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无望的福歌
亦有无望的祸责
/
我做了一个梦。
迄今为止我做过很多梦,荒唐可笑的,消沉感伤的,真实到醒来还觉得是发生过的,抑或虚幻到梦里就知道是在做梦的。
但没有一次像这个梦一样,重复出现了好多遍。
梦里我更像在别人的世界,那不像是属于我的地方。低矮的河堤,高过小腿的野草,河对岸一个人影背对着我,穿着的白色衬衫像我们学校的校服。有时有风,吹得很大,河流湍急,水位欲涨不涨;有时无风,河面平静,水流缓缓,水位浅到几乎可以看见河床。
那人的白色衬衫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旗帜,升起又落下。
只有风声和水流声,一切都好安静。
/
赤苇京治最后一次在枭谷学园高中的校园里见到木兔光太郎。他将系上红丝带的毕业证书高高举起,最后一次穿枭谷的校服,背对着赤苇站在高高的楼梯上,朝着远方的天空呐喊——
我毕业了!
大概樱花是告别之花,总在每一年的离别之际绽放,风吹过就会飘落,打着旋儿卷走了一些人。春天来了,赤苇京治的春天却似乎于此刻结束,那一声声或高昂或低落的呼唤,赤苇,赤苇,也跟着凋落,消弭在潮湿松软的泥土之中。
“赤苇……赤苇前辈!”
一只排球滚到脚边,轻轻撞在球鞋一侧,又被弹开。他弯腰捡起球,丢还给不远处的尾长涉,捞起身边的毛巾擦了把汗,“嗯,我在听。”
新来的经理小春真纪是二年级的后辈,白福雪绘毕业前一手挑选的。说话总是小心翼翼,一段话里有一半都是描述不确定性的修饰词,每一句都要问一声作为三年级前辈兼新任队长的赤苇京治,“您觉得如何?”
“新定做的队服吗?”赤苇接过她递过来的尺寸表查看,新入部的队员已经统计完成,老队员的队服也要重新定做,除了身高身材的变化,还有背号的改变。他点点头,“没有问题,已经开始制作了吗?”
小春看起来有点为难,“大部分已经制作完成,只是赤苇前辈您的队长球衣尺寸被弄错了,已经返厂重做,要下周才能赶出来。”
赤苇点点头:“没关系。”
“但周末有跟音驹的练习赛……”赤苇刚准备回场,又被这一声打断。回想起来,周末的确是安排了跟音驹的练习赛,大家都会穿新队服上场。
小春真纪对他不算了解,这位前辈不会在别人面前透露出太多表情,总给人一种冷淡的疏离感。他投来淡然的目光,小春便多少有些畏怯,嗫嚅着提议:“仓库里倒是找出了一件1号队服……尺寸有点大了,但应该也可以穿。”
排球部的储物室里除了堆放的杂物、历年的社团日志、新旧排球和印着烫金字体“枭谷学园高中男子排球部”字样的空白笔记本之外,还有一些老部员没有带走的东西。赤苇和尾长把箱子堆叠在一边,小春真纪翻出她所说的那件1号队服,在空中抖了抖。崭新的队服甚至没有什么浮灰。
“没有印象呢……”尾长涉接过队服,对着门外的光,翻来覆去看了看,“是谁的呢?”
“总之应该可以先穿着吧,这里还有……不过是12号了,看来是以前的前辈根本没有把自己穿过的队服带回去呢。”
小春把那件12号队服捡了出来,“咦,这里脏了哦,数字下面,看起来像队长横标一样。”
尾长凑过去看,果然数字下沾染了一块黑色的墨渍。
“可以给我吗?”赤苇伸出手来,“我是说这件12号队服,我可以带回去吗?”
“我是来自丑三中学的木兔光太郎,队内位置是主攻手,目标是全国第一,请多多指教!”
高一新入部队员排成一排自报家门,就数这个银发刺头声音最大。与他并排的一年级新人纷纷侧目,高年级部员面面相觑,接着又笑起来。
“全国第一?是学校在全国大赛上拿冠军,还是你自己成为全国第一主攻手?”
