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有死境,魂之归路,八百里沙海,绵延流潋,无花无叶,寂寞荒凉,此为黄泉。内有孟婆庄,绝色卖茶汤,汤以八泪为引,异香通九霄,来人吃得汤和水,前事皆不负记。
“爀鴠日已过,三百年了他都没来过。”那鬼差说道,“你就这么死等,也该到头了,你等的那个人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怕什么。我已是不老不死之身,再等他三千年何妨。”那孟婆白衣飘飘,称得上公子温润如玉之容,万千女鬼愿与他成亲,永生永世留在这死寂之境不复轮回。那人只笑着递过一碗汤说道,不行的,你不是我等的人,他还没来呐。
鬼差在这黄泉呆了千年之久,前前后后遇过两位孟婆,却都是极其固执之人。他握着酒瓶骂他,“蒲熠星!你这顽固不化的小祸害,孟婆本世世代代都为女子,你上头有个孟公也就罢了,你还要当这孟公当上千万年,你怕是疯了罢!”
蒲熠星睨了他一眼,“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去上报冥王,就说你又在当差时满口酒气,看他不罚你。”他走到窗边照例呵护他的曼珠沙华,任凭鬼差在他身后跳脚叫骂他是个白眼狼。成了孟公自然是无心无命的,但蒲熠星仍旧觉得胸口闷痛,像是有人在他心口上摁了烙铁。他望着这黄泉里唯一的一株曼珠沙华,怎么也挽救不了它衰败下去,这小花的命似是被那人带走了,蒲熠星小心地捧着它的枝叶,眼眶发涩。
有人兀自推开孟婆庄的大门,鬼差被惊得没拿稳手中的酒瓶,瓷瓶摔落在地上发出脆响。他指着来人瞪大了眼睛,磕磕绊绊地叫蒲熠星的名字。
蒲熠星皱着眉头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形孱弱而眼神明亮的男子立于屋中,背着手四下张望,见到他时微愣片刻,朝他扬起笑脸,“你也是来寻孟婆要汤喝的吗?”他欢喜地上前迈了两步,“我这路可是一个伴儿都没遇见呐,他们只告诉我要沿着这沙海往前走,我都以为我见不了孟婆啦…你、你这是哭甚?”
“因为你生得俊俏,我喜欢你呀。”蒲熠星拉着那男子在案前坐下,“你有所不知,这孟婆汤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离别泪,八味孟婆的伤心泪。至此,孟婆汤才得以香醇美味。”他说着,又落下滴眼泪来,“可我偏要比上位更好喝才罢休,你来了,我的引子便齐了。”
蒲熠星拉着那男子的手,却不再说那甘甜的孟婆汤,倒是眼泪源源不断有如泉涌,“你、你可知自己是如何死的?”他问道,“还是我来查查你的阴阳卷,爀鴠日已过,你便没可能是生人了。”
“你要查我的生前事后,又何故来问我?”那男子倒是知道眼前这人便是那传说中绝色的孟婆了,他把手抽出来,不大愿意在这地方拉拉扯扯,“你是孟婆?可怎么是男的?”
蒲熠星见他躲闪也不恼,脸上挂着泪偏要笑着看他,连鬼差都要嫌他怪诞,“我犯了错,便被罚在这里不老不死、不得轮回,要看所爱之人生生世世死在我面前,喝了我的汤,再入轮回,周而复始。可他终究未来过,我便是一面都没再见过他,我的执念太深,也不愿走了。”
“那、那你见我便哭?”那男子惊惧地指着自己,“莫不是…?”
蒲熠星摇头,“不是,”他说,“你很像他,我看着你便能浅尝辄止,总算三百年尝了次甜头。”语罢,他再伸出手去,这次如愿将这心善且软的男子攥进掌里,“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罢?”蒲熠星软着嗓子哄他道,心里同他默念那三个字,反反复复、掰开揉碎地把这三个字叫清楚——
郭文韬。
“郭文韬,”那男子局促地笑着说,“我名叫郭文韬。”
郭文韬确实是个易心软的人,眼前的人又莫名合他的眼缘,就仿佛前世今生真的见过,也觉得再同他交谈三次,便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任由那孟公拽着他的袖口擦干眼泪,随后笑眼盈盈地托着下巴望他,叫他慢慢说,不急一时。
“我算是…横死罢,”郭文韬偏过头去,细听有些遗憾,“我出生于穷苦人家,父母双亡,奈何却求学若渴,所幸学堂里的先生收留了我,教我读书写字,那几年倒也算过了些好日子。我后来便想着考取功名,却没想到还未赶到考场,便被人推下河成了亡命徒……想来,老先生怕是还要为我伤心了。”
蒲熠星未出声,默默地施法呈出他的阴卷,那上面缀着杀人之人的名字。他怕若是暗自修改那人阳寿被冥王发现,准是又要罚他,于是废了力气才忍住未动手。他摩挲着郭文韬的手,问他,“你可有珍贵之物来压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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