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轩」应许之地

 

  1. 灵均

晚自修结束,宋亚轩跟着人流走挪出校门去,轻车熟路地找到马嘉祺家的车牌。

两家做了二十多年的世交,他和马嘉祺又做了十多年的邻居,马叔叔很忙,但还是会依旧每天按时按点地出现在校外,等待着今年刚刚升到高三,一头扑进学校里的马嘉祺。

亚轩匆忙地爬上车后座,不好意思地道歉:

“不好意思马叔叔,今天出来得太晚了。”

“没关系的亚轩,叔叔不急。”

驾驶位的男声因着格外温和,显出一种不符合的年轻。

车子启动了,车窗外的景物平滑地变幻,无数车灯碎了一样于眼角流逝,宋亚轩负荷了一天的脑袋也渐渐放松。

“今天怎么样?物理有没有听会?”马叔叔接着问。

宋亚轩没来得及回答,副驾驶就轻佻地笑,马嘉祺转身来看宋亚轩,眼睛恰巧兜了后头行驶的车灯,满满溢溢,显得瞳孔毛毛地大了一圈。

他盯着宋亚轩,却对他爸说话:“他那么傻,能听懂就怪了。”

“嘉祺,怎么说话的。”

果不其然地被训斥。

马嘉祺没动,依旧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看宋亚轩。宋亚轩呆呆地跟他泛着绒毛的瞳孔对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

“干什么?”

马嘉祺问得很防备,但还是伸出手,把宋亚轩目的不明的手握住了。

马嘉祺的手很凉,化成一种实质的力量硌着他。他总是这样的,即将迈入成人世界的少年,锋芒毕露,走路的时候肩膀擦着宋亚轩,骨瘦的触感,从眼角、直肩,无限拉长的骨骼,让他拥有一种蓬勃而凌厉的力量。

他们并肩走回各自的家,在华美的门墙前分别,花粉的香气,于四周静谧的空气耸耸满溢。

他们的住址,海湾的独栋别墅,花团锦簇的宽大阳台,层层色彩的渲染膨胀,马嘉祺的妈妈总是在侍弄她的花。

两个人在门前告别,宋亚轩低着头回家。

马嘉祺家里很安静,厨房里煨好靓汤,妈妈是相当锦绣优雅的女人,眼尾如一只华美珠钗,斜斜刺破额角,马嘉祺的外貌像他的母亲,是有攻击感的漂亮。

母亲为嘉祺摘掉书包外套,询问他集训的效果,学习的状态,马嘉祺一句一句很恭敬地回。后来又说下周末钢琴老师又来,最近记得练习。

马嘉祺在餐桌前坐得都要很直,肩线摧金断玉。永远干净利落,仿佛身上溅上一个泥点子都是自己的罪恶。

他喝完了热汤,回房间趴在书桌上计算,时间和空间都很安静,他太习惯这样的修行。这是属于他的时刻,连他世界的决策者父母都无法占据打扰,即使辛苦,也让他感到尊严和自由。直到妈妈敲门进来,拿着他的手机,说亚轩找你。

马嘉祺把手机拿过去听了一句,迅速翻身起来穿外套,他说我要去接亚轩。亚轩就来。

那是很深很深的秋天,花墙的灯亮起来,寂寂地照不到昆虫,天气已经很冷,宋亚轩穿着睡衣,外头随便裹了一件很厚的棉服,白绒圆滚,簇拥着他的面颊。

马嘉祺皱着眉头问你没事吧?怎么把这么冬天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了?他跟宋亚轩太亲近,连他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都记得。

宋亚轩可怜地看着他,马嘉祺不说话了,上前去牵他,他的手裹在皱巴巴厚层层的袖子里,隔着粗糙的布料,有凉意。

宋亚轩慢腾腾地把手指伸出来,细长的手指,像新生的事物,很脆弱也很美观。

马嘉祺把他牵住了。皮肤挨着皮肤,单薄有血液的脉动。

马嘉祺牵着他往回走的时候,宋亚轩对他说:“小马哥,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我今天想找你。”

马嘉祺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把亚轩的手往身上又拉了拉。

马嘉祺家中很温暖,每一个进去的人,好像从外头裹了一身薄冰,光线会烘得人浑身融化湿漉。宋亚轩跟马嘉祺母亲礼貌地打了招呼,被马嘉祺牵进房间里,马嘉祺书桌上有空一小半杯子的牛奶,他妈妈会给他调好小夜灯的亮度。这些细碎的小物件,都随着湿漉漉的视线发出很长的光的尖刺。

马嘉祺家中只有隐约的花香,温和地流动。不像自己家中,宋亚轩母亲酷爱铃兰与柠檬的混合,把每一粒空气腌渍饱满,香气变成平整呛人的粉末。亚轩不喜欢,但他亦从不与人说。

他侧着躺在马嘉祺的枕头上,脸颊被蹭塌了弧度,软软地像融化了,他看着正在擦头发的马嘉祺,问:小马哥你可不可以永远都不要喷香水。

马嘉祺说好。

 

2.缇娜

宋亚轩每天同缇娜一起,走过白桦,走过白玉屈原像。他第一次见缇娜,缇娜穿了苍绿色裙摆,衬得皮肤很白,娇小的女生总是显得可爱,但是她不,圆润的眼角和饱满的嘴唇都是镂空的花纹,有不近人情的甜美。

那天他们报到,每一个进来的人要在讲台上的名册签名,一群男人围在一起,指着名单上缇娜的照片,一边品评她的容貌,一边鄙夷地嘲笑:她没有中国名字吗?她难道不是中国人吗?

缇娜就站在他们身后,宋亚轩站在缇娜的身后。

他早就记得缇娜,他们这些成绩不够,用特殊渠道才得以来到灵均高中的人,是要等众生开学后才能报道的。那些纨绔子弟的“仪仗”,千乘万骑,一字排开。只有他的缇娜孤身一人,拖着行李箱沉默冷峻路过。

缇娜推开那些男生,拿起黑色水笔,坦荡地在自己名字那一栏签了缇娜两个字。Tina,简单的英语字母,化成汉字,就多了那么多笔画,那么多纠缠不清,那么多战乱频仍。

宋亚轩不喜欢灵均,层层导学案发下来,用胶水在左上角沾成一个结块。满天满地的赛事,争斗,毫无痕迹。他们每一个人都要穿过高楼镶嵌的大屏,通常滚动播放历年来清北的人名,这次马嘉祺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是这次化学竞赛的冠军,马嘉祺。

不久他的名字就会永远出现在这里了吧。缇娜仰着头看,突然对宋亚轩说。

是吗?宋亚轩反问。

是的,他是很传奇的人,大概一百个人无法挑出来这样一个。长得又帅气。

缇娜毫不避讳,习惯地木着她漂亮的脸说,末尾,又补了一句:

“而且你又那么喜欢他。”

宋亚轩没有回应,缇娜的表情才出现一点诧异和促狭:“你不喜欢他吗。”

缇娜坦坦荡荡地发问,早就看穿一切。宋亚轩红着脸,故作镇静地点头承认。

宋亚轩想,缇娜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大概就是有任何一个像他一点点的人,都会让我很喜欢很喜欢的程度。

他们在美目长髯的白玉屈原塑像下分别,宋亚轩白色的手指曲起来,扣子一样扣住黑色沉重的书包带子。

我要去找他了。宋亚轩对缇娜说。

他跟马嘉祺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吃晚餐,那些高年级的聒噪男生,都已经拔节出了成年男人宽阔结实的骨型,也学会成人的礼仪世故。

马嘉祺义正言辞,从他上高中,跟他一起迈入同一个灵均高中起,每天都要监督宋亚轩好好吃饭,吃多少白饭和青菜。他的朋友们都打趣说马嘉祺军训一样,小朋友逃过新生军训,逃不过你的吃饭军训。

马嘉祺就认真地威胁宋亚轩:“你不好好吃饭,会死的。”他跟宋亚轩坐在一侧的卡座上,半边的肩膀变成一个温度的巢穴虚虚地簇拥着宋亚轩,他握着宋亚轩的手腕,细得要融化在手心里了。握着他的手强迫地喂他喝汤,好像很霸道,喂到嘴边的时候力气就松了,汤勺在他的力度掌控下碰着亚轩的嘴唇和牙齿。马嘉祺专注地看着他。

马嘉祺的朋友们都说马嘉祺对弟弟不好,争先恐后地当宋亚轩的哥哥,说哥哥会照顾你,先叫声亲哥来听听。

宋亚轩被闹得红脸,一个一个对照面孔找记忆里的名字,剥去姓氏,加上哥哥这个暧昧的后缀。脆生的叠词,陡生的示弱。他偷偷看马嘉祺,马嘉祺冷着脸,狭长的眼尾划破额角,永远俊秀得仪态万方。

马嘉祺带着他去调酱汁,柜台前的人来来往往,宋亚轩小心地往碗里加入辣油,一滴两滴。被人撞到,红色的液体毁坏圆满的张力。马嘉祺紧接着环上来,双手分开撑着柜台,把宋亚轩环在里面。宋亚轩调完了,跟马嘉祺说走吧。马嘉祺却不放他出去,依旧圈着他。

宋亚轩抬头看马嘉祺,小声地说你干什么啊小马哥?

