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 We Call It Love

沈星回有一种在男性中很少有的能力，他很擅长观察到生活中很多细微的美感和乐趣，也就是，之前大家都常常提到的，“小确幸”。

恋人未满阶段时候，每一条传送给他的信息，我都很慎重，不敢轻易开启话题，也不想和他中断每天看似闲碎聊天的这种联系，所以更多时候，是无意识地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沈星回。好在，我每次发一个表情图给他，他总能接上后续。真想问问沈星回为什么能找到那么多话题和我聊，有安抚有调侃，从白昼到夜晚，从难搞的任务跳跃到树梢的小鸟，偶然发来语音是他要醒不醒时幼犬般可爱的哼唧和嘟囔，害得我捂着手机在床上卷成一团脸红了好久。

有一次，聊到一半，我忽然问沈星回：“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回答我，记不记得附近招牌是木头的面包店，招牌上刻着的小兔子落在地面的影子会随着光线变化拉长，看起来像小鹿，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乐观、积极、有点太单纯，胆子很大，大部分的人是这么评价我的。每天看起来笑嘻嘻的，不开心了就去喝喝酒瞎逛逛，我的日常看起来也很简单，也许在别人的认知里，我的情绪状态是一条直线，笔直地连接着“好”和“不好”这两端。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我只是茫然甚至有点麻木地生活着，成长后的本能和日益熟练的社会规则操纵着我对当下的情形做出最优的反应，难受的时候不可以真的哭，孤独的时候不可以真的说出来，难耐的时候也不可以真的逃避，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成年人的坚韧。奇怪的是沈星回这么清楚我的心里有曲折和弯绕，就算是我自己没发现，他也会靠近我，伸出手牵住我，拉着我从故作无事的小圈圈里跳出来，告诉我世界很大，生活也很大，装得下我的一切。还有，在他面前可以做我自己，过分一点也没关系，沈星回的包容也很大，笑可以又大声又露出牙齿，哭可以很放肆很彻底，可以照单全收。

我们真的去看了“小鹿”。那个晚上其实有些凉，他在楼下等着我的时候，手插在衣兜里，脖子有点微微地缩起来，一阵一阵的凉意让他的眼睛是不是眯起来。我赶紧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嗨！久等了。”夜风把沈星回的外套吹得冷冷的，但隔着衣服，隐约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不久，刚好。”他笑了起来，额发晃了晃，很可爱的样子。

然后他把手递给我，我把手交给他，手心的温热是令人踏实的温暖。

在微不足道的日常琐碎之中，与沈星回在一起，像这样，某种动作，一个表情，某种语气，沈星回让我的心一瞬间如同放晴时候有过很多次。那一秒，我的感知是超出喜悦的情绪，是幸福。

幸福是可以有质感和温度的，就是我们的手牵起这一瞬间的感觉。

我们慢慢地往面包店的方向走，商量着既然去了，要买一只奶油号角吃，不知道还有没有。两个人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我忽然停住，玩心大起地踩了一脚沈星回的影子，他马上捂住胸口，煞有介事地配合我：“痛！”

我咧嘴：“不小心的。”

“原来是不小心的，那原谅你。”沈星回点点头

说完，他稍稍用力地拉了一把我的手，让距离缩短到呼吸相近。沈星回微微侧着头观察我的表情，然后抿了抿嘴唇，轻轻地拥住了我，拥住了闹腾的心跳和热促的呼吸，我的，和他的。

然后沈星回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声调软软地说：“这个是有意的。”

结果那天大受好评的奶油号角已经卖光了，我们只买到了最后剩下的2只甜甜圈，沈星回说：“没尝过，也不错，试试能不能超越奶油号角？”摆了太久的甜甜圈味道相当一般，可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把面包圈咬出一个缺口，然后微微鼓着脸颊肉咀嚼，这种泛着甜度的愉悦感已经超过了味觉本身。

“嗯？”他发出声音。

“怎么？”我看向他。

沈星回眯着眼睛笑了笑，伸出拇指蹭了一下我的嘴角：“糖粉……你的嘴唇看起来是甜的。”

沈星回说这种话的时候，会让我感觉相通并不是一件坏事。原来生命中真的可以存在一个人，不必在他面前躲闪自己的狼狈与喜怒，希望在他面前没有隐藏和秘密，就这样让他注视着自己，也同样凝望着他。

我喜欢沈星回拍的天空，有时是一片纯粹而青朗的蓝，有时漂浮着一朵奶油般的云，明明在同一个城市，抬头是同样的天穹，但看到他发的照片，我会觉得是更美的风景。喜欢看他随口聊起今天遇到的小动物，虽然他说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但小东西们都意外地很爱黏他，动物们的直觉是最准确的，每一只跟着沈星回走过几米路的小猫都得到过他特意拐弯去便利店买的猫条，他的口袋里除着常备几颗我爱吃的糖，还能搜出一颗给狗狗吃的饼干，骨头形状的。我喜欢沈星回给我夹火锅里涮得刚刚好的食材，让给我冰柜里唯一的一支限定口味甜筒，选两个我爱吃的口味的蛋糕让我都尝到，他的食欲一直很好，看他吃东西比自己真的吃到嘴里更开心，他吃东西很香，哪怕我回敬给他的丸子明显煮过头了。我喜欢沈星回偶尔哼歌时偶尔会跑调，猜不出是什么曲子，有点黏的鼻音，我能感觉到他在那个时候很放松、很快乐。我喜欢沈星回看书的时候，眼神专注地从字行的上方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翻动书页的动作很轻，他和每一本书，每一个故事，都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我喜欢沈星回。