木兔不假思索:“都有!”
“丑三中?是强校哦。”
“哦,对!因为有我嘛!”
“我知道你,木兔同学,最后一场表现得的确很出彩,我有去看哦。”“但是丑三中近几年都没有拿过冠军吧?”“第一主攻手什么的,宫城县的牛岛若利你知道吗?还是他更有希望成为全国第一吧?”“哦,牛岛,那家伙我也有听说,假期我去了一趟宫城来着……”
高年级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反倒自顾自聊了起来。木叶秋纪忍不住看了眼身边这个银发少年,从神色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之后的一年、两年、三年,他依然会遇到木兔的这种表情,跟平时大为不同的,将一切都推挤在同一处的复杂心情,于是脸上神色坚定,金灿灿的双目露出精光,像极了备战中的猛禽。
“那就试试看好了。”木兔活动起胳膊,“我会证明,我是最强的。”
托出最后一球,落地时脚下略有些打滑,木叶秋纪向候踉跄一步,转而紧张地抬头:“抱歉!”
身材高大的高年级前辈预备起跳拦网,排球往非预期的位置飞出去,鹫尾辰生挥空。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一球会落空时,后排飞过一个身影,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助跑起跳,对准排球挥出强力的一击。
排球重重砸在拦网前辈的指尖,再狠狠弹向场边。打手出界。
从木兔光太郎向高年级发起挑战到刚才为止,木叶秋纪都并没有抱有过一丝获胜的希望,他甚至在为接下来的一两年发愁。毕竟谁也不知道枭谷的老部员会不会因为这种不讲礼数的挑衅而记仇,一年级未来的处境岌岌可危。
这想法从这一球落地的瞬间又被他完全抛去了脑后,这是木叶秋纪第一次跟木兔光太郎一起打球,也是第一次跟他分享胜利的喜悦。
木兔告诉他们,这样的胜利,之后还会有好多好多次。
“我会成为枭谷最强,而枭谷会成为全国最强,这就是我的目标!”
/
高二那一年是赤苇京治对社团活动投入最多的一年,这并不代表高三的赤苇京治付出的就不够多,毕竟他从来都会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不遗余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排球部的付出与收获都是最多的这一年,为社团活动付出了120%的热情的自己,也是曾幻想过将来进军职业排球领域的自己。
休息时间跟大家聊天时玩过一个游戏,要猜测彼此今后会从事怎样的职业,把答案写在纸条上交给对方,再由每一个人逐一宣读。毫无疑问,木兔光太郎收到的全是“职业排球运动员”,他羡慕别人收到的五花八门的答案,特别是赤苇京治——又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得到这样的未来。
“赤苇有一张空白?谁这么敷衍呐?”
没有人回答,赤苇京治往对面看过去,木兔光太郎双手撑地,两条腿伸得长长的,大剌剌地晃悠。他也正盯着自己。
“为什么木兔前辈交了空白?”明明给别人的纸条上都写了有意思的答案——木兔的纸条总是跟他自己一样跳脱有趣,天马行空。赤苇在部活结束后叫住了他,那张空白的纸条被折了两道,又在他面前摊开来,十字折痕在灯光下的微妙阴影看起来格外突兀。
“你知道是我?”不知道才怪吧?
木兔接过那张空白纸条,站定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赤苇是受我影响最深的人吧?”
换做别人一定会大骂自以为是,可这是木兔光太郎,而他是赤苇京治,这让他很难反驳。这一说法大概是共识,是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能达成统一的共识。
“我怕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影响赤苇本身的判断,因为你是受我影响最深的人啊!”说到底这种游戏与其说是猜测,倒不如说是一种期许,我猜测你会做怎样的工作,几乎等同于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怎样的人。就像所有人对木兔光太郎的期许,我们都希望你可以成为职业球员,因为你是枭谷的王牌,是天生的明星。
“赤苇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而不是我想要你成为的人。”
之后的很多时候赤苇京治都有过这种考量,他好奇木兔想要他成为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而自己到底有没有成为他想要自己成为的样子。如果少了那层顾虑,或许那张空白的纸条上会写上同样的“职业排球运动员”,那么赤苇京治是否真的会倾尽所能地向这个目标迈进?
