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进深蓝色玻璃建造的展厅,洒在香槟和鲜花上,衬得厅内全是暖色调的,进来观展的人们手里都拿着张宣******,上面占最大篇幅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叫郑云龙,是这场画展的主人公。
郑云龙正坐在记者的镜头前,微笑着,他的头发挺长了,随意的垂在耳侧,并没有为了今天的活动特意去修剪,脸上还留着些胡子,虽然他穿了整套的西装,但还是挡不住他自内而外散发的有些零落的气质,像一支快要凋零的玫瑰,看着就是一张艺术家的面孔。
记者:正中间这幅画,也是您这次画展的宣传图,是展内唯一的一张人像画,请问您还有画过其他的人像吗?
郑云龙摇了摇头:“没有,只画过这一张。”
画上是一个俊朗男人的侧脸,他正坐在一架钢琴前,闭着双眼弹奏着,看着这幅画,宛如能听见音乐从男人的指尖流出。
记者:那画里的人是谁呢,有什么故事吗?
郑云龙停顿了一会儿,眼里是瞬间的飘渺,像是突然沉进了久远的故事。
“他……他救了我的命。”
那时的郑云龙是个二十出头,以绘画为生的颓废年轻人,带着一个艺术家的脑子,自命不凡,囤了一屋子的画作,却无人赏识,于是孑然一身。生命里没有任何可以期许或向往的事物,因此他开始整天琢磨着如何以一个艺术的姿态结束自己无聊又萎靡的生命。
后来他买了一张单程的邮轮船票,想象着自己在月圆之夜坠入冰冷的海水,那是多么充满艺术感的一场仪式。
早晨便上了船,郑云龙拿着一杯红酒,漫无目的地四处转着,对于船上的人他视若无睹,走累了就在餐厅的角落坐下,无神地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耳边传来早已听腻的钢琴曲,他静静地等待着夜晚降临。
钢琴曲忽然换了风格,郑云龙收起散漫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三角钢琴前的人。那人没有看谱架上的乐谱,闭着眼睛弹奏着,是一首郑云龙没听过的曲子,透着有些古怪的旋律,被那******得朦朦胧胧的,却出奇的悦耳,听着很有神秘感,郑云龙来了兴致。
可是就这一曲,之后那人又弹起了乐谱上记录着的曲目,虽然弹得准确无误,却没有一点灵魂。郑云龙看着他,一饮而尽杯中的残酒。
总算熬到了夜晚,郑云龙走到甲板上,看了看表,夜间十点了,甲板上冷风阵阵,除了他也没有别人。郑云龙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也只有在大海中间才能不受阻拦地看见这么清晰的月亮了,他撑着栏杆爬高了些,闭上双眼放空了整颗心脏,再过几秒钟,他便能完成他那场仪式了。
却忽然被人拦腰抱住,郑云龙下一秒就重重地跌在了甲板上。
他睁开眼,看着一根烟滑离了地面,从栏杆的缝隙里掉进了大海,然后他抬起头,看清了眼前这个阻止他完美仪式的人。
是那个弹钢琴的男人。
“小心点,你刚才差点掉下去了。”男人说。
郑云龙觉得有些好笑,他拉住男人递给他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多谢。”
仪式被打扰了,圆月也被云层遮住了一块,身边还多了一双眼睛,一切都变得不完美了,郑云龙在寒风里叹了口气。
男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郑云龙斜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人。
“你是来抽烟的?”
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既然当下是求死不得了,郑云龙来了烟瘾,他向男人伸出一只手。
“也分我一支烟抽抽呗。”
男人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然后有些抱歉地看着郑云龙。
“最后一支了……刚才那支掉海里了。”
郑云龙挥了挥手,说那就算了,毕竟男人也是因为自己才不小心让烟掉进海里的。或许是看郑云龙的表情有些郁闷,男人以为他心情不好,于是捏着一根烟,思索片刻后开了口。
“那个……你不介意的话,咱们抽一支?”
