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离死还有100天的赤苇君

【赤苇京治的日记】
Day1
我的膝盖好痛。
外面又下雨了,看来夏天又要来了。
Day2
膝盖越来越痛了。雨一直在下,或者不如说是时下时停。空气很潮,有一股泥土的味道。乡下就是这样,除了泥土就是泥土。头疼也丝毫没有缓解,现在还加上了膝盖。电话里我跟母亲说不如回城里去,但是她不同意。药都治不好的病,乡下的空气就能治好吗?我不觉得。
来的时候我还期待着能看看乡下的风景,但这两天却一直在下雨,天也没有放晴过。本来还是想出去走走的。
今天的愿望是明天可以放晴。
Day3
刚睁开眼,发现果然放晴了,好惊讶。莫非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不可?
景象比我想象的更美。草坪上的光线是毛茸茸的,颜色像是油画颜料里的黄绿加上柠檬黄?总之是很明快的色彩。我想去那样的草坪上躺一躺,让阳光把衣服上的雨水蒸干。
我不该跟房东太太说膝盖疼这一回事的,她说外面还太冷,怕冻坏我。还说今天上午有另一群男孩要来,到时候我可以跟他们玩,但是要小心别磕着碰着。
我答应了,乖乖扮演我的豆芽菜人设。
之后我就一直在房间里画画,画今天早上的草坪。光线慢慢地没有早上那种朦胧的感觉了,变得有些刺眼。如果能到外面去的话可能会画得更好,我忍不住这样想。但是我并不想给房东太太添麻烦,到了这里之后她甚至不让我洗一个碗,我不愿意让她担心。
门口有一阵吵嚷的声音。我知道是那群男孩到了。
那个银色头发的男孩躺在草地里,他的朋友站在旁边。光线让他的头发变得更加透亮,甚至隐隐变成发光的白色。他躺在地上笑着,跟朋友一起打闹,弄得一身的泥土和草。他的皮肤也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白,像是上好的玉石,******在外的双臂有很明显的肌肉线条,雨珠挂在上面,一晃一晃的。他的笑声很大,惊起了几只雀鸟。
“木兔,快起来!”他的同伴叫他,使劲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他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他的眼睛:金色的,像是某种动物。猫头鹰?感觉有点像。我无端地想着。
他的身材很高,浑身散发出活力。看着他和同伴打闹的样子,我很羡慕。
我在他注意到我之前缩回了我的房间。
午餐的时候我坐在角落的位置。木兔很有活力,看起来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心。他坐在离我比较远的位置,我的身旁是他的两个同伴。交谈的过程中我知道他们分别是黑尾和孤爪。前者和木兔一样,比我大一岁,我则和孤爪同龄。他们从东京来这里过暑假。
孤爪吃得很少,看起来一副恹恹的样子。黑尾总是想方设法地让他说话,五分钟之后被他捂住了嘴。
他们看起来很有趣,也很友善。我松了口气。但他们欢乐的氛围之外好像存在一堵墙,我不知道怎么融入进去。所以一顿饭下来,我只告诉了他们我的名字和年龄,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回到房间之后我又开始画画。看着画布,我忍不住把脑海里木兔的身影画在了画面的正中。尤其是他那一头发光的发丝。
这幅画的色调太明亮了,明亮到有些刺眼。但我还是把它挂在床对面的墙壁上——只要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阳光就能照到的位置。
它是我有生以来画过的最动人的一幅画。
Day4
我的膝盖不那么疼了,只是头疼并没有好转多少。今天阳光依然很好,他们三个在草坪上打排球。孤爪打了一会儿就累了,于是坐到我身边。我们两个一起在屋檐的阴影下喝柠檬汁。
孤爪让我喊他研磨,但自己却坚持叫我赤苇。他个子矮,顶着一头没怎么打理过的金发。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眼睛却始终看着草坪上的那两个人——木兔和黑尾。
两个人的排球玩起来没意思,不一会儿我们四个就全都坐在了台阶上。木兔和黑尾把我和研磨夹在中间,木兔大汗淋漓的,浑身冒着热气。还没入夏,天依然有些冷,但他却穿着短袖,还把两只袖子卷到肩膀以上的位置,露出结实的手臂。
我不知怎的有些动容。从小到大我几乎没见过木兔这样的人,自以为也无法融入他们的气氛中。但他看起来很生动。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甚至要被他炙热的眼神灼伤了。
他问我会不会打排球。我说不会。我为错过了和他的共同话题而感到遗憾,但他看起来却不如何失望。“排球很有趣,我可以教你。”
实际上我并不喜欢运动,尽管医生和父母都不止一次叮嘱我要多运动。但是看着木兔金色的眼睛,我没法拒绝他,于是答应下来。
木兔看起来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举起玻璃杯和******了一杯。我看着他一饮而尽然后被酸到的样子,也觉得十分有趣。
Day5
今天早上我是被窗户外的声响惊醒的。拉开窗帘,木兔的脸把我吓了一跳。他似乎永远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样子,也永远向以他为圆心,半径十米的范畴内散播快乐因子。因为头疼的关系我几乎每天都要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但今天却七点半就被他叫起来。意外的是,我并不感到烦躁。
他指了指手中的排球,又指了指外面。于是我会意,用手指比了个10的数字。他点点头,满心欢喜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飞速地冲到卫生间去洗漱。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头发该剪了,已经有些挡住眼睛。青色的胡茬又冒了出来,我不常出门,所以有时候懒得去剃。但今天却毫不犹豫地拿起剃须刀。脸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也苍白过头,我想起木兔那白皙却健康的肤色,又是一阵羡慕。
我还是怕冷,在T恤的外面又罩了一层毛线衫。木兔坐在外面的小桌旁吃早餐,盘子里是昨晚没吃完的三明治。他给我也拿了一份,放在旁边。
“谢谢你陪我,赤苇。”他还是笑着,嘴角扬得很高。“黑尾和研磨要赖好久的床,两个晚上不睡早上不醒的人。研磨要熬夜打游戏,黑尾死也要陪着他,真搞不懂这些人。”
我不好意思说我也是这样,于是只是笑笑,继续吃我手里的三明治。
“你早上起来晨跑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早上的景色很好。”
我赞同了他,然后就是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排球。自以为无用的记忆力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我庆幸自己记住了大半,不至于让他失望。
我决定打“二传”的位置。我喜欢看木兔高高跃起扣球的样子,他像一把撑开的弓,又像是振翅的雀鹰,指尖向着太阳,蹬地而起时卷起杂草在空中飞扬。
他如此坚定地向着太阳,我用炙热的眼神看着他,一如伊卡洛斯。
Day6
排球打了没多久就累了。房东太太好像告诉了木兔我生病的事,今天他没再拉着我一起打球。我有些难过,却也无可奈何。但他和黑尾研磨一起玩的时候我还是会在旁边坐着。我拜托房东太太把我的画架搬到了外面,这样他们在玩的时候我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画木兔扣球的样子。木兔的精神状态只有0%和100%,本来早上的时候还因为我不能打球而情绪低落,看到我的画之后又变得高兴起来。我用铅笔刚刚起好稿,他就迫不及待地指给黑尾看,脸上是炫耀的神情。我松了口气——给刚见过面的同龄人画画,多少还是有些奇怪。但木兔完全不这么觉得,这让我感到安心。
午后我本来是要午睡的。其实根本睡不着,只是每天都十分疲劳困倦,在沙发上靠一会儿会变得好一些,我已经习惯这样了。
但木兔一刻也闲不住,他问我要不要出去散步。屋外太热,但是我太期待和他并肩行走,所以一口答应下来。房东太太答应了,给了我一把伞遮阳。结果就是木兔在我身旁走在炽热的阳光里,我站在伞的阴影里,亦步亦趋。他的步子很大,一边走一边哼歌,走了一会儿我就冒汗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我流了好多汗,连忙放缓了步子,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正偷偷看着他的侧脸,那双金色的眼睛冷不丁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我的确累了,但不想回去。于是我们俩就坐在山泉旁边,脱了鞋子,把脚放在小溪底部的鹅卵石上。我看着自己的赤足不禁有些吃惊,不知不觉我的脚骨已经这么突出了,它们看起来很病态。或许我该听房东太太的多吃一些,只不过是在没有胃口。很早之前我就吃不了重油重盐的东西,这两年连肉也吃得少。木兔每餐都吃得很多,黑尾拿这点嘲笑他,但房东太太却很开心,经常往他的盘子里添菜。木兔从来不拒绝,把碗里的菜都吃下肚,一边吃一边赞美房东太太的手艺,声音很大。
