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 幸運

「先生，您急著回家啊？」

赤葦的視線移開手錶上刺眼的6:23 A.M，看往從後照鏡中觀察著他的司機。「啊⋯⋯是的。」

或許是他疲憊語氣中透露出的一絲困惑，司機笑了一下，說：「從上車到現在，您已經看手錶看了快十幾次了。有老婆在家裡等？」

老一輩的人八卦的心還真是好懂。赤葦看著窗外。六點的天還未亮，木兔應該快從慢跑回家了，而赤葦距離他的公寓還有半個小時。

赤葦本來是答應木兔會在醒來前回家的。

「如果你半夜回來，要叫醒我喔！」木兔昨晚在送他到門口時說。

赤葦知道木兔需要嚴格遵守睡眠時間，就算他再怎麼想要叫醒對方，赤葦也沒有這個打算。「好的，」赤葦說謊。

「赤葦，」木兔突然放重了語氣，琥珀色的雙眼將赤葦定在原地。「要叫醒我。」

「⋯⋯好的。」赤葦這次沒有辦法說謊了。

但他也失去了在床邊掙扎到底要不要叫醒木兔的機會了。等到赤葦站在公司門口等待車子來載他回家時，木兔已經在空無一人的床上醒來了。

「是男朋友。」赤葦故意不去看老司機的反應。

對方也顯然沒料想到這個答案，雖然試圖隱藏，可是微微抽氣的聲響還是被赤葦聽到了。

車內沈默了幾分鐘。清晨的東京也沒有緩解尷尬的吵雜，除了車輪駛過馬路的聲響跟司機沈重的呼吸聲之外，一切都歸於寂靜。

赤葦疲憊不甘的心思使他陷入腦中最懊悔的那一部分，他差點沒聽到司機的問話。

「您跟您男朋友是遠距離嗎？」

赤葦眨了眨眼。「是的，您怎麼知道？」

司機笑了一下：「感覺吧。我跑這條路，這時間載過很多加大夜班的上班族，幾乎每一個都是一上車就倒頭大睡。只有先生您愁眉苦臉還一直看時間，我就猜應該是遠距離，或是——錯過紀念日？」

司機的問句帶著一絲期待，但赤葦知道並不是惡意的，單純只是猜對的話會很有成就感吧。

「兩個都對。」赤葦回答。

司機臉上對於理論正確的喜悅瞬間消失。「這樣啊。」車子慢慢緩速，在紅燈面前停下。這下連開車的聲音都無可依賴了。

綠燈。車子啟動的步伐比先前還急，速度也緩緩加快。

「辛苦你了。」司機說。

這答案也另赤葦意外。他閉上眼，驚訝地發覺眼匡居然有些熱。

「不會辛苦。」他回答。「只是內疚。他這次是排開了很多事情才可以來找我的。」

司機頓了一下，用微乎其微的聲音喃喃，輕到赤葦差點沒聽到：「真幸運啊。」

他暗自同意。所以他才會如此不開心。

或許是加快的車速，赤葦比預想中早十分鐘到家。轉過街角，看到熟悉的大樓出現時，赤葦鬆了一口氣。接著，在看到趴在他陽台欄杆上的人影時，赤葦從座位上跳直了身，手心跟臉都壓在窗戶上。冰冷的玻璃讓他確定他沒有在做夢——木兔真的在陽台上看著大馬路。

似乎是察覺到赤葦的視線一般，木兔轉頭看見車子，然後做出了與赤葦幾秒前一樣的反應，從椅子上跳起來，姿態從失落馬上轉為激動，赤葦甚至可以想像木兔頭上有著一對從垂軟瞬間豎起的耳朵。

木兔轉身跑進屋內。赤葦抖了一下，像似也要跑向他一樣，卻被車門給阻擋。司機踩下油門，一眨眼就帶著赤葦到公寓大門口。赤葦著急地拉著門把，沒發覺司機根本還未解鎖——直到車門突然大開，赤葦差點摔出去，整個上半身隨著車門往外甩。司機叫他小心點，但赤葦沒聽到，穩住後連忙往門口跑。

