添饭三次,最后和木兔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再自己坐车回家。

赤苇没有问木兔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只是同社团的学弟如何解决晚饭,木兔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木兔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不同情赤苇,毕竟“一个人”并不是件多么可怜的事情,但他仍旧很开心赤苇不再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在球场上赤苇给了他那么好的传球,或许是因为球场外赤苇也永远对他耐心而照顾,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因素,木兔想让赤苇和他站在一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至于“其他的什么因素”究竟是什么,木兔自己也搞不清楚。

 

“看什么呢?”小见在木兔边上坐下穿护膝,伸手在木兔面前晃了晃。

木兔这才从赤苇身上收回目光,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和赤苇一起去新买的新护膝还放在包里。他总是想到什么就要做,扔下毛巾掏出护膝开始拆包装。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毛巾,木兔认出来了是赤苇的手。

然后有一双手拿着毛巾包住了他的头发。木兔仰着头朝后看,赤苇在他身后,一边跟经理继续讨论着经费使用情况,一边力度合适地帮他擦头发。赤苇侧脸漂亮的下颌线正对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明明距离那么近,可木兔却感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能感受到赤苇隔着毛巾的动作,只能看到赤苇没有在看他的眼睛。

木兔喜欢前者,不喜欢后者。于是他闭上了眼,将一切感官调动在头部,感受二传手指腹的精准发力。

虽然排球部的人对于这两人的奇怪互动早就熟视无睹,但木叶还是没忍住:“木兔光太郎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傻!”

“赤苇好辛苦,还要负责给你擦头发,这算霸凌了吧。”这是在一旁穿好了护膝的小见的吐槽。

“木兔黏赤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反倒是站得离他俩最近的白福最为淡定,她对完物料表,精准总结,“这可能就是‘监护人’职责吧。”

他很黏赤苇吗?木兔才不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是赤苇最特别的那个人,不是吗?他知道赤苇对他有多好,而虽然木兔本人也不清楚原因,但他坚信赤苇是愿意为他做这些的。

他想了想,找了个最靠谱的理由,还是闭着眼,声音坚定,“因为赤苇是我的二传啊!”

赤苇停下了手。木兔睁开眼,还是保持着向后仰头的姿势,看着赤苇低着头快速地把毛巾叠好,“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前辈。准备热身吧。”

说完,赤苇就走去了训练场,没有看他。

“赤苇,你是不是偷偷提前热身了,脸怎么这么红!”木兔在身后喊着,快速套上训练服追了出去。

 

上周枭谷结束了在音驹的合宿,木兔在乌野的怪人快攻和音驹的超强防守下被激励得动力十足,做完常规练习,他照常与赤苇开始了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加训。

“赤苇!”他将球朝着赤苇的方向抛去,随即向前冲,起跳。

排球分毫不差地托向他掌心,学弟的目光也稳稳地落在他身上。

注视着球被扣在边角处,木兔转头看向赤苇,不出意外地与学弟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这一切都令他心情舒畅。

“超好的传球!”木兔大声而诚恳地夸赞。

赤苇再次看了木兔一眼,走回了原位。

“木兔前辈,来吧,下一球。”赤苇说,依旧认真而稳定。

 

当两个人终于结束训练走出体育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雨势不大,但风很大,路灯投射下雨的痕迹捉摸不定,感觉是那种即使打伞也并没有用的雨。木兔想跟赤苇提议要不他们不打伞了直接快速跑回去。
但赤苇已经撑开了伞,在右边留足空间,转过头来看向木兔,示意他站到伞下来。风扰乱了赤苇的黑色鬈发,碎发贴在脸颊与额头上。

木兔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走到赤苇身旁。

总觉得伞好像比记忆里大了一圈,木兔转过头去刚想问,赤苇抢答:“因为前辈经常忘记带伞,所以我就换了一把大一些的。”

“赤苇!你真是天才!”木兔不吝赞美。

但即使是这把大伞,两个一米八往上走的男高中生挤在其中还是有点困难。即使赤苇有意识地调整了方向,风中的雨也从四面八方侵入伞下,他们挨得紧紧的,肌肤隔着被雨濡湿的衣服贴在一起。好在二传手久经锻炼,即使风雨交加他的手臂也仍旧牢靠。木兔从来都不会好好走路,他喜欢接触一切会动的物体,时不时伸手去抓雨滴,或者跳起来击打被雨打下来的落叶。

“赤苇,你看!我是不是反应超快?”木兔撞了撞赤苇撑伞的手,示意他看自己。赤苇要负责撑伞,还要时不时拉住木兔的衣摆让只顾乱玩的人避开地上的积水,已经很是忙碌,然而在局促中却还总是满足前辈的一切要求,分出眼神仔细观察前辈的动作,接住每一个提问。

枭谷地处市中心,即便是雨天,路上行人也不少。然而雨滴从伞沿滑下,阻隔了视线,好像凭空滴出另一个小小世界。木兔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善于观察生活细枝末节的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向前看、向前走。不过可能是和赤苇走在一起时就会发生的神奇事件,在细细碎碎的雨声中,木兔却逐渐减少了动作,安安分分地和赤苇挤在伞下。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天,木兔没看赤苇,赤苇应该也没有看他。他们在同一把伞下,看同样的风景,感受同样的温度,因而目光的交流不再重要。

有一阵子没去过的甜品店租下了隔壁的门面,开设了堂食区;便利店播放着下雨天时的特殊背景音乐;烤肉店门口贴着打折促销海报,有不少穿着枭谷校服的学生坐在里面……一切都一样,却又好像因为隔了一把和赤苇共同撑着的伞而不太一样。木兔喜欢这种感觉,就如同依恋扣球的感觉一样,他开始想要这段时间无限延长,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前辈,怎么走这么慢,”赤苇转过头来,有些担心地问,“没有哪里不舒服吧?”赤苇说话时,热气就喷洒在木兔的脖颈处,暖烘烘的直发痒。木兔摇摇头,“当然没有,我身体超棒的,赤苇不信吗!”