郑云龙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看烟,然后微笑着说不介意啊。
男人将烟递给他,郑云龙接过,放到嘴边,然后看着男人给他把烟点着,一瞬间微弱的火光照在了男人的脸上,郑云龙觉得他的五官像是刀刻的,利落又干净,看着很顺眼。
在口中闷了一会儿后,郑云龙才将烟雾吐出,然后将烟还给了男人。
“我听到你弹琴了。”郑云龙说。
男人吸着烟,侧过脸来冲郑云龙浅浅一笑。
“中间有一首曲子,没听过,但是最好听。”
“那个是我自己写的,不太适合餐厅的气氛。”
“确实不适合餐厅,但是很适合你。”
听到郑云龙这样说,男人的笑意从嘴角晕染开,深邃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他的睫毛很长,在眼底拂过一片阴影,郑云龙觉得这男人就像是幅画。
察觉到郑云龙的注视,男人有些不自在地闪躲。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你真好看。”
男人似乎是因为他过于坦率的话语而微微怔住了,郑云龙将目光落在男人微启的薄唇上,缭绕的烟雾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不知道会带着什么样的温度,会很柔软吗?
郑云龙凑上去在那里啄了一下,速度太快,男人没来得及躲避,也没来得及诧异,这样微弱的触碰却像是一苗火焰一样点燃了郑云龙内心被无望的生命压抑了太久的热情,他伸手捏住男人的后脖颈,手上的冰凉让男人身体一颤,指间的烟无声地掉落,栽进了海水里。郑云龙加重了力度去厮磨男人的嘴唇,有烟的味道,也有一丝清甜的味道,像什么摄魂的毒药一样,撕扯着他好几年都寂如死海的魂魄。
如果不是男人用力将他推开,郑云龙或许能在他的嘴唇上赖到窒息。
郑云龙大口喘着气,冷风沿着喉咙灌进胸膛,冷冽的清醒突然袭来,看着男人因为缺氧而微微涨红的脸,眼里还带着明显的慌乱,郑云龙觉得有些抱歉,很尴尬,却又不知所措。
可郑云龙没有料到,男人却先开了口,声音里藏着一缕******的味道:“外……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
郑云龙想,这也许是上帝赐予他的一场艳遇,临死前的*********,听起来就绝美得很浪漫。
郑云龙扯住男人的手腕,将他拽回了自己的隔间,关上门后,郑云龙欺身去吻男人,因为太过殷切而撞到了男人的鼻梁,男人不禁发出一声疼痛的低吟,郑云龙觉得大概是下午喝了太多的酒,酒精终于在这一刻一齐上了头,他略显生猛地去啃咬男人的嘴角,男人抬起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身体就紧紧的贴在了一起。郑云龙从男人的嘴角啃到下巴,他伸舌去舔舐男人的胡渣,然后扯开男人的衣领,咬他凸起的锁骨,男人低哼着,将一只手伸进郑云龙的头发里,微微使了些力把郑云龙按向自己,像是邀请一般。
郑云龙的手从衣服下摆伸进,还没热起来的手指覆在男人紧实的腰上,男人的身体此时显得格外滚烫,郑云龙腾出一只手去解男人的衣扣,一开始还解得细致,后来便连同着男人的长裤尽数扯掉,然后弓着腰急切地去汲取男人身体的触感。
可能是弓着腰有些累了,加上男人唇齿间错落的******声让他想要更多,郑云龙直起身,顶着墙面用力将人托起,男人自然地张开腿夹住了他的腰,然后像是回应一般地去蹭他的颈窝。男人的手掌是滚烫的,顺着郑云龙的衣领伸进去,抓在他的后背上,像是透过皮肤和血肉握住了郑云龙的心脏。
郑云龙融进男人的身体时,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回忆了一下上一次的情事,是在一个便宜的小旅馆里,郑云龙抱着一个柔软又娇小的女孩子,在她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
男人忽然用力捧住郑云龙的脸,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分心,表情竟有些不满。
男人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的名字?”