木兔真的很招人喜欢,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所有人都喜欢天真烂漫的年轻人,灿烂到连光都追着他不放。
自从他来了之后我的日记也都跟他有关。我也喜欢写作,所以日记一直坚持在写,但一口气写这么多字还是头一回。可能是我十七年的人生中没出现过木兔这么独特的人,所以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移不走。
Day7
今天之后木兔他们每天都要去海边玩,所以我又一觉睡到了中午。起来之后走到外面,想给没画完的画上色。木兔光太郎,如今他的姿态在我心里已经很鲜明了。我依旧喝柠檬汁,只是今天的柠檬有些苦,喝了两口之后我回到房间里,加了半杯冰块。父母监督着不让喝冰的,到了乡下之后这不失为难得的放纵。
我拿了一张最大的画布来画这张画。一连放晴这么多天实属难得,这种颜色的草坪也是春天才有的。入了夏之后,一切景色都要变得浓墨重彩了。但我还是喜欢现在的色调,黄绿与柠檬黄,阳光下的草地与树木;还有白色,他白色的头发与皮肤。这些颜色那么轻,像是飘在天上。我踮起脚来去追,却被引力狠狠按在地面上。
Day8
今天上午木兔一个人回来了。他挠着头来向房东太太讨遮阳伞和冰饮,说研磨游不动,又怕晒。黑尾黏着研磨不走,所以只能是他来当这个苦力。
他进来的时候浑身裹着海风的腥咸,未干的海水挂在******的脖颈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还是一副活泼阳光的模样,我待在房间里,从门缝里看他。只是一天而已,我却已经开始想念他充满活力的声音了。
Day9
天阴了,我决定不再画油画。那种轻飘飘的色彩太难抓,只是缺少了些许阳光,景色就变得大相径庭了。我的窗户底下有一丛玫瑰,我掏出水彩,也不起稿,就在纸上随意渲染着色块。深蓝色和深红色撞在一起,变得很脏。我随手扔掉了。
Day10
我的头很疼,这两天都要睡上很久,几乎见不到木兔的面。画画也变得吃力,随便读了几行书之后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Day11
下雨了,空气太潮湿,我呼吸变得困难,今天先不写了。
Day12
可能是这两天睡得太多,今天难得起得早,听到外面有人唱歌。外面依然在下雨,我走到门厅里,看见木兔他们坐在台阶上。唱歌的是黑尾,他抱着吉他,嗓音说不上清澈,却很有生命力。木兔在旁边试着随着节奏拍手,但却总找不到重拍,最终还是放弃。
研磨最先发现我,他喊了一声,于是黑尾和木兔都站起身来。木兔跑到我面前说他听说我这两天不舒服,是不是打扰我休息了。我连忙摇头说没有,然后发自内心地夸赞了黑尾。黑尾看起来很得意,于是我们又重新坐回台阶,伴着雨声和吉他声,看雨中的草坪和树林。
下雨的时候木兔的心情也不好,他依然开朗,却没有平时活跃。他的肩膀和我的贴在一起,尽管外面又湿又冷,但他的皮肤却依然烫。我记得黑尾曾调侃木兔是恒星,自动发光发热,一年四季恒温。现在想来果真如此。
下雨的时候外面的景色都雾蒙蒙的,一切都隐没在水雾之后。
坐了一会儿,研磨觉得冷,于是我们都进了屋。我喝茶,研磨喝咖啡,黑尾和木兔喝汽水。他们两个永远有用不完的活力,连寒冷也丝毫不畏。
我们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排球比赛。大部分时候是黑尾和木兔在喝彩或叹息,研磨偶尔发表一些惊为天人的洞见,把另外两人吓住。我虽然不懂多少,但听他们聊天倒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
晚饭是牛排。木兔吃了很多,连带着把研磨盘里的也吃了不少,我没什么胃口,主动把我那份没动过的也推给他。他却一本正经地回绝,督促着我多吃几口。我哭笑不得,只好吃了小半块。
Day13
天晴了,我躺得浑身酸痛,提出要出去走走,顺便晒太阳。研磨捧着游戏机不肯撒手,黑尾要盯着他,说是一不留神他又废寝忘食。于是我又和木兔出去。
他到我房间来的时候看见了我的画,就是画他的那张油画,他刚来的那天,被我挂在了墙上。他盯着看了很久,我有些紧张,本来想开口,却被他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今天的天空很蓝。我忍不住在脑子里构思如何用颜料调出这种蓝色。木兔的步子依然很大,但却走得比上次慢了些。注意到这点之后我心里感到很温暖——木兔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神经大条。
他问了我很多事,在哪里上学,喜欢做什么,将来想做的职业。我一一回答他,但很快就词穷了。我的生活真的很单调,除了按部就班地上学,不定期去医院,就是画画和看书。也很少思考未来。
于是木兔谈起他自己。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绝不令人讨厌。我很高兴能多了解他一点。他果然很喜欢排球,而且打得很好,将来是要做职业运动员的。我发自内心地羡慕他。木兔在学校也是受欢迎的类型,排球队的队长,在其他学校也认识不少人——黑尾和研磨就在其中。
对于乡下我不知道应该说喜欢还是讨厌,但这里的景色的确很好。路上我又看见了不少花朵,尽管大多数我都叫不出名字。木兔摘了一朵雏菊,把花梗放在双唇之间。白色的一点,配上他的笑容,更显生动。
风把他的银色头发向后吹着,小雏菊扛不住这风,花瓣慢慢散了。木兔并没意识到他含着的只剩下花梗,我提醒他,他看起来也十分失望,把剩下的花梗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Day14
第二天太阳依旧好。木兔又嚷嚷着,叫黑尾和研磨一起打排球。虽然技巧依然很生疏,但我的托球和木兔逐渐能配合上了,他看起来比我更高兴,一直挥舞着手臂要再来一球。
我不知道第几次抬起手臂,把球送到他的打点上。木兔每次到达最高点时的表情都和平时丝毫不同。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球,我知道他此刻一定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排球上。
黑尾举起双臂试图拦下这一球,但木兔仿佛不会疲倦一般,每一球的力度都极大。黑尾没能挡住那一球,排球被击到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
黑尾揉着手臂,大声喊着不玩了。木兔落回地面,双臂伸向天空,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研磨在旁边嘟囔了一句“小黑体力太差了吧刚才都没跳起来”,黑尾张开嘴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
“我晚饭的饭量是木兔的二分之一,不能这样算。”他最终这样说。
“吃得多也是一种本事。”木兔颇为自豪。
的确是一种本事,我在旁边附和。木兔看起来更得意了。
洗完澡之后我们围坐在餐厅做暑假作业。其实我是不用做的,父母一早就知会过学校我的身体情况,功课一类的老师从来不强求。但木兔他们三个是要做的。研磨脑子聪明,笔几乎没有停过。黑尾思考一会儿之后也能解出来。但木兔把笔放在鼻子下面,嘴撅起来,看着书本,就没怎么写过,眼巴巴地看着研磨,求他教他。
研磨着急着去打游戏,把这活推给黑尾。黑尾没好气地教了几道题,木兔听着却很费劲——他一定是把念书的精力都放在排球上了。黑尾渐渐没了耐心,也跑去看研磨打游戏了。
我于是探过头去,给他讲那些基本的原理和公式。他连连惊呼,很羡慕的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把那几道题一一讲给他。木兔对此赞不绝口,说我厉害。我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是能和他独处,我心底里也感到高兴。
Day15
今天早上我抱着电话跟母亲商量了两个小时,她终于同意我去海边。只不过不能去游泳,怕不安全。只能在沙滩上晒晒太阳。她能答应这件事我已经很高兴了,所以并没要求太多。
木兔听了这件事之后也非常高兴,欢呼雀跃了一整天。我明明知道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开心起来,但还是忍不住想,他是否早就盼望着能和我一起去海边?