他故意使坏抖了抖赤苇的胳膊,雨水被晃下,在地上溅起了水花。木兔盯着从两人的鞋旁分流的水流,突然伸手抓住了赤苇的胳膊。

“我们走快一点吧。”

“前辈为什么突然抓着我?”

“因为怕赤苇你被冲走了。”木兔大声说,语气坦坦荡荡,就像一米八的赤苇好像真的会被这场小雨冲走一样。

 

回到木兔家里时,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了。木兔妈妈拿来了毛巾让他们擦干身体,赤苇在木兔房间换上了木兔的居家服。他的体重增长速度赶不上身高,穿着前辈的衣服时明显宽松了一圈,刚吹干的头发蓬蓬松松,像块被烤到膨胀的年糕。这是木兔第一次看到赤苇这样,觉得特别新奇,老是忍不住打量赤苇。

因为不想让木兔有要早些结束部活回家吃饭的压力,木兔的父母不会等他们回来再吃饭,而是直接预留好给他们的饭菜。等木兔和赤苇收拾好从房间走出来时,木兔爸爸已经将两人份的酱汁、肉、餐具等等都准备好了。
赤苇先从包里拿出了一盒酱油,说是父亲去新潟出差时买的。木兔爸爸热衷料理,伸出双手接了过去,看着标签笑得很开心,“啊!是这家呀,他们家的酱油据说要预定很久呢,有口福啦。”

赤苇又一次道谢,才在木兔对面坐下。木兔咬着筷子继续观察穿着自己家居服的赤苇,看他脸上的表情成熟又稳重,觉得很奇妙。

赤苇总是会很多他不会的事情,真的很厉害。

 

两个人在路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饿得不行。遇到寿喜烧这类需要动手的料理时,他们总是分工明确:赤苇负责下食材,木兔负责看赤苇。

油脂分布漂亮的牛肉在锅中刚变色就被捞起,裹着蛋液送入嘴中,木兔一边吃一边“尽职尽责”,看着赤苇的动作。靠谱的后辈垂着眼睛盯着锅里的食材准时捞出,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赤苇吃肉时并不斯文,会大口大口吞咽,眯着眼睛,像只正在抢食的猛禽。

木兔觉得更饿了。

“前辈,干嘛一直看我,”在夹菜的间隙间,赤苇奇怪地看向木兔,伸手摸摸嘴角,“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木兔嚼着一大口肉,说话含糊不清,“赤苇,我觉得你很适合去拍美食综艺!就坐在台上吃也一定很多人爱看!”

赤苇淡定地往锅里夹着菜,一点也不惊讶木兔的奇思妙想。

木兔又想了想,如果赤苇一个人出道也太寂寞了。于是他重新往嘴里塞满肉,瞪大眼睛看向赤苇:“赤苇觉得我吃饭的样子帅气吗?”

“嗯,会让人食欲大开。”赤苇进行中肯的点评,“会想说能让人吃成这样的美食,一定很好吃的感觉。”

“嗯,果然是这样!那我们一起上综艺吧!然后我们就都会变成大明星,”木兔继续畅想,“那么一定会有很多烤肉店送来打折券,我们就可以每天去吃烤肉了!”

“那我们会经常要上电视,就没时间打排球了,前辈。”

“啊!那可不行!”木兔扔下筷子张开手大喊,抗拒着一切让他们不能一起打排球的可能。

两个人风卷残云,解决了大部分肉,木兔向后靠在椅子上,发出满足的叹息。他看着赤苇夹着蔬菜放进锅里,开始在坠坠的饱腹感中等待赤苇开口说话。

“木兔前辈,”赤苇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片春菊,故意大声吃下去,“春菊咬下去都是肉汤味呢,要不要试试?”

Bingo! 木兔洋洋得意,没意识到自己很像成功预测到动画片情节的小朋友。

这是木兔的小秘密。其实,木兔并不是那么排斥吃蔬菜。吃蔬菜可以补充维生素,可以让他的肌肉发育更健康,木兔是认定自己将会打一辈子排球的人,他对自己未来的运动生涯绝对负责,也就必须要注意饮食均衡。

以前,吃蔬菜对于他而言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开始经常和赤苇吃饭后,注意到木兔是个标准食肉动物的赤苇每次都会特别照顾地哄着木兔吃青菜。这样的感觉让木兔忍不住得寸进尺,总是一筷子不碰,等待着赤苇哄他,再一大口把蔬菜吃下。

赤苇照顾得理所应当,木兔也理直气壮地享受赤苇的注意力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他看着赤苇找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春菊、长得像怪表情的藕片、十字切得最正的香菇,在他面前的盘子中堆成小山。

木兔来者不拒,全部乖乖吃掉。

等所有盘子都被扫荡空空,赤苇站起来开始收拾,木兔也站起来学他的动作,虽然通常都只能收拾几双筷子而已。餐厅暖色的灯打在赤苇身上,让赤苇显得毛茸茸的。

好喜欢和赤苇一起吃饭啊。

木兔转过头去,话语在口中变成了对未来的期许,“真想一直这样和赤苇吃饭。”

赤苇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说,“嗯,谢谢前辈一直照顾。”过了几秒钟,他又偏过头看着木兔,露出了连木兔都不常见到的温柔笑意,“还有半年呢。”