“郑云龙。”
“……龙……”
郑云龙被男人如此亲昵的呼唤酥麻了全身,他收紧手臂用力搂住男人,男人被他禁锢在怀里,红晕蔓延上扬起的脖子,不能自已地发出细碎的******,温热的气息统统垂落在郑云龙的耳根,像是被细软画笔的笔触抚过。
郑云龙抱着怀里的人,迈了两大步就跨上了床,男人被压在自己身下,一双宝石一般的眼瞳里飘着一片迷雾,就像他下午弹奏的那首朦胧的曲调一样,明明此刻就近在眼前,却又充斥着神秘感,这神秘感能让郑云龙兴奋,郑云龙爱死了这样的神秘感。
“……龙?”
对于郑云龙突然暂停的动作,男人像是有些疑惑,轻声唤了他一句,尾音因为缠绵而扬起,像是氤氲的水汽,把郑云龙那颗年轻却一片死寂的心暖暖得包裹着,郑云龙于是俯下身去亲吻男人,不是刚才欲望上身的冲动,而是连郑云龙自己都难得一见的温柔。男人无比热诚的回吻,两只手还毫无章法的在他身上胡乱地推搡着,一下一下又把郑云龙心里的困兽逼出,他只能顺从身体最直接的指引,去探索,去冲撞,去呐喊,去翻云覆雨。
男人后来在一片湿热的困倦中闭上眼,郑云龙听着男人平稳的呼吸声,撑着脑袋,望看墙上那扇小圆窗户外的海面,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收回,看着这张躺在自己枕侧的脸。
“你误了我的仪式。”郑云龙用极轻的气声说道。
然后他坐起身,准备去把那场仪式完成。
郑云龙的手却忽然被拉住,他低头去看,男人的指尖抵在他的手腕上,看起来松松的拽着,却像是捏住了他的命脉一般。
“龙……别走……”
男人的双眼睁开一条细缝,因为光线而微微蹙眉,呢喃着挽留他。
郑云龙因为男人的一句挽留而定在了原地,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只能收起腿,重新钻回了被窝,伸长手臂将男人揽进怀里,像是安抚一样地拍着男人的后背。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男人张嘴低声念了几个字,虽然就在郑云龙的耳边,但睡梦中的呓语根本听不清楚。
“什么?”
郑云龙把耳朵贴到男人的唇边,可男人没再出声,合上眼睛回到了他的梦里。郑云龙无奈地看着他笑了,毕竟是自己的粗鲁把人家折腾累了,郑云龙抚顺了男人散落的碎发,然后在男人干净的鬓角上吻了一下,最后躺下来,欣赏着眼前这个好看极了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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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样躺着过了多久,郑云龙起身去拿自己的画架,摆上纸笔后,他坐在床前,一笔一画勾勒出男人下午在餐厅弹钢琴的模样。
男人不久后也醒来了,他坐起来,雪白的被子在他的身前滑落,他揉了揉眼睛,随手拿起了郑云龙扔在床边的睡袍披在身上,然后下床走到了郑云龙跟前。睡袍懒散地挂在他身上,郑云龙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光裸的身体。
男人坐在郑云龙的左腿上,搂住他的肩膀,主动凑到他唇边亲他。
“我画画呢,别闹,乖。”
男人挡住了郑云龙的视线,郑云龙只好错开他的脑袋。
“龙……”
男人撒娇一般地叫他,郑云龙觉得连同着心里都被挠得发痒。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趴在郑云龙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像风一样,匆匆地窜过去,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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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龙因为听不见而心急,他握住男人的腰,却像是握着空气。郑云龙猛的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床上,才意识到那是个梦。他恍惚了一阵,失神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然后突然翻起身看向自己的身侧。
那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如果不是皱巴巴的床单和微微凹陷的枕头,郑云龙甚至怀疑连男人都是他的一场梦,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掌覆在左胸前,那里面的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他还活着。
郑云龙起床去洗漱了一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自己的眼里像是多了什么道不明的东西,在瞳孔里发着光。郑云龙换了身衣服,快步去了昨天的餐厅,他抑制不住自己,他想要抓住男人的衣领,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可是钢琴前坐着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郑云龙没心思顾其他客人的目光,冲过去拉住那人的手臂,琴声戛然而止。
“昨天那个弹钢琴的呢?”
