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闷热,夏天已经来了。
木兔晚上原定计划是和女友约会,而他们不欢而散,时间空出来,足够他烦恼了。
他没回家,去了公园,坐在秋千上耗时间,手臂绕着秋千的绳子,仰头看着夜空,云层有些低,看不见星星,他的双腿随意靠着地面,发了会呆,云层依然没散,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又等了几分钟,才给佐佐木发消息,问佐佐木下车了没有。
过了约莫十分钟,佐佐木回复说已经到家了。木兔最擅长的没话找话今天失效,他想告诉佐佐木外面今天看不到星星,写了半句,删掉了,理出来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发“对不起”。
木兔把道歉发出去,尽管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也许是为了搞砸了女友的晚餐,影响了对方的心情,总归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所以应该由他道歉。
他观察了身边的同学的恋爱,也向最值得信赖的赤苇寻求过意见,但还是不对,还是搞错了,谁也不向他说明白,连赤苇都不在。
佐佐木的泪水令他慌乱,然而意识到“赤苇不在”这点时,心情的起伏竟然比前者更加强烈,像是胸口被挖空了,敷衍了事地塞进了一团棉花,只中看不中用,毫无分量,空落落的,还有点愤怒。
在他非常非常需要赤苇的时候,赤苇一言不发地把他抛下了。
他脚尖一用力,秋千荡起来,链子有些老旧,木兔又重,秋千发出难听的“吱呀”声,警告着坐着的人不要肆意乱来。
秋千往前摆,木兔想,赤苇现在在做什么呢,肯定还在和大家在一起,他们会玩什么游戏,赤苇会不会谈起他,或者又在数落他;秋千荡往后荡,木兔又想,如果自己没有和佐佐木交往,现在会不会坐在赤苇身边,这样赤苇就可以少数落自己一些。
他用脚停下秋千,堪堪平衡在半空中,接着躲在草堆里的昆虫叫了声,打断了他本想思考的事情,木兔松开脚,秋千再度晃荡,佐佐木没回复他的道歉,赤苇没理会他的邀约,他独自坐在夜里寥寥几人经过的小公园里,像被朋友都冷落的玩伴,也像在家备受喜爱的小狗,在热闹的夜里被丢弃了,无处可去。
百无聊赖地在公园坐了一个多小时,夜越来越静,手机忽然振动,他立刻拿出手机,是比较心软的佐佐木给他的消息。
“回家了吗?”佐佐木问,木兔说没有,佐佐木似乎只是起了个礼貌的开头,说的是另一个主题,“你还想要继续吗?”
木兔看文字头大,索性拨了电话,拨号过了几声,电话被接通,佐佐木没讲话。
“继续?”木兔问。
“恩,”佐佐木吸了口气,“继续和我交往。”
“想。”木兔说,他挑几个月来学到的能让对方心情变好的话讲,佐佐木听完后并没有变得很开心,道,“你不要这么快答应。”
“你不想吗?”
“我想,”佐佐木语速很慢,似乎理清了要说的话,是专门来说给木兔听的,“但是你真的要和我继续交往吗?”木兔犹豫了一会,仿佛面对游戏里的A、B选项,然后选了A——肯定。
两边都没吭声,佐佐木是在整理思路,木兔是在乖乖地等她。半晌,佐佐木说话了,她对自己和木兔都妥协了:“那你之后要对我专心一点。”
“噢,”木兔应下来,又问,“多专心才可以?”
“不要总是在说其他人,”佐佐木没提心里的名字,“多看看我。”她语气温和,是木兔最吃的那一套,她温声细语地在木兔耳边说,“好吗?”