Day16
早餐的时候我坐在木兔旁边。他一直兴致勃勃地说着去海边的事情,没发现我正看着他。
木兔一天到晚都在室外蹦蹦跳跳,可他的皮肤却是一如既往的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鼻尖上的绒毛,在晨光的装点下,它们显得很可爱。木兔个子高,体格也健壮,只是五官生得可爱,天生带着一股亲和力。
他挪动了一下椅子,膝盖无意中触到我的腿。尽管是一触即分,他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但我的心却还像是被揪了一下,呼吸一瞬间变得困难。
我弯下腰去,急促而艰难地呼吸。
Day17
今天终于能去海边。下山的路格外漫长,木兔和黑尾早就脱掉了上衣,大步走在前面,抱着遮阳伞和折叠躺椅。我和研磨走在后面,一人拎着包的一条带子。研磨本就慵懒,我体力不好,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不一会儿就被木兔和黑尾甩在了后面。
研磨活像只猫,一天到晚都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一双眼睛除了在打游戏的时候都似乎聚不上焦,半眯着看向某处。染过的头发也不经保养,黑色发根早就冒出来不少,余下的部分也毛毛躁躁。他自己也不甚在意,只是黑尾喜欢把玩他金色的发梢,也帮他用梳子梳开打结的地方。
“赤苇。”
“嗯?”
“昨天早上你怎么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身体不好,你知道的。”
研磨依然用他那漫不经心的眼神看着路边某处,没有与我对视。
“那之前你一直看着木兔。我还看到他的膝盖碰到了你。”
我没想到那一幕竟然全数落在研磨眼里,心里不禁一阵震惊。“我……”
“你喜欢他吧,赤苇。”
我再也迈不开步子,就这样站在原地。研磨也顺势停下来,把包放在地上。“木兔很招人喜欢,这没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
我惊讶地看着他。
“木兔是个钝感的人,我说的是感情方面。我听说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不在少数,却从没有人收到过他的回应。”
“而且,”他继续说着:“他也没提起过自己的性向。”
“我怕这份感情会伤害到你。”研磨一反常态地柔声说道。
我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提起包,继续往山下走去。
黑尾和木兔已经等了我们好一会儿了。他们半身没进海水里,抬起双臂朝我们挥舞着。
躺椅和遮阳伞已经支好了,我靠在躺椅上,大部分身体都陷在阳伞的阴影里,只有双脚暴露在阳光下。这时候的阳光还不算太烈,我像把双脚伸进了暖融融的热水里,等着暖意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木兔和黑尾在比赛游泳,他们游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变成两个小点,快要看不见了。
海浪拍在沙滩上,留下一团团白色泡沫碎在阳光下。海水波光粼粼,折射出的光线有些刺眼。我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手指边缘的皮肤变成暖橘色。
我想起研磨说过的话。我喜欢木兔吗?我发现我竟然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他一朝出现便如此惊艳,他躺在草地上的样子几乎是太阳本身。我只是痴迷地仰望着他,并未仔细思考过自己的感情。
他的银发,金色的眼睛,手肘处发粉的皮肤,还有鼻尖上的绒毛。我想象把手指穿过他头发时的触感,一阵颤栗。
当他膝盖触到我小腿的时候,他过高的体温把我吓了一跳。尽管是一触即分,但那滚烫的触感——却多么像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站起身来,走到沙滩上,脚趾陷进被太阳烤得滚烫的沙子里,一直到海陆相接的地方。已经快中午了,海水好温暖。我一直向里走,直到海水打湿短裤的边缘。感受海浪一下下撞击着膝盖。
我贪恋着海水温暖的触感,多么想继续往里走,即使溺毙于此也不愿离开。
Day18
研磨看来并没有跟黑尾说些什么。他对我的关注并没有增加,一切如旧。今天他们没去游泳,在沙滩上打起排球。研磨和黑尾的配合已经炉火纯青,说什么也不可能拆开,所以我和木兔又理所当然地成了一队。
“赤苇,给我传个好球!”他把排球抛给我,与此同时双手向后伸展,开始助跑。我尽力向上跳去,木兔起跳时的动作早已深深刻在了脑海里,我把球放在打点上,看着他把球击打在沙滩上。
木兔的打点很高,我每次都尽力向上跳才能确保他能扣得舒适,所以不一会儿就有些气喘了。趁着木兔还沉浸在得分的喜悦中,我转过身去,弯下腰喘息着。
研磨突然提出不玩了。说自己渴了,要去买椰子汁喝。我不愿意看到木兔扫兴的样子,但到中午太阳越发烈,我的头又隐隐作痛,只好回到阳伞下。
不一会儿研磨端着两杯椰汁回来了,黑尾以为另一杯是给他的,不料研磨却转过身去,把椰汁递给了我。
黑尾一副受伤的样子,我以为研磨故意逗他,便要把椰汁递给他。
研磨把我的手推了回来:“你不舒服吧。”
我已经习惯研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了,只好点了点头。
“先喝点吧,不然要中暑。小黑想喝会自己去买的。”他说完就缩进了躺椅里,两只手抱着椰汁喝起来。留黑尾一个人愣在原地。
Day19
研磨突然提出说要我们一起去海边的一栋别墅里住一晚。说今天难得万里无云,晚上搞不好还能看到星星,就租了一晚,不回山上了。
黑尾和木兔好像已经对研磨的财大气粗习惯了,并没有多震惊。
别墅的二楼有个阳台,上面铺了厚厚的地毯。研磨指挥黑尾把毛毯和靠枕从卧室里搬到阳台上,我们四个就躺在阳台上,感受海风拂面而过。
夜深之后我依旧感到冷,木兔想了一会儿,把我的头放在他的大腿上。丝丝暖意从脖颈处传来,我瞪大了眼睛,正好对上木兔那双在黑暗中也闪闪发亮的金色瞳仁。
研磨说得不错,今天晚上果然有星星。我眯着眼睛,一时分不清木兔的双眼和漫天星子哪一者更加璀璨。木兔的刚洗过的银色发丝软软地伏在他的额头上,没了白日里的恣意,反而多一丝宁静。
木兔每天奔跑在太阳底下,连衣襟都是阳光的气味。我深深地陷在这种气味里,像是埋在刚晒过的棉被里。阳台上还种着洋桔梗,白色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海浪的味道和洋桔梗的花香编织在一起,冲刷着我的感官。木兔也困了,我们肩并肩地躺在一起。他淡色的睫毛近在咫尺,我放缓了呼吸,生怕惊醒他。
银汉迢迢暗度。
唯有在夜幕中我才敢靠近太阳,而不至被它的火舌灼伤。
Day20
母亲从房东太太那里知道我夜不归宿,十分生气。隔着电话把我臭骂一顿。但是知道我这两天几乎都没有头痛,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询问起我最近的生活。我如实回答,却几乎没有提到木兔。倒是她主动提起与我一同居住的那三个男孩,问他们与我相处得如何。我真诚地赞美了他们,依旧没有特别提到木兔。只是说我最近在练习排球。她知道我在运动,也很高兴。
昨天晚上我还是着了凉,有些咳嗽。房东太太便不让我跟着去海边了。
我抱着茶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看《Call Me By Your Name》,看着看着,便被鲜艳的色调刺得双眼发痛。洒满阳光的草地,烂熟的桃子,少年瘦削的身躯,模糊不清地从我眼前闪过。
Elio看着跳动的火苗,我也看着。我们一同流泪。
Day21
今天我站在书架前,想找一本书来读,余光无意中扫到那张那部分还是空白的画布。那画的是木兔,他高高跃起的身姿。
因为感冒的缘故我手脚都有些发冷,但却无端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把这张画画完。于是我在屋外支起画架,在脑海中渲染那天的光影。
但渐渐地我不再这么做,作画的感觉演变成一种急切的冲动,我生怕这种冲动从脑海里溜走,飞速地调着颜料,再涂抹到画布上,用来擦笔的旧报纸很快就装满了袋子。
我飞速地画着,连房东太太叫我吃饭的声音都没听到。太阳快落山了,我紧了紧外套,匆匆忙忙地补上最后几笔。
站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滴水未进。脚步已经十分虚浮了。我艰难地把画布和画架搬到房间里,倒头睡了过去。
Day22