半年?什么半年?木兔不明白。他想问赤苇,可是赤苇却提起想吃冰淇淋,木兔在甜甜的畅想中忘记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后,虽然木兔的父母一直在强调赤苇可以留宿,不过赤苇还是坚持要回去。木兔仍旧负责送赤苇去公交车站,明明另外拿了一把伞,但他还是挤进了赤苇的伞下。

一如往常,赤苇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们在伞下贴的紧紧的,有时是肱二头肌碰到赤苇的手肘,有时是肋骨轻轻撞在一起,有时是他转身跟赤苇说话时感受到赤苇的指节擦过他的胸口。同样的寿喜烧的味道还残留在两个人身上,在小小的空间里,他们分享着彼此的气味、体温和呼吸声。

木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讨厌雨天了,如果每次都可以和赤苇用一把伞,那他希望这场雨旷日持久,最好不要停。

就像雨水浸润土壤下等待萌芽的种子,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破土已经是定局,一切都在悄然发生。

 

相似的下雨天——今天的雨更大一点,相似的听不明白的课程——今天的数学更听不懂了一点,相似的和赤苇和队友一起训练——今天的训练更顺心一点。木兔光太郎的一天充实无比。

不同于度秒如年的上课,训练的时间总是过那么快。木兔扣完最后一个球,伸长了双臂,好像一晚上的加练也没能带来任何疲惫。已经湿透的练习服帖着皮肤,隐隐约约勾勒出腹肌的形状,“赤苇的托球真的太棒啦!今天学长要请你吃冰淇淋,我们可以坐在店里吃!”

赤苇挪开目光,语气过度平稳,“还要拉伸洗澡换回常服才能出体育馆,木兔前辈。”

如同每次的顺序,先是单人各自拉伸,再换成赤苇帮木兔拉伸。

赤苇站在主将的身后,将木兔线条已经十分结实的肩膀包在手心,另一个只手拽住关节处向上拉伸,放松肩膀。再是放松手肘、大腿,时不时低声确认力度。

总是这样。木兔心想,赤苇帮他拉伸的时候,每一处动作都总是这样到位又舒适,他怀疑赤苇是不是偷偷有向枭谷定期会请来的******师偷学过——他也问过赤苇,不过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而且,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对不起专业的******师,但说实话木兔觉得赤苇的******更加舒适。一不小心,木兔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是吗,”赤苇手下的动作没停,“没有其他人这么说过。”

“赤苇也很少给其他人拉伸吧!”木兔扭过头去看赤苇,姿势别扭,赤苇逆着光低下了头,因此哪怕木兔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是因为赤苇一直被你霸占着!”旁边也正在拉伸的木叶和猿代同时喊道。

木兔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理直气壮地回话,“那是当然啊!因为赤苇是我的二传!”

“什么叫是你的二传,”木叶反驳,“赤苇是枭谷的二传好不好。”

这两者又不矛盾,而且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赤苇最喜欢给他托球,那这么说有什么错。木兔正准备回话,但赤苇突然轻轻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让木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辈请不要乱动,”赤苇没有对木兔的发言做任何评价,他轻轻地把木兔的头扭了回去,“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我更加熟悉前辈平时的运动习惯吧,所以可能拉伸得更准确一些。”

“好吧。”木兔嘟囔。剧烈运动后的放松感,意识到肌肉在生长的满足感,和其他说不清但就像扣出超级斜线内角球一般的充实感,让木兔突然觉得好像吃冰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急切了起来。

 

猿代他们已经先结束拉伸去洗澡了。最后是木兔帮赤苇拉伸,赤苇跪在垫子上,身体前倾趴下,木兔跪坐在他身后牢牢按住他的臀部,赤苇伸直手,尽可能地向前伸展,放松背部肌肉。

手心传来的温度比自己的体温略低一点,能感受到肌群的发力,薄薄的运动服贴住身体,显出赤苇身上竖脊肌中间的漂亮背沟。

木兔将左手横过来,右手轻轻压上赤苇的背,施加压力帮助他拉伸得更彻底。

他的手掌感受到赤苇的心跳,明明已经结束运动很久,为什么赤苇心跳还是这么快?木兔觉得很奇怪。他左手撑在了地上,右手还是搭在赤苇背上,直起身向前探去,尽职尽责地观察状况。感受到身后的人的动作,赤苇保持趴着的姿势,侧过头看向木兔。

赤苇整个人被覆盖在木兔的阴影之下,像是即将被猫头鹰捕获的猎物,他脸上汗津津的,眼神却亮得发烫。

是很热吗?不知道为什么,木兔觉得赤苇像一颗融化中的糖。这真是个糟糕的比喻,因为木兔觉得自己又饿了起来。

“赤苇,你心跳好快。”木兔低着头看着身下的人,呆呆地说。赤苇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给木兔的手掌,再透过了筋骨,和窗外急促的雨声共鸣。

好厉害啊,赤苇是雨吗,或者是操控雨的云。木兔的思维开始发散,明明是在室内,却好像被雨打湿了全身,赤苇身上好像也是湿的,是房顶漏雨吗?可木兔不想抬头看,此刻哪怕是房顶塌下来,他也不想抬头看。

心跳快是不是会传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快了起来?就像在决胜局的比赛之中,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起跳时那样,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为了汲取更多氧气,心脏工作不停,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了起来。赤苇的眼睛里在下雨吗?木兔看不真切。

他眨了眨眼。

赤苇好像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唤醒了,把头扭了回去。大概是被压得难受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木兔前辈,你很重。”

“哦!”木兔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在赤苇身上了,他连忙跪坐回去。“哦!”好像被烫到似的,木兔又怪叫了一声。

 

拉伸结束。木兔站在后辈跟前端详着他。不知道原因,他觉得赤苇看起来有点陌生。他突然凑近赤苇,问道,“赤苇是不是又长高了?”

