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兔的心愿
@发烫海洋生物
赤苇是惊醒的。
他分明记得自己全身的脏器已经逐渐衰竭,耳边充斥着供氧以及各种测量仪器的鸣声,鼻腔内也全是消毒水的气味,赤苇本应该是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老人。
他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在医院里,周遭的景象带着陌生的熟悉感,回南天特有的潮湿气息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低下头,发现本来皱巴充血的手变得平整纤细,他的皮肤光滑至极,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八十多岁老头该有的状态。
赤苇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纯灰色的床单,米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折角的文学杂志,整齐的书桌,还有桌角下安静躺着的一颗排球。
这不是他高中时的房间吗?
这位老人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猛地翻身下床,跑到镜子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苍白的头发变黑变短了,干瘪的脸上又充满了高中生独有的胶原蛋白,啊,额角还长了一颗不显眼却足以让青春期的他难受的痘痘。
“京治啊,今天起晚了是不是?木兔已经在楼下等你了哦。”年轻的妇人听到声响,透过门叫他,“便当帮你放好啦,做了两份玉子烧中午和木兔一起吃吧。”
他想起来了,这个时候自己刚搬了家,新家在木兔家附近,两人会一起走路去电车站。
“好..”
他年老迟钝的大脑此刻鲜活地不行,赤苇努力在混乱中提取有效信息。
赤苇京治,本来已经是一个八十七岁的老人了。上个月他身体状况一直很好的爱人先他一步去世,他因为悲伤过度,本就欠佳的身体泄气地更快,撑着最后一口气为陪伴自己一生的爱人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结束后便因为操劳住进了医院病房。
他还记得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和心跳都趋于平稳。虽然带着氧气面罩的赤苇看上去很痛苦,但他内心十分喜悦,以为自己将在平淡中走向死亡,去另一个世界找爱人汇合。
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所谓“走马灯的回忆”,自己的一生就如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一幕接着一幕。赤苇笑着回忆这些,耳边突然响起了爱人的声音。
“喂!赤苇啊,你这一生有遗憾吗?”
赤苇想了想,答道:“当然有。”
“我有超多遗憾,”走马灯中的木兔挠了挠头,“但有一件事情,真的让我在意很久。”
“什么事?”
“我说不上来,不过赤苇应该能懂我的吧,我想要赤苇替我完成这个心愿。”
赤苇无奈地想,怎么这家伙连去世了提的要求都这么任性。
“你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知道的,我的一切赤苇你都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脑海里的木兔消失了,他也睁开了眼睛。
首先,赤苇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快要死出现了幻觉。他很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差点掐出淤血,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嗯,痛感太真实了。
其次,他试图用科学来解释现在的情况,但他一直都是个文科生,对这些完全不了解。
最后,他开始盯着镜子发呆。
他,赤苇京治,在弥留之际穿越回了自己的高中时代,只为了帮爱人实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愿。
很离谱,但又很像木兔会做的事情。
他开始想象木兔在另一个世界里津津有味地观望傻乎乎的自己的样子。
赤苇抬头望着潮湿的天花板,企图能望到上帝视角的木兔,问一问他所谓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赤苇——你今天好慢哦!!要迟到啦!!”
还没望着什么呢,高中的木兔已经等不及了,和赤苇母亲打了招呼后跑上二楼,用力地敲着卫生间的门。
“啊,我来了。”赤苇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说实话,他还真没做好见高中木兔的准备。
看惯了那家伙穿着夹克外套胡子拉碴的模样,突然要跳回穿着校服的时代,赤苇内心有些紧张。
不过能再次见到本来已逝的爱人,他自然是很激动的。
“慢死了,一点都不像你。”
推开门,木兔撅着嘴倚着墙,抱怨道。
“拉肚子了。”赤苇撇开视线,随口扯了个理由假装镇定。
高中时代的爱人太过耀眼,傲人的身高和身材让他在同龄人面前显得格外突出,尽管在和他闹脾气,赤苇也觉得木兔可爱极了。
简单准备了一下,和变得很年轻的父母道了别,赤苇与木兔并肩走出家门,路上赤苇一直偷偷瞄着木兔,这样年轻有朝气的爱人实在是太久没见了,怎么看都觉得新鲜。
木兔去世的那天晚上,赤苇一个人在家里抱着相册落泪,而如今那老旧相片里的人正站在自己身旁,怎么能忍住不把视线钉在他身上呢。
“赤苇,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是我领带系歪啦,你一直在看我。”
“啊,不是 ,我就看看。”他心虚地移开视线,直接抛出问句,“木兔前辈,你有什么心愿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好奇。”
“哦~有啊,希望我明天的数学小测能及格,快要期末考了。”
赤苇无语,心想着木兔这家伙不会吧,不会真的是因为这种心愿让自己回来吧。
“还有呢?”
