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空的夏总是闷热的。
正午太阳毒辣,炙烤着水泥地面弥散出沥青特有的刺鼻气味。街上的人们纷忙逃入屋檐或是撑打着的伞底,就连平日最爱上街溜达的大黄都焉倒进树荫深处吐着舌头换气。头顶的白云来了又去,山似的投下块块浓淡分明的阴影。炽风吹过树冠,吹起蝉鸣,也一路吹进开敞着窗的房间里。
奶奶在厨房里喊你的名字。她说囡囡,学了这么久了累了吧,你哥也是,都先出来吃点西瓜,正好也能休息会。
你停下手中飞舞的墨笔大声应道,推开门就瞧见一片片西瓜摆得整齐,用白色骨瓷碟盛着安放在木桌上,靠近些还能探到瓜肉沁出的丝丝凉意。你回想起午饭时分奶奶停在冰箱前的背影,原来从那时她便开始张罗西瓜冰浴的事了。
你伸手挑了块中间的啃上几口。也不知是谁对你你嚷的“中间的西瓜最甜”,你没在湍急流动的记忆河沙上拓印下那张脸,却把这句玩笑的童言记了个十成十。他是谁呢?你任由思绪驰骋,不留神丰盈的汁水泛滥,顺着你的手臂淌出道道透红,又在即将杂落瓷砖前被你草草抹掉。
你刚打算开口喊另间房的主人,眼珠滴溜忽的冒出了其他想法。说干就干一向是你的风格,过往经验告诉你就算搞砸了也没关系,总会有人撑腰的。你长手一捞端上盘子窜到门前,却又在拧下把手的前一秒堪堪顿住。
夏以昼。
你的哥哥。
临空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每个家庭都削尖了脑袋想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去,这就促使了最终的成员个个拔尖,在他们中你的哥哥更是耀眼非常。他就像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小孩”,从小到大,每位见过面的大人都会称赞哥哥的聪慧,就像每个知晓他同学的都会感叹他的可靠帅气。想到这儿你忍不住长叹口气,也不知道哥哥是多少女生的心上人呢。
好在,这是你的哥哥,他几点起床几点休息,他手心的大小和温度,他一共有多少种笑笑起来一有几个弧度,这些通通只有你知道。虽然今后大概会有一个你要称呼为“嫂子”的女生同你共享,当然也可能是独占。少年的心潭掀泛起点点气泡,在无意间碎裂开丝丝酸涩。
甩动头发将乱杂思绪驱出脑海。你忽然记起自己为何会骤然停步。如今哥哥正处于高考前的关键时段,连带着对你的学业也格外上心,每次去找他自己都会被抽查知识点,答不上来还要收获一箩筐的语重心长。想起哥哥皱着眉头数落你的模样,你撇撇嘴,干脆,干脆——先发制人,就说自己是拿着题目来问的好了,反正高一的题目都学过,他也肯定不会拒绝一个可爱的妹妹的,更何况是带着冰凉西瓜的可爱妹妹。
兜回房间抄起桌面几近写完的数学试卷,你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屈指扣响了房门。无人应答。你又敲了敲,里边还是没有传来声响。事不过三,你嘟囔着,做出了第三次尝试。
结局一如既往。
好吧,这可不能怪我了。你用腋下夹过试卷,一手碗碟一手门把地小心推开房门。酷暑难耐,房间内的风扇嗡嗡作响,一个身影背对着你坐在窗前的书桌上。不,不只是这样。你眨眨眼,蹑着手脚地靠过去,留心不碰倒任何散堆在地板上的书本——他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原本在架上垒得整齐的书本全被扫了下来。
费神挪到他身边空置的椅子边,那是哥哥专门为你设置的,他说你最爱缠着他,一直站着可多累啊。即便房间已然搅成糊粥,这一小方空间也没受到半分侵扰。你大咧咧坐上去,饶有成就地凑到他面前悄声开口:“哥——哥——快起来吃西瓜啦。”
夏以昼确实是睡着了。他的脸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眼底漫着淡淡的青,常日里那双盈着笑意的含情眼安静地闭着,黑而密的睫毛不时颤动几下,像是一双振翅的蝶。你极少见他睡去的模样,记忆中总是他伴着你入眠,今天倒是新奇。你用冰凉的瓷盘压好卷题防止吹跑,而后有样学样地侧枕着手臂细细端详。桌角的台式风扇一刻不停地转着,燥热的风拍打在我们的肩头,脸上,夏天好像也没有这么难熬了。
我的哥哥可真好看啊。这是你沉入黑甜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再次醒来入目便是窗外漫天的红霞,身边的位置早已空去,你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凉的,人早不知离开几时了。动作间有东西顺着背脊溜滑下去 你下意识转头,是哥哥的薄外套。你弯腰捞起,搭上椅背时又被桌上的东西吸去了目光。
那是你所熟悉的卷子,但也有你不熟悉的地方:空着的题干边缘一律用铅笔细细提点了解题思路;卷子下面叠压着张A4纸,上头密密列了许多公式,难易皆有,还有一些二级推导公式;而那盘西瓜——你浅浅扫过,中间那部分的还坚强地立着,其他的都只剩下安然躺进垃圾桶的果皮了。
鬼使神差地,你翻过卷子,意外又不出所料地在最后大题的题干上发现了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居然还信着中间的最甜啊,行吧,那哥哥就勉为其难地把中间部分留给你吧。”
落款是一个比着剪刀的笑脸苹果。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