马嘉祺的瞳孔很黑,照着什么的时候,就把映像洗涤得很纯粹,好像全世界只看着一样东西。他离宋亚轩太近了,宋亚轩偏了偏头,就看见马嘉祺的眼仁随着他微微动动。

“不用叫他们哥哥,听见了吗?”

他逼得宋亚轩同意了三次才肯放他走。端着餐具走在前面,肩膀很直角,走得挺拔而大刀阔斧。宋亚轩偶然地看见缇娜,人来人往的餐厅里,她坐在很角落的位置,校服衬衫妥帖规整,永远像一枚折好的绢花。

她跟面容陌生的高大男生坐在一起,他没穿校服,没有身份。瘦削笔直的上身微微前倾,对缇娜说什么。缇娜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

 

马嘉祺说,铱是化学性质最稳定的金属。

他把一块不规整的晶体放在宋亚轩的手心里,质量很大,沉沉的锋角坠着宋亚轩绵软的手心。

宋亚轩低头看,冷冷地泛着荧光的晶体,是他常在化学书上看到的图像,原子序数,质子中子,他其实不懂。只是冷光幽静,很漂亮。

“这是铱的原子模型。”

马嘉祺说。

马嘉祺这次经历一场国家级的化学竞赛,不出所料地拿了漂亮的金奖回来。于是他带给宋亚轩一个化学模型,美丽的原子排列组合,比所有功勋卓著的奖项都神秘傲人。

宋亚轩说谢谢你,把模型小心地收起来。

马嘉祺看着宋亚轩慢吞吞的动作,好像做什么都很小心,很笨,他很愉悦地笑:“我以前送你的东西呢,你还记得吗?”

他认识马嘉祺很多年,马嘉祺总是喜欢送他一些零散的东西,没有特定的时间和规律。他给过宋亚轩自己每一件校服上的一颗扣子,给过宋亚轩他穿过的第一套西装,给过他的胸针,给过他用过的胶卷。

他不说这是什么,强迫宋亚轩好好收好保存,还要定时检阅,故作无意地提起,以考验宋亚轩的重视。

宋亚轩想,那天像他和缇娜一样在电子屏下仰视、赞叹马嘉祺的人,一定不知道其实马嘉祺真的很不讲道理。

 

宋亚轩打开家门的时候,铃兰同柠檬混合的香气,像一张塑料薄膜,密密地向他的五官拓印而来。像要把他变成凝脂琥珀,永久地封存。

所有的灯居然都开着。

宋亚轩换了鞋子轻轻进去,不知道自己的紧张来自哪里。每每自习下课,天色很晚,他同马嘉祺分别,被马嘉祺家中暖黄色的光亮刺痛,再去面对家中的黑暗空寂,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餐桌上放着一碗银耳粥,徐阿姨没有给自己做夜宵的习惯。宋亚轩走上前,用手碰了碰碗沿,已经凉透了。他的妈妈坐在长桌尽头,抱着手臂,瘦伶伶的窈窕姝女,她好漂亮,那种伶俐任性的美,让漫长的餐桌看过去布满荆棘。

“妈。”

宋亚轩坐在她对面,母子隔了很远。宋亚轩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了凉掉的粥,甜滑的液体,他很满足,难得的开心。

母亲却开门见山,问他:“你以后跟我,还是跟你爸爸?”

宋亚轩没有答案。

他夜里躺在床上乱想,想着想着就想到几近一墙之隔的马嘉祺身上。如果世界上有两个端点,就是他和他的马嘉祺。马嘉祺是最爱的人跟他自己都爱自己的人,但是宋亚轩恰恰相反,他最渴望父母的爱,他没有,他亦不热爱自己,需要父亲的金钱才得以进到灵均高中的自己,是观众都鄙夷的自己,如何自爱。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想了很久,来来******。他的圆满与自己的破败,又是一个好遥远的距离啊,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东西,每次他走过来就会遮住的鲜红的卷子,数码大屏下的仰望。是不是如果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没有恰好住在相邻的两栋房子,马嘉祺一辈子也不会看他一眼。他同马嘉祺,他坚信是神明粗心大意,给了他一个侥幸的恩赐。

宋亚轩闭着眼睛,手背盖在眼皮上,躺得以为自己变成埋在地质层里的化石。所有的世界都抛弃他,轰然前去。

然后他听见阳台有声音响,重物落地的声音,宋亚轩坐起,是马嘉祺跳进来,踏过他母亲百转千回、千娇百媚的花房,矫健且自如。

马嘉祺敲着他的玻璃门,用口型说开门。

宋亚轩把门打开,他站在他面前,也许因为刚刚的百花丛中过,他身上带来一阵柔顺的植物气味,草汁分子被刺破,散发略带******的辛鲜。

马嘉祺低头看着背着屋内光的宋亚轩,伸手摸他的眼角。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快去换睡衣上床。”

马嘉祺说话也像他母亲,或者说他们一家人都有与本身气质不符合的温柔。宋亚轩点头,回头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马嘉祺,马嘉祺向他笑了笑,眼睛劫掠满室的暗光,荟聚成清晰的一点。

宋亚轩看床头的钟表,已经凌晨,窗外的蓝光顺着底层的窗沿流溢蔓延,直给人心口的凉意。马嘉祺一定是等到他父母都入睡,轻手轻脚地骗过一屋子的晨光通透,踏碎百草,来到另一间小屋子,全世界都即将醒了,他仍耐心哄宋亚轩不计前嫌地开始他的睡眠。

马嘉祺也许是知道他今天会不好,于是故意来。但他体贴地没有说。

马嘉祺今天就在他这里住,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马嘉祺好像躺得舒服,抱着宋亚轩的卡通被单,也抱着宋亚轩的腰。

其实马嘉祺的鼻子不是很好,有严重的鼻炎,安静地处在他身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非常沉稳详实,如同睡熟。

宋亚轩一边听,一边想我很爱你哥哥。我好像真的很爱你。

马嘉祺伸出手去,越过他,长长地关了他的台灯。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宋亚轩问他。

马嘉祺还保持着关灯的姿势,骨楞的胳膊横在宋亚轩肩上。

“什么是喜欢啊。”马嘉祺把胳膊顺势放了下来,拥得宋亚轩向他怀里耸了耸。他饶有兴味:“你跟我说说。”

亚轩被他的亲近烘得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一条一条地说。

“就,每天都想看到他,因为会开心。想跟他无时无刻地泡在一起,一起放学回家,坐在同一个车子里,下车也要一起走。不止要一起吃晚餐,还是早餐,午餐,一起喝一杯牛奶,要喜欢同一种口味……”

说到最后,宋亚轩先脸红,直到禁声。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马嘉祺的方向。

如果他的世界真有这样的一个人,那真的不是按照马嘉祺描绘的吗?

昭然若揭。

马嘉祺善良地循循善诱:“那要他军训你吃饭吗?”

宋亚轩慢慢地揉着自己发热的脸,犹豫一下,诚实地点头,说:“要的。”

马嘉祺就笑了。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你懂吗。”马嘉祺突然翻身起来,光线很暗,只有细碎的声音和黑线条的轮廓。马嘉祺的呼吸声突然离得他无限近。

他又在鄙视宋亚轩了。

宋亚轩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轻蔑表示******,马嘉祺就握着他的手腕,他说:“你以后会懂的。”

接着,他俯下身,轻轻亲吻他。

“你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跟他这样。”他的语气温和得像在哄骗,“你体会到了吗?”

宋亚轩点头,催得被衾微微地发出声响。

马嘉祺什么都没再说,浅尝辄止的探吻,隐匿得可随时摘取的需求,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宋亚轩。”马嘉祺又叫他。“你要是敢告诉我妈你就死了。”

他又威胁他。

 

 

3.自爱

宋亚轩打开一点车窗,迷迷糊糊地把毛茸茸的头蹭到冲进来的气流里。

好像一场荒诞的大梦。

宋亚轩想。他今天早晨睡过头,他妈拉开他房间的窗帘,刺眼的阳光扎在眼皮上,把他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同他妈妈面面相觑,母子都在诧异对方怎么还没离开。

“妈,你怎么进来了?”

“我怕我昨天******到你,留下来看看。”母亲坐在宋亚轩的床边,很大的琥珀色眼睛被日光穿透稀释,天真的浑沌。

“醒了就去上学吧。”

宋亚轩低着头,不再看他妈妈的眼睛了,手指抓着床单,昨天马嘉祺还躺在这里,可是痕迹消弭,没有证据。

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都知道会******到我,为什么还要说。”宋亚轩轻轻地说。

“儿子。”妈妈突然把宋亚轩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很娇小,手心绵软。

“你也知道,我跟你爸没有感情,这么久了,既然现在都有了别人,就没有必要在耗在一起了。亚轩,你不是小孩子,你要面对。”

其实宋亚轩时常会疑惑,他明明已经而立磋磨的父母,安定下来一个非常风光的人生,解决不了几平方米内的爱情。如何把两个人的背叛说得那么自然而然,他们到底明不明白,他们的背叛不是背叛对方,而是背叛一个家庭。

宋亚轩不知道他们明不明白,还是根本不在乎。

他知道父母的感情不好,因为门户凑对,草率的协议无法让爱情生效。他自小面对的家中,除了空无一人,相聚时无尽争吵,独处时互相鄙夷。宋亚轩从小就很安静,知道怎么隐匿自己,让他们自由发挥。

宋亚轩很早就在想,如果注定分开,那么为什么生他下来受苦。

汽车承载十七岁的宋亚轩,飞速吞食沿海公路,浅蓝的天色被二氧化碳浑浊下沉,他来到闹区了,强迫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

缇娜在一片喧闹里迈进教室,她看见宋亚轩趴在桌子上,瘦伶地弓起来。

宋亚轩转过头,对着脸颊潮红,呼吸不稳的缇娜,问:“你怎么了?”

