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信号
你小时候其实是怕鬼的。
儿时对这些神秘的玩意总是不甚了解,对未知的事物总会感到恐惧,却总避免不了想接触的心。
就像小时候还没适应辣觉的你硬跟着夏以昼吃辣,他蘸多少辣酱你也跟着蘸多少,他自在地啃完所有从红到发黑的油锅里挑出的肉串,你却吃的泪流满面,天边的火烧云都一路燃到你唇上了,无论浇多少眼泪都熄不灭它的温度。
等你们做完作业,奶奶早就去睡觉了,夏以昼有时会偷偷拉你到客厅,看只有周末才会放的凌晨档恐怖电影。
电视斜对着餐桌,看久了都觉得脖子酸。你们索性就拿两张垫子坐在地上,正对着电视机。灯是绝对不能开的,声音调到两人刚好能听清的音量足矣。
夏以昼能看是因为他不怕,你知道他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你怕呀,你只是不想在这个还没长开身子就已经高你一头的少年面前丢脸。你一贯都是他的小尾巴,夏以昼做什么,你也出于本能地想跟着做。
夏以昼也知道你是属于又菜又爱的类型,所以更要拉你看了。一开始你会特地拿个抱枕,每次感觉剧情不对劲了,奇怪的背景音乐响起来了,就可以立马举起抱枕挡在面前。
这时一直揽着你的夏以昼都会很自觉地开始解说剧情,还能经常听到他奇怪的点评:“这鬼怎么这么丑?”、“这只倒还像点样。”一边吐槽还一边习惯性捏捏你的后颈,一下又一下:“你哥在,有什么好怕的。”
后来看得多了,你胆子也逐渐大了,可以不用再拿抱枕挡了,换成夏以昼的手。他的手从小就是你的两倍,手指修长又骨感,青筋血管交沓,光是五指就能把你视线全遮住。
夏以昼说的对,有他在,什么牛鬼蛇神都不用怕。有jumpscare就只管躺夏以昼怀里,在他食指和中指间扒开一条缝,看看鬼长什么样子就好了:“夏以昼,你说对了。”
“什么?”他已经放过你的后颈肉了,因为你不再像以前抖得跟筛子那样,改为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放你头上,你的头发很好揉,他根本就搓不腻。
“这只鬼真的好丑啊哈哈哈……”整个客厅都是黑漆漆的,你仅能依靠电视那张看似面目狰狞、实则喜感无比的大鬼脸反射的屏光视物,转过头去也只能看到夏以昼。
比起鬼脸,你自然是选择后者,他的脸被照得青白,却丝毫不掩完美的骨相,皮肤也没有一丝瑕疵,你好似看到了暮光之城滤镜下的吸血鬼,露出尖尖的犬齿仿佛要向你的脖颈磨去。
但那犬齿只是随着主人上扬咧开的嘴角弧度露出小尖,便迅速藏匿,随之占据你视线主场的是他上挑的眉:“我就说吧,真的很丑。”你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幸免的脖子。
如果说看恐怖电影只是让你接触这些东西的契机,那真正让你感到恐惧的是一次学校组织的研学旅行。那次旅行以研究古代历史为主题,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古代建筑都参观了一轮。
你光顾着玩认真记得的也没剩多少,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在一面古墙前,介绍员说由于特殊物理活动,墙面上记录图案画面的化学物质产生反应,充当照相机,就能在雷雨天呈现几百年前的人们经过这面墙的身影。
你哥在你身后听了全程,入迷时还顺着介绍员讲故事的停顿点点头,听完了还来逗你:“这么深奥,听懂了吗小家伙?”