那人被郑云龙忽然拽住,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啊,我是今天才开始负责在这儿弹琴的。”
“你认识昨天弹琴的人吗?”
“不认识,我是今天在上一站刚上船的。”
郑云龙的手忽然失了力,垂在身侧,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一样,一步一步挪回了隔间,地上还散落着昨夜缱绻时分他从床上丢下的外套,郑云龙蹲下来将它捡起,跪在地上紧紧的把它抱在怀里,试图在上面捕捉些男人的余温。
他忽然觉得泪腺开始酸胀。
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问清他的名字?
为什么没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能如此自信地以为醒过来还能看见他?
为什么昨天没有如愿地去死?
为什么还要活着?
郑云龙觉得胸口闷的慌,他合上眼,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大口喘气,像是要把自己生生憋死一样。
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的一个纸盒,那不是他外套里本来的东西,郑云龙顿时睁大了双眼,焦急地将它抽出来。那是一个烟盒,是昨天晚上他与男人共同抽过的那一支烟的烟盒,烟盒里塞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龙,有缘再见。」
再见吗?
郑云龙把字条沿着痕迹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叠起来,放回那个有些被压皱的烟盒里,然后他直起腰,捧着烟盒放在自己的唇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神明的祷告一般。
再见吗?
那看来,在我们再次遇见之前,那个仪式我完成不了了,我死不成了。
郑云龙的思绪因为忽然的闪光灯而重回现实,他眨了眨眼,觉得喉咙发涩,拿起桌上的水大口的给自己灌了好些。
记者:看来是对您很重要的人,为什么只有这一幅呢?
“因为我只见过他一次。”
记者:啊?那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郑云龙苦笑了一声:“没有缘分了吧。”
其实郑云龙后来沿着那艘轮船的线路,去了每一个停泊的城市,但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也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记者:我相信,如果他能看见您的这幅画,一定会来找您的。
郑云龙笑了笑,回答:“希望吧。”
奢望吧,郑云龙想,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总算结束了记者的采访,郑云龙端着一杯香槟,独自一人走上了展厅的二楼,他撑在栏杆上,半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望着展厅里的人们。
有一个身影忽然闯进了他的视野。
那个身影刚好转过身,抬起头,对上了郑云龙的视线。
郑云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手里的香槟酒杯滑落。
一眼万年。
郑云龙感觉自己像是脚底生了风,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敢从男人的身上挪开,仿佛他一个疏忽,男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他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缰绳牵引着,略带跌撞地走下楼,站在男人的面前,谨慎又周密地品读他的面孔,还是记忆里那张刀刻一般的脸,只是比起几年前的他,显得没有那么青涩了,他的眼角浮着一丝浅浅的纹路,那里似乎记载着男人这几年间的经历。
终于如愿的“有缘再见”了,也终于清晰地从男人的嘴里知晓了他的名字。
阿云嘎。