木兔光太郎说得没错,赤苇京治想,其实自己一直期待他能在那张纸上留下点什么。像是一种暗示,像给藤蔓植物安装攀爬支架,印着它向自己指引的方向生长。但木兔什么都没有做。
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这是木兔光太郎给他最大的期许。
进入高三后的第一场练习赛以失败告终,作为一种不祥的开端,打开了赤苇京治排球生涯的最后一年。
列队之后注意到动作最慢的孤爪研磨,赤苇上去打了声招呼。
“是队长呢,赤苇。”研磨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赤苇看了看身上有点宽大的队服,点了点头,“音驹的队长是……”
“是虎哦,”他指了指边上斗志昂扬,对高一队员大喊着「打败了枭谷也不要骄傲,这只是一场练习赛」的山本猛虎,“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容易给人一种「在音驹,嗓门越大越适合做队长」的错觉。“列夫那家伙抢到了4号球衣呢。”
赤苇笑了笑,“灰羽同学的拦网颇有黑尾前辈的风范。”
“毕竟小黑是让他意识到「那个瞬间」的那个人。”
汗水还在额角,在发根,在脖颈流淌,耳边汹涌着应援的声浪,筑成高耸的音墙,在周身激荡。回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澎湃的人声沦为背景,木兔光太郎激奋地振臂高呼,是属于他们的「那个瞬间」。
孤爪研磨冲他挥手告别,他张了张口,话语哽在喉头,明明没有再吐出一个字,却能感到声带刺痛,像是正经历吼叫后的余震。
木兔提到过的「那个瞬间」,又何尝不是赤苇京治的「那个瞬间」呢?只不过人与人总是不同,爱上排球只需要一瞬间,但持续爱下去,却是需要无穷尽的漫长岁月。
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每一次枯燥乏味的训练,为了无数个激昂的瞬间,而要经历更多个苦闷寂寞的瞬间。
他低下头看着摊开的手心,再握紧。有些东西像水,在手里握得越紧,流失得就越快。
那张空白的纸条被赤苇夹在书里,明明被压得十分平整,但那两道呈十字交叉的折痕却始终留在纸上,再也没消失过。于是翻开书的次数越来越多,赤苇有时会把它当作书签,从这一本到那一本。
升上三年级的压力比想象中大得多,赤苇大概也能理解孤爪研磨不愿做队长的心情,排球真的很好玩,但前提是得有跟我一起玩的人。新的队友一直在加入,曾经的伙伴也有一些留了下来,但是那个含着眼泪忿忿不平要我跟他一起升级的人已经先行离开。之后的赤苇京治偶尔能想到孤爪研磨的背影,有时是一个人,有时被山本猛虎或灰羽列夫圈着脖子,可总是让看的人感到一些寂寞和萧索。
后来在一年一度的夏日合宿中,孤爪研磨说他会玩到高三的春高结束,然后不再打排球,赤苇你呢?你还要继续打球吗?其实你打得不错,头脑也很灵活,说不定也能拿到一些学校的邀请。
赤苇京治想如果是一年前的木兔问起自己这样的问题,他还有给出肯定答案的可能。但一年过去了,孤身一人的现在,他把那张空白的纸条夹在书里合紧,“我不知道,也许还有更想做的事情。”
排球从来就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
“为什么打球?这个问题……”木叶秋纪有点为难,重复起来这样的问题,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接着又开始迷茫。到底为什么打球?从来没人问过他,所以要他想,也许要往前推溯到最开始决定打球的时候。大概是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来着?