“希望我的作业能自己写完,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打排球了!”
这个倒是比小测及格好实现一点,赤苇几乎是当下就决定趁他在活动室与小见吹牛的时候偷偷把他的作业拿出来带回家。
凭借着聪明的脑袋(主要是因为木兔大大咧咧的性格),赤苇的计划执行地有些过于顺利了,那人的书包都轻的没东西了,他却一点没有发现异样。
木兔是回到家后才发现自己的作业本全部不见了,翻找无果后急得满头大汗,给球队每个人都打了电话询问,最后还是苦着一张脸跑到赤苇家里,差点要抱着他的腿大哭。
“噢,我找到你的作业本了。”赤苇一脸淡定地拿出那几本皱巴巴的练习册,“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包里,我看你作业都写完了。”
“哇,没有啊!我刚回家就发现作业没了,一个字都没写。”木兔不可置信地翻看着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拍着赤苇的肩膀,“赤苇!你记不记得你今天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希望有人把我的作业都写完来着!你看,真的写完了!”
赤苇小小得意了一下,马上又正了正色,配合他演出,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这么好,那你再许愿看看,说不定又实现了。”
“有道理!”木兔摸了摸下巴,“我想要一个新款的游戏机,周末想去吃烤肉,还想要赤苇留下来陪我练球,啊,我还想和你一起出去旅游,春假的时候,去泡温泉怎么样?还有啊,马上就是高中最后一年暑假了,果然海边也想去,去打沙排!!”
赤苇扶额,背过身悠悠地说:
“木兔前辈,你好贪心。“
–
穿越回去有些时日了,赤苇仍然不知道木兔所谓的心愿到底是什么,他偷偷打工攒钱给他买了新款游戏机,周末想方设法约部员一起出来吃了烤肉,每天放学都留下来陪他练球,但脑海中的木兔却没有再出现过。
心理年龄八十七岁的赤苇拖着自己年轻又疲惫的身体靠在浴室门边,有些无助地抬头看着那片沾着水汽的天花板。
如果木兔真的在另一个世界看着自己的话,能不能给点指示呢?比如在自己陪他完成了几千个托球的自主练习后,在他脑海里悄悄出现一下,或者用轻柔和欣慰的语气说:“谢谢赤苇,我的心愿达成啦!”
可惜没有,赤苇等啊等,拖着这副虽是自己的却又让他觉得奇怪的身体在几十年前的平行世界里过了一天又一天,还是没有等到木兔的那一句“谢谢赤苇”。
春假如约而至,枭谷排球队全员在家长的支持下一起订了温泉酒店,并叮嘱让学校骄傲的排球队员们趁着空档好好放松休息,回来就要加大训练量了。队里的大部分正式成员下半年就要升入高三了,接踵而来的比赛不仅重要,也是最珍贵的。
木兔一路都非常兴奋,他拉着赤苇的手谈天说地,兴奋地指着窗外飞驰的树,像一个初次去远足的小朋友。赤苇看向他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他丝毫不克制。
男孩儿戳了戳他的脸,说:“赤苇,你好像变温柔了。”“我以前不温柔吗?”他反问到。
“温柔,但不一样,赤苇你以前不经常笑呢。”木兔拍了拍他的手,“但是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啊,是迫近夏日的晚春呢,所有年少的情愫都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像是羽毛挠心,令人躁动又期待。下车了,正好的风吹起了木兔的衣角,他灿烂的如三月的樱花,转头对赤苇明朗地笑着。
如果你问以前的赤苇是什么时候对木兔心动的,他会说是初见时,男孩扣下那个强力球的刹那,那种全场只看着他的,万人瞩目的时候。
但现在,对于八十七岁的赤苇来说,最令他心动的,是那个不经意的,却永远明媚如太阳的笑。
温热的泉水化开了少年们的疲惫,他们在温度正好的温泉池里肆意玩耍,溅起的水花倒映着他们欢欣的脸,大家打打闹闹地,似乎把平日的烦恼全部抛诸脑后。
赤苇泡的有些晕乎,便提早回到了房间。
他穿着浴衣坐在窗边,天正朦朦地黑了下来,云也融化了,显露出的一点星星好像摇摇晃晃的,和他一样,被热气蒸得晕晕乎乎。
他脸有些红,是舒适的热气带来的血液循环,赤苇靠着墙,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这一次,木兔终于赏脸进入了他的梦境,但他没做什么,只是拿着排球坐在赤苇身边,轻柔地抚摸着赤苇的脸,用柔软的嘴唇安抚他的不安。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赤苇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木兔身上。
那人见他醒了,摸了摸头说:“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睡着了,那样靠着容易脖子酸我就想给你垫个抱枕,你动了一下摔在我身上,我就干脆让你枕着我的腿啦,是不是很舒服?”
