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苇京治| 兔赤】年纪

十二月初,东京尚没有下雪的迹象。

尽管只是下午四点多,赤苇京治坐上去父母家的电车时天色已晚。大概这就是冬季,白昼时长日益缩短,直到太阳直射南回归线的那一天。

四点多钟的电车不算拥挤,周围的乘客大多低着头捣鼓自己的手机,整节车厢只有几个同行的学生凑在一起聊着什么,在列车运行的噪声中让人听不真切。自从工作后赤苇就丢掉了给手机静音的习惯,尽管并未听到任何讯息的提示音,他还是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锁定屏幕界面上果然一条新消息通知都没有。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点,转瞬间雨滴拍打在车窗上的声音犹如擂鼓。早上出门前赤苇看了天气预报,尽管知道所谓预报大抵是不值得过度信赖的,但看到50%的降水概率后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将雨伞装进包里。

这下算是没白带伞。

赤苇看向窗外,如此想道。

人们常常会有类似的郁闷经历,带伞出门永远不会下雨,想着“今天天气不错,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吧”于是为了省事没有带伞,没过多久在瓢泼大雨中狼狈奔跑时就会为自己的侥幸懊恼。而当自己为了实现某个计划调整自己的时间表时,总会有各种无法预料的状况发生,最终结果是所有事都变得一团糟,让人郁闷不已。

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

但今日是异常顺利的一天。他最近负责的新人漫画家这段时间分镜进步很大,上午会面时他们交换了一下修改意见,出道的事情终于正式提上了日程。午饭后版权部门的同事送来了合同,确认无误后赤苇带着研修生去拜访了宇内天满老师,处理了一系列签字授权的手续后,赤苇今日的工作提前结束。

周刊编辑部总是异常忙碌,周末加班是常态,错过末班车在编辑部过夜或是通宵加班也似乎成了工作的一部分,不过对于已入行六年的赤苇京治来说,在工作和生活之间找到平衡这个课题已不再让他感到棘手。当然为了给这周二腾出些许空闲时间,前几日他的工作安排明显紧凑不少,能在今天按照预期时间下班,也要感谢愿意配合他的日程安排的同事与漫画家们。

不过,赤苇还是忍不住想,也许这算生日带来的好运吧。

12月5日,今天是他的生日。

共事几年的同事其实早已习惯他会为了今日提前下班而把前几天的工作日程填得满满当当,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对赤苇究竟和谁一起过生日感到好奇。

赤苇京治,全公司公认的美男,有着出众的样貌再加上一米八几的优越身高,女人缘好得让他们这帮糙老爷们嫉妒到眼红。他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讲话也相当有趣,但这家伙向来滴水不漏,神秘得让他们心像猫抓似的。

在工作场合中探听别人的隐私确实会让人感到冒犯,但相熟后很多禁忌便不再是禁忌。哪怕不是别人问起,闲暇之余聊天时当事人也会自己主动提起私事。谁谈了新女朋友,谁的父母来东京探望,主编家女儿什么时候升学,隔壁部门的谁下个月要结婚,每个人工作之外的生活碎片总能飘进大家的耳朵之中。

但他们确实对赤苇知之甚少。

有恋爱对象吗?有喜欢的人吗?还是已经结婚了?又或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该不会是已经离婚了吧?这种事情就算好奇,直接去问也太过失礼,总之他们的旁敲侧击数次以失败告终。不过这群有时候过于无聊的编辑们可以确定,这小子肯定比表面看起来的不简单还要不简单,经常在周末神龙不见首尾这一点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下午出发前有后辈终于忍不住问了他要去做什么,连主编都举着报纸掩饰自己探究的目光。赤苇只是笑着回答道,要和父母聚餐。

这个平淡的答案不能让这帮期待什么劲爆消息的家伙信服,但事实确实如此。

 

“我回来了。”

赤苇换过鞋后将雨伞和大衣挂在玄关处。父亲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见到他后点了点头,道:“你妈在厨房。”

“好。”赤苇往厨房走去,到走廊时又忍不住顿住脚步,“老爸你不会是被妈赶出来了吧?”

“快去吧,说这些。”父亲明显是被戳到了痛处,不耐烦地抖了抖报纸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妈最近在研究什么西餐,这我哪里有头绪,总之你去帮把手。”

这话得好像换个菜系父亲就能大显身手似的,实际上无论是和食还是中华料理父亲都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国中时期母亲由于工作原因经常出差,在家的时间比早出晚归的父亲还少,午饭便当和晚餐在毫无厨艺可言的父亲手里变得异常单调。连续三天对着两碗泡面相顾无言后,赤苇忍无可忍,彻底剥夺了父亲的掌勺权。

很长一段时间赤苇觉得父亲只是不想做饭,毕竟装作厨艺不精就可以看电视看比赛放松一下,就可以等着饭菜端上桌。直到这两年母亲忽然在烹饪上找到了兴趣,空闲时就喜欢钻进厨房研究吃食,父亲对自己被忽视表示不服,不就是按照菜谱烹饪食物吗,有什么值得花这么大功夫的?