“好像是,”赤苇原本低着头习惯性地拉伸手指,闻言抬眼看着木兔,“昨天量身高,比前一阵子长高了0.5cm。”

“才0.5cm吗?总觉得不一样了呢。赤苇也在好好成长呢!”

“前辈,这是很久不见的长辈才会说的话吧,明明我们天天都在见面。”

薄薄的眼皮又一次垂了下去。因为靠得太近,木兔仿佛能感受到赤苇睫毛的扫过。

是不是赤苇的睫毛太长了?明明只是睁眼闭眼,木兔却觉得自己的面前发生了一场海啸,比窗外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的风还要大。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直到赤苇再一次抬起眼来看着他才反应过来。

木兔急急忙忙地后退了一步,又打量了赤苇一眼,大声宣告,“明明就有!”

直到两个人走进更衣室开始收拾东西,木兔仍旧觉得自己的手上残留着赤苇身上的温度,一丝一丝仿佛渗透进了毛孔。他忍不住握拳又张开,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赤苇正在把要换的衣服从置物柜里拿出来,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木兔。

“前辈,手怎么了?”

好像想到了什么,赤苇伸出手来抓过木兔的手,把木兔的手指扳开,低头仔细看着木兔的手掌心,手指划过木兔的掌纹。

“是疼吗?是不是刚刚受伤了?”赤苇说话的时候,气息轻轻地拂过木兔的掌心。

这一次,木兔又明确感知到赤苇很清凉,他的手掌像是被薄荷摩擦过。他抽出手,跟还担心着的赤苇说没关系。

“赤苇,你不会其实是空调吧?可以随时随地调温度。”木兔认真提问。

赤苇显然被前辈的无厘头惊了一下,他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回话最合适,脸上的神情别扭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木兔很想戳戳这个表情的赤苇。如果是平时,木兔应该已经上手了,可是今天他却不敢轻易动弹,担心自己体温失控。他把自己的上半身都趴进了柜子里。

今早妈妈放进包里的伞戳到了他的胳膊,鬼使神差地,木兔将伞往包的深处推了推,转头对着赤苇说,“啊!赤苇!我忘记带伞了!”

“前辈,明明有发信息提醒你今天要下雨。”赤苇转过头看木兔,但是并没有什么责备的神情,大概已经对木兔的不靠谱见怪不怪。

木兔哼着歌快速收拾着包,他已经开始期待被雨淋湿到身上黏糊糊的触感了。

 

他们在冰淇淋店吃了冰淇淋,木兔选了牛奶味,赤苇选了芒果味。店里贴着马上要新出抹茶味的预告海报,木兔大声宣告他下次一定要吃到抹茶味。

直到已经走出老远,木兔还时不时咂咂嘴感受唇齿间的丝丝甜意。他还总是忍不住想,赤苇的嘴巴里会不会也这么甜呢?

霓虹灯在大雨中闪烁,蔓延出无尽的光带,像是一条永远都走不到头的路。在即将走到公交车站的十字路口,他们停下来等红绿灯,对面商场的大屏幕上跳出了日本国家足球队代言的商品广告。

“赤苇,”木兔突然说,“以后我要上那个大屏幕的时候,你觉得穿什么衣服好?我想穿我那件最喜欢的夹克,你觉得可以吗?”

“木兔前辈,你上次穿进那件红色的哈灵顿夹克时就已经是硬塞进去了,像根香肠。”赤苇不留情面地说,“请不要低估你的肌肉生长速度。”

“哪里有!明明也很帅,紧身才能显示出肌肉啊!”木兔严正******,故意去戳赤苇的肚子,赤苇灵敏地躲开了,雨伞晃动,雨滴落下,抖了木兔一身。赤苇将伞递给木兔,一边踮起脚伸手擦拭木兔头上和后背的水珠,一边明智地岔开话题,“会要求穿队服的吧。”

他的手放在木兔肩膀上,向后环绕,就像一个拥抱。雨敲击在伞上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可时间却仿佛静止,赤苇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

木兔眨了眨眼,看向离得很近的赤苇。他的呼吸盘旋在木兔的耳侧。

绿灯了,路人行色匆匆,撞了一下踮着脚的赤苇,他的二传手看起来摇摇晃晃。

下意识地,木兔将赤苇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他们时常会在球场上拥抱,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声在零距离中搅和成一团,汗津津的碰撞是亲密和信赖,但此刻他们不是在球场上,身边没有队友,赤苇平静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耳朵深处,无边无际,直击心脏。

赤苇很快地抽开了胳膊,重新从木兔手里接回伞,向前走去。木兔想叫他,可赤苇却先转头,神色如常地说:“还有就是希望播出的那天不是下雨天。”他顿了顿,“不然会看不清前辈的脸。”

木兔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赤苇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抬起头看对面的广告牌,在雨水和水汽遮掩下显得模糊不清。他再看向旁边的赤苇,明明他们中间没有雨,他却也总是觉得隔开了一场大雨。

好像打排球没有手感的时候,让木兔觉得有些不利落。

 

消极情绪的爆发,始于一场对话。

“木兔,你是不是认识高二的赤苇京治?”

前桌的羽田转过头来问木兔的时候,木兔还没从数学老师的魔咒中醒来,正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迷迷糊糊地打盹。听到赤苇的名字,木兔打起精神,支起头看向她和旁边站着的一个木兔不认识的女生。

“那当然,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们的比赛。”木兔的语气比他说地球会自转时还要坚定,“赤苇是我们排球队的二传手,很厉害的!”