缇娜:“我没事,你又怎么了呢?”

“我也没事。”宋亚轩回。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迟到,不约而同地故作镇定,好像狼狈为奸。

 

宋亚轩穿着白校服衬衫,站在三个班级组成的场边表演方队里,成为最普通的一粒。

他一边忍着饥肠辘辘,一边举着彩纸黏的花束,随着主席台上扩音器里传来年级主任失真的指令:“向左摆,好——******!”

“大家举高了,坚持住不要动!”

下午的太阳不很大,吊诡地挂在西南角,宋亚轩的额头,后背跟手都出了汗,彩纸的绿被汗水浸湿了,腻乎乎地留在手上。

年级主任发号施令完毕,继续运动会的彩排,接着两个主持人上台。

运动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马嘉祺是要在主席台上握着手卡控制一切的人。他穿上黑色西装,整齐挺立,浑身上下紧收精致,好像各个部件早已计算咬合完好,千钧一发。

然后宋亚轩看见另一个主持人,熟悉的短裙,细直的身体,居然是缇娜。

宋亚轩变成一滴水,混入行行方阵的海洋里。实在是太晒太饿,支撑很久,宋亚轩脚下发软,跌下去的前一秒沉重黑暗从眼皮压下来,意识还是消失。

马嘉祺从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一边天衣无缝地核对手卡密密麻麻的内容,一边要在微如蝼蚁的人群中找到突然倒下的小黑点。宋亚轩晕倒,马嘉祺突然丢下手卡,众目睽睽从主席台跳下去。

宋亚轩已经被周围的同学接住,马嘉祺一路跑到他面前。

“他怎么了?”

“突然晕倒,大概是中暑吧?”

马嘉祺立即从同学手里接过宋亚轩,托着他的后脑小心翼翼地放倒,很轻柔地抱在怀里。

“有水吗?”

不知道哪里七手八脚地递过来一瓶,马嘉祺接了,向上抱了抱宋亚轩,他被太阳晒得暖绒绒的头发贴在马嘉祺脸颊上,马嘉祺向下动了动,更贴了贴宋亚轩的头发。

马嘉祺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听刚才失真的扩音器声音讲:“马嘉祺,迅速回来彩排,不要浪费时间。”

马嘉祺没有动,依旧珍惜地给宋亚轩喂水。

宋亚轩的脸被晒得酡红,轻轻蹙着眉,显得十分不很舒服。

马嘉祺一边贴着他的额头,一边把他环紧了。

 

宋亚轩最后在校医室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的人是缇娜,抱肩站在床边。缇娜第一句话就说马嘉祺被老师扣下了,抽不开身,别生气。

又说,是低血糖而已,已经挂水了。

宋亚轩觉得她好笑,想我怎么会生气,我哪有他的事重要。马嘉祺身上有高楼大厦的事业,层层交织,少一环都不行。

宋亚轩慢腾腾地坐起来:“他对我又没有义务。”

缇娜就笑了:“怎么会,我看他着急得要死。”

说着又看了看表:“放学了,他该来。”

宋亚轩靠着枕头,觉得脖颈歪得十分别扭,很不舒服。但他不愿意平躺着面对缇娜,他说:“你怎么不走呢?先去吃晚餐吧。”

“啊?”

缇娜有些不自然:“好亚轩,我没地方去,借我躲躲。”

她刚说完,马嘉祺正好推门进来,身上还穿着彩排时的西服,一板一眼。

他先跟缇娜打招呼,谢谢你啊。已经很有成熟绅士的雏形,他比缇娜高很多,缇娜抬起头才能看他,垂下的头发要微微动动。他多像刮进来的一阵微风,满室微动。宋亚轩才发现他们穿着配套的礼服,学校果然会挑人,搭配很养眼。

“你没事吧。”

马嘉祺径直坐到宋亚轩床边,把饭盒拿出来,“我给你打了饭,休想逃过我的军训吃饭。”

神态得意、略带幼稚。与一身庄重西装何其不符。

他一边把小桌支起来,卡在宋亚轩面前,一边问责:“你怎么回事,中午没好好吃吗?”

“早饭也没吃。”

“……你几点起的?”

“那你为什么不喊我?”

“我走的时候你在旁边睡得太香了,再说你每天不是励志踩点进学校吗?”

“你们两个住一起吗?”

缇娜忍俊不禁。

马嘉祺几乎是立刻就回头看缇娜,“你觉得很奇怪吗?”

“不奇怪不奇怪。”

缇娜立刻出门去了。

宋亚轩慢腾腾地把粥盖掀开,廉价的塑料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没有发出声音,也不说话。

马嘉祺盯着他看了一会,******的发顶,随着动作一耸一耸。

“是因为你爸爸妈妈吧?”

马嘉祺冷不防开口,宋亚轩的动作停滞,骗他说:“没事,他们只是吵了一架,又和好了。”

“不离婚了?”

“不了吧。”

马嘉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往前坐了坐,把一身的西装蹭出褶皱,用手盖他的发顶:“会好起来的。”

你有圆满的家庭,我也要有。

根本不会。

他们去食堂门前的小商店,墙壁上挂着小型的电视,毛茸茸的帝企鹅窜来跑去,经常笨拙地跌倒。宋亚轩抬头看屏幕,目不转睛的,他的脸颊圆得鼓起来。

马嘉祺从身后拍了拍他,拿着马嘉祺刚买的商品一起去柜台结账。柜台摆一些小型的糖果,罗列得琳琅。马嘉祺指着很大一盒话梅糖说:“把这些全部装起来。”

店主人大叔喜笑颜开,一边逐个清点糖果的数量,一边同他们聊天:

“嘉祺,怎么跟新生来?是你弟弟吗?”

“啊,大叔,我们像不像?”

马嘉祺伸出长胳膊,无处安放一样搭着宋亚轩的肩膀。随口答道。

“像,说话的语气都像,浅浅柔柔,像女孩。”

大叔说。

两个人对视,然后笑出来。

马嘉祺抓了一把话梅糖,塞到宋亚轩外套的兜帽里。沉甸甸,暖洋洋,宋亚轩拿不到,不敢动。

 

宋亚轩跟缇娜说,大家都说我是他的弟弟,说我们很像。他们头对着头在自习上小声聊天,秋天的玻璃已经有了浅浅的雾气,宋亚轩伸着手指画画,什么也画不好,一切都乱七八糟。“哪里像了,他那么好。”

“亚轩,你也很好。”

缇娜说。

然后她也伸出手指,在一块干净的地方,慢慢地写下“弟弟”两个字。

她写字很漂亮,一个人的字迹就是如何的刚健遒劲都可以称作漂亮。缇娜的字很不像她本人的甜美柔顺,反而瘦俊有力。她过了一会,又说:

“亚轩,你要珍惜,世界上每一段关系,失去就没有了,我好羡慕马嘉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爱他的弟弟。”

缇娜同他都怅然若失。

 

4.弟弟

宋亚轩是六点钟被敲门声敲醒的。

他渴睡,每天七点的闹钟还要挣扎到七点十七才能完全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六点钟正是他睡得最难舍难分的时候。

马嘉祺从天而降,一身的运动装,护腕发带,头发英气地束上去,眉毛和眼珠都黑得透伶伶,眼皮薄薄地包着一股张力,转转地灵动。

宋亚轩并没有清醒的大脑和身体,撑着打开的卧房门呆愣了一会。

“笨蛋,几点了还起不来床。”

马嘉祺伸出戴着护腕的手,把宋亚轩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加乱糟糟。

“跟我晨跑去。”

沿海大道,平滑地延展,层层叠叠的蓝在天地铺陈开。因着太阳还未出现,世间都有雾气,水汽刮蹭在人皮肤上,有微凉的刺痛感。

海浪的声音无穷无止。

宋亚轩的睡衣被海风灌满了,越跑越沉重,渐渐支撑不住,看着马嘉祺修长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停下来还没喘几口气,就被马嘉祺发现,不依不饶地折回来,拖着宋亚轩往前跑。

往来数次,回头都已经看不见自己家那一片建筑了。马嘉祺还不停下。

宋亚轩自暴自弃,扯着马嘉祺的手臂往下一跌,坐在马路上。

“啊,我摔倒了,好痛。”

宋亚轩没有感情地作假。

马嘉祺被他扯着无奈地停下来。

“没力气啦?”说着又要扯他起来,“那我们不往前了,跑回去就放过你。”

宋亚轩甩开马嘉祺的手,立刻把自己缩了起来,把手藏在膝盖里,小小地一团坐在马路中间。

“我不跑,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跑吧,我不回去了。”

“喂,你这样会被撞死的。”马嘉祺哭笑不得。

“那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宋亚轩把头也埋起来。

马嘉祺无奈地拍了拍宋亚轩的后脑,走到他面前弯下腰。

“上来,我背你回去。”