你听懂个鬼,你都要被吓死了。
偏偏你还不信,回到家上网搜了一堆类似的灵异事件求证,看完更是吓得不行,刚好还是雷雨天。说出来多搞笑多丢脸啊,从小叫嚷着长大势必要当临空第一猎人的你,现在却不敢一个人睡觉。
外面叫嚣的风声用力顶着撞着玻璃窗,尖锐的呜咽顺着窗缝钻入被窝,沿着脊椎一路刺向你的后脑勺。雷声同时响起,趁你还未适应后脑勺的阵痛便立马在天灵盖炸开。心脏敲着从未如此摇滚的鼓点,敲得你恨不得捶几下胸口让它安分点。闪电默契地配合,整个房间亮如白昼。你踉跄着滚下床,暴露在闪光灯的高速快门之下,只感觉你跑向夏以昼房间的身影也被一帧一帧录了下来。
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跑去夏以昼房里跟他一起睡,你们总是在一起的。你们从孤儿院一起被接回来的那刻起,就注定无法分开,奶奶也知道你们彼此有多黏对方。你丧失了童年的记忆、有创伤,心脏也不好,刚到家那段时间怎么都睡不安稳,经常做噩梦,有你哥、奶奶在才慢慢缓过来。
再小一点的时候,就是每晚在奶奶安顿下,两个人安心在同一张床睡了好几年。后面长大了,奶奶觉得到青春期了得避嫌了,才开始让你们分房睡。这没什么,人大了总得有独处空间,但是偶尔会一时兴起,想一起睡就半夜偷偷跑一个房里,也无所谓。
路线你熟的不行,抱起枕头跑过去,打开房门再关上,直接朝既定的方向扑去。外面正在演奏交响曲,动静大点也没人能听到。
夏以昼早就睡熟了,雷雨天对他来说什么都算不上,顶多算催眠的白噪音,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紧接着就钻进了一个裹挟着寒意的小个头,趴在他腰侧,一只手还紧抱着他的腰不放。“我靠什么东西……”他被你闹醒了,却又没完全清醒,只能小声骂一句。
你清楚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是根本不用管,你哥一向这样。被窝渐渐回温,夏以昼体温一直都是偏高的,很快就把你身上的寒意驱散了,有他在身边你也镇定了很多。
慌张过后睡意也渐渐漫上来,下一秒却被人架住胳肢窝从被窝里提了上去,露出头:“这么睡也不怕闷死。”那人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一瞬,全凭感觉精准地捂住你耳朵,交响曲也正式成为了你的白噪音。
这一晚被知道来龙去脉的你哥嘲笑了许久,时不时都要被他翻起旧账,你每次都只能又气又恼地跳起来想捂住他的嘴,然后被一只大手无情地摁住头顶,镇压你的反抗。
你觉得不行,必须干点什么报复他。碰巧第二天就是愚人节,你掐着零点刚好给隔壁房间的夏以昼发短信:“我脱单了。”本来还想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你好嘲笑回他。结果等了好久你哥都没回你,你只能再发一句:“骗你的!今天是愚人节,被吓到了吧!”然后郁闷地倒头睡觉。
等你一觉睡醒走下楼,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音,你扒在门边透过门帘偷看,是夏以昼在做饭,做的好像还是之前你念叨好久的鸡翅。
你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虽然夏以昼会做饭,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但他并不是爱“无偿劳动”的人。他精得很,免费劳动之后总是需要“一点表示”的。你哥做饭的频率并不多,只是偶尔会帮奶奶打打下手,像今天这么破天荒地一个人勤快地包揽所有饭菜还是少见。
不过你并没有深想,他不回你信息这件事还是更重要一点:“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不好笑吗?”夏以昼早就听到了你的脚步声,也没回头看你,只是继续忙活手里的东西:“不好笑。”
没意思啊真的没意思,整蛊失败了,而且他好像早就识破了,就是故意不回你、吊着你。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被回头的夏以昼看到了。“愚人节快乐!”你心里有气,看不惯他总是压你一头的样子,连翻白眼都能刚好被他抓到,小声骂了一句:“去你的夏以昼。”
你知道他能听到的,很明显的,因为你看到他回头看锅前挑了一下眉,眼睛也眯了一瞬,本来就大的卧蚕随着阴影的加深更加突出,一副准备收拾你的样子。你都能脑补到他在想什么,肯定又是在吐槽你没大没小。但是对着你哥有什么好怕的,你恨不得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当你真的坐上饭桌,才明白夏以昼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一开饭他就夹了一只鸡翅给你:“我辛辛苦苦做的,快吃。吃完带你出去玩。”