母亲调侃说,如果做饭真有这么简单,小京至于十几岁就开始自己做饭了吗。父亲狡辩道那是因为他太忙了没有时间,但母亲的言下之意成功激起了父亲自我证明的斗志,自那之后父亲也开始下厨,像是要和自己的妻子在厨艺上一决高下似的。

而独子赤苇京治作为唯一的裁判,周末团聚时在父母期待的眼神中品尝了两人端上来的菜肴,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父亲说了实话:“也许有些人就是在烹饪这件事上没有天赋吧。”

“宝贝回来了。”

还没推开厨房门,赤苇就闻到了热腾腾的香味。听到动静,母亲只顾得上侧过头和他打了声招呼,她正将焯过水的菜从锅中捞出。

“好香啊。”赤苇凑了过去,顺手搅动了一下另一个炉灶上炖煮正在咕嘟冒泡的肉糜汤汁。

“牧羊人派,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呢,不过羊肉你和你爸都不爱吃,我就用的牛肉。”母亲指了指旁边料理台上倒计时终于归零发出提示音的电蒸锅,“刚好你来了,那边的土豆块加黄油碾成土豆泥,别忘了擦芝士进去。”

赤苇一边拔掉电源一边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来了可以直接吃饭呢。”

“饿了吗?早知道妈妈就早点开始了。要不先吃些点心垫一下?“看到他摆了摆手,母亲又忍不住嗔怪道,“都怪你爸笨手笨脚的,帮不上一点忙,站在这还碍事。要不然两个人备菜,你一来就可以开饭了。”

“碾土豆泥这种事情怎么看三岁的小孩都能做好。”这次倒是他发自内心的嘟囔,“这分明是老爸看你不让他进厨房闹脾气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看这虾,和他说了‘剃虾线后斜着改几刀,不要忘记留下虾尾的壳’,结果弄得这样惨不忍睹。我实在不想剩下的几只也成这样,说了他几句,他还不情愿了,那就所幸就不要他帮忙了。”

母亲在他面前晃了晃盘子,一排还未处理的青虾旁摆着几块散烂的肉块。赤苇都可以想象到母亲生气和父亲心虚又要嘴犟的画面,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下次给他简单一些的任务,比如说碾土豆泥。”

“有道理,难得他老人家这么起劲,还是不要打消他的积极性为妙。”母亲点了点头附和。

碗里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土豆块,赤苇看了下旁边放着的一杯牛奶,玻璃杯上还挂着薄薄的水雾:“牛奶要加进去吗?”

“是的,差一点就忘记了。你看情况分几次加进去,再加一勺盐,搅拌均匀就可以。”

听到母亲关了炉灶,再想到料理台上放着的面糊,赤苇说道:“是要炸天妇罗吗?那牧羊人派就交给我吧。”

“宝贝会做吗?”母亲有一点惊讶。

这个肉麻的称呼听了这么多年赤苇都被迫习惯了。他曾经和母亲说过,但相比小京这样的叫法母亲还是更加钟爱这个称呼。但想到今天开始自己正式步入28岁,赤苇难免感到啼笑皆非。

“做过。圣诞的时候试着做过几次。”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走到他旁边放下锅和烤盘:“那就拜托你了。”

母亲看着他熟练地将肉糜和质地稠软的土豆泥分层铺在烤盘上,还颇有闲情雅致地在土豆泥上用叉子画花纹,她转过身,低头开始剃虾线。

京治是一个不怎么需要父母操心的小孩。

他那一板一眼的性格在小时候就早已初见端倪,但和其他小孩一样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京治和他们无话不谈。

不过这样的饭后闲聊大多数情况下是京治和她把电视剧当背景音乐,聊着学校里的见闻,丈夫偶尔插上几句。今天课堂上老师教了些什么,有什么自己或者同学出糗的小趣事,回家路上看到漂亮晚霞,草丛里窜出来的机灵小肥猫,凡是他能想起来的,事无巨细,总之都要分享给他们。

小大人一般的京治说话时向来严肃,每说完一件发生在他那小小世界里的故事,他就会停下来,抿着嘴唇眨巴眼睛等待自己的反应。尽管并不明白“润色”的汉字与片假名如何书写,他还是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自己觉得有趣的故事听起来也像他认为得那般有趣。

小家伙不知道自己那肉嘟嘟的小脸配上认真的小表情有多可爱,当她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一口时,小家伙会更加严肃地对她说,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可以这样。

尽管小京治会******,后来他还是默默接受了妈妈的这种表达方式。

母子之间亲昵的无话不谈没有持续很久。

京治即将小学毕业时她在企业中的管理层岗位又升一级,更上一层的薪资水平背后是不断挤压个人时间的繁重工作。没过多久次贷危机导致全球金融海啸,也有一场瓢泼大雨浇到了他们一家人身上,丈夫经营的公司出现了************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无法离开工作岗位,丈夫为能给员工开出工资而焦头烂额,夫妻二人都没有更多精力去照顾家中的独子。