“都说了他们很熟啦,”站着的女生亲昵地推了一把羽田,“我都碰到过好几次他们一起在学校走了。”

木兔十分受用地点点头,他才不管面前的人是否能听懂,开始夸起赤苇的托球,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有礼貌地等木兔夸完,才提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那个,虽然有点冒昧,但是请问……赤苇同学有女朋友吗?”

超出知识范围。木兔张着嘴,呆住了,还想继续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赤苇喜欢什么口味的饭团,知道他托球时的习惯,知道他用泡沫轴拉伸时喜欢怎样的力度,知道他头发的触感……但他确实不知道赤苇有没有女朋友。他很想笃定地回答没有,但即便是他,也是知道“不知道赤苇有女朋友”和“赤苇没有女朋友”之间的区别的。

的确,赤苇经常和他待在一起,但是不在一起的时间呢?那些没有一起吃饭的午休,赤苇可能再和他的秘密女友分享午餐;他关注着观众席上掌声的时候,赤苇可能也在看着观众席上的某个女生,露出连木兔都没有见过的笑容,会比昨晚上对他的那个笑容更温柔吗?木兔不知道。

羽田已经帮一脸害羞的女生解释了起来,暗恋、快要毕业、想要告白。关键词飘荡进木兔的耳朵里,但他已经无法思考是什么含义。

 

木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高二刚开学的第一天,他和其他一起刚升上二年级的队员走向体育馆。快到门口的时候,木兔看到有个黑发的男生站在体育馆门口。男生的枭谷校服穿得十分规矩,扣子扣到最上面,衬衫下摆扎进西装裤里。他的身旁还站着其他的高一新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而那个男生站在其中,并不显得奇怪或打眼,却又好像不完全属于人群中,让木兔一眼就看见了他。

木兔不懂用复杂的词语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觉得如果是一块蛋糕,这个男生不会是顶上的那颗草莓,像是插在奶油中的杏仁片,颜色相似,尝起来却全然不同。

男生好像在神游天外,无意识地在胸前摆弄着手指。他在想什么呢?木兔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

大概是看到前辈过来,男生悄悄放下了手,背在身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对着木兔他们说前辈好。木兔没有紧盯着他,看向了其他人,他们的视线好像有交错,又好像没有。

那是木兔第一次见到赤苇。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赤苇的名字,不知道他在排球场上的位置,更没想到他们会产生这么紧密的连接。而一年多的时间,木兔已经默认所有人提及赤苇都能第一个想到自己,默认他应该可以创作一本《关于赤苇京治的所有事情》。

女生的问题好像敲开了鸡蛋壳,他的理所当然被打破了,陡然之间,赤苇穿着他家居服的样子、赤苇温柔笑的样子、赤苇长高的0.5cm……无数个他不熟悉的赤苇浮现在他脑海之中。有一瞬间,木兔觉得一切好像回到了那个刚见到赤苇的时刻。

“还有半年呢。”

木兔耳边突然想起那天吃完饭后赤苇的那句话,他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半年是什么意思。他每天的日子是那么的相似,每天都有排球、有赤苇、有枭谷的队友、有好吃的饭团热狗雪糕……可是未来呢?木兔可以肯定,未来他也一定会打排球,但是未来是否还会有赤苇呢?

半年之后,他就会对赤苇有越来越多不熟悉的地方了吗?而现在他熟悉的赤苇,又真的是完整的赤苇吗?

木兔忘记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

窗外有雷声,不久后大雨倾盆。

 

木兔觉得他的胸口好像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大概是因为蚊子包太痒,他今天发挥得并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每个球都无法被扣到想要的位置。

木兔垂头丧气,队友和经理都在说着些让他开心的话,可他听不进去。他想听赤苇跟他说,可他又一声都没有喊赤苇的名字。

平时的枭谷排球场上,总是环绕着他大声叫着赤苇,和赤苇平静回应他的声音。但是今天,他一次都没有叫过。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木兔知道赤苇一定意识到了。又一个没有成功完成的扣球,木兔偷偷瞟着人群后的赤苇,他抿着嘴巴,低着头没说话。

训练就这样在不顺意中匆匆结束。解散后,木兔还是留下来加练了,而赤苇也什么都没说,继续陪着他练习。但木兔实在无法专注,最后是赤苇叹了一口气。

“前辈,如果今天实在没有状态的话,我们明天再练习吧。我可以早点来陪你加练。”

木兔点了点头。

 

木兔左手挠着胸口,右手将他负责收拾的球场中最后一个球抓在手里,眼神不自觉地在几分钟内第二十八次悄悄滑向一旁。

在球场上,只要他看向赤苇时,赤苇总是在看他。木兔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可是现在不是比赛进行时,赤苇并没有理由看他。

赤苇正在收拾隔壁场地。就像他做任何事情时一样,动作慢条斯理,每次弯下腰捡起来几个球,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再走到收纳筐边上轻轻放下去。不像木兔,总喜欢隔得远远的用各种不同的姿势扔进去,张牙舞爪。
木兔看了看怀里的球,有样学样,走到收纳筐旁,郑重其事地将这颗球放在已经堆起的小山包上。他又突然灵感来袭,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左手放在胸前,伸出右手拍了拍这颗球,将这颗受赤苇启发的球册封为“赤苇之球”。

礼毕。

木兔将手交叉在胸前,转头去看赤苇。

可是赤苇还是没有看他。赤苇已经推起了刚收拾好的收纳筐,朝着储物室走去。木兔只好悻悻地把手放下来,挠了挠胸口,推起自己的那框球,跟在赤苇身后。

他的目光跟随被汗湿了的衣袖一起,牢牢地黏在了那双因为用力而显出线条的手臂上。

有点渴。木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只顾看人、忘记喝水。

 