刚运动完的马嘉祺热气腾腾,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宋亚轩的脸颊贴着马嘉祺的头发,听马嘉祺鄙视他。

“宋亚轩,你再怎么样也是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弱啊。”

“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不可以可爱一点吗?”宋亚轩大概是因为刚起床,说话带着鼻音,脆声脆气地说话,任性地挑着尾音。

“那男孩子就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啦。”马嘉祺忍不住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才怪。”

宋亚轩小声且不甘地反驳。

宋亚轩不知道高三的人哪来那么多精力折腾他。

他坐在马嘉祺的后座里,头贴着车窗,忍不住睡着。过了一会马嘉祺就把他叫醒,拍着自己的腿。

“你躺上来睡吧。”

宋亚轩揉着眼睛,睡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伸着手臂环过来,挂在马嘉祺的脖子上,把毛茸茸的头蹭到了他的颈窝里。

马嘉祺被蹭得很痒,宋亚轩的贴近带来温热细腻的熨帖,很像小动物。

这是他们难得一起上学,去得很早,宋亚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安静的校园。白桦催着无尽繁盛的树叶,在学校上空徐徐徜徉,整个空间都被那种细小的喧哗声充满了。他遇见缇娜在白桦树下温书,瘦仃规整的少女,钉在满目深绿里,很明丽。

宋亚轩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打招呼,就看到高大男生,穿简单白体恤,但整个人的气质矜持自贵,不同非凡。

一座平凡的校园里,鲜少出现的从骨头光鲜亮丽到头发丝的人。

宋亚轩忍不住同马嘉祺对比,比马嘉祺稚嫩,没有马嘉祺锋利,但是他身上那种葱茏气,马嘉祺过于严苛完美的家教里,恰巧缺失。

他为缇娜拿来了早餐,递给她。胳膊伸开,很绅士。

吐司和蜂蜜水,是姐姐喜欢的。

宋亚轩听到他的声音。

缇娜没有接,合上了书,微微蜷曲的发尾空荡荡地逛了逛,缇娜转身就走。

“姐姐。”

男生叫了她。

缇娜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缇娜。男生向前走了一步,缇娜就后退一步。

男生再次抬起手,抓住了缇娜的手臂。

“缇娜,要上课了,你不去吗?”

严浩翔听到陌生声音,转头,看见了马嘉祺和宋亚轩。

两个男生并肩站在一起,高些的男生再次开口:“你不是本校人,缇娜,为什么不叫保安?”他身上的校服同缇娜和身边人的都不一样。

矮一点的男生头发微微长了没有剪掉,遮住一点眼睛,脸边有俏皮的小痣。他看起来很安静,脸色很白地腻着,有些阴郁。

可再看一眼只觉得是错觉,圆的面颊,绒绒地散开。明明很可爱。

“你也叫她缇娜。姐姐,你每天都跟他一起走,你不理我,是因为跟他更有安全感吗。”严浩翔让开了一点点,盯着马嘉祺,很深的眼窝捧出两汪深沉的压力。

“闭嘴。”

缇娜冷冷打断他,严浩翔就不说了。

然后缇娜离开了,谁都没有看,谁都没有理。

教室空无一人。

宋亚轩轻轻地推开门,缇娜站在窗边,马上就回过头。

“我最近要竞赛,跟马嘉祺一起集训,所以偶尔会一起走。亚轩,不知道他同你说没有。”

缇娜最先说这个。

宋亚轩向她笑:“没事的,你跟他一起主持,不也在一起。”

缇娜勉强地回以微笑,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子外面。很久没有说话。

亚轩陪她站了一会,缇娜又说:“他是我弟弟,我是他爸的私生子。”

宋亚轩惊诧地看向她,少女弧度蜿蜒的大眼睛,平静、洞悉地回看宋亚轩。

“我比他大一个月,我妈妈去世后,我短暂地被接到他们家生活过一段时间。”

缇娜一直是很骄傲的人,虽然她总是会被指点,是狐狸精的女儿,是野种。

她比任何人对自己都严格,每天念很多书,涉猎很多事情,因为家庭的原因,也相当于自己生活,太会掌控自己。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严浩翔,加拿大的恬静华美庄园,戴领结的漂亮小少爷,深沉的眼窝,好像过早地拥有成人的层叠漆黑。他说我爸让我叫你姐姐,他突然凑过来,我爸的私生子那么多,凭什么你能住进我们家?缇娜很紧张,但故作镇定地看着他,他们的大眼睛弧度都那么像,舒展的弧度,随意变幻一个眼神,就能变成甩人一巴掌的鱼尾。

“你应该是他们里面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其实你们我一个都不讨厌,我最讨厌我爸。”

缇娜松了一口气,用力把凑近的严浩翔推开了,错开了眼睛拉着行李箱自顾自进去。

“还好你那个没人性的爸没养一个没人性的儿子。”缇娜说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变成一个同盟,脉管里同样的血液,面孔上一样的柔情,基因天生的自拜性,让他们如何不互相吸引。

亚轩问她,“后来你们在一起,怎么被发现的?”

缇娜只是觉得很好笑,两个人在一起,爱意昭昭,不可能不被发现。

宋亚轩沉默,想了很久才点头。也许他也无法想象如何隐藏自己的爱意。世界上有任何一种可以隐藏的东西,那都不是爱。是,也会是自私的爱。

缇娜还记得那天在父亲的书房里,严浩翔跪得很直,他已经很高了,略略有一副成人舒朗的骨架,可那么薄,那么易折。父亲拿着那么粗的拐杖,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打在严浩翔的背上。每打一下,一声沉重、荡气回肠的闷声。好像那棍子打在他身上,把五脏六腑都打碎了,缇娜在一旁冷着脸听,把牙齿都咬断。

父亲打累了,就问严浩翔知错了吗,他说:“你跟缇娜在一起,她是你的姐姐,这是你罔顾人伦。”

严浩翔脖颈青筋暴起,嶙峋地梗成一尊顽固的石像:“你可以玩弄那么多女人,抛弃那么多小孩,我怎么就不能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到底什么是人伦?”

严浩翔话还没有说完,暴怒的父亲拿起拐杖,狠狠地抽在严浩翔的脸上,严浩翔身子没有防备地向一旁偏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雪白的大理石砖,折断了血液圆满的张力,触目惊心的红色,溅起一圈细碎锋利的碴,硬生生地往缇娜心里扎。缇娜太痛了,冷着脸掉眼泪,上前去扑到严浩翔身上,抱住他的头。

父亲看着缇娜,把拐杖放下了。

“缇娜,你比他大,爸爸知道你懂事,你知道错了吗?”

缇娜抬起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骄傲自矜,从没因为自己的身份羞耻,第一次体味到这种感情,竟然是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缇娜拍着严浩翔的背,对他父亲说:“爸爸,你给我一笔钱,我想回中国念书。妈妈跟我说了很久她的故乡,我想回去看看。”

父亲很满意,放下了拐杖,对缇娜说:“好缇娜,如果你想回家,爸爸会去看你。”

会去看你,而不是接你回家。

缇娜早就已经知道了,也不在乎。

只是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严浩翔。

“他从哪里来?怎么来的?那你爸呢?”

亚轩实在是个很可爱的人,追着缇娜傻傻地共情。缇娜向宋亚轩微笑,反而像安慰他了。

“加拿大,亚轩,他来这里很不容易,我知道。但我们没有可能,永远没有。对我好,也对他好。”

缇娜最后的话说得很快,一句一个顿点,每一个顿点,都像一层镀金,让她更坚硬。

宋亚轩从来没见过缇娜这样冷静决然的女孩,他想起初见,缇娜在一片鄙夷的质疑声里签字,一个不属于这个国度的名字,不是因为勇敢,只是不在乎。所有的难堪、恐惧,她经历过更多了。她是没有姓氏的人,她只有自己。

“缇娜,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是不是很难?”宋亚轩小心翼翼地搭着缇娜的肩膀,温热的手心贴着她。

不难,缇娜坦诚地说,比在严浩翔家舒服多了。

宋亚轩没有说话,依旧看着缇娜,眼睛圆圆地汇成水,要流下来。缇娜回过头,撑着窗台,才说:“严浩翔家那么大,除了拥有严浩翔,一无是处。”

 

5.坏人

马嘉祺挂掉一个电话,是司机打来,说汽车在公里外抛锚,叫马嘉祺等待。马嘉祺把手机关掉,立刻折回去寻找宋亚轩。高一的学生总是出来得晚一些,宋亚轩又每次都慢慢腾腾,走在人群最后面。

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冷,灵均高中校门外并不宽大的空地,横七竖八地停满了私家车,大堆的学生在迂回的缝隙里穿行寻找,很像并不通畅的河流里被水草挂住的泡沫。

路灯在很远的地方,一道一道的车灯直射,把平整的黑夜曲折得千沟万壑。

马嘉祺找了个空些的地方,打开手机的电筒,给宋亚轩发讯息说明情况,告诉自己开着电筒等他。

他手机还没放下,就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飞快地由远及近,强烈的声波顺着土地,一路蜿蜒至马嘉祺脚下,如同灼烫。每天傍晚都会准时响起的声音,学校外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为摩托车改装了大功率的发动机,十分不尊重生命地在校外相对安静的马路上飙车,一骑绝尘,尘埃万里。