一开始是摆在那张实木餐桌上她亲手烹饪的菜肴,没过多久变成饭店打包回来的简餐,到最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有便利贴上寥寥几句话和放在冰箱里未过赏味期限的速食在等结束部活的小京治回家。

她不常在家,需要出差时甚至半个月都不在东京。她没有太多闲聊的时间,京治也慢慢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交流只剩下每日互报平安的短信。

人到中年,需要操心的课题可以简单归为两类,一是工作,二是家庭。她和丈夫将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各自的事业上。

而京治是一个从来都不需要他们操心的小孩。

京治在学习上很有天赋,对文字相当敏感,在排球运动上也有不错的成绩。起初只是因为国中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参与社团活动,京治在他爸的建议下选择了排球。她和京治学校同学的妈妈们联系虽然并不密切,但也从这些忧虑的母亲口中得知许多学生都惧怕教练的训斥。

“还好吧,教练是很严厉,但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打就行。”

京治是如此回答来打消她的疑虑的。

时间推移,接到国中录取仿佛还在昨日,高中择校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部门聚餐,几杯酒下肚后同事开始为自家孩子的学习成绩唉声叹气,送孩子去上昂贵的私塾也未见成效,为此妻子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末了同事想起看球赛直播时妻子在一旁抱怨小孩成绩始终未见提高,又责怪他对孩子一点都不上心,两人为此争执了几句,到最后妻子道出了自己的目的:赤苇家的儿子成绩一向很好,还是排球部的主力,于是就想让自己丈夫找机会打听一下人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看着同事虚心求教的模样,她却一时语塞。她和丈夫从未送京治去塾,夫妻两也几乎没有盯着京治学习的经历。如此回复难免有炫耀之嫌,但若是说自己不知道又显得自己作为母亲过于失职,还让同事觉得自己在敷衍。

她最后是靠喝酒躲过这个问题的。

京治念国中三年级的秋季,某一天正在开会时她接到了京治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告诉她,京治被一所私立高中的教练看中,提前拿到了推荐资格。

她很高兴,一向不苟言笑的丈夫也难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乖巧懂事的独子如此争气,他们没有理由不感到骄傲。

但看着夜晚汽车灯连绵而成的河流,坐在只有疲惫和沉默与行驶噪声合奏的晚班地铁,她都在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愧疚依旧爬满了心房。

 

将烤盘放进烤箱后赤苇就被母亲赶了出来。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了,等饭的时间就和你爸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吧。”母亲笑着说道。

并没有什么可聊的。

赤苇耷拉着眼睛默默地想。

察觉到他的目光,父亲放下报纸看了他一眼,两人相顾无言,又扭过头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掏出手机,忽然跳出一堆未读讯息。工作上有过往来的合作伙伴、负责过或者正由他负责的漫画家,还有枭谷的大家都给他发来了生日祝福,他便低头专心一一回复表示感谢。直到母亲把父亲叫过去端菜,又招呼他快点上桌吃饭。

晚餐很丰盛。

牧羊人派极为成功,外层焦脆内里绵软的土豆泥搭配精心调制的肉馅,丰富的口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吃几口。父亲本还有些不情愿,架不住浓郁的香气攻势,一边说着也没有多厉害嘛,一边又往盘子里填了一块,在母亲的注视下只得诚实地承认自己确实觉得很好吃。

“最近工作怎么样?”父亲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赤苇咽下口中的天妇罗炸虾,回答道:“老样子,还不错。”

他记得过去家中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那还是他会坐在餐桌边等母亲将饭菜端上来的小时候。

记忆中他没少为此挨训。父亲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人,每当他在饭桌上忍不下过于安静的气氛而说话时,父亲都会板着脸训他。好在他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小孩,几次后也就习惯了只有咀嚼声和餐具碰撞声响的餐厅。

大概昔日的铁律也会被时间吞噬掉威力。

“最近很忙吧?有好好吃饭吗?看你都瘦了。”母亲心疼地说。

“欸?”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夸张道,“有吗?我明明一直在坚持运动啊?”

“哪次你回来,你妈不是这么说的?”父亲冷笑道。

收到母亲的眼神威胁后父亲悻悻地闭嘴,摆出一副你们慢慢聊他不参与的样子。

赤苇也收敛起了刚才开玩笑时的表情,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到了年底工作确实会多一些,但我应付得来。”

“那也不要熬夜,知道你们总是会忙很晚,但比起工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定要按时吃饭,如果真忙得很晚饿了的话要吃些东西,不然太伤胃了。”

母亲一说起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父亲打断道:“说起来,京治,新年你有什么安排吗?”