赤苇走进了储物室。他没开灯,体育馆的灯光仅仅攻占了门口一小块区域。木兔看着赤苇的背影逐渐没入黑暗。路灯的灯光被树叶和雨水割开,从房间上方的小窗户透进来,细细碎碎地洒在赤苇黑色柔软的头发上,赤苇向里走,毛茸茸的发丝也跟着晃动,一闪一闪,仿佛在窃窃私语。

但头发都在说话的赤苇却还是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回头,就好像不知道木兔站在门口一样,赤苇把球推到了靠里的墙边站定,略微低着头,背依旧是挺直的,低头在写着什么。

木兔一步步走近门口,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巨兽一般占满了整面墙壁,也吞噬了赤苇的影子。木兔走进门,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开灯。

“赤苇!”他终于忍不住,今晚第一次叫出了学弟的名字,试图掠夺回赤苇的注意力。

 

赤苇回头看他。动作好似有点卡壳,慢吞吞的,神情晦涩难辨。

光线很暗,木兔继续走到赤苇的身后,墙壁上他的影子已经缩小到了和赤苇的影子一样大,几近重合。他故意很大力地将手中的收纳筐推到赤苇身旁,刹车有点急,“赤苇之球”颤颤巍巍地从上面滑落,被挪用了名字还不自知的人连视线都没移,依旧盯着木兔,没有看球却伸手一把捞住了球,放了回去,动作帅气。

这样的目光让木兔不想停下来,他直视赤苇,仍在毫无距离感地逐渐靠近。

“木兔前辈,不生我气了吗?”赤苇的声音轻而低,仿佛融在雨声之中,让木兔觉得即使隔这么近也听不真切。木兔想说他没有生赤苇的气,可他确实一晚上没有理赤苇。

赤苇又慢慢回过头去,发丝磨蹭过木兔的脸,仿佛宣告着无声的拒绝,这让木兔停下了脚步,与赤苇维持着一个几乎紧贴着的距离。赤苇的头发是不是在跟我说话,木兔心想。

在排球场上,木兔大部分时候都知道该往哪个角落扣球最容易得分,可这里不是球场,他面前也不是排球,而是赤苇。木兔只好选择最笨的方式,直白地讲出他莫名其妙的不开心,“赤苇,我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他在赤苇的耳后说,看到赤苇的头发被自己的呼吸吹得摇摇欲坠。

 

赤苇再次回头看他。这次速度很快,脸上的表情木木的。

赤苇好像说了一个什么词,但速度太快木兔没有听清,再开口时,赤苇说,“木兔前辈今晚是因为这个而不开心吗?”他的语速逐渐放缓,到最后时,好像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赤苇。他们的距离不到五厘米,赤苇说话时的气息就在木兔的喉结前方飘荡,让木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木兔点了点头,赤苇又很快地扭过头去。木兔直勾勾地盯着赤苇的后脑勺,观察从他的黑色头发中露出的耳朵轮廓。赤苇的体温好像偏低一些,像这样靠着的时候好舒服,他胸口那阵若即若离的痒意都减轻了不少。难道赤苇还有止痒功能吗?

“赤苇,我这里好像被蚊子咬了。”木兔思维跳脱,就像从斜线球切换成直线球一样,他凭直觉开启了新的话题,指向自己的胸口。

 

赤苇又一次回头看他。他的视线跟着木兔的手指看向他的胸口,旋即很轻地笑了一声,弯起双眼看向木兔,睫毛间透出清澈却灼人的光。

“还有半年,接下来的每一个球,我都会好好托给前辈的。请不要因此难过,将每个球都好好扣下吧。”

是怎么一回事?就在此刻,木兔感觉自己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外面的细雨低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如同太鼓声轰鸣,初夏的微风好像放大成了跳发球从身边擦过时的动静,赤苇的呼吸声和身体的细微颤抖让木兔感觉自己在直面一场台风,而他的视线就是交杂在其中的雷电。不知道为什么,木兔直觉危险要降临,可木兔却还是不想后退,一步都不想后退。

啪嗒一声,灯亮了。

“你们干嘛不开灯?”走进来放杂物的木叶奇怪地问。

就好像按下了时间启动的按钮,刚刚在黑暗中几乎滚烫的目光即刻逃回了赤苇的眼睛中,他不再看木兔。于是木兔感觉自己的五感又回到原处,雨声又成为了雨声,微风也还是微风,而赤苇也还是那样平静温和。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木兔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想问赤苇,可赤苇已经走过了他身边,站在了门口,转过头对着他说,“前辈,请快一点,我饿了。”

于是木兔又忘记了一切,只想不让赤苇饿肚子。

“所以刚刚赤苇是在写什么?”木兔蹦跳着跟上赤苇,木叶惊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给赤苇比了个大拇指。木兔觉得莫名其妙。

“我只是在刚看木兔前辈收拾时,感觉那个收纳筐有点旧了,要提醒白福学姐记得更换,所以记在采购清单上。”

“哦哦!赤苇好负责!”木兔大声喊叫。

“木兔前辈,运动完后不多喝水还这么大声喊,明天容易嗓子疼。”

 

两个人在交谈中走出体育馆。

“赤苇,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赤苇干劲利落地否认。

“今天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样吗。”赤苇兴趣缺缺,“下次请前辈帮我回答。”

“那赤苇会有女朋友吗?”

赤苇看了木兔一眼,神色有点奇怪,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喜欢的女生,所以近期应该都不会有。”

“哦!”木兔大声应了一声,“我也不会有!”