木兔点点头,说好。
这天夜里,他们重归于好,木兔有了一个能分享夜空的人,也不再像长得好看却没人要的流浪小狗,他挂了电话,抱着手机和佐佐木说了晚安,手指一滑,消息又到了属于赤苇京治的对话框,他点开对话框,十几条都是他在自顾自讲话,赤苇看是看了,马上就要到第二天,还是没回。
连一句“不去”都没说,很没礼貌,而且显得太不在乎木兔。
他用力晃了晃秋千,脚步在地上踏得很用力,手指也按得用力,决定给得到他很多好意却无动于衷的后辈最后一次机会,他按下一行字:“到底去不去。”
“抱歉,最近没有时间。”后辈说。
不去就不去。木兔把手机摔进背包口袋,让它离自己越远越好。
即使不像打工族一样有全勤奖,赤苇还是坚持每天都准时上学,同样,即使很多事情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也有将它走到不完美结局的必要性。
就好比打有剧情的电子游戏,每一个分支指向不同的终点,进度推到一半过后才去查攻略,发现结局是bad ending,也只好认栽,继续玩下去。因为从头再来太麻烦,而如果不继续,不上不下的感觉会无时无刻挂在心头,惹人烦忧。
何况现实生活和游戏不一样,是可以存档,把某个重要时刻通过记忆或者科技的方式留存,但很遗憾,无法读取,过了便是过了,没有重来,也没有二周目。
早上晨练取消,赤苇来的时候先遇到的不是占据他的脑海整晚的木兔,而是意料之外的人,佐佐木优子。
他们在楼梯转角相遇了,赤苇拐弯的脚步延迟,和游戏里的一秒卡顿时间一样长,他颔首,主动道:“早上好。”
“早上好。”佐佐木今天的头发是散开的,没有扎马尾,也没有别每天都不一样的发卡,脸侧被自然垂落的发丝遮住,刘海微卷,像很柔软的动物。
两人打过招呼,心怀各异,三年级的教室还得往上走,二年级的已经到了,佐佐木先是将手搭上扶手,膝盖处曲起微小的幅度,瞬间又绷直了,回头叫住也才转过身的赤苇,她问:“赤苇,”后者听见声音,转头的动作又好像比声音快上一些,“你现在有空吗?”
她只偏过半个身子,和赤苇讲话的时候,转成了正面,佐佐木一米七的身高,看赤苇的时候仰头的动作不大,她的瞳孔和长发一样黑,沉在眼眶中,很清澈,但瞳孔外的白色部分有点红,像没休息好,留了条断开的红线。
晨练的时间空出来,所以赤苇诚实地说:“有。”
他也可以说“没有”,但那样游戏进度就会停滞,卡在不愿处理的关卡。
他和佐佐木单独再上了两层楼,天台的门是上了锁的,擅长搞破坏来开锁的学生还在呼呼大睡,他们只能在台阶上讲话,佐佐木站在第二个台阶,而赤苇没再往上,站在平地上。两人面对面站着,佐佐木的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叫他来是出于一时冲动,但还没做好开诚布公的准备。
赤苇等她梳理思路,主动递出话题:“木兔前辈没有一起来吗?”
“恩,他昨天很晚才回家。”佐佐木说,往扶手边靠了些,低下头,可以看见扶手和扶手相接,螺旋般向一楼延伸,学生的头发从边缘露出来,再逐一从这个螺旋转盘中离开,她看着底下带有眩晕效果的画面,道,“昨天我们吵架了。”
佐佐木撑着扶手,站起来,面向赤苇,现在她不必仰头看这位比自己高的男生了,换作赤苇仰起头,安静地看着她。
“抱歉,赤苇……”佐佐木抚开额前的刘海,像是宿醉后未清醒,头还在阵阵地泛疼,“我不想……”她往下走了一节台阶,他们的视线稍稍持平了,“我不想责备你。”
赤苇没说话,他仅仅是站在她的面前,听女生说着。
“但是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空间?”她咬了咬下唇,被咬的地方瞬间变成白色,随着牙齿的放松而恢复红润,“对不起……”她从台阶上下来,捂着脸,声音有点哽咽,但赤苇不是她的谁,没有权利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让她好受些。
他只是拆开了一包新的纸巾,等三年级的学姐的肩膀不再抖动了,把纸巾递出去。
“谢谢。”佐佐木伸手,把失态擦干净,她转过身,捏捏鼻子,又转回来,把头发整理好,道,“我说得有些过分了。”
她的话才说了两句,不明所以,没头没尾,但台阶下的赤苇已经听懂了。
“没有。”赤苇说,把整包纸巾都给她,昨天木兔发的图片都收藏在他的图库里,佐佐木再说重些也无妨,反正是一次次按下保存的他亏心。
佐佐木说:“我只是想让他再对我专心点,”她用力攥着面巾纸,“这样很贪心吗?”