说完他还担心妻子没反应过来,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母亲突然停下了叮嘱,父亲也闭口不言。

餐厅里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沉默,和母亲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赤苇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良久,母亲终于下定决心,她一字一顿地说:“下次,你带他一起过来吧。”

赤苇脸上的平静在一瞬间崩塌。

他确定母亲刚说的是“他”,他没有听错。

看着儿子难得露出如此不受控的惊讶表情,她决定一鼓作气,赶在京治有任何可能反驳前飞快地补充道:“是木兔家那小子没错吧?”

眼睛里的隐形眼镜带来一阵干涩感,他今日出门时忘记带眼药水,工作时已经感觉到有些不舒服。赤苇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试图缓解,无济于事。

现在否认大概也无济于事。

就说今天怎么这么顺利,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赤苇想道。

“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从父母家出来,一直到坐上回家的电车,赤苇终于松了口气。

在他母亲和他接连丢下两枚“炸弹”后,饭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这让他想起来小时候一家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却一言不发的情景。

这不是什么值得批判的陋习,相反,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吃饭不说话对身体显然大有裨益。也有不少医生和营养学家提出过类似的建议。

但说不清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格外讨厌这样的安静。

过了许久母亲率先打破沉默,他们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然后晚餐就这样继续着,三个人都在假装刚才那几句对话并不存在。

母亲的手艺一直很好,菜肴格外可口,而且每次他回家时餐盘里总会有他喜欢的芥末拌油菜花,他吃的总会比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多一些。

接下来是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吃蛋糕。

绵密香甜的动物奶油送入口中后,赤苇才惊觉自己今日摄入的碳水量注定严重超标。

赤苇在“人近30岁新陈代谢变慢,不能如此暴食”和“偶尔放纵一下有利于坚持长久的健康饮食”之间犹豫了一秒,光速滑向后一个选项。

母亲选的蛋糕不大不小,三个人刚好足够,不用为剩下没有吃完的蛋糕发愁。

在这之后赤苇没有多留多久,他打着想早点回家休息的旗号,八点不到就和父母告别离开。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这么早回到公寓,但他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在这里多呆一秒。

再多一秒,母亲眼里藏不住的歉疚和担忧就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想看到这样小心翼翼的父母,他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等到了公寓楼门前,他的脚步又迟疑了起来。

去喝一杯?家里倒还有酒,还是上次木兔前辈来时一起买的,至今还没喝完。

但无论在哪喝酒都难逃失恋买醉之嫌。

他确实有想宣泄情绪的想法,或是用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家处理一下那份并不着急提交的企划案。

怎么感觉听起来更加可怜了?

可他只是不想再去想自己已经和木兔前辈分手这件事,至少不要和现在一般,在任何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间里陷入名为木兔光太郎的漩涡。

相识十三年,恋爱八年,六年的异地恋,他们有过无数次争执也有过无数次吵架,也闹过几次分手。

然后他们重归于好,继续在相距500公里的东京与大阪相爱。

只不过这次,赤苇第一次感觉,他们可能真的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只是没有想到这概率会真的变成百分之百,也没想到这一天会如此之快到来。

大概这种不愿面对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时间点,他都会想,“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啊”。

赤苇不用翻看自己的日程表就可以说出一周内具体到日的工作安排,但他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分的手。

前天?还是半周前?应该没有一周,因为一周前他调整工作计划时,他还和木兔前辈打过电话商量要不要一起过生日。

不过这并不重要。

分手理由又是什么呢?虽然没过去多久,赤苇却已经有些茫然了。

在木兔离开东京加入位于关西大阪的黑狼俱乐部时,他们就开启了漫长的异地相恋。最初木兔前辈还很希望他能够来大阪发展,他们就可以住在一起,哪怕没法同居也是在同一座城市生活。届时他们会像每一对热恋的情侣那样经常见面,不用在往返六小时的新干线上书写思念。

他拒绝了木兔前辈的提议。

为此他们争吵,甚至冷战过。他们都有彼此无法放弃的事业,也有自己的坚持,彼此也心里清楚究竟什么是对方最好的选择。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他们适应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每天视频通话,无数条通信,几十张新干线车票,还有一张张球赛门票和飞往国外比赛城市的机票,都成为他与木兔前辈相恋的票根。

这个话题木兔前辈也再未提起过。

那时他们想,很快就会找到解决方案的,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案的。但那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并不需要着急。

年轻时人总觉得未来很远,但来不及细想,未来已然到了眼前。

年号从平成变更为令和,Covid-19阴霾下开启的二十年代,日本奥运会举办,转眼间现在已是2023年。

他们还是这样,只有短暂的相聚,和长久的分别。

某一日赤苇惊觉,也许就是该在当下做出改变了。

那天他告诉木兔他在考虑是否要去大阪工作。

只是这次终于轮到他被木兔前辈拒绝。

在木兔前辈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之后,他们两个再度爆发了争吵。结果是,木兔前辈对他说,他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这是赤苇第一次从木兔前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木兔前辈在赛场上是耀眼夺目的明星,在照顾自己这个课题上却是个相当笨拙的家伙。木兔前辈的好友在得知他一直打理着木兔前辈的一切时,颇为受不了地调侃他们,问他为什么如此纵容木兔这家伙。

木兔前辈立刻用令好友恼怒的炫耀口吻反击道:你小子这是羡慕我吧!