第二天我迷蒙地睁开眼睛,感觉头痛欲裂。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烧了。生病的次数多了,我当然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来山里的时候专门带了一箱子药,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我熟门熟路地给自己量了体温,吃了退烧药,然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觉的时候似乎有谁来看过我,喊了我的名字。只是我烧得神智不清,等到晚上才稍好了一些,把这件事写下来。
Day23
发烧越发严重。今天中午起来量了体温,到了40度。
Day24
体温一直在40度上下徘徊,房东太太着急得很,今天晚上去了医院。
Day25
木兔他们三个来医院看我。吊了半天点滴,体温总算降了下来。一睁眼看到木兔的脸,我竟然有种幸福的感觉。房东太太还得回山里去打点,木兔说他留下来照顾我。黑尾和研磨本来也要留下,但病房塞不下那么多人。他们只好回去。
其实木兔能帮的上的忙并不多,无非是帮我去买午餐晚餐之类。对于医院他没我熟悉,一开始连怎么把病床摇起来都研究了半天。他忙活得满头大汗,我看着却有些开心,头也不怎么疼了。他难道是人形的止疼药不成?
晚上的时候房东太太打来电话,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好多了,只是有点低烧。研磨接过电话,说他那天不该拉着我去阳台上吹风。我连忙让他别那么说,即便生病了,那晚的美好记忆却是我无比珍惜的。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留在那里。
研磨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又嘱咐我好好休息。我答应了,就挂断了电话。
我跟木兔说让他回去,我已经好多了。但他不肯,非得呆到第二天早上,等我退烧了再回去。但病房里就一张床,他那么高的个子,根本没地方睡。他本来坐在椅子上打盹,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我于是让他跟我睡一张床。尽管拥挤了些,但凑合一晚也还可以。
木兔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像那天晚上一样,紧紧挨在一起。我还有些低烧,于是他的身体难得地带上一种微凉的触感,我挨着他,像挨着微冷的月光。
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月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洒进来,照亮木兔的侧脸。我本来仰躺着,见他睡着了,悄悄地侧过身去。
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撞击着我的胸膛,甚至隐隐有些生疼。
我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鼻尖,那甚至算不上一个吻,就像我的感情也算不上爱。
我的确迷恋着他,喜欢着他。但这份喜欢太轻了,我自忖。像那些毛茸茸的晨光、舒卷的云气和飘散的雏菊花瓣。我十七岁,不谙世事的年纪,昙花一现的贪恋,我怎么敢要求日轮停在身边?
Day26
第二天清晨我的烧退了。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湿淋淋的,连碎发都贴在额角。木兔看起来很高兴,一早叫来了医生,医生按照惯例叮嘱了两句,就让木兔去办出院手续。木兔转来转去找不着北,还好他长得可亲可喜,一副乖巧的学生样,护士才事无巨细地教他。
车子开不上山,我们还得走上去。木兔扶着我慢慢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我们好像走了一百年那么久。
我也许永远不会对他表明心迹,但至少在这个夏天,我不想推开他。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指尖上有薄薄的茧。我小心翼翼地摩挲过,心头一阵酸涩。木兔丝毫不知道他的手掌给我带来了怎样的感受。他的脚步很缓,却没有任何踌躇。
Day27
一回到房间我就去看那幅画,当时画完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了,几乎没来得及仔细看它一眼。
颜料已经干了,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崎岖的画布表面,感受当时我下笔的力度。这幅画本该是一个明快而美好的基调,但我画得太过匆忙,没有精雕细琢、慢慢渲染,而是直接用画笔沾了颜料,点涂而成。木兔的身形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倒映着历历春景的池塘被丢进了一个石块。黄绿、柠檬黄、白、赭石、钴蓝混合成的点狂乱地点缀在画布上,一如汹涌的海浪与风暴。
我把它放进了衣柜深处。只留下那幅初见时画的他,留在墙壁上,留在阳光里。
Day28
我有意无意地躲着木兔。木兔对于我的感情依然浑然不觉,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同龄人而已。他只当我病还没好全,也并不来打扰我。
我读书时会想起他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衣襟,想起海风的腥咸,洋桔梗的香气。
我读到“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永不止息。”的时候又忍不住流泪。我用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粗糙的纸张,仿佛它是木兔指尖上的薄茧;黑色的方块字排列着,每一个都在述说着爱意。胸口处总有一种钝痛,我捂着胸口,指尖陷进皮肤里,试图用刺痛掩盖那种钝痛。但当我松开手,痛楚又卷土重来。
Day29
房东太太给我带了一盆花,洋桔梗。我想她是看到了我画的水粉画。
我把它放在了窗台上。夏天来了,绿意席卷天地。洋桔梗白色的花瓣舒展着,窗台下玫瑰也全部盛放。玫瑰香气太浓郁,我于是把窗户关上,只让洋桔梗的香气充满房屋。
Day30
下雨了,我的膝盖开始痛。
我好难受,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小病不断。我想找个由头发泄怒气,却又不想让别人担心。于是把自己关进了阁楼弹琴。弹贝多芬和李斯特,弹到指尖发麻,仿佛指尖的皮肤都要脱落。其实我喜欢肖邦和德彪西,他们的琴曲让我联想起淡紫色的雾霭。只是今天我没有兴致,只想找个方式让自己筋疲力尽。
Day31
今天依然下雨,房间里阴冷起来。房东太太不让我在房间里呆着,勒令我到客厅来烤火。
于是我无可避免地见到木兔。
我如常地跟他打招呼,然后坐到了研磨身边。我不禁庆幸研磨早早看出了我的心事,沉甸甸的情感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有个能分享的人,也是挺幸运的一件事。我无需和研磨说些什么,只是坐在他身边,他就能感知到我的情感——他就是这样一个奇异的人。
我们一起看着电影,《盗梦空间》。木兔和黑尾看得津津有味,不断讨论着剧情。于是我和研磨小声交谈,他们也没注意到。
研磨告诉我他们还会再呆二十天,之后木兔就要去国青队集训,黑尾和他也要着手准备即将到来的IH赛事。
他又问我是不是不准备表达心意了。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二十天之后他们的生活都要向前走,夏天也将要结束,留我一个人独自等待下一个夏天的到来。
雨点猛打窗户,落叶和昆虫的尸骸在潮湿的泥土中腐烂。
Day32
我不想让木兔发现异样,所以在吃饭的时候依旧和寻常一样同他说笑,也偶尔出去陪他打排球。木兔经常夸赞我托球的技术,问我有没有回学校之后加入排球部的想法,说不定我们还能在赛场上遇见。我只是笑了笑,说我会考虑。
Day33
夏天真正到来之后我很少画画。夏花灿烂,却比不上一个月之前我画的那张。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一次一次被它惊艳。心想着我这辈子恐怕再也画不出与那张一样好的画,也遇不见和木兔一样好的人。
Day34
时间一天天流逝,离木兔他们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近。我的喜欢却丝毫未减。我多么希望再次触碰他白皙的皮肤,感受他坚实臂膀里蕴含的力量,与那双金色的双眼对视。