“嗯,”赤苇眯着眼睛笑,“谢谢木兔前辈,我睡的很香。我准备去洗漱了,你也早点休息。”
“赤苇啊,”木兔毫无征兆地拉住了他,用有些不着调的口吻说,“陪我去外面吹吹风好吗?”
两人套了外套,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
夜晚的风没有那么柔和,像黏着苔藓的玫瑰,刮地木兔耳朵都红了。他想起许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一个晚上,当时的木兔进入了瓶颈期,连曾经自信的扣球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个夜晚,是赤苇第一次见到他褪去光芒的模样,他呢喃着自己心中的烦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那也是赤苇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仰仗的明星,其实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普通男孩儿。
认识到这一点的赤苇,却更加发觉自己是多么无可救药地在爱着木兔,连同他身上零碎的小缺点,赤苇都喜欢得紧。
此时的木兔也显得忧郁,银灰色的月光和他银灰色的头发揉在了一起,他缩着身子,挨着赤苇坐。
“赤苇,其实我知道,那个帮我实现心愿的人,就是你对吗?”
赤苇被他吓了一大跳,一时愣住没有接话。
“第一次,帮我写作业的那个字迹很像你,虽然你很努力在模仿我的字迹,但我还是看出来了,我其实比你想的要聪明吧。还有啊,你偷偷打工被木叶撞见了吧,他也和我说了,谢谢你送我的游戏机。”木兔从未如此认真过,他低头看着被月弧照的亮莹莹的石子路,慢慢地说。
赤苇没有否认,而是拉了拉衣服,用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说:“我想要木兔前辈开心,仅此而已。”
“赤苇,暑假我们一起去海边吧,”木兔用自己金灿灿的眼睛望着月亮,“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吧。”
那时赤苇才明白木兔的想法有多简单,他喜欢自己,也想要回报自己,可拿什么来回礼呢?十七岁的高中生,献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会为他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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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歪了大半辈子,赤苇很习惯木兔的恋爱模式。男孩毫不避讳两人的关系,一到下课就蹦蹦跳跳地去找他,拉着他的手到天台吃饭,
暑假的时候赤苇陪着木兔去海边了,还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他,他记得木兔羞红的脸,也记得自己主动跨坐到他身上的模样。
嗯…和喜欢的人交融果然还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两人的嬉笑被海浪卷走,他们头靠着头,坐在金黄的沙滩上欣赏浪漫的日落。巨大的太阳沉至海的边缘,天空暗下来的时候,木兔吻上了赤苇的唇。
少年的亲吻总是毫无章法又令人心动的,赤苇已经不记得自己陷入了多少次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去海边会是木兔的心愿, 因为他俩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悠闲地在海边玩过,离开的前一晚,他依依不舍地抱着木兔,想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他好好地和木兔道了别,后者还调笑地说又不是不见了。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知晓那时的赤苇内心塞满了多少不舍。纷飞的思绪像春天的柳絮,全部郁结在了心尖。
离开那碧蓝回到家中,赤苇和木兔打了他认为的最后一通电话。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非常内敛,在以前,赤苇几乎很少主动袒露心声。总是木兔带着炽热的爱意靠近他,是那强烈的感情将他的心慢慢打开,相处到后期,他才渐渐变得主动,开始毫不避讳地表达爱欲。
所以如果你问赤苇有什么后悔的,他会说要是自己能更早地向木兔坦诚表达爱,他会不会更幸福一点呢。
赤苇在电话里掉眼泪,一想到可能要离开了,内心便充斥着哀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欲望像是固执的小兽,他们张牙舞爪,撕扯着他本就脆弱的心。
原来不受控的决堤是这样的感觉。
木兔对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根本摸不着头脑,但他没有过多询问,只是手足无措地安慰他,叫他去睡觉。
他说,夏天一直都在,太阳也一直都在。
“可是你不在了,你抛下我了。”
赤苇混沌地将电话对面的十七岁少年当成了八十八岁的木兔,他已经跌入了自己的幻境中。
“诶?没有哦,我不会抛下赤苇的。”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活到130岁的,你为什么先走了?”