他還沒到大門就先被推開了。木兔套著睡衣，頭髮沒有造型、亂糟糟地垂在額前，穿著沒有相稱的襪子跟赤葦的拖鞋向他跑來。這樣的木兔看起來是如此狼狽，卻是赤葦看過最美好的景象。

他們都不在乎赤葦根本無法支撐木兔的重量，赤葦張開雙臂讓木兔跳入懷中，雙雙馬上倒地。赤葦顧不著發疼的******，抬起臉就是讓木兔吻上來。第一次沒有對準，親到了赤葦的眼皮，木兔也不管，繼續在他臉上所有可及之處落下碎吻，終究是可以抵達嘴唇的。

「對不起，對不起，木兔學長。」赤葦不斷地道歉。「我實在趕不回來，對不起⋯⋯」

「你在說什麼啊？」木兔用一副赤葦很笨的語氣問。「你現在不就回來了嗎？」

赤葦一愣，覺得今天怎麼每個人都在逼他哭似的，趕緊將臉埋入木兔的脖頸中。

「你沒有去慢跑嗎？」赤葦聞到木兔身上還殘留著的床褥清香，悶悶地問。

木兔退開，迫使赤葦離開他令人安心的溫度，真摯地看著赤葦說：「我非常、非常、非常不想錯過你回家。」

木兔再次親吻赤葦。這次他一次就親到赤葦顫抖的唇。

等到兩人分開時，天已經亮了。他們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附近人家甦醒的聲音。赤葦的雙腿被木兔壓的發麻，起身時還差點腿軟摔倒，幸好木兔有接住他。他們兩人在彼此懷中笑了好一陣子。

正要進門時，木兔忽然問了一句：「赤葦，你的筆電呢？」

赤葦瞬間定格，腦中回放剛剛急著下車的畫面，意識到他完全沒有想到他還放在座位上的電腦，心瞬間下沉。找不回來的話別說今天，連下半輩子赤葦都無法跟木兔一起過了，還沒結婚木兔就會先嚐到喪夫的滋味。

當赤葦還在人生跑馬燈時，木兔已先行動：抓著赤葦的手往回跑。赤葦想說現在才起跑已經追不到車的同時，一台計程車映入眼簾，而司機靠在引勤蓋上抽著煙。

聽到腳步聲，司機轉頭，見到他們匆匆跑來時咧嘴一笑。「想起東西了啊？」

居然讓他一直在這邊等，羞愧源源不絕地湧上，赤葦馬上鞠躬道歉。令人意外地，木兔也一同鞠躬，元氣十足地大喊：「真的很抱歉！」

赤葦見狀，內心更難受了，趕緊抓住木兔的衣服將他拉起。「木兔學長，請不要這樣——」

「可是赤葦是因為我才忘記的——」

「那也是我的問題，我不想要你也道歉——」

「可是——」

「好了，好了。」司機在他們陷入輪迴之前打斷。「都不用道歉，也沒多久。」

赤葦知道司機在等他們的同時一定失去了很多叫車的單子，暗自決定待會要記得給一筆豐厚的小費，忍不住再次鞠躬致歉，一隻手飛快地伸出來阻止旁邊的木兔也一同彎腰。

木兔不滿地嘟嘴，但沒說什麼，跑去開後門將赤葦遺忘的筆電拿出。

司機向赤葦招手，一副高中生講悄悄話的樣子。赤葦疑惑地走過去。木兔意識到這是場私人的對話，乖乖留在車尾。

「那就是您的男朋友嗎？」司機小小聲地問，在說出『男朋友』無可避免地有些老一輩的彆扭，臉上卻仍滿滿的好奇。

赤葦點點頭。

「他剛剛也在等您啊？」

赤葦再次點頭。

司機笑了出來，重重地拍了下赤葦的肩膀。

這次，老司機說的很有自信：「真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