所以这个没人在意答案是什么的问题,赤苇并没有说出答案。

并不是他在纵容木兔前辈。

赤苇在心里小声回答道。

社团活动时他们第一次有交流是木兔前辈凑过来邀请他一起加练,在他逃避自己的感情而高三一年没有主动联系木兔前辈,就这样以为一切到此结束时,是木兔前辈又找到了他。

是他在木兔光太郎的纵容下,一步一步向着木兔光太郎的心里走去。

也许有人认为像他这样一直追逐着自己心中的太阳会很疲惫,但是赤苇只觉得,能够继续站在木兔前辈身边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人总是贪心而善变。

人总是永远都不会觉得满足。

终于到了他们周围同龄人都开始结婚生子的年纪,终于到了回家会担心父母催婚或是安排相亲的年纪,也终于到了心中天秤不自觉向家人倾斜的年纪。

赤苇京治终于觉得,这样的恋爱并不能让他满足,他想要的远比他以为的多。

可能现在说这些确实很可笑吧。木兔前辈希望他们能够陪伴彼此时,他有着各种理由继续留在东京;数年之后他隐隐意识到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时,又怎能默认木兔前辈还保留着同样的期待呢?

木兔前辈到底是怎样想的,他其实并不清楚。

他没有来得及说清为什么自己在多年后突然想通了,木兔前辈也没解释为什么反对,稀里糊涂的争吵本就算不上什么有效沟通,最后是木兔前辈的那句话让彼此都冷静下来。

分开一段时间。

然后呢?

也许他们又继续着长久的分别,也许木兔前辈还是想要近在咫尺的恋人。

这个人不是一直让木兔前辈失望的自己。

他从来不会质疑木兔前辈对他的爱。但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只要有爱存在就能拿到幸福的入场券。

但生活告诉他们每个人,爱并不是解决方案。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发出短促的提示音,他租住的地方算得上高档公寓,但不知为何电梯开门总是慢吞吞的,这一两秒的等待也足够让人感到烦躁。

也许他不该提起这是个事情,这样他们还可以装作他们之间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出现问题。

这样起码他的28岁生日还有木兔前辈的陪伴,也许还有一个一起度过的圣诞节,还有最后一个隔着手机屏幕一起等待新年钟声的夜晚。

赤苇一边等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边走神地想着。

也许他今天不该去父母家,他应该趁着自己有“过生日”这个借口,搭上新干线,熬过三小时的忐忑后站在木兔前辈面前。

他们应该面对面地交谈,有关于未来的讨论就该慎重不是吗?他们应该坐下来,面对面地,好好地谈一谈。

如果说这么多年他学会了什么,那大概就是不到最后不可以放弃。还有就是,就算抱着悲观的态度,也要尝试积极地去改变事态。

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木兔前辈了。

推开隔断电梯和走廊的门时,赤苇还在想,这下明后天又难逃加班。

年末公司行政会议明显增多,但基本都在工作日内,不会占用周末的时间。现在就是要看明天截稿日的情况,还有新企化的推进程度。等拿到新人漫画家的新分镜,编辑部内部就可以开会讨论出道事宜,不过赤苇估算了一下,这大概要到下周周中才会有新进展,毕竟修改和完善原稿都需要时间,急不来。

剩下的只是一些文书工作,哪怕工作量超出预期,也可以在列车上完成。

等回家排一下时间表,周五如果能正常下班他就立刻冲向车站,如果不能那就赶周六一早好了。

对了,还要回去查一下比赛情况,不知道接下里的几天木兔前辈所在的俱乐部有没有比赛。

走廊的声控感应灯也同样有些迟钝,关门声和赤苇的脚步声都没能唤起一丝光亮。不过住了这么多年的公寓,赤苇大概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自家房门。

于是他将近走到了自家门口,才注意到进门地垫旁坐着一个人。

他们两人沉默地对视许久,赤苇才小声道:“木兔前辈,你不是有钥匙吗,为什么不进去等我。”

 

太阳下山后气温降低不少,赤苇倒是不担心木兔一直在过道里等他会被冷到。所谓恒温高档公寓,连过道里都有开空调供暖,只是住户每个月都要缴纳不低的管理费。

虽然不知道木兔前辈抱着什么心态一直在门口踟蹰,但是一进房门,木兔前辈就颇有房子另一位主人的自觉似的将蛋糕放在了吧台上。

还有玫瑰,不过玫瑰在开门前就已经塞到了他手里,还是因为他说不方便掏钥匙开门,木兔前辈才又拿了回去。

搞什么呀。

赤苇捧着玫瑰,进门也没有摘下围巾,反倒是向上拉扯了一下,试图遮住自己的脸颊。

赤苇本来没有在家里放花的习惯,鲜花干枯后也依旧美丽,只是他不怎么喜欢有些腐烂的浓郁香气,所以家里只是养了一些不需要花多少心思打理的绿植装饰房间。

但是木兔前辈很喜欢给他送花。见面时,或者什么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就会联系附近花店的店员给他送一束花,作为不能相见的周末里一点甜蜜的小惊喜。

所以赤苇的家中有了一堆花瓶。

他想了想并没有先将这捧玫瑰放进花瓶,而是摆在了餐桌上。

不过说起来上周木兔前辈才送的花估计已经有些干枯了吧?