郑云龙感叹,这一刻像是彻底圆满了他这些年的遗憾,也像是终于碾碎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那天晚上,郑云龙请他一起去主办方为他举行的庆功宴,阿云嘎笑眯眯地答应了。庆功宴设在酒吧里,他们包了场,每个人都在饮酒畅谈,也有好多人来到郑云龙面前与他故作熟络,郑云龙维持着微笑一一回应了去,即使在这种灯红酒绿,热闹狂欢的环境下,郑云龙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抽离,说起来也很无奈,年轻的时候明明总是怀着满腔的不愤叫嚣着无人赏识,而现在终于博得了关注却又只想着退避。
郑云龙觉得孤僻大概是他的本质。
酒局过半时,郑云龙拉着阿云嘎出去抽烟,这次他们手头富裕,不需要瓜分一支烟,两个人并排靠在墙面上,在已经清冷的街口吞云吐雾。
一切的情景都与在游轮甲板上的那晚相似,有夜风,有月光,有酒精,也有烟雾,郑云龙侧过脸想去吻身边的人。
阿云嘎却轻巧地躲避了,原本倚靠在一起的肩膀也被撤开,郑云龙顿时觉得要被冷得一哆嗦。
阿云嘎的神态自若,像是完全忽略了郑云龙刚才试图的举动,深吸了一口烟。
“我那时候,刚和男朋友分手,心情不好。”然后他说。
所以当时,其实是刚好拿我发泄吗?郑云龙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自顾自地想着。怪不得当时的阿云嘎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他,甚至是主动地去撩拨他进攻,原来是丧失了可以依偎的人,才勉为其难地扬着下巴,将自己送到了他的怀里。
“当时我不太清醒了,你好像也喝了很多酒。”阿云嘎又说。
确实喝了很多酒,可对于郑云龙的酒量来说根本不足为患,那天晚上的每一寸时光他都记得,阿云嘎潮红的眼尾还时常涌现在他的梦里。什么不清醒,那都只是你的借口而已。
“谢谢你那晚陪我,龙。”
龙。
终于再次听到真切的呼唤,郑云龙看着阿云嘎,男人的脸上明明是温和的笑意,在郑云龙眼里却是把疏离的尖刀,在夜下闪着寒光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如同神的玩笑,郑云龙以为那天夜晚阿云嘎是他命运的救主,殊不知对方却只当他是抚慰自己的伤药。
几天之后,郑云龙收到了阿云嘎发来的信息,说他要录制他的钢琴专辑,里面会有他当时在船上弹过的那首自作曲,问如果郑云龙有时间的话,想请他来录音棚听。
郑云龙立即就答应了,甚至打字的时候还带着悸动的情绪,即使知道这只是对他那个庆功宴邀请的礼貌性回礼。
到了约定的那天,郑云龙难得的早起刮了胡子,梳理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他到达地址后,阿云嘎很快便来门口接他,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进了录音棚,一路上对于旁人的眼光毫不避讳,动作之间的亲密让郑云龙一阵恍惚。
郑云龙坐在角落里,看着在棚内弹钢琴的阿云嘎,却无法集中去听曲子,注意力总被分散,他痴迷一般地留意着阿云嘎的身体。
阿云嘎被衣物遮盖的腰腹是什么样的触感呢,郑云龙搓了搓自己的指尖,仿佛当时的触感还残留在那里。阿云嘎的下颚线变得更利落了,在弹琴情绪涌上的时候,阿云嘎会不经意地闭着眼睛扬起头,那条曲线清晰的印入郑云龙的眼帘,让他想起阿云嘎在他怀里******时的模样。
郑云龙觉得脑子里越来越乱,浑身发热得难受,于是他中途起身去了洗手间,用凉水浇湿了自己的脸,然后闭着眼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
他刚刚睁开眼,就在镜子里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阿云嘎,他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阿云嘎却忽然从他身后环抱住他,双手贴着他的腰,轻盈地从他的臂弯里窜过,然后把下巴搁在他的右肩上,郑云龙到嘴边的话全都被惊散了,只能错愕地呆在镜子前。
也许是见他没躲,阿云嘎本来放在他腹前的手掌缓缓向下摸索,郑云龙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胸膛因为极力克制情绪而起伏,他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困惑,冲动,也可能是愤怒。