你一心想着你哥又藏着掖着什么活动没告诉你,直接咬了一口,一股又辣又呛的味道充斥整个舌面,直冲你鼻腔,几乎要被熏得流泪:“夏以昼你……”
偏偏奶奶没有留意到你的异样,还在旁边劝:“是啊,以昼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一桌子菜非要他自己来,你不是一直想吃鸡翅吗,这道鸡翅就是特意做给你的,好好儿吃。”
你忍着不咳出声,抬头幽怨地盯向罪魁祸首,却看到他那可恶的卧蚕沟又加深了,得逞而上扬的嘴角根本压不出,薄唇作了几个字的口型,你读懂了:“愚人节快乐。”
本来你是打定了主意一路上都不跟夏以昼说一句话的。在你沉溺于零食世界的海洋里无法自拔时,完全没有留意到隔壁少了一个人。你逛累了,看着琳琅满目的糖果、巧克力,却无从下手,最后反而一样都没买,灰溜溜地踏出零食店,身后传来感应门叮咚一声,仿佛在提醒你眼前有心心念念的东西来了,该抬头了。
果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杯雪糕,是新品,你馋它已经馋了好几天了,可是一直嫌麻烦懒得跑去线下,你都忘了原来这条街附近就有一家。
圆滚滚的雪糕球上淋满果酱,洒满巧克力彩针,周边还有各种星星糖和小饼干点缀。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色彩比刚才在店里镭射灯照射下的糖纸还要绚烂,无他,只因为紧扣着雪糕杯底的五指,属于夏以昼。
你很难才把视线从那五指上移开,再移向五指的主人,你能听到自己又开始击打的震耳的鼓点,这是专属于夏以昼的节奏。
“你干嘛?”你强装镇定,但声线已经首先开始溃败,三个字都飘出既定的语调,失重般开始上浮,透着不应存的欢快,仿佛被某人故意用了evol。
“我认输了,就是不知道某人消气了没有,”五指的主人插着兜,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能把你扣住一辈子,“如果没消啊,这好不容易买来的新品就可惜咯——”他拖长语调,下一秒就准备把递向你面前的雪糕收回。
你本来就是要面子,对着哥怎么会有气。你知道他永远会给你台阶下的,这台阶不就来了吗,自然要大大方方走下去。
你凭着天生临空第一猎人就该有的反应速度,在他收回之前夺得雪糕杯,也不忘抓紧五指的主人,一手挽着他胳膊,半个身子的重心都靠在他身上。夏以昼的evol是反重力,但跟他在一起就永远不用担心失去支点。
“所以我们去哪?”
“你不是怕吗,让你去练练胆。”
第二信号
花浦区作为临空市的老城区,开展的重建工作也是按几十年前的街道规格进行,保留着最熟悉的人文气息,许多历史建筑也在上层支持下得到最大限度的保存和修复,周边的复古店面也应运而生,找到了地方安存。每年往常的春风拂来,千树万树海棠盛开,花在城在人亦在。
一整片街区的商面可谓是五花八门,有售卖旧书、旧专辑的主题店,也包括淘货的摊子,更甚的还有几十年前人们盛行的各种娱乐店。你跟夏以昼在这边可是从小混到大,几乎该玩的该看的都逛了个遍,但总有漏网之鱼。
就譬如现在,明明对面街区就有VR的副本可以玩,现在全息技术很成熟了,沉浸感丝毫不差,但你哥非拉着你来这边玩真人恐怖密室,说什么真的才最******。
可你宁愿去隔壁街机厅打丧尸,也算是让还不能摸枪的你解解手瘾,你跟夏以昼去打丧尸,不出一个下午就能打通关。游戏机吐兑换券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跟兑换礼物时老板的脸一样青。
虽然说这种恐怖密室也只是人吓人,哪有什么真的鬼,也不需要怎么怕。可是当真正走进去,你就知道自己大话说早了。
随着时代发展,就连这种普通的密室场所也能布置得格外逼真,光是一个副本的面积就已经很大了,主题依旧是土得掉渣的鬼校,但却从全是床位像停尸间一样的宿舍,到唯独最后一格门是半开的厕所、长的令人发指的走廊,还有教室、校医室等等。最要命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唯一能照明的只有手中工作人员分发的无火蜡烛。
你绝望地看着因为已经被使用多轮、能源不足的蜡烛一闪一闪,无力地散发余晖。游戏已经开始,工作人员轻易不会出现,身边也随时会窜出NPC抓人,抓住了可就没得玩了。你只能叹一口气继续握着它准备探索。
但是你哥头铁,看见蜡烛不够亮直接就把它丢一边了。你无语至极,却被他一句话堵死:“你哥在,怕什么。”说罢还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因为你紧紧抓着他背上的布料,夏以昼的T恤已经被扯到一边,露出了半个肩。上面是你跟他掐架时用力按了几百遍的斜方肌,但就算按了这么多次,每次都还是按得你手疼,他嘴硬人也硬。