赤苇下意识看向窗边摆放花瓶的位置,又忽然愣住。

一束荞麦花静静地立在城市的万家灯火前。

赤苇给木兔倒了一杯水,顺势坐到了木兔不远处:“等了很久吧?木兔前辈应该先给我打个电话的,我今天去父母家,没有那么早回来。”

也不想想万一自己加班怎么办,万一加班到错过末班车于是索性在编辑部过夜怎么办。

“那就不算惊喜了!”木兔的眼睛亮亮的,略微提高音量反驳道。

那也可以在家里等自己回家,而不是可怜兮兮地蹲在家门口。

赤苇知道木兔前辈没有装可怜的意思,一直没有用钥匙打开门大概率是因为木兔前辈意识到多少有些不妥,毕竟他们现在是处于”让彼此冷静一下“的分手冷静期。

但是赤苇承认,木兔前辈在门口发呆的样子,确实让他心中一软。

木兔继续说道:“而且其实我没有等很久。知道你今天肯定会去伯父伯母家,我订的票是下午六点多到的,先去吃了饭再去取花和蛋糕,过来之后等了不到二十分钟你就回来了,真的是很幸运呐!”

木兔上扬的语气让赤苇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对于人类来说做到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类大抵是不可能的,可对于赤苇京治来说,木兔光太郎前辈一直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就算忽略这个前提,生日的夜晚,跨越五百多公里来见他,带着玫瑰花和蛋糕,赤苇京治就算是傻子也会明白木兔光太郎在想什么。

但他还是在内心唾弃了一下自己装傻充愣后,看着木兔前辈的眼睛,道:“木兔前辈,我们……”

我们已经分手了。

赤苇说不出口。

木兔脸上表情短暂卡壳,然后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Akaashi,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啊?”

他今天没有用发胶,那头银灰色的短发格外乖巧地蓬松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只是此刻,赤苇觉得木兔前辈更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头鹰了。

“是木兔前辈说的,‘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不是吗?”赤苇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听起来还是往常那样平静。

“说完立刻就后悔了。”木兔光太郎哭丧着脸说。

木兔看着赤苇从挂着伪装出来的平静变成面无表情,隐隐透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赤苇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尽管总板着一张脸做严肃状,当他内心波动比如想要吐槽些什么时,他的眼睛会微微眯起。并不算容易察觉的微表情,但在木兔看来就是十分明显。

眼下,赤苇就是这个表情。

木兔可怜兮兮地看着赤苇:“Akaashi你生气了吗?”

赤苇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木兔前辈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我去大阪吗?”

“因为我不想Akaashi为了我放弃一切。”木兔如此说道。

赤苇感到心中一颤。

木兔光太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相信他的力量。

虽然这家伙文采平平,也没有用严密的逻辑和激昂的文字俘获听众的演说能力,但他是一个纯粹而真挚的人。

这一点,就胜于千言万语。

就像现在这样。

赤苇垂下眼帘,轻声说道:“那木兔前辈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觉得是在放弃自己的事业或是喜欢的生活呢?”

赤苇觉得眼睛又开始干涩起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到家忘换眼镜了,今天佩戴隐形眼镜的时间过长,怪不得这么不舒服。

“木兔前辈知道有几年我和我爸关系不怎么好吧?”看到木兔光太郎点头,赤苇继续说道,“从高中开始,我和我爸一年里都不会说几句话。到大学时关系没有变好,反而更糟糕了。他知道我选了文学专业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很好笑吧?其实他并没有怎么关心过我的学业。”

赤苇知道木兔家里的关系一向很好,他是在父母和姐姐宠爱和支持下长大的小孩,所以未必能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木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伸手将他拉近自己的怀里。

于是他悄悄地将脑袋靠在了木兔前辈的胸膛上。

“比起继续打排球我更想从事文字工作,但是我爸不是这么希望的。不过我妈一直很支持我,而且有时候在家里我妈的话语权更大一些,他不满意也无可奈何。”

“最开始工作的那两年我没有回过父母家,我妈偶尔会去我之前租的公寓看我。毕竟得知我成了漫画编辑的时候我爸格外生气,一度说要和我断绝关系。”说到这赤苇反而笑了起来,“不过他向来都很挑剔,我也过了拿他的话当圣旨的年纪。”