“你干什么?”郑云龙的声音低沉得厉害,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郑云龙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阿云嘎,好像隔着一道反射就能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视,阿云嘎不回答他,在洗手间晦暗的灯光下他也看不清阿云嘎眼里的颜色。
直到郑云龙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变得麻木,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多么的用力,他松开手,低头去看,阿云嘎的手腕上果然通红的一道印子。
阿云嘎收回手,臂弯里的温度忽然褪去,郑云龙竟然还下意识地想去挽留,然后他听着阿云嘎的脚步逐渐远离的声音,呆滞又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双狭长的眼瞳里堆积着晦涩,本来已被克制的情绪又反噬而归,像要冲破他的血肉一般。
郑云龙赌气一样的,用尽全力握紧拳头砸在镜面上,破碎的玻璃渣划破了他的手,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睛,他才终于觉得刚才难耐的情绪被稍稍冲淡了些,他悠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样的离开了。
之后的几个星期里,阿云嘎也从未对他的不辞而别有所表示,仿佛那一天根本就是郑云龙自己的幻象。
郑云龙在绝望中越来越确定,对阿云嘎的向往不过是他该死的一厢情愿,这些年他全都白活了,还不如那时义无反顾的去拥抱大海,起码还能赋予自己一个充满仪式感的结局。
网上开始莫名的传起一张照片,是举办画展那天在场的人拍摄的,照片里的郑云龙和阿云嘎面对面站着,他们身后就是那幅阿云嘎弹钢琴的画作,阿云嘎的侧脸与画里的他几乎完全重合,能清晰的辨认出画里的人就是他。
于是,一个画师通过一场画展重遇了当年的救命恩人,就成了一个听起来优美又传奇的故事。郑云龙的工作团队还专门跟他提议过,他可以和阿云嘎共同出席一些活动,甚至可以合作,毕竟两个人都是搞艺术的,又如此有渊源和缘分,何不就此挑起一波知音挚友的热度呢。
郑云龙每每听到只是草率地敷衍过去。
终于有一天,郑云龙在听到无数次这种提议之后,愤怒地甩给众人一句“我跟他不熟”,然后夺门而出。
郑云龙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中穿行,他的心情终于低落到了谷底,觉得总算是彻底认清了这个令人无望的世界,没有人能真正的欣赏他,也没有人能真正的理解他,更没有人能单纯的被他的才华所吸引,就连与他合作长达数年之久的团队,也只会想到那些所谓的热度与话题,永远只拿他当一颗孑然,落寞,颓唐,脆弱,又毫无生机的棋子。
走到全身都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郑云龙才发现一整盒的烟已经被他抽完了,他泄愤似的把烟盒往街边的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烂死街头的念头。艺术工作者深夜横尸街头,多么触目惊心惨绝人寰,他的工作团队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标题吧。
直到郑云龙被一个喝高了的男人迎头撞上,这样的念头才得以暂停,那一身酒气的人推开郑云龙,踉跄着去纠缠另一个人,郑云龙抽了抽鼻子,但他毫不在意,他此时此刻只一心求死,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断他。
“我说了我不舒服!我不喝了……你别碰我!”
神就是爱不厌其烦的跟他开玩笑。
郑云龙的全部神经瞬间被他身后传来的声音吸引,他一大步跨过去,用力拽开那个一身酒气的男人,然后把另一个人紧紧锢在怀里,像一头震怒的野兽一样恶狠狠地瞪着那男人,眼神里散发着血光,劈头盖脸的在咒骂那男人肮脏,丑陋,龌龊。
男人在这样的情形下只好认怂,识趣的逃开了。
郑云龙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的身上也飘着相似的酒气,与刚才那人在一起不知道做了什么,郑云龙忽然觉得胃里翻起一阵恶心。
阿云嘎,你怎么总是在我一心求死的时刻来打断我?