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应该有一个人先精心挑选一个完美的地点再郑重地说“喜欢”的。我曾经认为这是恋爱的必经过程。再没有真正喜欢上谁的年纪，爱，恋人，交往，都不过是没有具体指向的名词，因为没有实感，少女的想象总爱给它们附加很多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沈星回看过我的“十大完美男友”标准，这种现在我自己看起来都会不好意思得直干笑的东西，他都仔仔细细地研究过，而且自信地表示除了“长相普通”这一点外，其他的都是小问题。原本这就已经有点离谱了，可沈星回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举一反三。

协会的办公室里，我们的桌子面对面，沈星回养得葱郁好看的绿植会刻意往我这边摆一点，难得不出任务的日子，我抽空整理着行动笔记，而沈星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轻轻地蹙着眉头。几分钟以后，他给我推过来一条信息，标题是《临空市十大恋人必打卡美景》，字体自带粉红泡泡。我还没来得及看完，其他的推送也迅速地开始排队。什么《甜蜜爱情的九大特征，你们相处的时候有几条？》《女生眼里男朋友超MAN的“10种行为”》《45个心动瞬间，都体验过，才是刻骨铭心的恋情》《6种感觉，说明你们都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沈星回！”我红着脸站起来，声音太大了，我环顾一下四周，好在没有其他人，然后我降下音调问他：“这些都是什么？”

“一些网络上的热门，点击率很高，评价说很准，所以我……”

“所以你的求知欲也太广泛了！”我忍不住打断他。

“不是广泛。”他摇摇头，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只是想知道哪些是你在乎的。只对你。”

他眨动一下眼睛然后继续盯着我，这种表情太直白了，让我马上坐下来用屏幕遮住自己发烫的脸和控制不住笑起来的嘴角，心情像一只即将摇摇晃晃飘起来的气球，即将挣脱边界的时候被轻轻地拽住，低头看，透明的线的一端被沈星回牵在手里。那一瞬间，我没顾得上观察沈星回的耳尖开始透红，也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发给我的所有推文的关键词都是恋爱关系。

当然，沈星会推给我的内容，我都躲在床上偷偷摸摸地、逐字逐句地看完了，还不止一遍。每一个字落在我的心头都是热烈的、跳跃的、发出轻响的，簇拥着我把我推进那个夜里五彩缤纷的梦境中。梦里有推荐必看美景里的摩天轮，在流金般璀璨夜景里转动，沈星和我对坐，他笑着望着我的眼神就像在说着温柔的情话，每一句都不重复。我们一起升向高空，经典的恋爱桥段是等摩天轮抵达最接近天空的时候，心爱的人们要交换一个吻，所以他捧着我的脸，轻柔地问我可以吗？奇怪，我居然知道这是在梦里，我抓住他的手背，说：沈星回，不是现在，等我醒来。我等着你。

梦醒时分，天空破晓，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季清晨，沈星回居然起得比我还早，他发简讯问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梦到带你去那个推荐榜上新上榜的热门咖啡厅打卡却没拿到号。等会儿……我们一起早点去吧？”

“不用等，你快点下楼。”

“比我还着急？我来了。”

于是，10分钟之后，睡醒没多久还泛着茸感的沈星回站在我家门口，还没开口就被我挽着脖子抱住了。

“星星。”我第一次这么叫他，然后把脸埋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

“嗯。”他的笑意松松软软的，手臂却紧紧地围住了我。

我们谁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总是反反复复演的那样开口说“我喜欢你”。

已经不需要了。

沈星回侧过头浅浅地吻着我的时候，有点薄荷混橙子香型的牙膏的味道，还是我和他挨在一起推着推车去超市挑的。一起挑的，还有沈星回冰箱里的果汁，沙发旁的饼干，成对的茶杯，床头的小夜灯以及他绣着一颗小小星星的新浴巾。

“你在笑什么？”他用手指背勾了一下我的鼻尖。

我只是在笑自己呆兮兮的，原来我们早就开始了。

我原本以为，恋爱是一场异乎寻常的冒险，在广袤纷繁的世界中等待被命中注定的人选中，或是经过反复犹豫和苦恼，或是遭受一瞬电光石火的醒悟，终于决定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从此，这颗心的完整和碎裂不可完全掌控，原本熟悉的、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开始千变万化，与相爱的人从陌生到亲密也会像解题，没有规范步骤，可以心怀愿望，没有既定结局。有些悲观，有些玄学。

但沈星回还有一个特异功能，他好像会预言，而且会成真。就像他说的，他真的就像一颗远星，只需要某一天认出彼此，就不再需要我拼命伸长手臂去捕捉，在相逢之日，无声地降临我的手心。我会知道他属于我，他拥有我，爱也不是意外，是一定既定的由来已久。沈星回的心里有一个微小的宇宙，他设计好了引力和轨道，他把我的心放在中央，比我自己更爱护它。我们没有莫名其妙地长途跋涉，我们还是生活在这栋建筑里，熟悉的小公园，常去的散步道，不变的通勤路，只是沈星回赖在我家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而我衣柜里少了那件外套好像是忘在了他家。他不再是遥远疏远的影子，交汇要历经结转承启，日升月落，寻常往复，他一直都只是沈星回。这一分钟微笑着对视，就是我们之间的由来已久。

他又在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头一歪一歪最终还是靠在我肩膀上，刚刚洗过的头发摩得我脖子有点痒，随着剧情漫到整个房间的光影也游弋到他的眼睫上，在他的脸上浸着深深浅浅的明暗。如果这个时候叫醒他，问他：“沈星回，我们会不会一直一直幸福快乐地在一起？”这种傻问题，他一定会认真地说：“会的。”

但我没有问，我已经不着急知道答案了。

漫长时光没有开端和尽头，我们终于相伴的此刻，就是所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