灵均高中和周围的居民全部深受其害。

马嘉祺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刺眼的车灯白晃晃地撑开视线,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直直向自己袭来。

突然地,他被一股力气猛得扑倒,带离地面,刺眼的白光不见了,那辆摩托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接着十分灵巧地打了个弯,车身几乎贴到地面,惊险地完成了帅气的漂移,夭夭地驶远了。

如果马嘉祺站在原地不动,他反而没有什么事。

而现在,他被人从背后带倒,一脑袋扎进了校门口的绿化带里。

前几日学校刚修剪完绿化带,新鲜的树枝硬硬地留着锋利的茬,两个人的体重压倒了好大一片。几乎是瞬间,马嘉祺就感受到尖锐的疼痛,那些枝条刺进胳膊的肉里,流出温热的血来。

马嘉祺突然警觉,连忙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绿化灌木里起身,把宋亚轩捞起来,摸他的后背,果然摸出一手的红血。

“操。”

马嘉祺骂了一句,大力地把宋亚轩提起来。

宋亚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汪汪地蓄在眼睛里,好像眨一下就能掉下来好大一团。但他睁着很亮的眼睛,把一张脸皱成一团什么都没说。

“你别扯我,我没力气。”

宋亚轩的声音轻轻小小。

马嘉祺掐着他的手猛得放开,托着他让他站直了。

“你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宋亚轩伸着胳膊,环着马嘉祺的脖颈,在他的脖颈前虚虚交叉,马嘉祺就有力地托着他,把他背起来,往上送了送。

缇娜在医院走廊看到马嘉祺,马嘉祺站在外面,门关着。

缇娜一边上前去,额前的头发跑散了,光洁地露出皱着的眉头来。

“他没事吧?”

马嘉祺摇头,“后背出了很多血,在里面上药,不让人看到。”

“严浩翔要撞你?”

马嘉祺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不然我不会来。”

“如果你要是道歉,那就免了,他没真要撞我。”马嘉祺没什么表情地说。

缇娜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把乱掉的头发拨回来。重重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真的疯了,在校外结识了一群什么人,每天跟着鬼混。”

马嘉祺没说话,突然房门开了,护士端着药盘出来。

“他有凝血障碍,本来这些伤包扎完就可以回家的,但他需要留院观察一晚,你们叫他的家长了吗?”

马嘉祺上前去,校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利落地束紧他。“我是他哥,他爸妈都出差了,我来守着他就好。”

护士看了看他,似乎在这个高半头的笔直少年身上看出了一些可靠,点了点头,继续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宋亚轩后背缠了厚厚的纱布,正慢吞吞地套上衣物。

马嘉祺推门进去了,宋亚轩抬头看了他一眼,叫他一声。

马嘉祺去坐在床边,把他穿到一半的衣服拉好妥帖了,两人都没说话,宋亚轩突然指着马嘉祺的胳膊,说:“你没事吧。”

“我又没有凝血障碍,能有什么事。”

马嘉祺好像又在嫌弃他了,宋亚轩愣了一会,转头看缇娜。

“缇娜,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没事我就走了。”

缇娜拘谨地站在门边,葱白的手用力地抓着半开的门扉,好像很无措。

宋亚轩向她笑了笑,说:“本来也不应该有事的,他只是恶作剧的。”顿了顿,低了低头,很轻地说:“只是我太傻了,害得小马哥和我都受伤。”

“好了,缇娜,我送你出去吧。”

马嘉祺突然站起身来,他的黑毛衣还挽上去,小臂扎着一圈白色的绷带,起身很高地站在缇娜面前,把缇娜完全挡住了。他撑住刚才缇娜抓住的门,从背后关上,两个人就都消失了。

背后的痛还零星地燃烧,宋亚轩不敢多动,小心地把自己移动着侧躺下,虚虚地笼着被,在想。

那么严浩翔为什么要作势恐吓马嘉祺呢,气势汹汹地撞到马嘉祺面前,是在发泄他哪里来的愤怒。

马嘉祺跟缇娜都在干什么啊,把人家气成这样子。

宋亚轩想完了又觉得很后悔。

他们还能干什么。

马嘉祺很快就回来了,轻轻地推开病房门,看见宋亚轩侧躺着,眼睛睁得很亮。马嘉祺说“起来。”上前去兜着他的背,把他带起来了。

宋亚轩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嘉祺,很有质量的黑眼珠,以马嘉祺为引力,钉住不动,周围飘飘浮浮的水和光,丰盛地荡着,宋亚轩的眼睛捧出了好满的感情给他看。经常看得马嘉祺不好意思地要挪开。

马嘉祺突然伸出手去,把宋亚轩的脸颊捧住了,摇着软软的脸颊肉揉啊揉。

“下次不可以扑上来了,知道吗宋亚轩,就算我真被撞死了,你也不可以扑上来。”

马嘉祺恐吓宋亚轩。

宋亚轩慢腾腾地把他的手扯下来了,握着在手里,低着头说:“谁让你说我不会保护喜欢的人。”

马嘉祺突然愣了一愣,宋亚轩发顶圆圆慢慢地随着说话摆动,一瞬间嗓子的肌肉紧收,心脏乱乱地膨出来了,好像失去他可以控制的机能,一切都叛变自己了。宋亚轩没有抬头看他,只知道马嘉祺有两秒没说话,然后他突然地,把手从宋亚轩手里抽了出来。

宋亚轩猛得抬起头,盯着马嘉祺。

马嘉祺把手抵在嘴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自若地回看宋亚轩:“你往里躺一躺,我也要睡觉的。”

宋亚轩向床边挪了挪,给马嘉祺空出好大一块,马嘉祺就毫不客气地扯过被子上了病床,一边上一边说:“这床真硬。”

宋亚轩一边分被子给他一边鼓了鼓嘴巴,把脸颊鼓得更圆了。

“一会护士来查房,看到这样会笑话你的。”

“啊,你说得有道理。”马嘉祺恍然大悟,然后矫捷地跳下床,好长好瘦的一条人影,飞快地把门反锁,又跳回床上。

“睡觉吧。”马嘉祺拍拍宋亚轩身上的棉被,心安理得地关灯去了。

宋亚轩小声地“哦”,缓慢地扭过身子,侧着朝向马嘉祺躺下。

马嘉祺立刻就把被拉上来,盖好了亚轩的肩膀的脖子,同一床被子拥盖着两具躯体,渐渐温度相融,变成体味着的同样热量,这时候他们面对的一切都是同心同德,感受到的温度、棉被的触感、睡眠的气味。太相近的距离,几乎变成彼此的一部分。像无数次在家中同床共枕那样,可是又显得那么不同。不知道是不是背后的伤,宋亚轩明显地感觉到手足无措,躺在温热柔软的触觉里,什么都不让他安心,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马嘉祺似乎也有这种感觉,面对着亚轩躺了一会,就把头转过去,平躺着闭着眼睛。

宋亚轩的伤口让他不能平躺,也不方便翻身,只好保持姿势,也闭上眼睛。

过了没多久,马嘉祺的手机开始震动,随即身下的床垫传来不均等的、变换的压力,宋亚轩伸出手,把正要下床的马嘉祺拉住了。细细的手指触在马嘉祺的手腕骨上,连微微施加的一些挽留的力都因为皮肤的柔软细腻而显得可亲,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去哪里啊。”

宋亚轩刚醒来,嗓子哑哑地问。

“我妈的电话。”

马嘉祺说。

“就在这里接吧,外面冷。”

宋亚轩好像是把头埋进枕头里蹭了蹭,因为声音变闷了,黑暗里传过来,钝得不真实。

“好。”

马嘉祺说,然后坐直了,把电话接了起来。

室内很安静,距离也很近,于是宋亚轩没有一点遮挡地听到了马嘉祺妈妈和他的对话。

马嘉祺应该是提前跟司机解释了他今天不回家,于是他妈妈先是关心了宋亚轩的伤势,马嘉祺坐得很直,在柔软的一张床上,挺出摧金断玉的肩膀线,拿着手机的手肘和小臂都正式地支着,黑暗中把马嘉祺撑出一堆锋利的锐角出来。马嘉祺每句话都答得很认真,很斟酌,很温和。

后来他妈妈说:“嘉祺,不可以不经过妈妈的同意就不回来住的。爸爸妈妈会担心。”

电波会吞食人声的鲜活,但宋亚轩仍旧能切身地感受到马嘉祺妈妈的语气,眼角如一直珠钗横斜的美丽女人,含着笑讲话,但是不容置喙。

“对不起。”马嘉祺立刻就说。

“我给宋叔叔阿姨打电话,叫他们去看亚轩,然后叫刘叔叔接你回来,好吗。”

“——妈。”

电流的附着,让母亲的声音微微沙哑,如同漩涡状的流沙,软绵绵地把宋亚轩乱糟糟的心虚陷下去,四周都温柔,都光滑,怎么也爬不上去。

“亚轩是因为我受伤的,我应该陪着他,对他负责。”

“嘉祺,你是小孩子,他有他的家长,你这么固执,如果亚轩出了什么闪失,反而是对他的不负责,知道吗?嘉祺,不要惹妈妈生气。”

马嘉祺沉默了,握着手机,一动不动。黑影沉默在一片黑沉里,好像要消失掉,宋亚轩慢慢地爬起来,把灯摁开了。

暖热的光从人的眼眶带着重量地爬上来,马嘉祺的脸挨着手机,眼睛却向宋亚轩看来了,两个人对视,在新生的灯光里,一切的物体都把圆融的灯光硌得疼痛。他看见宋亚轩的眼睛红着,包了好慷慨坦然的一汪泪,惊惧、又千般不肯地看着自己。

宋亚轩向他微微地摇头,自己沉默的时间越久,他就失去勇气,渐渐地不动,定定地睁着杏仁状、红透的眼睛。

“妈,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去了。”

马嘉祺把手机拿开了,宋亚轩看着他死死地摁住侧身的关机键,手机屏幕熄灭了。

“没事,我陪你睡。”

马嘉祺说,一边伸手把灯关掉了,一边躺进被子里了。

宋亚轩也随着他躺下去,缩在马嘉祺身边,他总是喜欢缩着睡觉,躺在同一个枕头上也比马嘉祺矮一节。宋亚轩突然明白他的不适、无措来自于哪里了,他们只有一个枕头,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宋亚轩想了想,把手肘支着床,想慢慢地换一个方向侧躺着,马嘉祺突然把他的胳膊拉住了,宋亚轩问他怎么了。马嘉祺咳了一声,就说:“你不是翻身不方便。那,靠在我身上会不会舒服一点?”