木兔光太郎扣下最后一个球,再跑到场边捡起——虽然因为出众的实力而跻身队内首发,但毕竟还是一年级,自己扣下的球要自己去捡,没有前辈们为他捡球的规矩。对于这一点,木叶总觉得是高年级的前辈们因为入部挑衅事件记恨在心而故意难为他,可作为木兔本人倒并不介意。他捡完球来到场边喝水,浑身上下都在向周围辐射热量,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太阳。
“光太郎,你为什么打球?”木叶顺势把这个问题丢过去。
木兔光太郎放下水壶眨了眨眼,像没听懂似的。
木叶觉得作为木兔光太郎这样的人物,这种答案应该呼之欲出才对,因为喜欢,因为热爱。但木兔的答案却证明了他并不是在明知故问。
“因为我打得好。”
“诶?难道不是因为热爱这项运动……之类的吗?”
“爱吗?我没有想过,”木兔困惑地皱了皱眉,“我打得好,所以就一直打,然后越打越好,越好越打……”听起来像是什么良性循环,但是循环的起点却依然没有说明,到底还是因为开始打球,才会越打越好吧。
休息时间闲聊的话题就这样被一带而过,好像所有人都一转眼就忘记了,但又好像一直被烙印在某些地方。
乘电车时会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挑眉歪头,路过便利店的落地窗也会对着上面的影子挤眉弄眼,刷牙洗脸时面对镜子也要左右看看。木兔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却好像总想从自己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他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自己,似乎总有一个地方是连自己都无法抵达的境地。
高一那年在全国大赛上失利也并没有打消他的热情,从最后一场比赛上下来,却在厕所门口跟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撞在一起。他不在意,可少年手里拿着的是钢笔,墨汁从笔尖一不留神被甩上了队服,“哇,你怎么在厕所门口记笔记……”
“是枭谷学园的前辈……”那孩子慌忙鞠躬道歉。
“没关系,反正这是最后一场了,开学我就不是12号啦!”
好像在安抚做错事的孩子,听起来又像一种炫耀,他指了指数字下方的那道墨迹:“看起来像队长的横标!”
枭谷的12号,赤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里的笔记本被攥得皱皱巴巴,钢笔的笔尖几乎洇透了纸页。是那个一年级就成为豪强首发的明星。
染上墨渍的12号队服被洗干净挂在房间里,赤苇京治总会对着它发呆。
别人的议论声多少会传进耳朵里来,接手了队长位置的赤苇京治并非无能,只是恰巧倒霉,遇见了队内青黄不接的现状。他无可否认,这是过渡的一年。
如果木兔还在的话。如果木兔前辈还在的话。
一年前的赤苇京治自认为是幸运的,幸运枭谷的排球部留下了那么多三年级的首发,于是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春高决赛。那一年像是一场美梦,又在这一年每一次比赛失利时提醒他梦早就该醒了。
对,一年前的枭谷赢得了多少荣誉,一年后的枭谷就输得多惨。
事实上没有什么如果,这世界不会因为那些“如果”就改变自转的方向,太阳不会因为那些“如果”就永久停留,那些从指缝间不断流失的东西,不会因为那些“如果”再回到手中。失败叠加失败,越是失败,他就越能看到那个背影。在楼梯的转角,在烈日下的树荫,在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在挥汗如雨的球场中央。
他也曾扯下那件挂在衣架上的12号球衣,把它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好像再也不想见到它。可没过多久又捡起它摊开,他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黑色的数字被打湿一小块,颜色深深浅浅,斑斑驳驳。
它早已不再有原本的味道,洗衣凝珠和阳光干燥的香味扑鼻而来,连那块墨渍都不再有气味。
可闭上眼睛的瞬间,依然在黑暗中看见了那个发光的背影。那正在向周围辐射能量的背影,像永恒不灭的太阳。
“赤苇,你有做过奇怪的梦吗?”
“奇怪是指……?”
“就是意义不明的,似乎跟现实并没有什么关联,却总会重复出现的梦。”
“重复出现的……梦吗?”