有一天我坐在床上,久久地注视着那张画,却无论如何拿不出表白心意的勇气。
Day35
今天我梦见木兔了。梦见我和他紧紧地拥抱着,他摸着我的发丝,同我接吻。醒来之后我冲到卫生间洗冷水澡让自己冷静下来。头又因此刺痛起来。
Day36
浑身乏力,在沙发上靠了一整天。
这两天的日记越来越短了。其实从前也是如此,根本没有什么好写。写学校的功课、打闹的同学、纯白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我的生活早就没什么好写的了。只不过是对未来的一线憧憬悬吊着我,不让我撒手。
Day37
今天我走进了森林。房东太太不让我进森林,说这是货真价实的原始森林,如果迷路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今天我什么都没带,也没做记号,顺着人们踩出的小路走了很久。直到足迹消失了,前方变得幽暗无光才停下。
某一个瞬间我想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无论最后能不能再次出来。但胸中隐隐有什么东西阻挡了我的脚步,强迫我往回走。
晚上我回想着那种感受,承认那是我想再次见到木兔的渴望。
Day38
今天木兔竟然主动来我房间找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山下的小镇逛逛。白天逛完了,晚上还可以顺道参加夏日祭。
我没法拒绝他,几天的冷却时间没让我对他的感情消减半分。
木兔依然是一身轻松的样子,白色短袖被风吹得鼓起来。他穿一双凉鞋,******出来的后脚跟沾上了泥土。下山的小径被树木遮盖着,******的阳光被树冠一滤,丝丝缕缕地流泻下来,替我吻着木兔的银色发丝。
木兔浑身上下都没什么棱角,眼睛圆圆的,面部线条也柔软。跟我不一样,我的眼睛太狭长,任谁来看都是一张凉薄的面孔。我每天都睡很久的时间,但眼下的乌青怎么都消不下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路过一个自行车驿站。木兔停下来,很兴奋地钻了进去,问我会不会骑自行车。我说会,只不过很久没有骑过。他说没事,骑自行车这种事就算隔了一百年也不会忘的,只要骑上去,记忆就会自动被唤醒。
我拗不过他,答应了。骑上去的那一刻心想此言果真不假,往下的道路不再是泥土,而是用水泥铺就了还算宽敞的道路。坡度也变得缓。我左手轻轻捏着刹车,松开踏板,任由自行车自由地向下滑行。左手渐渐松了劲,于是自行车滑地越发快,渐渐生出一种飞翔的感觉。
这一瞬间的感觉,我能记一辈子。
我们朝着山下骑,也正是朝着东方,朝着太阳的方向。灿烂的晨光撑起群青色的大幕,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何谓清晨,何谓欣欣向荣。一切颜色在日光的点染下焕发生机,鸟儿依稀的鸣啭和风声合在一处成为我心里盛大的节拍。我们向下飞去,像飘落的一根羽毛,滑落枝头的一滴露珠。我们的声音那么清澈而富有活力,装满了还未经历过苦难的天真烂漫,一头撞进夏日氤氲迷蒙的薄雾里。
我十七年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被重写。
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小镇里转来转去,夏日祭马上就要开始,还有晚上的烟火大会,人们行色匆匆地为它准备。我骑得越来越熟练,渐渐也能分神去看一眼木兔的侧脸。东京城里无奇不有,可他还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切,像个孩子一样瞪着眼睛,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
不一会儿我们饿了,把车停好之后就去逛集市。木兔和我一人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木兔格外喜欢上面的木鱼花,叮嘱着老板多放了一些。
我们一路走一路吃吃喝喝,木兔纯白的上衣沾上了酱汁。他拉着我到一家小店里去买了两套浴衣,说是穿成这样才算得上应景。我没参加过夏日祭,从前也对这种摩肩接踵的场景不感兴趣。但既然是木兔提出来的,我总没有理由说不。
木兔给自己买了一件浅灰色的,跟他头发的颜色很像。他又给我了拿了一件墨绿色的,说是衬我的眼睛。我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我眼睛的颜色,那绿色深到不凑近根本看不出来,于是心中又是一阵温暖。
我们穿着浴衣又逛了一会儿,然后就坐在一家小茶馆里等着天黑。太阳落山,街边小摊的灯也都亮了起来,一串一串,是人间的银河。我和木兔并肩而行,一声炸响,烟花升空。
木兔抓起我的手,沿着长街奔跑,跑向烟花升空的地方。烟花绚烂无比,金银红黄,争相绽放,尽管转瞬即逝,却在到达顶点的那一刻比满天繁星还要灿烂。木兔的手心很热,我坚定地回握,期待他能发现。
但他只看着烟花,不知道我正看着他的侧脸。
我闭上眼睛,只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结束。
Day39
今天我睁眼的时候才发现木兔睡在我旁边。我房间里的窗帘厚实,就算早晨几乎也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木兔热热的鼻息拍在我的脸上,还让我惊了一惊。
我们身上还穿着昨晚的浴衣。想来是他昨晚回来之后太累了,就倒在我旁边睡着了。
昨晚的欣喜激动过后留在我心中的是怅然若失。我担心着昨夜恐怕只有对我来说才算是没齿难忘,对于木兔来说只不过是他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帧场景。不过对于我来说,能参与到他的生命中,哪怕如此短暂,也是值得用一生来回味的。
木兔的眼皮颤了一下,睁开了眼。他躺在靠窗的那一边,醒了之后顺手拉开了窗帘。
然后那幅画就暴露在阳光下。
我知道木兔已经见过这幅画,但它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我还是感觉心被揪了一下。
木兔坐在床上,久久地看着那张画,就像那天他站在房间里时一样。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也无从得知他今天和那天的眼神是否有所不同。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他才把眼神移开,伸了个懒腰。
他依然什么都没说。
Day40
离木兔他们离开还剩下十天。
我陷入到一种迷茫的状态中,想告诉自己十天很长,抓紧这段时间和他多相处就好。但是又无可避免地想象着离别的那天,那对于我来说,该是多么的难过痛心。
Day41
我痛恨自己。我不想读书、不想画画、不想散步,甚至连觉也睡不着。任凭剧烈的头痛把身体撕成两半也不肯去吃止痛药。
现在唯有这种巨大的疼痛才能把我的思绪从木兔身上拽离些许。
Day42
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疼得发抖,浑身冒冷汗。只能把身体蜷缩在床上小声喘息着。我不愿意打扰房东太太或是任何人。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门厅里传来了脚步声。我知道那必不是房东太太,那人显然赤着脚。本来脚步声到厨房的位置就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又朝着我的房间过来。我连忙闭上眼睛装睡,可额头上的汗珠却来不及擦去。
那人把被我踢到一边的毛毯拿过来,重新帮我盖上,动作轻柔极了。
我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辨认出那头银发——在漏进来的一线月光下,它们闪闪发亮。
我永远无法推开他,也无法忘记他。
Day43
那晚仿佛只是一个我痛到极点而产生的幻觉。木兔无论对谁都天真快活,相比之下我的感情那么隐晦且不为人知。他喜欢每一个人,喜欢得光明磊落。但那一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动作,却与此有所不同。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研磨,但最终还是作罢。研磨没有义务为我的暗恋操心,而且他已经做得够多了。而我在奢望些什么呢?即使他果真对我有与众不同的感情,那又如何?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不像我在父母的庇护下苟延残喘。我难道能绊住他前进的脚步吗?难不成我真的能恳求他留下来,放弃即将到来的IH?