他把宋亚轩拉过去,宋亚轩半个身子斜窝在他身上,侧身减少了一半的着力,果然没那么累了。

宋亚轩犹豫了一下,抱紧了马嘉祺的肩膀,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6.混混

缇娜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路灯已经亮起来,很多昏聩的光线棉絮一样塞在树梢半空里,四下无人,看起来很有不确定的危险因子。缇娜把校服外套裹紧了,有点冷,她沿着马路走了一会,抬手看了看表,就算现在赶回去,也已经错过寝室关门时间了。

虽然不想面对,可缇娜今天就是没有地方住了。

缇娜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决定随便找个地方住一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宽大道路汽车飞快鸣笛奔驰,整个城市的内脏都空掉,找不到行人。

缇娜走着走着,突然加快步子,突然地拐进一个漆黑的窄巷里。

这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高窄楼房鳞次栉比,暗路四通八达,因为人去楼空许多年,里面没有灯光,踏进去,如同被黑暗吞噬。

缇娜打开手机的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巷子深处,路过一个不很明显的拐角的时候,缇娜突然闪身,躲了进去。

电筒关掉了,世界重回漆黑,缇娜安静地等待片刻。不出所料地,刚才她走来的地方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很急促,不再遮掩了。接着手电光突然亮起来,脚步声停了。

“姐姐,我错了。出来吧。”

严浩翔说。

严浩翔似乎不怕冷,穿着那天的那件白衬衫,在夜里很扎眼,妥帖地垂下去,框出规整笔直的骨架来,严浩翔按着自己手电筒的光挡住,让它柔和一些。

他看着缇娜,来自大洋彼岸、自视神通广大的严浩翔,似乎很想教导人,但碍于作为弟弟的身份,只好带了一点无奈地说:“你也不至于往这种地方走吧,我只是怕你遇见坏人。”

“是吗。”缇娜冷笑,转身便走。“我以为没人比你更坏了。”

严浩翔连忙跟了上去,拿着电筒却照缇娜脚下的路,自己因急走而磕磕绊绊,一路混不吝地追下去。“我真没想撞他,我只是想试试他的胆子。”顿了顿,又得意地笑起来:“姐姐,你新找的男朋友也不怎么样,他甚至都不会送你。”

“怎么?他送我你就不会跟着我了吗?”缇娜头也不回。“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亚轩,跟他道个歉。人家可真是倒了大霉才遇见你。”

“我来守着你的,谁要看他。”严浩翔不以为意。“不过他叫亚轩啊,他蛮可爱啊,比那个他哥可爱多了。”

缇娜突然停了,站在原地瞪严浩翔,舒展的大眼睛,像风吹皱了水面的疼痛,凝出一股不得不的威势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什么人混在一起,严浩翔,你如果再这样,就趁早给我滚回加拿大去。”

严浩翔立刻就举起双手认错:“我错了,姐姐,姐姐,我也不想,可我不跟他们混,去哪里搞钱。”

说着好像很无辜地扯着自己的白色衬衫,很委屈地说:“姐姐,这条衬衫我穿了半个月还没扔,因为我实在没有钱买像样的衣服了。你也知道,你爸他不会给我钱来找你的。”

缇娜不说话了,看着严浩翔看了一会,突然用力地丢过来一个东西,很痛地砸在严浩翔身上,严浩翔连忙伸手接住了,是缇娜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

“严浩翔,你是不是有病。”

那天晚上严浩翔一直跟在缇娜身后,一直隔着一段距离慢慢地走了很久,缇娜站在路边等车,他就在一边等她。路边已经有灯,远远地扯着光刺,照在缇娜的饱满、白皙的脸上。他们什么都等不到,因为缇娜已经无处可去。突然缇娜转过头来,对抱着一身单薄衬衫略略发抖的严浩翔说:“你住在哪里?”

严浩翔把日租房的门打开了,楼道的灯坏掉,缇娜一直抓着严浩翔的袖子才爬上楼来,严浩翔把灯摁开,昏暗的灯光,似乎只是把室内破旧的陈设敷衍地刷上一层灰白颜料。

入眼的一切都是那么廉价、那么局促。

“不用换鞋,直接进去吧。”严浩翔撑着门,等缇娜走进去,松开手,门就自己吱吱呀呀地合上了。

严浩翔太高了,高挺眉骨和鼻峰,身上规整折好的每一条衣物褶皱都是贵气,站在一眼看尽的逼仄小屋里,怎么看怎么不搭。

缇娜走进去,坐在了严浩翔的床上,简陋的木床,如同断裂的吱嘎声。

严浩翔看见姐姐低下头,黑色的直发把她的侧脸遮住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看见缇娜双手捂着脸,细瘦笔直的肩膀微微颤动,她在哭。

严浩翔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包纸巾。

缇娜没有接,用手肘不很重地把严浩翔推开了。

严浩翔只动了一下,又原封不动地贴回去,低着头对她说:“我错了,好不好?”

马嘉祺午休的时候到宋亚轩班级门口抓了个人,叫宋亚轩出来。

宋亚轩把教室门带上,同时走廊上的人都走没了,倦鸟归林,大家都回到各自的班级开始准备午睡,年级主任已经在走廊尽头开始查房。

“大家都午休呢,干什么呀。”

“我刚集训完,你不觉得你得陪我吃个饭吗?”

马嘉祺扯着宋亚轩的胳膊,把他扯到跟前,一手握着宋亚轩的脖颈,温热的触觉,微微地烘着亚轩的脸颊。

“你不跟缇娜吃,来找我。”

宋亚轩说。

马嘉祺把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地弹了弹宋亚轩的脑门。

“走了。”

马嘉祺说。

马嘉祺带着他在学校的雕像园,找了一尊隐蔽的雕像,坐在后面把宋亚轩后背的衣服撩起来看伤口。

“有一点点渗血,不过还好。”马嘉祺满意地点头,轻轻地把亚轩的校服衬衣拉下去。

宋亚轩背对着他,深秋的凉风催动他的皮肤,带来的不安从心口向上升腾,宋亚轩红着脸颊,嗓子发紧,说不出来话。

马嘉祺拍了拍他的脖颈,“走,带你下馆子去。”

宋亚轩站在雕像园一角的墙上,晃着身子慢慢地蹲下去,用手指尽力地撑着墙面。

马嘉祺已经在学校的外面,站在树下的草坪里,仰着头鼓励宋亚轩:“你跳下来,我接得住。”

然后他像叫小动物一样拍了拍手。

宋亚轩回头看了看校园,时不时会有巡视的保安经过,心一横,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马嘉祺虽然高瘦,但力气很大,从天而降的宋亚轩撞了他一个满怀,他也只是后退一步,把他稳稳接住了。

宋亚轩有瞬间的害怕,想到自己后背的伤会不会再次崩开。有凝血障碍的人,伤口都脆弱,不小心的惊动就会让人无穷无尽地流血。

马嘉祺总是说,他的血液都像他的人一样娇气。

马嘉祺似乎也意识到,两个人屏气凝神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僵持一会,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一样,然后宋亚轩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伤口没事吧?”马嘉祺悄悄地,用气声问。

宋亚轩笑出来,摇了摇头。

“暂时安全。”

学校外有一片不太规范的出租房,正正当当地杵在校门正对面,通过窄小的过道走出去,才能看到校门口的小广场,琳琅的食店,穿着校服进进出出的学生,昆虫一样的烦嚣忙碌。

两个人穿过一片碎瓦砾,回身的旧民房已经损害得不成样子,宋亚轩拐过一个角,听见有人说话。

“嘿!鞋带开了!”