郑云龙一松开手,阿云嘎就瘫软地从他怀里滑落,他只好又将人抱紧,阿云嘎皱着眉头,额头上浮着虚虚的汗,看起来像是很难受的样子,郑云龙试了试他的体温,才被他的滚烫吓了一跳。
“你烧的很厉害,我送你去医院。”
阿云嘎却忽然抓住郑云龙的手臂,撑起脑袋,委屈地看着他。
“不要!……我不要去医院……”
听着像是撒娇一样,让郑云龙瞬间有些腿软。阿云嘎说完就垂下了头,无力地靠在郑云龙的肩上,好像刚才的那一句话用掉了他余下的所有力气,郑云龙把人往上拎了拎,揽住他的腰,最终还是妥协着把他带回了家。
小心翼翼地擦拭掉阿云嘎脸上的虚汗,郑云龙给他盖紧被子,然后蹲在床边看着这个再一次阻止他放弃生命的男人。
病中沉睡的阿云嘎看起来纯净的像个孩子,连同他脸上锋利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郑云龙突然想到了阿云嘎向他坦白的那个分了手的男友,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曾认真注视着他久久移不开视线,是否在分别以后还会沉浸在痴迷中频频想念,是否会在他显露无助时忍不住将他抱紧。
反正我是这样的,郑云龙自嘲,太可悲了。
阿云嘎半夜时醒了过来,他忍着头疼环顾着陌生的环境,床头留着一盏微弱的灯,他起身下床,脚尖碰到冰冷的地板让他不禁打了寒颤。
摸索到客厅,看到了在沙发上睡着的郑云龙,他才放下心,光着脚向郑云龙走去,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郑云龙半个身体窝在沙发里,两条长腿悬在扶手上,看样子睡得沉,丝毫没有被阿云嘎的动静惊扰到,阿云嘎忽然想起在船上的那个晚上,中途醒来的自己也是这样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才舍得离开。
那天晚上是阿云嘎第一次跟男人上床,即使是跟之前的那个男友,连正儿八经的吻都没接过几次。他当初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小孩,在人生的漩涡中迷茫着,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成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稀里糊涂的就跟一个对他不错的男人在一起了,阿云嘎说不上来有多喜欢他,但也许是后来渐渐习惯了,所以分手以后还是有些难过。
在船上与郑云龙邂逅的时候,阿云嘎没有料到郑云龙会突然来亲吻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完全不想躲避,或许是没有了陪伴后太过寂寞,阿云嘎反而有一种被撩拨到释放的******,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他充满好奇和热情,兴奋地想要郑云龙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意驰骋。
后来,阿云嘎总是拼命地想要找回那种被占有的感觉,所以他开始泛滥的交友,他会主动去挑逗各式各样的男人,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和郑云龙比,阿云嘎总是在步入正题前就厌倦了。郑云龙占有他的时候是鲁莽又温柔的,阿云嘎像是病态一样的追求那种酣畅的痛觉。
过了好几年,阿云嘎才迟钝的意识到他喜欢郑云龙,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已经再也找不到郑云龙了。那时他问郑云龙的名字,也许是因为被******昏胀了大脑,他其实没有太听清,只捕捉到一个龙字,于是他就试着叫了一声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郑云龙喜欢这样的称呼,于是他就在郑云龙的怀里颤抖着,一遍一遍地喊他龙。
喜欢上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阿云嘎自嘲,太可悲了。
后来阿云嘎无意间看到了网上画展的宣传图,他不知道有多惊喜,他念着郑云龙的名字,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喜欢的人,等待画展的那几天里,阿云嘎幻想着见面以后的情景,该说些什么呢,该如何表达心意才不会吓到对方呢。
终于与郑云龙对上视线的时候,阿云嘎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呐喊,他花了好大力气强迫自己镇定,然而郑云龙对他的态度却是无比的礼貌自然,谦和得让阿云嘎不得不产生了遥远的距离感。