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最后一句话在路边的树叶中撞出回声,效果惊人。赤苇突然就笑了一声,很短促,木兔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笑,本来已经绷住表情的赤苇也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湿湿的晚风从他们身边穿过,一些情绪在风中消散,却带不走一丝体温。

 

在那天之后,一周都没有再下雨,天空却始终阴沉沉。就像天气一样,木兔总觉得自己某种本该爆发的情绪忽而哑火,隐约感觉不对劲,但却什么都抓不住。但就像要面对强敌一般,木兔反而并没有像那天那样消极下来,一切仍在鸡飞狗跳地继续,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关于赤苇的问题,就像是沉在了心底。

赤苇的父母回来了,他不用再去木兔家吃饭。这种情况在以前也经常发生,但这次木兔却格外不适应,只好在每天中午一而再在而三地想办法拉长和赤苇的午饭时间,还好赤苇也每次都予以配合。

今天中午吃饭时,赤苇告知他父母大概会在下下周继续出差,木兔很开心——他的生日就在那周。

 

下午,枭谷进行了一场3V3练习。

“木兔今天是打什么鸡血了……”先是蹲下身接住木兔又一个刁钻的发球又立刻起身鱼跃但还是没接到木兔扣球的小见躺在地上抱怨,连鹫尾都点了点头对他的发言表示赞同。

今天的木兔显然气势十足,他抓着训练服的领口晃动散热,看向正撑着膝盖喘气的赤苇。汗水从赤苇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线条紧实的大腿肌肉上,消失不见。木兔看着那滴汗,不自知地伸出了手,赤苇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前辈的好意,撑着木兔的小臂,站起了身,但手指还松松地搭在木兔的胳膊上。

“辛苦了!今天打得不错,大家运动量已经很充足了,”教练拍了拍手示意众人看过去,又看向木兔特地交代,“今晚不要再加训了。”

木兔点了点头。他当然还想练习,不过既然再加练会给身体带来不必要的负担,那么木兔就不会继续。他不会为了一时的快乐而冒险。

大家一起看向木兔,眼神滑过赤苇还放在木兔胳膊上的手,但都如同见到树上有叶子一样习以为常,没有为此多做一秒停留。木兔看向那双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手,突然很想将自己的手握上去,好像他们的手本就该握在一起一样。

但赤苇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抿了抿唇,对着木兔认认真真地说:“前辈,今天打得真的很好。”

木兔胸口的蚊子包又开始痒了。

 

走去车站的路上,因为没有下雨,他们不用撑一把雨伞,木兔有时候会走得比赤苇稍微快一点,看到新奇的东西时,他总是想回头跟学弟分享。

木兔觉得,大概赤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经常走神。在木兔回过头但还没有出声的时候,赤苇经常会微微低着头,眼神没有聚焦,柔软卷曲的黑色头发跟着风动。于是有时候,木兔会不出声地转回身倒着走,观察后辈的发呆时刻,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猜测赤苇又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直到赤苇看向他,问他在看什么。

平时,木兔喜欢被人关注。但像这样,赤苇不看自己的时候,木兔觉得也很好。

 

那天晚上,木兔做梦了。

梦里是赤苇******的大腿,线条清晰流畅,在比赛时,木兔的注意力在排球上面,但在梦里,那些似乎没有留意却印刻在视网膜上的画面轮番重播,赤苇大腿上那一滴汗如同被放慢了一千倍般缓缓滑落,木兔伸出手,想停止那滴汗的轨迹。

然后画面切换。他在梦中拥有了上帝视角,看见自己在排球场、在更衣室、在杂物间、在天台、在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路去过的每一家店,他总是在期待赤苇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享受赤苇的触碰。

他又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回到了那天在杂物间,赤苇转过头来说话,轻声到他们那么那么近却都听不真切。

“赤苇。”木兔听见自己的声音。

木兔倏地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梦遗了。

赤苇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他在梦里没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

胸口的蚊子包痒个不停,各种想不清楚的事情终于再次浮出水面,在木兔脑中乱作一团,早间新闻在播报台风将要在夜间到来的预警,预告着周末出门计划成了泡影,木兔情绪更加低落了。

 

虽然收到了白福的简讯,说今天的训练取消了,但木兔还是跑去了体育馆。他没有跟赤苇说,但到体育馆门口时,赤苇已经在了。

奇怪的是,心口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在和赤苇一起踏入体育场后就都停了下来,他和赤苇痛痛快快地训练了一场,直到赤苇表示今晚会有台风不能练太晚才停下来。

枭谷的地理位置很好,伴随而来的是寸土寸金的地价。为了尽可能保证使用空间,排球场附带的浴室设计得很紧凑,进门后的右手边用隔板隔成了两间,各带一张时常因为部员们的粗暴对待而无法完全闭合的门。

如果是正常社团活动结束时间,通常都要排起长龙,也有许多部员会选择忍受一身汗味回家。不过今天,倒是不需要有这个担忧。

赤苇和木兔先后踏入浴室,在不同的隔间洗澡。

浴室的换气做得非常糟糕,靠着一小个排气扇在头顶呼啦呼啦地转,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十分无用。闷热的浴室不是个聊天的好场地,平时木兔时不时会抱怨几句很热很闷。而即使是这些抱怨的话,赤苇也不会放之不管,安安稳稳地接上几句“那就快点洗完澡,等会儿路上可以吃冰淇淋”之类的话,督促他赶紧好好洗澡。

但是今天,好像比往常都更安静一点。

木兔听到隔壁的水声停了,然后是挤出沐浴露的声音,旋即水声再次响起。隔板不是完全落地的,木兔看着从赤苇那边流过来带着泡沫的水,忍不住伸脚去把泡泡一个个踩碎。

“木兔前辈,请快一点,不然等会你想要吃的抹茶雪糕可能会卖光。”