“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呢,你明明还和我说要去老年大学学书法,还说要去公园晒太阳,你甚至还说要拖着这老旧的身体打排球呢,你都没做,你怎么就走了。你永远都这么任性。”
“赤苇…”那头的高中生被他这一番话吓到了,“你在说什么,我才不会这样呢!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什么学书法,晒太阳,我们明天也可以去,赤苇,明天我们还可以见面呢。”
听到木兔有些颤抖的声音,赤苇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趔趄着步子狼狈地跑到镜子前,发现自己还是年轻的样子,于是才勉强沉下情绪:“对不起木兔前辈,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梦到了这些。”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们会一起活到130岁的。”
挂掉电话,赤苇无法进入睡眠。
他想,他这辈子、下辈子、再一个轮回,或许都会爱上同一个人。
捱到黎明,他还是耐不住困意合上了眼,当他在晌午醒来的时候,他开心极了。
赤苇京治从来没有这么雀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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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兔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他是带着这个问题重生的,可这么久了,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赤苇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了不了解真正的木兔。
枭谷顺利地在强校蛰伏的东京打出了名堂,不出意料地成为东京代表队之一进入了春高。赤苇对木兔高三的最后一场比赛总是慨叹不已,即使他明白青春一定会有遗憾,也仍希望他的王牌爱人能大获全胜。
对战一林的那一场,他比以往都要紧张。尽管过去那么多年,那种刻骨铭心的脱力感依然会让他陷入漩涡。有时在梦中,他会想起木兔的那个汗淋淋的背影,那背影落寞,却似解脱。他不知道木兔当时在想什么,但大概是在怪罪自己吧。
也是因为那一场比赛,木兔他们惜别了春高的冠军席位,用亚军的成绩为自己高中的排球生涯画上了一个有缺口的句号。
赤苇记得,他们后来聚在一起也有再聊过这件事。
木叶说,如果他能多扣几个球就好了。
小见摇摇头说,如果我能多接几个球就好了。
木兔爽快地喝了一大口酒说,明明是因为我打丢了那个不该打丢的球,抱歉了大家。
赤苇握紧拳头,暗暗地发狠,暗暗地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为王牌效劳。
他想让木兔赢得这场比赛,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仍想放手一搏。
光太郎,这会是你的心愿吗?
木兔这天的状态其实很不错,赤苇受他的鼓舞,也传出了非常精准的球,甚至救到了几个曾经他没有救下的球。
比分有变动,第一局他们输了,21:25。
第二局和第三局,不光木兔,其他人也都进入了极佳的状态,他们趁着这股劲儿,稳稳拿下了两局比分,夺回了属于猛禽的高光时刻。
木兔扣下一个强力球后,观众席传来了欢呼声,他张开臂膀,拥抱属于自己的时刻。
赤苇爱极了这样的他,他甚至有一种预感,可能他们要扭转历史了。
打了三场,场上的选手们都进入了焦灼的状态。第四场因为失误,他们没能握住优势,又丢了一局。能打到现在都是非常优秀的球队,一林在经历了短暂的失利后迅速调整了状态,最后一场是决定胜负的一场,他们每个人都绷紧着神经。
他看着木兔跃起来的背影,跟着他满场跑动,胸口堵着那一口气。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对方扣出了一个他们没有防备的球,他才知道,这个心愿他也没有替木兔实现。
赤苇终究是无法改写历史的,有些缺口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
比分板跳动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沉了下去。赤苇感觉自己从陌生的岛屿被人重重地推入海中,他没有挣扎,只是这样沉入海底,没了呼吸。
那个时常在他梦中出现的背影现在正站在他面前,木兔抬头,眨了眨疲惫的眼睛,怪罪着自己没有发挥出120%的能力。
他记得曾经,自己只是站在他身后默默流泪,祈祷他的太阳不要太苛责自己。而如今,木兔身上的光芒依然没有变暗,赤苇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想很想去抱抱他。
他的大脑又变得迟钝,迈出去的步子都像灌了铅一样拖沓。
他筋疲力尽,只是几步路,赤苇却走的异常痛苦。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疲软,他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
可木兔就在他眼前,他的终点就在眼前啊。
他终于还是抱住了木兔宽厚的背,将被眼泪和汗水沾湿的脸贴在他炙热的身上。木兔僵了僵,转过身来把赤苇拥进自己的怀中。
那一刻,被木兔紧紧搂住的赤苇忽然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滩水,被灌回蛹中,在里面摇晃,重生。
脑海里显现出与木兔争吵的画面,他记得自己的爱人愠怒着那张英气的脸,孩子气地朝他大吼:“我想要赤苇多依赖我!想要我的拥抱,想要我的亲吻,想要我陪你。我想要你在我面前任性,而不是把一切都压在心里,对我也总是展现出毫无破绽的模样,我不喜欢赤苇这样!我想要你的欲求。”