宋亚轩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发现一切都好好的,大片的哄笑夸张地绽放,宋亚轩抬头,大概三五个头发染得黄黄绿绿的青年,分别占据旧民房暴露在外的后门楼梯坐着,身侧倚靠着的楼体,大块大块的墙皮脱落,像长满了皮肤癣。所有长在皮肤癣上的人,眼睛和上半身齐刷刷地探来,非常不适地盯着这边,把宋亚轩和马嘉祺盯成一个很小的焦点。

是冲他们来的。

宋亚轩不明所以地看马嘉祺,马嘉祺已经露出非常烦躁的表情。

“又来了。”

马嘉祺厌恶地说。把着身边的宋亚轩肩膀,引着他往前走,手掌温热地。

“别管他们,往前走就去了。”

“哎——马学长,别走啊。”

七嘴八舌地,那几个人流里流气地到眼前了,宋亚轩低着头,看着几双肮脏的鞋面渐渐逼近。

“有本事抢别人女朋友,就没本事碰一碰是吗?”

“真稀奇,大名鼎鼎的马嘉祺也不过如此吗。”

马嘉祺带着宋亚轩,充耳不闻、看都不看地调转方向,避开他们,接着往前走。

接下来的话就不堪入耳了。

宋亚轩可从没跟这样的人扯上过关系,第一次与这种人正面交锋,他们只是咒骂马嘉祺,用各种难听肮脏的字眼试图激怒他,就从耳朵尖红到脖颈,肩膀微微发着抖,头皮炸开的麻意。马嘉祺带着他走,那些人就跟着,像甩都甩不掉的一团臭气。宋亚轩想马嘉祺自小骄傲金贵,什么时候受过如此侮辱。

可是马嘉祺只是冷静地握着宋亚轩的肩膀,说你别管他们,别回头。别看。

“马嘉祺,你要是再躲,我们就只好找你这个小弟弟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宋亚轩浑身吓得一颤,双腿软软地抬起来机械地走,他们还跟在身后,辱骂马嘉祺的话,突然风向转变,转而攻向宋亚轩。

马嘉祺走了两步,没说话,突然放开了宋亚轩,一拳打在其中一人的脸上。

他打得太凶了,宋亚轩和那些人都愣住,被打的人被打翻在地,握着肿了的脸,像失去头颅的昆虫,在地上晕头转向许久,不能翻身起来。

“不就是想打架吗?”

马嘉祺面无表情地,他很高大,肩膀耸起来,锋利如剑。整个人如同开了刃,毫不掩饰地淬出寒气。

宋亚轩从没见过这一面的他。

马嘉祺跪在家门口的大理石砖上,冰凉的硬石挤压膝盖******脆弱的皮肤,像寒冰生根向上,直到他的腿完全失去知觉,变成颜色灰青的一尊石头。

家中的窗透出辉煌的灯光来,他头顶的射灯却孤零零地,柔弱地扯着几条光束,被四方蔓延的夜色挤压得只剩瘦骨架。

马嘉祺跪得很直,就算是下身已经没有知觉,全部骨头即将散掉,沉沉地插着他的血肉,浑身都痛。也咬牙硬挺着,不肯露出衰态。

那天晚上的天气十分不巧,马嘉祺跪到一半,头顶就开始电闪雷鸣地聚集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

家门突然打开了,一滴水落下来,然后千万滴雨落下来,砸得穿睡衣的马嘉祺很痛。

是他妈妈走出来,径直递给他一把伞,对他说:“你跪完了,进来喝姜汤。”

马嘉祺跪直了,尽管也是修长一条,可只能仰视着他母亲,她又说:“我给你放好了一浴缸的热水。你知道错了吗?”

“妈,他们说亚轩。我知道我该忍耐,但是我不能让他伤害亚轩。”

马嘉祺抬着脸,急切地辩驳。

“嘉祺,你知道本该怎么做。”

母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温柔的一张面,像一尊不仁慈的菩萨。

“亚轩有自己的家长,有老师,会报警,有一万种好好解决的办法,你选择最差的一种。”

母亲的语气很冷静,她永远能条理清晰地让马嘉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会让你的档案留下污点,这是我和爸爸对你的仁慈,可你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嘉祺,你知道错了吗?”

马嘉祺看着他妈,很久,才点头。

然后母亲进去了,门又严丝合缝地关上,把最后一些灯光吞噬拦截了。

雨已经很大,马嘉祺把伞费力地撑开来,遮在自己头上。跪着撑伞真的很滑稽。雨下得很大,雷声在头顶撕破天空一样炸响,地面上很快流满了水,浸湿了他的膝盖,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知觉。天地之间,除了巨大雨声雷声,马嘉祺好像置身于蛮荒,别无他物。

然后他感受到腰间的触感,一双手慢慢地围上来,把他抱紧了。宋亚轩抱着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很小的、沉甸甸的一块温热。

亚轩也跪着,他回过头,亚轩就抬头看着他,亚轩的头发全湿了,黑色的头发粘在白色脸上,圆钝的眼睛很红。

马嘉祺说亚轩我没错,我骗了我妈,认了错。

亚轩只是静静抱着他,同他一起跪着,一起贴在小小的雨伞里头,外头是风雨飘摇的黑夜,慌乱如同战祸,他们互相依偎,亚轩把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不说话。

过了一会时间到了,宋亚轩就催他进去。

马嘉祺同宋亚轩告别,宋亚轩还在抱着他,湿透的头顶近在眼前,马嘉祺忍不住低头去贴了贴他的额头,离得不能再近,突然地,亚轩抬起头吻了他的嘴唇。

是一个很久但是很浅的吻,马嘉祺费力地站起身,走出了伞去,嘱咐亚轩撑伞回去。

亚轩从他手里接过伞来,看着他拉开门走进去。门又全部合上。他的房子在雨夜水汽飞溅中发光,千万水珠纷乱地折射,让它的光毛茸茸,像一栋模糊的城堡。

马嘉祺有他的灯光,热水和姜汤,留下宋亚轩。宋亚轩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没有问他为什么那些人会找他。

 

5.表白

宋亚轩睡到闹钟响到第七遍才醒过来,大概是昨天淋了雨,浑身烧得滚烫,嗓子紧紧地压着,只想要水喝。

宋亚轩挣扎着下床,一路头重脚轻地摸出房间。

客厅已经大亮,白晃平直的光线一束一束地扯下来,把整个屋子都缚住。宋亚轩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门响,父母都很忙,不是这个时间会出现在家里的个性,宋亚轩本来已经迟到,被人撞个正着地尴尬,没想到来人看到他更尴尬。

是爸爸。

宋亚轩的父亲很高大,宋亚轩最常看到他西装革履,身高肩阔,跟美丽天真的母亲不同,他的爸爸时常眉头紧锁,好像总是在思虑,总是在奔波,好像明天就是末日,于是今天要更加尽力地把尽可能多的东西握在手里。因为他的东西太多且冗杂,里面翻翻找找,也找不到一个宋亚轩。

宋亚轩时常有些怕他,在他面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细声细气地讲话,他说亚轩不像他,像母亲。

亚轩觉得,是父亲太忙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忙,让亚轩多了解他一些,亚轩会表现得很像他以讨他的欢心的。

可他明明没有亚轩想得那么忙碌。

他身侧贴上来一个女人,高挑地穿着皮质风衣,下面没有过渡地露出光洁的小腿,细高跟的鞋子,敲得亚轩家的地面清脆地响。

那个女人的棕色卷发被父亲撩开,露出修长的肩颈来,父亲就一路吻下去。小细高跟鞋发出紧促的响声,她被父亲压倒了,两个人一起扑在宋亚轩家的沙发上。

从前父母不回家,亚轩就躺在沙发上等他们,等到睡着了,沙发挨着他的皮肤,气味和触感都无限地接近他的皮肤,最隐匿的地方。

亚轩把水杯放下,发出很重的声音。

两个成人和一个少年,面面相觑。

父亲一边整理自己的衬衫领子,一边尴尬地轻咳:“亚轩,你怎么没去上学?”

“因为我病了,爸爸。”

亚轩坐在原地没有动,看着父亲从巨大的餐桌那头走来。人影从圆窄的杯沿儿划过,挣出饱满的张力。

宋亚轩睁着圆钝的眼角,从下而上,直直地盯过去。

“我跟*********事你也知道了,这是你陈阿姨,快叫人。”

“可是爸爸,这是你同我和妈妈的家。”

亚轩定定地说,仍旧只是盯着他。

“亚轩,怎么说话的,快叫人。”父亲有些不耐烦了。

“陈阿姨好。”

亚轩听话了,可是气氛没有好起来,三个人陷入沉默的尴尬里。

突然地,亚轩拿起杯子,把里面的水都喝光了,慢吞吞地,然后他把玻璃杯放下,再看过来,他的眼睛就全部红了。

“你们什么时候离婚?”亚轩握着杯子,肩膀支着,头垂下去,好像这只杯子是他抓住的唯一支柱。他没等父亲回答,竟然笑了笑:

“爸爸,不如你们今天就离婚吧。”

“亚轩,你说什么呢?我跟你妈要离婚,也是要……”

父亲的话没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宋亚轩在大理石餐桌上磕碎了那只杯子,然后飞快地捡起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宋亚轩的父亲去扯宋亚轩的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他的鲜血疯狂地喷涌出来,灼热的、绚烂的红色沾满了手掌、衣领、桌面,他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血迹斑斑、血肉模糊。

身后的女士已经尖叫起来。

宋亚轩竟然还在笑,对他难得离得这么近的爸爸说:“爸爸,我谁都不跟,我只求你们两个能立刻就离婚,现在,马上。”