“我们明明在交往啊……”
“明明在交往,只看着别人,不是很过分吗?”
“别人”是指谁呢。赤苇冷静地看着她流眼泪,佐佐木连流泪时很好看,两条细线划过白皙的脸颊,沾到头发上,掉到地上,泪珠崩裂开,他一动不动,像台少输入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说:“抱歉。”
早餐还没吃,舌尖是苦味,佐佐木摇着头,不知是叫他不要道歉,还是不接受他的道歉。
和木兔交往的人不是他,说什么都是他不对。
即便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和木兔共同存在于这个空间里,也不对。
“是我太啰嗦了,木兔前辈被大家惯坏了,”他一字一句地说,开玩笑似地笑了笑,“忘记了有更适合啰嗦他的人。”
并未料到是这个答复,佐佐木停下抽泣,把纸巾往下拉,露出眼睛,赤苇耸耸肩膀,接着说:“之后会注意的,给您带来麻烦了。”
“不……是我太,”佐佐木无措地开口,“……对不起。”她低声说,愧疚迟了很久才从楼下追上来,她无言地抓着后辈给的纸巾,卡在喉咙处的话字字化为抱歉,但又像有根鱼刺卡在喉间,骨头排布密切,没有一句钻得出来。
该说对不起,但又不愿意。
知道赤苇没做错,只是喜欢一个人时太容易自卑,太容易忐忑不安,控制情绪变得很难。在遇到木兔前佐佐木有信心把一切处理好,遇到赤苇后害怕自己哪里都比不上他。
她躲开赤苇的眼神,捏碎了被泪水浸得软烂的面巾纸,纸张被戳破,赤苇把话题岔开了:“木兔前辈有时候神经比较粗。”他说,“但总体而言是个很好的人。”
佐佐木愣了愣,随即认同:“恩。”
“所以请给他一些时间。”后辈说着,举起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佐佐木一时无话可说,她如实问,“你不生气吗?”
“稍微有一点。”赤苇看着表盘,说是生气,连眉毛都没动过,“但已经解决了,”他点点腕表,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楼下的脚步声比来时嘈杂不少,再过一会,翘掉第一节课的学生就会上来解决天台的门锁,对话该结束了。
如果游戏可以尽量简单地通关,中间那些成就和奖励赤苇都不会要。他让开半步,给佐佐木让出空间,接着手机******混进了脚步声里,佐佐木拍拍被纸巾擦得微红的脸颊,看了眼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眼赤苇,随后指了指楼下,“他好像来了。”
说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木兔不会给正在生气的对象发消息,他如赤苇所说的那样被惯坏了,总是觉得之后会有铺好的台阶下,赤苇迟早会退让,因为和木兔较真并不会带来好处,除了赤苇自己会后悔。
他不给赤苇发消息,下最后通牒,每个字、每个举动都能转换成同一句话,就是“不要后悔”。
你做好放弃我的准备了吗?做好失去我的准备了吗?想过那之后要怎么办吗?好像主导权永远属于他那边。
赤苇又笑了笑,站在原处,佐佐木说:“谢谢你。”赤苇回她浅笑,她把手机抱在胸前,又小声说,“那我先走了。”她迅速地扯下橡皮筋,灵活地将黑发扎成一束,再次道了声谢,小跑着下楼了。
脚步声渐远,慢慢消失,赤苇才卸力般坐在台阶上,发觉拳头在背后握得太紧太久,指关节僵硬;呼吸加重,仿若刚从水里出来,脱离了窒息感,能大口更换浑浊的气息。
还好。他看着墙壁和地面的连接处,缝隙里积存了难以洗净的肮脏、顽固的泥与尘。
还好只是要和木兔保持距离。不是太难,赤苇想,还好。
还好没有发现他的恋慕。
还好他藏得比泥与尘土还要深,深得扎进暗无天日的心底,但只要有人留意一下,抬头看,就会看到它已经长成葱郁的大树,叶子老绿,开过花,永远不会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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