赤苇察觉自己原本快要消逝的身体变得奇重无比,可奇怪的是,他似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仅有那颗生翼的心在胸腔里剧烈鼓动。
原来,原来木兔所谓的心愿,不过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赤苇能主动拥抱他。
他不需要赤苇替自己赢得比赛,不需要赤苇给他想要的生日礼物,也不需要期末考试能及格,木兔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赤苇愿意展露自己情绪的,珍贵的,沾染了各种颜色的拥抱。
“谢谢你,赤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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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木兔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变回了老人的模样,把男孩吓了一跳。赤苇心下也觉得他滑稽可爱,毫不避讳地大声嘲笑他,随后拉着他的手静静地把事情的经过都和高中的木兔说了一遍。
木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八十多岁的爱人,最后仍是捧着他的脸蛋亲了一口。
怪诞又荒唐的画面,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个吻到底意为着什么。
赤苇在这个世界上又弥留了几天,虽然每天都是一副不太有精神的模样,可还是把自己经历的很多事情以及没来得及对已逝木兔说的话都和高中的爱人说了。
木兔反问赤苇有什么心愿,赤苇想了很久,才用苍老嘶哑的声音说:“我想去海边。”
天气很好,太阳高艳艳地挂在那蓝天上,海边独有的咸湿气味让他们感觉又回到了那个暑假。木兔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赤苇,慢悠悠地在海边散步。
赤苇今天心情特别好,他皱巴巴的脸上一直留着笑容,木兔给他捡了几个贝壳,轻柔地放到老人手中。
上了年纪的人握力不太好,木兔紧紧圈着他松弛的手,放到嘴边虔诚地亲吻着。赤苇白花花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了,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乱糟糟的,可他还是无法抑制心头涌出的小小欢欣。海面亮晶晶的,就和他的心一样。
老人摸了摸木兔的头,说自己真的很爱他,或许等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木兔会失去这一段记忆,但赤苇仍然私心想要被记住。
他从外套里掏出一枚吊坠项链,颤颤巍巍地挂在男孩的脖颈上。
那是木兔送给他的结婚二十周年的礼物,他觉得赤苇这颀长的脖子配上精美蓝蝴蝶的吊坠一定美极了,所以想也没想就买下来了。价值很高,心意也贵重,赤苇即使不戴着,也会像护身符一样揣在身边。
如果自己要消失了,他希望这枚吊坠能替自己陪着面前的人。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海边缓慢走动,木兔一直很兴奋地和他说着话,赤苇时不时应两句,感觉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疲惫。
“赤苇!你看那个鸟!”
这一次,他的兴致勃勃却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木兔心里一咯噔,有些慌张地低头。
他七十多年后的爱人此刻平静地坐在轮椅上,合上了疲乏却美丽的眼睛,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几枚浅色的贝壳。
赤苇没有任何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如愿地在平缓的海浪声中奔向死亡,也终于能和自己已逝的爱人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了。
世上的所有人都明白,人的最终结局总是死亡,赤苇感谢木兔,他不光教会自己如何去爱,还教会自己如何面对生命的终结。
当这爱欲与念想到达极限,他们便迸落成最美的雨滴,与世间的万物胶着融合,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回馈。
高中的木兔再次醒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正如赤苇猜测的那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时间倒退回赤苇磨磨蹭蹭的那天。
急性子的他大步一跨,敲响了赤苇房间的门。
高中生正在着急忙慌地往包里装东西,说自己做了很奇怪的梦,早上一直醒不来。木兔笑他,大声说赤苇你居然也有今天。
他们正要走时,木兔瞥见他的桌上躺着几个贝壳。
“你去海边了?”
“不记得了,”赤苇摇了摇头,“醒来就在那了,我最近记忆力变得好差。”
“哦,可能你梦游了呢,大晚上小心遇到奇怪的人噢。”男孩走到桌前,拿起两枚贝壳敲了敲,壳体碰撞发出夏日叮咛般清脆的声响。
“别这么说木兔前辈,怪吓人的。”
高中生一路并着肩,木兔手上还摆弄着排球,他们有说有笑地往电车站走。
又是晴朗平凡的一天,木兔校服口袋里的蝴蝶吊坠熠熠生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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