我梦到过一条河,河流是红色,那红色越来越深——你要知道,任何颜色越来越深,最后都会变成黑色。
我梦见你坐在河的对岸,背对着我。被风吹起的衣摆,像是一面旗帜,猎猎作响。
我觉得你好冷,也许我从身后给你一个拥抱就可以将你捂热,可我却无法越过那条湍急又浓烈的,红与黑交叠重合的河。
/
赤苇京治的最后一场比赛,木兔光太郎并没有到现场观战。
谁都想不到枭谷会在这一年仅仅止步十六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木兔像是拒绝承认这一推测一样,拒绝去现场观看这场比赛。他认为后面还会有好多场,但那是他认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猜测的人,于是他错过了赤苇京治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
他赶到楼下时,天已经黑透了,赤苇京治裹着围巾和大衣走出家门,那双眼睛几乎睁不开。
“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睡了……”
赤苇愣了愣,“我不会这么早睡的。”
他们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又同时向对方问出口:“要进去坐坐吗?”“要走走吗?”
早春的夜晚刮着料峭的风,可木兔并没有要进去坐坐的意思,赤苇明白,于是点了点头:“走走吧。”
以“好久不见了”为开头,两人突然还像去年那时一样喋喋不休,大学里的生活真是新鲜,木兔告诉赤苇,那些根本不用说都知道的事情。比如上课不是固定在一个教室,但又跟高中时的走班不同,比如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更加艰苦,更加严苛,也更加充实。他说我也是第一次上大学,虽然很多事情听人说过,在电视上看过,可亲身感受起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你也会的,”他说,“赤苇,等你上了大学,亲身感受起来,也会觉得「原来大学生活这么有趣」。”
赤苇把脸都藏进围巾里,只对他露出一双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第一次升上高三……”他想,高三什么样,木兔早就知道,但赤苇京治的高三,他知道吗?
“我知道的。”木兔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仰起头看向被霓虹照亮的夜空,说话时有白色的雾气一团团从口鼻中被喷向半空,“我刚入部的时候,目标是全国第一。嗯,不止刚入部,一直以来都是。但是赤苇啊,仔细想想看,我好像一次冠军都没有拿到过。”
没错,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即便如此,木兔光太郎始终想要夺得全国第一的心也从没变过。
“所以我知道的哦,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打排球,然后变得多疑,偶尔会焦虑。那段时间喜欢照镜子,想看看眼睛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自己。”
“总之,在「那个瞬间」到来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自己。”
所以,我都知道的。
那些困惑和逆境,并不单单是失败带来的。
“这是我的最后一场比赛了,木兔前辈。”赤苇一字一句地道,“多亏了那张空白的纸条,我似乎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绝不是打排球。如果是一年前,兴许我还会认为自己是热爱排球的,兴许我会产生「未来想要成为职业排球运动员」这样的冲动。而这一年的时间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可能是那张总被夹在各种书本里的,有着磨不平的十字折痕的空白纸条提醒了我,排球并非我真正的追求。
之所以会出现爱上排球的「那个瞬间」,并不是——或者并不仅仅是因为排球本身而已。
再或者,我爱上的并不只是排球而已。
春夜的风像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他们靠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又相伴着走进便利店。赤苇站在暖柜前挑选热饮,木兔看着他的背影,被风吹乱的短发,在灯光下像被液化了边缘似的,拉成了半透明。
他们并肩坐在窗户边,木兔想告诉他自己做过一个重复过好多次的梦,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换成了自己更擅长的插科打诨。
那天晚上回去以后,木兔光太郎又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体育馆高高的看台上,隔着人群看向场内。人群拥挤,他们像隔着一条熙攘奔流的长河,红色的,最终与黑色交叠重合。最后一球落地了,赤苇京治背对着自己哭泣,他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仅凭颤抖的双肩判定他的确在哭泣。
单薄的背影,作为主将的1号队服,那个数字像一把利刃将他贯穿。
体育馆里下起了大雨,打湿黑白的队服;远处吹来了风,扬起他微鬈的短发;那面旗帜垂下。
木兔离开座位,穿过推挤着的人群,像淌过那条原本以为总也淌不过的河。他跳下看台,冲进大雨之中,从身后抱紧了他。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赤苇,你看起来好冷。”
END
Series this work belongs to:
- ← Previous Work Part 15 of [Haikyuu!!]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Next Work →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