记者问郑云龙,画里的人是谁,郑云龙说是救命之人。
郑云龙只当他是救命之人,阿云嘎突然就畏缩了,在船上的那个夜晚,可能只是郑云龙一时情欲冲动所致吧。这样的认知被阿云嘎彻底断定,是郑云龙在画展当晚试图来吻他的时候,大概是烟瘾和酒瘾同时攀上头脑时,郑云龙的身体就会被情欲控制,阿云嘎那一刻抑制不住全身的排斥,他避开了郑云龙向他抛来的情欲。
自以为是的看清了郑云龙的心境后,阿云嘎想要一走了之,但是一想到自己是等待了多久才时隔多年又再次遇见,他就一万个舍不得,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总是不能自已地遐想着郑云龙的面容和身体,然后缩在被窝里强忍着委屈。
后来忍不住了,阿云嘎就把郑云龙叫了出来,他没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他,想听他说话,可是当他弹琴一曲终了时没有看到本该坐在角落里的郑云龙,他忽然就慌了神,焦急地去寻找。
在洗手间找到他时,阿云嘎觉得自己像是被鬼神附了身,他完全不受控地去触碰郑云龙的身体,明明头脑在清醒地警戒自己,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像覆水难收,直到手腕被郑云龙掐得通红,他才强忍着疼痛逼自己逃跑。
阿云嘎回过神,才察觉到口渴,想去找点水喝,抬起头时,被陈列柜上最显眼位置的一个三角琴摆件吸引了目光,他思索着郑云龙为何要在家里放一个这样的摆件,好奇心驱使他走近去欣赏,却看到了藏在琴盖下的那一个物件。
阿云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那是当时阿云嘎留在郑云龙外套里的烟盒。
他原来一直留着它?
“你醒了?”
身后传来郑云龙低沉又困倦的声音。
阿云嘎回过身,有些不解地望着他,然后小心地试探。
“这个烟盒,你一直留着?”
郑云龙忽然像是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怔在原地没有说话。
“为什么留着?”
郑云龙只是这样无声地看着他,阿云嘎实在无从猜测郑云龙到底在想什么,他忽然觉得很憋屈。
“龙,你说话。”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他喜欢的称呼,郑云龙总算是愿意开口。
“因为看着它,就能想起你。”郑云龙走到阿云嘎面前,伸手去把烟盒拿起,然后放到鼻前深吸一口气,“它还有你的味道。”
“怎么可能,都这么久了。”
郑云龙却突然像是被戳中痛点的小孩子,扬起声调焦急地反驳,连眼眶里都像是要渗出泪水一样。
“我说有就有!”
阿云嘎愣了一会儿,然后把郑云龙那只拿着烟盒的手推到一边,自己凑近了去,侧过脸,把露出的那段脖颈送到郑云龙眼前,像是把自己当诱饵一样送到猛兽跟前。
“那你闻闻看,是我的味道吗?”
狂躁的猛兽果然中了诱饵,郑云龙咬住阿云嘎的脖子狠狠地吸吮,饥饿难耐所以想要将他全部吞噬,疼痛的******到阿云嘎嘴边却尽数化成了一声声诱人的低吟。
郑云龙剥光了诱饵的全部外壳,然后忘情地享用着,阿云嘎终于找回了让他靡日不思的被郑云龙占有时的******,他的病态终于得到了全面的瓦解,他配合着,积极地应和着郑云龙对他的全部侵略。
“……不,不行……你在发烧……”
郑云龙喘着气,想要在两个人更加交融之前停下这场混沌,可是他怀抱里滚烫的人却不让他这样做,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一样,紧紧的缠绕在他身上,毫不吝啬地为他张开了所有的屏障。此刻的阿云嘎全身都泛着湿漉漉的红,郑云龙无法拒绝这样迷人的盛情,只能更深入地沉沦。
潮热之间,郑云龙突然觉得后怕,倘若自己刚才真的死去了,他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拥有阿云嘎了,在船上那次也是,如果阿云嘎当时没有固执地将他拦下,他的生命就真的在尘埃里终结了。
阿云嘎的声音因为发烧而带着浅浅的鼻音,又沾染着哭腔,听上去有些软腻,阿云嘎张着嘴贴在郑云龙的耳边,泪水顺着他的耳廓滑落,像是要渗进他的皮肤。
“……龙……龙,郑云龙……我喜欢你……”
郑云龙再也不想死了。
【完】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18782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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