赤苇的声音隔着隔板传来,在水汽蒸腾间被打湿了,和往常不太一样。

木兔站着检查自己的胸口,明明没有蚊子包,为什么会这么痒。他忍不住继续挠了起来,胸口不知不觉就被抓红了一大片。

 

洗澡后,赤苇都会规规矩矩地在淋浴室换好全套衣服出来。

而木兔嫌淋浴间太热,总是说着“反正只有我和赤苇了也不要紧”,就只穿着******走出到部活室再换衣服。不过今天——木兔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被挠出的痕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应该不能让赤苇看见。于是木兔在浴室草草地擦了擦身体,把自己塞回到衬衫里,身上还带着水汽,穿衬衫时总是哪里哪里都扯不顺畅。

他一边拽着衣服一边走进更衣室。赤苇正坐在房间中间的凳子上擦头发,听到木兔出来,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木兔。

赤苇将毛巾放下。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软趴趴地粘在脸上,大概是因为热,衬衫扣子难得扣得很低,露出了木兔都不常见到的脖颈和锁骨,红红的。

木兔不知道要收敛目光,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不常见就要多看看,于是就这样盯着赤苇的锁骨,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赤苇的锁骨平齐。

赤苇抬起手,把木兔拽起来坐在他的身旁。他看了木兔一眼,眼神还是那样,冷静、包容。他伸出手把木兔扣得乱七八糟上下错乱的扣子解开了。

木兔低下头去看,赤苇的手真好看。

“是这里被蚊子咬了吗?”赤苇的气息喷在木兔的胸前,“不要挠了,好红。”

像是哆啦A梦一样,赤苇从自己的包中翻出了药膏,他身上明明也还散发着热气,但指尖却冰凉,之前怎么处理都没用的蚊子包就突然不痒了。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赤苇,我们再练习一会儿吧!”

木兔突然提议。在想不清楚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想打排球。

赤苇的眼神扫过他们都已经换好的衬衫,木兔都以为赤苇要拒绝了,可赤苇却突然说,“好。木兔前辈,已经换上制服了,我们就做简单的接球练习吧。”

他们穿着校服,又回到了体育馆。因为将要到来的台风,外面晚霞异常美丽,照耀得体育场中也一片金黄。

木兔认真地发出和接下每一个球。

在一声声碰球声中,小臂的疼痛感让他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就像经过了很久的努力后,突然领悟到扣直线球的方法,这段时间的悸动、疑惑、难熬、低落也顺理成章地有了答案。

对面的赤苇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接起球,黑色的发丝扬起,眼神沉静而投入。

我喜欢赤苇京治。

答案就这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同他将要一直打排球一样,挤进了木兔的人生定律里。

木兔将球截住,握在手中。“赤苇,我们走吧。”

赤苇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体育馆门口时,他突然笑了一下。

原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笑,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情,木兔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他决心以后再也不要错过。

“赤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等以后再告诉你。”木兔促狭地笑了一声,对着走在他身前一点的赤苇比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我喜欢你。”

他会在什么时候告诉赤苇呢?木兔还不知道。但就像在打比赛时那样,胜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永远是每一球。表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一定是喜欢本身。

 

大概是人品守恒定律,木兔站在冰柜前,悲惨地发现自己最想要尝试的抹茶味已经售罄了。

他们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木兔还在嘟嘟囔囔,已经挑好了饭团的赤苇走到冰柜前,试探地说,“要不要买这里的雪糕?”

“但今天说好了要吃抹茶味的!我不要吃别的雪糕了!”木兔否决。

“赤苇,”木兔转过头去看着赤苇,一脸严肃,“明天一定要早一点到。”

“明天是周六,木兔前辈。”赤苇走过去饭团区放回了饭团,从冰柜中挑出了雪糕,木兔余光瞟见,是他平时在便利店里最喜欢买的雪糕。

“那我们明天出来玩吧!”木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刚刚被赤苇放回去的饭团。

“……如果是因为想吃雪糕的话,木兔前辈自己也可以来买吧。”

“我知道啊,可是就是想和赤苇见面嘛。”

“请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话。”赤苇语气无奈地结账,躲开了店员探究的目光,“而且明天有台风,请前辈不要出门。”

“本来就是因为想见赤苇!”木兔坚持原则,“那下周,我们一定要早点到!”

 

他们向公交车站走过去。木兔刚咬了一口饭团,就果不其然地想吃起雪糕来。

他眼巴巴地看着赤苇,就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赤苇将雪糕递到木兔嘴边,木兔咬走了一大口。

他盯着拿回雪糕小口舔着的赤苇。

“赤苇,你很像冰淇淋。”

“那前辈要小心,我等会儿就会化成一滩水。”

“赤苇还像草莓蛋糕上的杏仁片。”

“是因为前辈上次把******莓蛋糕上的杏仁片全都挑出来吃掉了吗?”

“赤苇刚吹完头发的时候像年糕。”

“难怪上次吃寿喜烧时前辈一副想把我扔到锅里的样子。”

“赤苇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一个饭团。”

“是什么馅的?”

“像烤肉时的蘸盐。”

“为什么不是酱料?”

“像夏天时的空调。”

“冬天的空调不行吗?”

木兔一样样列出各类新奇的比喻,赤苇一句句全部认真反馈。

赤苇永远都这样。会拆他台,但从来不会嘲笑木兔的奇思妙想,也从来不会敷衍他的任何一句话。被重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木兔在赤苇身上享受了太多,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他也会同样做到。

木兔转过头去看着赤苇,将落未落的夕阳已经红得发暗,给赤苇眼睛里的自己映上了别的颜色。晚风凉爽,穿过赤苇吹向木兔,舒服到让木兔忍不住眯缝起了眼。

下周一,和赤苇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时,会是怎样的风景呢?

木兔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奔向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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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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