我不能这么做。
Day44
我决定重新开始画画。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忘掉他,尽快回到从前的生活当中。
今天阳光不错,我找了张小画布,只有之前那张的四分之一大小。我决定先从简单的开始。
墨绿色的森林映衬在蓝色的天空下,让我联想起梵高的画。于是我便试着模仿他的笔触,在画布上层层叠叠地描摹。鲜亮的蓝色卷起白色,以一种奇异的形状蜷曲舒展。
很像我们出去散步时的天空。
墨绿色的树海在猎猎的风中泛起涟漪。
他注意到过我墨绿色的眼睛。
洋桔梗的香气扑鼻,那束花在我的照看下开地愈发灿烂。
甚至可以比得上那夜海边阳台上的那丛。
一切都是木兔、木兔、木兔、木兔。
无可否认的是,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比我人生中的任何一年都更加鲜活。夏日祭、烟火大会、海边之夜,一切场景都比我从前的人生要精彩百倍。父母从来不让我出门,每隔几个月或几个星期必要去一趟医院。他们为此给我买了很多书,还买了油画画具。但如果能够亲身得见书中那些绮丽的景色,那些惊艳的人,又何必埋头书海?
Day45
IH快开始了,这两天饭桌上的话题始终绕不开排球。木兔和黑尾的学校都是强校,彼此都奔着全国冠军去。
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各个学校的王牌球员和招牌战术,其间不乏硝烟气息。我在旁边默默听着,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我不再挨着木兔坐,而是坐到研磨旁边。
晚上的时候研磨来我的房间找我。他拿着游戏机,一边打游戏一边跟我说话,倒也没那么尴尬。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很默契地没有提到木兔。研磨告诉我了他们在东京的住址,说我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来玩。我也十分希望有那样的一天。只是父母恐怕不会同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意我单独出门,这次来乡下也是多亏房东太太是他们的至交。
等他们离开了之后我也可以给木兔打电话。只是,说什么呢?我跟他的世界本来就没有任何交集,也当然没有任何谈资。
而表白则更不用说。如果我告诉他我渴望着他的身体和吻,他只怕会被吓到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告诉研磨。
Day46
房东太太开始催促着木兔他们收拾行李。把脏衣服全都清洗过,一件一件晾在屋外的架子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木兔常穿的那件白色上衣,领口的位置沾上过酱汁,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白色的上衣在夏日的风中飞扬,那一个浅棕色的印记恐怕是他身上唯一一个由我见证过的痕迹。
Day47
还有三天。
今天又下雨了。我一直在想今年的雨为何格外少些。对于雨我说不上喜欢,因为空气中的湿意总是让我无比难受。
但是今天我打着伞出去走了走。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听见房子里木兔他们忙乱的声音,那些声音总是一遍一遍地提醒我他们的离开。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点猛砸在伞面上,像鼓槌一下一下落在鼓面上。我忍不住想象这样凶猛的大雨是如何从世界边缘扫荡到我所处的这一隅小小的海岛。
我举着伞一直走到森林的深处,不至于迷失方向,却也能把自己完全藏在乔木的阴影里。
借着雨声的遮掩,我放下伞,仰起脸,近乎绝望地哭泣。
我只穿了一件单衣,鲜明地感受到雨点砸在皮肤上的触感,甚至隐隐有些生痛。
我撕心裂肺地哭,歇斯底里地哭。我的情绪经常浸泡在冰冷的死水中,但如此鲜明的悲伤还是头一回。我哭到缺氧的地步,甚至想就这样晕过去,但终究没有成功。我依旧得走回去,拖着全身湿透的身体,准备应付房东太太和母亲的责骂。
我不在乎,我必须得让眼泪顺着雨水流出去,这样我才能感觉自己确乎活着。
Day48
一切都变得兵荒马乱。房东太太勒令我不许出门,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抱着电话和母亲解释自己昨天的行为。其实说是解释并不准确,基本上就是母亲单方面责骂我,我沉默地听着,点头称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母亲用尽可能平缓的声音问我昨天为什么要出去。
我无言以对,只说觉得难受,想要发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问我,是不是跟这里的几个男孩有关。房东太太无意中告诉她,那几个男孩马上要走了。
我于是想起来,她也是个敏感细腻的人。恐怕我也低估了她对我的了解。从房东太太和我的三言两语,以及我不曾注意过的细枝末节,拼凑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真相。
但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有点破什么。她把我的沉默当作了默认,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只说让我呆在那里养病,不要回来。
我说好,于是挂了电话。
Day49
今天是他们离开的日子。下午一点,车子会来接他们离开。
我躺在房间里,拉上窗帘,反锁了门,用音响把音乐放得很大声。雷鸣电闪波尔卡。
我应当去向他们告别的。只是我怕一不小心就会把满腔的真心表露在他面前。
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听到大门落上锁的声音,又过了二十分钟,才打开门出去。
房东太太说木兔有东西留给我。
那件浅灰色的浴衣,和那件领口上有污渍的白色上衣。
我的眼泪霎那间决堤,压抑了好几日的情绪全部被释放。我夺门而出,顺着山道奔跑。
我甚至没来得及穿上鞋,脚底被路上的树枝和石子划破了。但当时我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的朝山下跑。彼时我不知道自己跑到山下,见到了他又能如何。我满心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见他,见到木兔。某一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全都模糊不见。我满心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疯狂地奔跑。恍惚间我忽然明悟,原来我也是年轻人,原来我也拥有着书中所写的,少年人的一腔孤勇。十七年人生原来全都是死寂的不曾真正活过的,十七年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一种生命的冲动,就是你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不计后果,甚至用生命去追寻的冲动。
我跑到山下的时候,木兔马上就要关上车门了,他非常恰好地回头看了一下,非常恰好地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我。他金色的眼睛映在我墨绿色的眼睛里,一如朝阳照亮森林。
他金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扬起一个微笑,朝我挥了挥手。
然后他关上了车门。引擎声响起,汽车扬长而去。
我拼劲全力的奔跑也没能追上他。
Day50
睁开眼又看到那幅被我挂在墙上的画。浅绿色毛茸茸的草地,躺在上面的木兔。拉开窗帘,阳光洒在洋桔梗白色的花瓣上。不知不觉我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和他有关。
反正我也出不了门,索性呆在房间里读书。
我决定把他写下来。
Day51
写作的过程比我想象的更加顺利。我很少有过一口气写好几张纸都不往回看的经历。只是让他的身影、我的感情,我们共同的回忆自然地被倾泻到纸上,我甚至不需要去刻意地组织词句。他的银发、白皙而年轻的身躯、金色的眼睛,一切都太过鲜明。
写作使我变得平静。通过这种过程我就当木兔生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这个夏天是偶然之间两个世界产生的联系。
我坐在窗台前,笔尖沙沙地响着,清新的泥土的味道慢慢飘过来。
Day52
今天依然写作、读书、看电影。
今天看的是《花束般的恋爱》。我无限向往男女主角那样的生活,或许遍地鸡毛,但至少他们爱着彼此且真真切切地活着。
Day53
我写到了木兔教我打排球的事。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排球,是本来就放在房子里的。我找到了,清洗好,躺在床上,开始练习托球的动作。
我依旧能看见木兔在我面前高高跳起的样子,把我托出的球砸向地面。
Day54
我好像晒黑了一点。我看着镜子,这样想。从前我的脸色是那种病态的惨白,但现在带上了些许麦色。这让我看起来健康了一些,尽管实际上并不是。我依旧能感受到我生命的薄弱,是靠药物吊着的毫无生机。
Day55