“但这几年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大概是从疫情第一年开始的吧。20年生日前半个月我突然接到了我爸的电话,当时真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结果他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如果生日没有其他安排就回家吃饭吧’。后来不知不觉间,我就和我爸和好了,虽然以前关系也没有多好。”

“我一直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会转变,直到后来我妈告诉我,朋友的孩子感染去世了。收到讣告后我爸一个人坐了一下午,过了几天就拉着我妈和他一起去书店订购我负责出版的漫画单行本。然后我才想起来我爸确实会和我很别扭地主动提起有关漫画的话题,那时候我还觉得很奇怪。”

“有一次他很突然地对我说,他觉得很对不起我。因为小时候他撕了我的漫画书,还说‘这是没有前途的人才看的东西’。他说从那之后就没有见我看过漫画,但这件事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

说到这里赤苇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偏题,又有些不知所云,想到了便一股脑地开始倾诉,只是他脑子也乱糟糟的。

他正欲补充什么,扭头看向木兔时,却看到对方泛红的眼眶。

以这个姿势他不怎么容易看到木兔的脸,赤苇又坐了起来,随手扯了两个靠枕,一个塞给木兔一个自己抱在怀里。

“然后就是我妈了,我和我妈关系一直很好,不过她以前很忙,这个你也知道。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我妈也和我爸一样,觉得自己对不起我,虽然她嘴上并不会承认。”

赤苇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自己大概也开始眼眶泛红,又突然后悔刚才坐起身来。现在靠回去又过于怪异和明显,赤苇只好将头撇向窗台,不去看木兔也不想自己的表情被木兔看到。

“我妈是很要强的人,她不会承认,但是她的眼神永远在出卖她。她这几年爱上烹饪,学会什么新菜都会给我发照片,只要我回去她就会做很多吃的。我妈只会把类似于‘以前都没有给你好好做过几顿饭’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我之前只以为是字面意思,觉得也没有多大问题,我自己做饭也没什么,还挺有成就感的。”

赤苇感到手里的靠枕被人一把扯走,紧接着自己撞进了木兔前辈的怀里。他看不见木兔的脸,只能感受到木兔的心跳,用力揽住自己后背的手,还有耳畔传来的抽泣声。

他的眼泪也在那一瞬间失控。

“我妈好像是觉得,那些年没有陪在我身边太可惜了。”

所以,我也觉得,没能在你身边真是太可惜了。

他没能说出口,也说不出口。

如果是几年前,他会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认为那些为了爱情放下一切的情节过于老套,没有新意。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和木兔一起生活。

早餐喝咖啡时,一个人去居酒屋时,树叶变黄飘落时,路过圣诞亮灯的六本木时,坐在驶向家的末班车时,烟火大会绚丽的花火落下时。

赤苇都在想,如果木兔在他身边会是怎样。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现实的。

几年前的自己可以很坚定地说,是的,他很爱木兔前辈,但他不会为了一个人去奔赴另一座城。

可现在赤苇却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如果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去大阪工作大概率只是根本不会实施的一个设想。去年木兔加盟海外俱乐部,整个下半年几乎都不在国内,赤苇还飞了几趟去找他,顺便体验了一下欧洲的圣诞节。明年顺利参加奥运会的话,四月份木兔就会来东京随队参加训练,然后出征。

在哪工作都改变不了聚少离多的现实。

只是现在,这个当下,他想要在木兔身边。

至于更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赤苇将脸埋进木兔的颈窝,也伸出手抱住他的恋人。

“所以Akaashi你没有在生气对吧。”木兔带着鼻音,闷闷地问道。

怎么还执着在这个问题上?

赤苇有些哭笑不得,但好像确实没有那么难过了:“没有,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闷闷的:“我还以为木兔前辈不想继续和我在一起了。”

他们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木兔双手抓住赤苇的肩膀,有些着急地解释道:“这怎么可能!如果你来大阪我高兴还来不及。但是放弃漫画编辑的工作真的太可惜了。”

工作第六年,赤苇已经是编辑部的主力,和曾经的“小巨人”也就是宇内天满前辈做了六年的“战友”,负责的漫画早已风靡日本乃至全球。其余的职场事宜木兔并不是很了解,但总之,为了自己让赤苇放弃工作来另一个城市重新发展,是木兔不愿意看到的牺牲。

“我一开始想当的本来就不是漫画编辑,只是岗位分配到了而已。但这么多年确实和漫画有了感情。”赤苇揉了揉眼睛,刚哭完,这下好像隐形眼镜已经彻底滑片了,“本来我是在想会不会是个转行的契机,毕竟文艺编辑是我最初的目标。”

“不过明年我会来这边集训,然后是奥运会。下半年继续在黑狼还是去意大利还没定数。”木兔掰着手指算月份,不免有些担忧地说,“万一你换了工作,我不在大阪了怎么办?”