探索密室的全程,你都是紧紧贴在夏以昼背后的,就差抱着他的腰走了。夏以昼挪一步你也跟着挪一步,酆都大帝来了都不能把你们分开。结果就是你们的行进速度慢了不少,落在了组队的最后。有披着白布带着面目狰狞的NPC冲出来,刚好把你们两个截胡,堵死了前路。
敬业的NPC发出不像人类的嘶吼声,一阵一阵企图吓倒面前的人。夏以昼看走是走不了了,干脆站如松,淡定地挡住背后不会尖叫、只会发抖的你的视线。你不得不承认在全黑还有精心布置的环境氛围下,很难做到不恐惧。
只见你哥淡定地掏出进密室前买好的游戏道具:“免死牌。”NPC看到了立马放行,你是没想到夏以昼还留有这一手:“你真买了啊。”“还不是为了某人。”经过NPC身侧时你哥还客气地说一句:“为了吓到后面这个尾巴,真是辛苦了。”说罢后腰一块肉立马被人拧住。
好不容易才闯关成功,只感觉自己在里面呆了一个世纪。走出密室,眼睛尚未接触刺眼的灯光,已经被修长微凉的五指及时遮住,你下意识抬起双手握着它。
“所以你刚刚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你回忆一下刚刚那个NPC穿的什么鞋。”
你一头雾水,眼睛逐渐适应光线的同时记忆也更加清晰,想起来了,貌似是logo微微发着萤光的球鞋,在全黑的密室里格外明显:“原来是穿着萤光球鞋的鬼啊哈哈哈……”
也不知道该说这工作人员是敬业还是不敬业了,但毕竟是仿照几十年前副本的安排,虽说场景精美许多,真人妆造却不如现在别的体验馆般处处要求完美。
贪恋的五指终究还是被拿开了,变身成在你头顶上疯狂揉搓的罪魁祸首:“所以你怕什么,怕萤光球鞋?”你现在心情很好,决定放过他一马,不追究他把你头发弄乱的责任:“哥你别笑死我了哈哈……”
说什么练胆,其实也只是找借口一起出去玩罢了。你不知道夏以昼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你的心思,但既然他配合你,你也不会主动戳破。
最近学校总是盛行一些奇怪的校园传说,包括但不限于经久不衰的笔仙、碟仙等。“又菜又爱”的你也不会错过这些消息。
老套的异闻你看不上眼,但有一个从未听过的却充分抓住了你的好奇心:“传说凌晨12点对着镜子点一支白蜡烛,开始削苹果,苹果皮若是断了便会死于非命,若是没断就能在镜子里看到你想见的人。”
你在夏以昼面前是藏不住一点的,每天发生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忍不住跟他分享,这个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你对实践这些猎奇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传说什么的是真是假又如何,听听就过去了,唯独对这个异闻格外留心,只是因为能“见到想见的人”而已,这几个字早就被身边的同学传出了不同的瑰丽版本,有说能见到真爱,也有说能见到未来的结婚对象——你知道自己期待在镜子里见到谁,却又怕不是谁。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身边还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夏以昼,你不敢做的事,他都敢。半夜十一点五十五分,你被你哥叫去房里,看到一片漆黑的房间唯独一支白蜡烛在燃烧,火焰微弱地跳动,仅能照亮面前的一面镜子——镜子甚至是从你抽屉里拿的。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了,这全因为旁边一手拿小刀、一手拿红苹果的人。
你见怪不怪,对于夏以昼来说什么都不是事,他知道你在意这个异闻,也知道你“怕”,所以他要身先士卒,满足你的好奇心,却从来不会揭穿你见不得人的心思,因为他也有。
你们两个对一些东西都心知肚明,却有与生俱来的默契从不需提起,也没必要指明,如同他手里那颗红得快滴血的苹果,浓艳的色泽是自天赋予,不加修饰。
他不说,可是他能做。
你站在夏以昼身边,看他正坐面对着镜子,快速地将鲜红的果皮一层一层削去。他手一向巧得很,苹果皮不能断而已,算什么挑战。白色的果肉露出,你只感觉心跳愈发猛烈了。随着这颗正在流出鲜血的苹果,那些曾经不可言说的事物也一同浮出了水面,是被夏以昼硬生生拽上岸的,心甘情愿吐出气泡露出踪迹的却是你。
一只苹果的果皮能有多少,一个人的心事又能有多少,三两下全被你哥扒完了:“我削完了。”你不忍看他手中那被削得一干二净的果肉,不忍看******在外的思绪被人抓住,更不忍看从你心里流出的一桌面鲜红的狼藉。只能把视线移向本就无人在意的镜子,以及哭的差不多了、快要熄灭的白蜡烛。