我发现木兔的离去并没有意料中的刻骨铭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我会被迫把那幅画收起来,把洋桔梗扔掉,看也不看一眼排球。但并不是,我带着木兔留下的痕迹,继续生活。
我唯独没有去碰那两件衣服,木兔也许不知道吧,那两件他以为的礼物其实是让事情变得复杂的罪魁祸首。
现在我的生活多了写作和练习排球。我的手指明显更灵活了,能很好地控制住排球。我渐渐喜欢上排球带着重力加速度落在我十指指尖上的感觉。
Day56
母亲给我打电话时又恢复了寻常的语气。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也什么都没有猜到。她也为我的状态感到惊讶,她告诉我她已经做好了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准备。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Day57
现在太热了。房东太太把整间屋子的空调都打开了,所以我不能再开着窗户写作。洋桔梗的花瓣有些蜷曲发黄了。房东太太看见,问我要不要再帮我买一盆,我想了想,还是点头。
Day58
今天我问母亲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学。她同意再过一个星期把我接回东京看医生。如果身体状态允许,就同意我去上学。
我的头依然时不时刺痛,但比两个月之前已经要好上太多了。晒过太阳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健康。我头一回感到有些开心,因为生活好像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不定有一天我再见到他,也能光明磊落地同他打招呼,不必再为自己的心意遮遮掩掩。
Day59
我发现写作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渐渐地我写作不再仅仅是因为他,也是因为自己的热爱。我发现词句会自动在我脑海中排列组合,然后生动地勾勒出他的身影。
我喜欢这种感觉。
他曾经问过我将来想去做什么。当时我没有说什么,现在想来,说不定我可以去做和文学有关的工作。
Day60
好疼……
Day61
……
Day62
被母亲连夜接回了东京。才知道前天我疼晕过去了。
怎么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我受不了了,我好难过。我还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怎么又是这样……
我什么都写不出,无论写什么都没法排解掉一点点悲伤。
Day63
我又开始住院了。这一次好像非同小可。母亲没告诉我什么,但她的眼睛红成那样,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恐怕没有什么好消息。
Day64
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身体的情况,但从各项检查我能差不多看出来,肯定是脑子里的东西又在作祟了。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在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也为此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长大以后慢慢就麻木了。不曾起舞的日子是对生命的浪费,我依旧记得尼采的这句话。所以没有所爱、没有牵挂的生命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有了生活的方向,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复学了。
只差一点点,我就能追到太阳了。
一切都只差一点点。
我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Day65
怎么回事,我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Day66
母亲花了大价钱,把我转到了东京最好的医院。我的病房外有一棵十月樱,说是秋天也会开花。
没想到秋天还能看到花,我感觉很幸运。
医生说视力下降是正常情况,只不过无法靠眼镜矫正。我迷迷蒙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镜中花、水中月。
Day67
我 没 法写作 了。我甚至 看不清 纸上 自 己写的 字。

【以下为录音内容】
Day68
第一次用录音的方式写日记还真是不习惯……
母亲本来是要帮我把电脑拿过来的,但是平常各种检查太多,也不太方便。索性用录音笔,也快些。
我庆幸在山里的那几天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写作,木兔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影像,已经差不多都写出来了。
唯独剩下那天的烟火大会。我感到很遗憾,那是我最珍贵的记忆。
我想让母亲告诉我的病症,她不同意,只说都会好起来。
我们都知道那是安慰人的话。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再见他一面。
Day69
我的头依然痛,而且时时刻刻都在家中。能听得出来父母和医生都是心急如焚的样子。
他们今天在病房外面争论到底要不要动手术。我知道想必那时风险极大的手术,他们才争论得不可开交。
我想,这个决定恐怕要我来做。
Day70
昨晚没有睡着,我一直在想着这个决定。
到了这个关头我才发现自己的胆怯,面对死亡的胆怯。
Day71
他们果然来询问我的意见了。
不做手术,意味着我随时会有死亡的危险。做手术,一定概率能彻底痊愈,但是风险同时也很大。
医生让我尽量早做决定,这样他们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研究出最保险的手术方案。
Day72
我说想要出去走走,被父母拒绝了。他们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从小我的身体就不好,但从来没坏到这个地步。这样的情状,他们也是第一次经历。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没法说什么。
Day73
今天医生又来了,问我想好没有。
我跟母亲说,我想见一见他。
她看起来很挣扎,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Day74
母亲告诉我明天下午训练结束后他会来。研磨和黑尾也一起。
我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不再和他相见,带着他留在我身上的痕迹走向自己的未来,没有他的未来。和他的再一次见面,无论对我还是对他,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十七年以来我一直循规蹈矩,我想,就当这是最后一次任性。
Day75
入院以来我都没吃下东西。我又缩回到之前苍白瘦弱的状态。
上午我一直缩在被子里,产生过很多次想要告诉母亲让他别来了的冲动。
中午的时候房东太太来看我,她把我的画带来了。不是挂在墙上的那一幅,是被我早早就收进衣柜的那一幅。由狂乱的笔触画下的他。
如今我只能依稀看见那幅画的颜色了,我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画布,终于决定见他。
下午研磨和黑尾先来了。他们告诉他训练的场馆离这里比较远,打车过来还有一段时间。
黑尾跟我说了几句玩笑话,他看起来很善解人意,那几句话成功地让我笑了起来。
研磨坐得近了些,这样我就能看清他猫一般的瞳仁了。他的手很凉,但还是比我的暖和一些,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研磨曾经是唯一一个发现我心意的人,但那天在山下公路旁的一个对视,想必让在场的其他人也知道了。
他们告诉我他们的和木兔的学校IH首战告捷,我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们陪我说了很久的话。大概有两个小时吧,然后一切突然归于沉默。
我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不******是太不方便。
后来我看到一团在阳光下变成莹白色的发丝。
他来了。
木兔。
研磨和黑尾离开了,于是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先拥抱了我。很用力。我甚至能听见心脏在他胸膛里有力地跳动。
半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流泪,在他的怀抱里,冰冷的泪水落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才分开。我向他说了那个选择,是否手术。
他说他的话就会选择手术。
我说好,那就手术。
我请他再呆一会儿,就像那天我发烧时在医院里一样。
他答应了。
我们像以前一样挤在一张小床上,他的脸上还留着剧烈运动留下的红晕。我们很默契,谁也没有说起那天在公路旁的事。
我跟他说我还在练习托球,如果手术成功,我能够痊愈,就加入排球部。以后给他托球。还说我给他画了油画,写了文章,以后整理出来给他看看。
