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罗云熙卸了妆,又坐回剧院观众席,灯还亮着最后一排,清洁工扫完走廊准备下班,问他走不走,罗云熙说再坐会儿,大约阿姨急着回家做团圆饭,把最后一排的白炽灯也关了。
罗云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束白光投到舞台的红布上。
这是他第三次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剧院,他在第三排,第一次是半夜,被保安从监控里看到黑漆漆的剧场里亮着一丝白光,举着手电筒推开生锈的门,把他从座位上逮住了。
他当时还没卸掉脸上的油彩,大约手电筒光太白照得更瘆人,保安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又从后门跑出去。
罗云熙平时不爱穿正装,到学校上课也只是换件颜色素净的卫衣。毛绒绒的刘海遮着眉毛,节假日办个假学生证也能混过好多景点。
可就算这样,三十几岁的人到底不再是青春年少没心没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逃不过成年人爱自揭伤疤的毛病,血淋淋地撕开皮肉自己看一看,不图长什么教训,有时候只是单纯地思念一个人。
罗云熙总是趁着天黑把心里翻个底朝天,缝上伤口拍拍胸口说,起码他和陈飞宇现在都好好活着。
这时候天还没黑,剧场侧面有一块很高的窗户,按巴黎圣母院的样式修的,中午的阳光照进来五彩斑斓,演出的时候会用一块厚重的红色窗帘遮住。
他看到外面灰蓝色的天,有几只棕黄色的雀鸟归巢,落到一棵被石头围起来的大槐树上。
他掏出手机一看,下午四点半,陈飞宇五分钟之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在剧院等一会儿,待会儿一起去超市买菜。
两个人的除夕容易过,炒几个菜,包两盘饺子,趁着酒劲儿没消上床,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喊破天花板也没人能听见,释放的时候有一种变态的******。
正文·上
第一次见陈飞宇好像也是临近除夕的日子,那时候罗云熙没买车票回老家,培训班考完试无处可去,地下室架了个烧炭的炉子倒是很暖和,可是他总担心睡过去容易一氧化碳中毒,晚上窗户也留着一条缝儿。
1997年,罗云熙二十六岁,租了一间十几平米的地下室,楼上住着隔壁卷烟厂的职工。晚上会听到火车的声音,轰隆隆被压进地下室狭小的空间,几乎睡不了囫囵觉。
他前八年过得很安生,甚至经常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商场地下一楼打电动,每年都有学校里人人羡慕的新款游戏机,就是父亲不常回来,只每隔一个月给家里寄点钱和其他地方的特产。
好不容易有一年春节,他爸赶着团圆饭回来了,叮铃哐啷收拾行李又接着走了,临走的时候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你要听你妈妈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短暂地感受到书上写的爸爸“深沉的爱”和没有提到的漫长的忧愁,通向他尚不了解的成人世界。
那天半夜他听到用力敲门的声音,他正趴在床上看连环画,他妈在厨房里刷完碗擦手,听到声音对他说,没什么岁好守了,睡觉吧。
他头一次看见妈妈脸上这样的表情,木然得令人心里发慌。
第二天,家里空了,他妈妈也走了。
罗云熙裹着一件羽绒服从学校出来,马上放年假,学校里到处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
他踢踏着一颗小石子,滚哪儿追到哪儿。
一个女生慌慌张张追上来塞他怀里一盒巧克力,心形的盒子,上面用粉色胶带贴着一串手机号。
女孩的脸颊被冻得发红,罗云熙只能看到她头顶上的粉色蝴蝶结发卡。
“我不······要······”
他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女孩跑起来马尾一跳一跳的,她一句话没说,塞了巧克力就跑,好像给罗云熙塞的是颗拉完线的手榴弹。
罗云熙甚至没看清那女孩的脸。
他把书包拉链拉开,轻车熟路地将巧克力塞进一堆书里,揉了揉冻僵的脸。
冬天的B城寒气刺骨,临近寒假,小吃街上都是放学的中学生,棉袄外面套着宽大的校服,拿根炸串蹦蹦跳跳地像个皮球。
艺校后面是一片错落的小吃店,一进巷子就会受到麻辣火锅和油炸糖糕的综合嗅觉******,傍晚的天发灰,有的店外面亮起了霓虹灯,滚动播放辣子鸡和羊肉泡馍的价钱。
陈飞宇背着一个黑色背包,鼓鼓囊囊的,把包一扔,坐在最靠里的地方。
这网吧开在商业街的地下室里,本来通风就不好,加上抽烟的人多,排气扇也吹不散浓浓的烟雾,一进门就有一种昏天黑日的颓靡感。
门旁边贴着块霓虹灯牌子——“地下室”。
细品有一种阴郁的艺术气息,实际上就是懒得起名字。
他同学坐他旁边,说:“这地儿好吧,后边儿就是酒吧,里面什么人都有,比学校旁边那网吧热闹多了。”
陈飞宇回头看了一眼,三排机子后面还有一扇门,白色的漆现在已经被烟熏得泛了黄,隐隐约约能从磨砂窗户里看到斑驳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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