镜子里倒映的只有你跟他的面孔,以及那白花花的果肉。“你看,什么都没有。”夏以昼从不信鬼神,秉承不浪费的原则,抓起苹果就啃了一口。
你还没来得及看向他,却觉得那本该要消失的火光愈发刺眼,亮的竟有些目眩,便下意识用手挡。放下手再定睛看时,白蜡烛火光正旺,泪流得厉害;镜中倒映的身影只剩下了端坐的你,手中依旧是那颗鲜红的苹果;面前还多了一枝干枯的海棠花,下面压着一张摘录词句的书笺。
又是一夜雷雨,可你分明只听见了一滴一滴白蜡熔落烛台的声响。火光在眼前弥散,削出一圈圈光斑,利落得像刀,无情剥离秾艳的伪装。
原来是有的人走了,再也没回来。曾经被剥开的果肉无人尝,思绪可以藏,一层层的果皮也可以再裹上。
书笺上是夏以昼的字迹,摘录的是一位伟人给妻子传达爱意的句子:“我一生从不信鬼神之说,唯独对你,我希望能有来生。”
那时是学校组织看纪录片,刚好能了解到这对伴侣一生伟大而坚贞的爱情,你看完妻子写给丈夫的悼词,回家的路上在夏以昼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因为他们的定情信物便是每年春天都会盛开满城的海棠花,岁岁年年花相似,看花的主人却已经走了,不再回来了。
他为了哄你,便在路边摘下一枝海棠,塞到你手心。你悄悄留到现在,小心压花保存,结果陪你看花的人真的走了,海棠也经不住时间的摧残,愈发干枯。
你尝试拿起它,可手指轻轻一触,便能感受到它随时分崩离析的内里。它多脆弱啊,就像你跟夏以昼参观古墓博物馆,里面未修复的陪葬品一样,因为长时间的氧化,本该艳丽的色彩早已被掠夺,本该坚韧的质地早已被碾磨。你不知该恨物理还是时间,带走了夏以昼,带走了有关他的记忆。
当离开的时间足够久,曾经脑海中清晰的声音也会卡壳,熟悉的面容也会被蒙上一层雾,反复回想的记忆也会被风化。
你想回忆起跟夏以昼吃辣时,他是如何一根根吃完那么多还不带歇的,却只记得那天的火烧云真的很烫很烫,能一路烧向你镜中的双眼。
你想回忆起跟夏以昼看鬼片时,他是怎么顶着被照得青白的脸跟你插科打诨的,却只记得那天他揉你的后颈力道刚好,一下又一下。
你想回忆起愚人节跟夏以昼在零食店门口时,他是怎么哄好你的,却只记得那天他修长的五指微凉,从他的指缝钻去,紧紧扣住了就不愿再放开。
仅存的记忆只告诉了你,你从来就不怕鬼,就像你早就能吃辣一样。
你可以一个人不动声色看完恐怖评分最高的鬼片;可以一个人不依靠队友,完美完成密室的单线任务,兴致起来了还能跟里面的NPC唠嗑;甚至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个人作死开启不要命的通灵仪式。对于你来说,比起鬼神,还是外面的高阶流浪体麻烦点,毕竟要打很久。
因为你的全世界里没有鬼神,只有夏以昼。
所以,还有什么必要探究镜中的人呢?见与不见,海棠也不会再盛开,他也不会回来。
“我一生从不信鬼神之说。”
“我也不信。”你盯着镜中的身影,自顾自的啃了一口尚未削皮的红苹果。
但是咬下去的瞬间,果肉熟悉的甜味并没有传至舌尖,取而代之的是血液独有的锈味;生脆的触感也没有传达给犬齿,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肉瓣。
你滞缓的心跳又仿佛被注入了生机,有了专属于它的节奏。
因为你咬的不是苹果,是夏以昼的唇。
你尝试从尚未清醒的意识中找回五感。耳边播放着交响曲,雷声轰鸣着似乎要把你两耳贯穿;眼前本该是要被闪光灯刺痛的,却被搭上了微凉的五指;身上莫名地感觉到很烫、很重,腰上更甚,仿佛正在被某个趴着的人抱着。
“又做噩梦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透过层层记忆的白布,抵达了你的耳畔。你只觉得小时候的火烧云又燃上了眼睛。
你身体在雷声的轰鸣下止不住的发抖,动不得丝毫,却不愿放开这似真似幻的片刻,犬齿细细磨着那果肉,好半天才从哽咽的声带里挤出带着哭腔的一句:“今天又是愚人节吗?”
身上的人愣住了,似乎在思考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能感受到他紧贴着你,胸膛在轻微起伏,一下又一下。
你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独属于他的心跳是什么。是他在你体内顶你撞你时心脏共振的频率。烈风猛击窗沿,只不过发出呜咽声的是你而已,一路沿着脊椎爬至后脑勺的,也不是阵痛。
原来有的东西被扒开了,就再也无法遮掩,反而愈烧愈旺。
你再也等不及他的思考:“再念出书笺那一句吧。”
雷雨天是杀你的第一信号,夏以昼的话语是救你的第二信号。
“我一生从不信鬼神之说,唯独对你,我希望能有来生。”
我也不信,所以我们只论今世,不论来生。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