他跟我说国青队训练的事,那些天之骄子一般的选手。他说我在排球上真的很有天赋,脑子也聪明,如果选择打排球的话一定是相当出色的二传手了。
真好啊,我想。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生病,如果我真的参加了排球队,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一名作家。
如果我真的有本钱向他说我喜欢他。
但没有如果。太阳落山了,他还是走了。
Day76
我跟医生说我决定手术。辗转反侧几个晚上都没有答案,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我做出了决定。
因为是他说的,所以这个决定在我心里分量变得很重,也让我变得坚定。
Day77
医生说他们已经敲定了手术方案,再过一周就可以开始手术。
我渐渐不再害怕了。
Day78
这段时间黑尾和研磨时不时会过来。他们不愧是强校,一路过关斩将,已经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参赛资格。
黑尾告诉我他的队伍也是这样。他是东京IH赛场上最闪耀的球员之一,强大的王牌。
我多想去看一场他的比赛。亲自坐在观众席上,为他的每一次得分摇旗呐喊。
Day79
十月樱好像快开花了,我看不清,但能闻到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息。
Day80
研磨来的时候把他们三个的电话存进了座机。
我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死亡的阴影带来恐惧,也带来勇气。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无所畏惧。
我们依然如旧谈天,气氛很轻松。我们约好了等我手术完了就去看富士山,他会给我介绍他在学校和国青队的朋友们。
Day81
房东太太又来看我,给我带来了我们在山上经常喝的果茶。
茶入口的一刹那我就想起了那个雨天。我们坐在客厅里喝茶和汽水,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
Day82
夏天要结束了。
我躺在病床上,再过三个小时就要被推进手术室。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木兔的电话。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但我们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们没有再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可能会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谈。
“我很想念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我说
他沉默了很久。我没有等他的回答,继续往下说。
“我很想你。”我对他说。“你知道,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所以我现在必须得说。”
“我喜欢你。”
Day83
【孤爪研磨的日记】
赤苇的手术成功了一半,他活下来了,但并没有醒来。
木兔说要去看他。听说他们两个在手术之前最后通了一次电话,但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木兔在那之后都很消沉。离全国大赛还有一段时间,他队里的队员也就由着他去。
我从来没见过木兔这副模样。飞扬的神采好像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他变得陌生了。
当他看着躺在病房里的赤苇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Day84
医生说赤苇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但就在昏迷中走向死亡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事到如今谁也说不出话来了。
木兔总是最后一个从医院离开的。
Day85
十月樱开了。木兔路过的时候捡了几朵落花,夹在了床头赤苇的日记里。
Day86
赤苇的母亲把赤苇写的文章给了木兔。他写的时候没用真名,但一眼就看出来写的是木兔。
赤苇说他对木兔的感情算不上爱。我想,果真如此吗?
Day87
木兔呆在赤苇病房里的时候是少见的安静。他那么富有活力的一个人,如今竟有些走向衰败的意味。
赤苇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对木兔来说意味着什么。
Day88
今天临时有练习赛,我和小黑没去医院。但木兔好像依然去了,风雨无阻。
Day89
一场秋雨一场寒了。木兔还是一件单衣,坐在赤苇身边。
我把一旁放着的毛毯递给他,木兔看着那张毛毯,凑近闻了闻。
大颗的泪珠从他眼里滚落。
我想起来了,那张毛毯是赤苇一直盖着的。赤苇爱干净,那张毛毯上有着清新的芳香,是洗衣凝珠的味道。
我不禁想,如果他们都勇敢一点,那么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Day90
赤苇太瘦了。一米八几的身高,现在只剩下恐怕不到一百斤。
Day91
医生说赤苇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恐怕是希望渺茫了。我今天撞到他母亲和医生在交谈,医生问还要不要拿设备维持赤苇的生命。
他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哭起来,瘦小的身躯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鬓角的几缕白发格外显眼。
Day92
木兔得回去训练了。他父母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但是木兔对谁都不说一个字,他们无法,只能来找我。
我只说他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现在命悬一线,可能醒不过来了。
他们沉默了,只说让我和小黑好好陪着他。
我说好。
Day93
赤苇床头的洋桔梗依然开得很好。我愣住了,后来才想到,应该是木兔在照顾。他那么粗枝大叶的一个人,竟然有耐心做这些事。
那个夏天好像把他彻底地改变了。
Day94
赤苇母亲把那些文章和一幅画都送给了木兔。那张画画的是木兔,他躺在草地上的样子。画得很美。
木兔紧紧地攥着木质的画框,关节发白。
Day95
现在结束训练之后去看赤苇和他的母亲已经成了木兔的习惯了。
Day96
小黑和我都有点担心他。他从没消沉过这么长的时间。
不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
Day97
今天我和小黑去接木兔回来。上去的时候,发现他在赤苇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他们都不对对方说爱,现在徒留下遗憾,终究无可奈何。
Day98
赤苇母亲收拾病房的时候发现了另一幅画。那幅画很潦草,我没学过美术,但我隐约觉得,那画的也是木兔。
他母亲在那幅画的背面发现了一张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应该是赤苇视力下降之后写的。
他说如果手术不成功,他醒不过来,就不想用设备再维系自己的生命了。与此同时,还想把有用的器官捐献出去。
我觉得他母亲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她的脊背慢慢的佝偻下去,拨通了木兔的电话。
Day99
木兔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激动的样子,他的眼圈发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他蹲在赤苇的病床前,绝望地哭着,曾经健壮的身体也消瘦下去,尖锐的肩胛骨几乎要刺穿皮肤。
木兔一直陪在赤苇的身边。我们站在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窗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平静。
最后,他在赤苇的耳边说了什么。
我听不见,但无端地觉得,那可能是“我爱你”。
Day100
十月樱开得漂亮,富士山藏在浅粉的花瓣后,像极了浮世绘。
漂亮的季节与漂亮的少年,很相配。
夏天彻底过去了,但我们谁也不会忘记那个夏天,那个苍白的年轻人,和他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的爱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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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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