“木兔前辈放心好了,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具体是否实施还有待商榷。我之前告诉你这个想法,还有,”想到刚才两人抱头痛哭的场面赤苇不禁有点脸红,“还有我说的那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在你的身边。”

赤苇飞速地在木兔的嘴巴上啄了一下,然后立刻从木兔怀里弹射出去,冲向卫生间摘掉折磨他一晚上的隐形眼镜。

留下木兔一人傻傻地摸着嘴唇。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赤苇将没吃完的蛋糕放进冰箱,尽管很晚了,他想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宝贝还没睡吗?”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母亲听起来很精神,估计是没有睡觉。

“没有。”赤苇回答道,“我就是想说,木兔前辈新年要回家,2号可以过来。”

说完赤苇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怎么在和自己妈妈说话时还叫了木兔敬称啊!

赤苇觉得自己有点淡淡地丢脸。

母亲显然是注意到了,沉默了一下,但没有选择调侃他,而是问道:“那你呢?”

“我和木兔一起跨年,新年的话,肯定是回家。”

称呼恋人只叫姓,感觉更奇怪了,赤苇难得地纠结了起来。可是喊光太郎也显得太过亲密了,在母亲面前多少有点不太稳重。

“木兔君有什么想吃的吗?有忌口吗?”

“都可以,没什么忌口。”想了想赤苇又补充道,“他喜欢吃肉。”

“我知道了。”正事说完,母亲忍不住打听起来,“这是又和好了?这么迅速,他过来找你了吗?之前真是吓了我们一跳。”

“妈,你是怎么猜到的。”赤苇心下一惊。

“你爸查了,木兔君不是周日才比过赛吗?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比赛安排。你是不知道自己晚上的脸色,感觉差点就哭出来了,你爸和我话都不敢多说几句。这才不到两小时就和好了,前后一推敲,答案不就出来了。”母亲颇为得意地说,显然她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感到相当得满意。

晚餐的时候他确实心情不是很好,但也没有不好到那种地步,不然也吃不下那么多,说他要哭出来那就绝对是母亲在夸张了。赤苇有些无语,但他还有一些实在好奇的事情要问:“所以你们是怎么看出来我和木兔前辈在交往的?”

母亲又噎了一下,过了几秒还是告诉了他:“你的围巾。难道你同事或者朋友没有问过吗?”

“围巾?什么围巾?”赤苇疑惑道。

“就是你围的围巾呀,今天也围的这条。远看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凑近看就知道了,针脚歪歪扭扭的,看着就不像小姑娘会觉得送得出手的。你又经常戴,每回见你都围着这条,我猜应该是恋人送的吧?我可没听你说过你在给你自己织这些。”

“那又是怎么猜到木兔光太郎头上的?”赤苇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头疼。

“Instagram.”

赤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木兔君在Insta上发了围巾的图片呀,还说这是自己织的。”母亲高兴地揭晓答案,很快语气又变得迟疑起来,“说起来木兔君算是明星吧,你们是有公开的打算还是怎么?如果没有考虑公开的话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明显的话,那也是因为这条围巾只有妈你会凑上来看。”赤苇有些无奈,他就说为什么母亲会提到周围的人。

这条围巾他确实天天戴,但说穿了只是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纯色围巾,在办公室里他都是随手将围巾放进包里,也没有和别人炫耀恋人送了什么亲手制作的礼物的习惯,自然是没有人凑近观察。

而且就算看了,也不会因为一条普普通通的歪歪扭扭的围巾怀疑到不知何时发展出织围巾织毛衣兴趣的当红排球明星身上去。

“还有因为你一直很喜欢木兔君。”母亲突然说。

“高中的时候,那次木兔君来家里找你,刚好家里在烧烤,我们就邀请木兔君一起。你应该记得吧。”母亲顿了一下,“那时候是木兔君马上要毕业吧?你看他的眼神,妈妈当时就猜到了。”

赤苇默不作声,母亲也没有说话,在片刻的沉默后赤苇叹气道:“好吧,妈确实厉害。”

“那可不。行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母亲提醒道。

“嗯。”赤苇听出了母亲的弦外之音,不免有些尴尬。

“对了,妈。”

“怎么了?”

“我很开心,妈妈的世界里不止有我和爸爸。”赤苇有些艰难地说,“还有就是,谢谢你,妈妈。爱你,晚安。”

说完赤苇就挂了电话。

“Akaashi怎么不戴我刚给你的戒指。”木兔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了澡,带着一身水汽凑了过来。

赤苇敷衍道:“要洗澡,明天出门戴。”

“但是我特意问了店员,这个是可以在洗澡时候戴的!”

“你没有发Insta吧?”赤苇冷不丁问道。

“?”

 

正在洗澡的赤苇进浴室前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听到消息提示音时,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Tik Tok的木兔下意识看了眼。

“晚安宝贝,妈妈也爱你^_^

PS.刚发现你的雨伞没拿走,下次来别忘了”

亮起的屏幕上如此显示。

木兔光太郎忍不住笑了起来。

赤苇京治,他的恋人,28岁每一天都会开开心心。

他在心里想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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