其实对于任何人来说,割腕并不能代表死亡,血液会凝固,伤口会结痂,伤疤会消失,变成皮肤上一道雪白的痕迹,因为新生而畸形。

可是宋亚轩不一样,任何伤口,任何流血的可能,如果不妥善处理,都会变成宋亚轩死去的原因。

他的生命似乎总是显得比别人脆弱一些,他的伤口似乎不愿意愈合,他有一具不愿意自愈的身体。

最后母亲也还是叫来医院,然后他们一家三口人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坐在车子里,就像去郊游那样,宋亚轩手腕裹着一块纱布,送他的父母走向婚姻的坟墓。

宋亚轩平时是太乖巧沉默的小孩,突然地偏激,沾着鲜血的笑意,让纵横捭阖了半辈子的父母畏惧,于是他们纵容宋亚轩,未能等待法定程序的财产分离,就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这也许是宋亚轩十七岁的生命里,父母唯一一起为他做的一件事,也是父母唯一纵容他的一件事。

宋亚轩跟他的父母说:

爸爸妈妈,我要那间房子,我会继续住在这里,不管你们哪个想回来不想回来,我都会住在这里。

宋亚轩的母亲看了他的父亲一眼,他父亲眉头紧锁,像看一宗疑难杂案一样看着他。

宋亚轩同他的父亲对视,刚刚割破的右胳膊,白色的纱布缓缓地渗出红色的血来。

 

与此同时。

灵均高中的考场外头,马嘉祺跟缇娜刚刚碰面。

因为是竞赛日,考完试可以直接回家去,两个人作为期望个性解放的青少年,都没有穿校服。缇娜穿白纱,把整个人穿成轻轻薄薄的一片,一叶白舟一样没有声响地航行。

太阳很大,马嘉祺把遮阳伞偏了一点给缇娜,缇娜对他说:“这几天还是要多谢你的帮忙。”

马嘉祺张望着人慢慢地聚集起来的考场外头,不以为意:“小事情而已。”

缇娜伸手,递过来一些东西,黑色的包装扁扁地簇在她手心里。

“这是亚轩给你带的,他听说考场上是允许吃东西的。”

“他呢?”

是话梅糖,马嘉祺把糖全部包进手心里,笑了笑。

“他父亲为他请了假,他没来。”

父亲?

马嘉祺有些疑惑,还想问什么,但是考场已经开了,拥挤的人流像塌陷了一角地流进去,马嘉祺碰了碰缇娜,说:“我们进去了。”

马嘉祺第无数次地按着准考证的透明袋,被老师拿着扫描仪全身上下地检阅审视。马嘉祺比监考老师高很多,低着头看那位老师,老师抬起头来,说你可以进去了,马嘉祺就对着她笑了笑。

老师也认识马嘉祺,聪慧、刻苦、家室优越的男孩,没有几个老师不认识。礼貌、讨人欢心地笑,有男人的丰神俊朗,亦带有少年的调皮,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加油。

马嘉祺走进去,通过学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没有什么时间比考试时更悠闲了。因为这一刻之前,是他无数个剥夺休息、幻想、欢愉的日日夜夜,他太会伏案疾书,久到脊柱都锈住,沿着动脉往上的冰封万里,把整个人变成泡在公式、逻辑、思维里的标本,这一切繁杂面前,他的青春年少显得那么短暂渺小。被那些标本液灼得就剩下干瘪的一个壳,永远地失去他的鲜活。

其实他很羡慕宋亚轩,羡慕他有一个可以为他请假的爸爸,羡慕他可以不用逼迫自己一定要年级第一,一定要参加每一项比赛,获得每一个桂冠。羡慕他平凡、轻松、可爱,简单地走路,偶尔地抬起头因为今天的日光而皱眉。

他是不可以有这种微小平凡的烦忧的。

马嘉祺看着窗外的游云,他的日子是如此毫无波澜地演进下去。

他一无所知。

 

缇娜今天很奇怪,考试结束马嘉祺同她一起吃晚餐,挑了很热闹的火锅店,人声烦嚣,很适合聊点什么鸡毛蒜皮,可是她一言不发,晚餐也吃很少。

从火锅店出来,华灯初上了,缇娜有点冷地抱着手臂,说:“马嘉祺,你陪我走走。”

马嘉祺看出她有心事,从喉咙里沉稳地发声,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缇娜单薄的白纱裙上。

缇娜说谢谢,坦荡地把他的外套裹紧了,对马嘉祺说想吃榛子巧克力冰激凌。

马嘉祺感到奇怪,她不是已经很冷,抱着肩膀瑟瑟很久,可是他没有问,只是陪着缇娜在学校门前的一排小商店进进出出,挑选良久,最后才找到某款特定的榛子巧克力冰激凌,缇娜把裙摆提起来,蹲在商店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瘦伶的胳膊支起来,肩膀奶油一样瘫下去,撕开廉价的包装袋子,大口大口地吞咽冰激凌。

马嘉祺随着她蹲下,在她身边,没有讲话。

过了一会,缇娜说:“他不吃有奶味的东西,讨厌所有的奶精。冰激凌都要精挑细选,只吃这一款。马嘉祺,月亮出来了。”

马嘉祺随着她的目光看夜空,不太远的路灯排排直射,变成不近人情的直线,月被割裂在热闹的夜景之外,没有很亮。

缇娜把没有吃完的冰激凌放下,很远地抛进店门口的垃圾箱里,很洒脱。

“一切都要过去了。”

缇娜哭了。

马嘉祺拿出纸巾,抽出几张来递给缇娜,缇娜接过去,把眼睛、脸颊一一擦干净了,只剩下泛红的眼睛,对马嘉祺抱歉地笑了笑。

马嘉祺搂了一下缇娜的肩膀。

 

宋亚轩其实一直都在看着这些。

他发烧了,浑身没有力气,走都走不动,但还是看见他们了。

缇娜很娇小,有时候马嘉祺跟在她身侧,稍微近一点,就把她全部挡住了,他看着马嘉祺同缇娜并肩走着,缇娜身上披着他的黑色外套,他太高了,黑色衣摆漫漫地垂下来。缇娜的脸色很白,线条优美的一张脸,低眉顺眼地展示她的乖柔,穿着很单薄的衬衣的马嘉祺轻轻地搭着缇娜的肩膀,把她揽走了。

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没有距离,男生高耸直立,女生娇小可爱,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一对背影了。

宋亚轩推开学校外面那家咖啡店的玻璃门,他的眼底很热,好像发个烧,滚烫的热度遍布身体的细枝末节,把最脆弱的眼角都撑破了。宋亚轩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趴下休息一小会。什么都不想,就只是休息一小会。他其实想来接马嘉祺出考场的,想告诉马嘉祺,今天的他跟以前的他不一样了,他失去了家庭,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还是根本就没有意义。但是他迟到了,他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两个人般配地站在小店门口,一身的归势。

他是多余的。

他觉得很累,很大很满的无力,慢慢地席卷了他。

宋亚轩随便找了一个座位,点了冰激凌给自己吃。色彩缤纷的球,在玻璃杯里慢慢融化塌陷。因为上课的时间到了,所以店里的人不是很多,缓慢的安静在暖色的灯光里流淌,像一种温水,漫灌全身。

有穿白衬衣的高大男生,肩膀很宽很瘦地撑开直角,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煊赫的大的生日蛋糕,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因为太违和了,大家都忍不住看向他。

那个英俊男生,长得干净挺脱,用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插上蜡烛,再一根一根地点燃。烛火的颜色跟店里的暖黄色很像,于是在他的脸上闪耀,如同加深描重,把他的五官印得更深刻了。

他捧起手掌,合在胸口,虔诚而安静地许了愿望。

高大帅气的独身男生,如此孤寂地度过一个青春年少里本该热闹的生日,显得那么哀伤,又那么动容。

他的愿望许完了,拔掉蜡烛,拿出纸盘分切蛋糕,把手指上的奶油舔进嘴巴里,他无声地笑得很开怀,很像自嘲。接着,他端着蛋糕一块一块地送到店内的各个顾客前,礼貌地请他们吃蛋糕。

最后他送到宋亚轩这里,很开朗地对他笑:“请你吃的,亚轩。”

亚轩看着最后一块蛋糕,上面有白色巧克力的牌子,有不太好看的字迹,上面写着:“祝:浩翔十七岁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蛋糕中的最中心一块,给了别人,他自己就完全没有了。

“生日快乐。”宋亚轩抬着头,对他说。

严浩翔把蛋糕放在他的桌子上,然后靠近他,把手伸过来,宋亚轩突然防备得一躲,整个人剧烈地向后倒了倒。

严浩翔无奈地笑:“你比我姐姐还胆小。”

“你姐姐才不胆小。”

亚轩把蛋糕拉过来了,一边小口地往嘴里挖,好像吃人嘴短地只能小声反驳。

“她就是胆小。”严浩翔把宋亚轩对面的椅子拉开,自顾自地坐下了,说:“小得我都在加拿大追过来了,她还是害怕。”

“她也许不是害怕,她只是不想。”

“她是,她害怕我爸爸,害怕他生气,害怕毁了我。”

严浩翔很笃定,可是没有自得,好像知道一道谜题的答案,却反而因此而失落,嘴角圆满地咧开,没有欢愉的笑意。

“你信不信,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一定躲起来哭。”

在严浩翔眼里的缇娜,如此不同。

“姐姐不论怎么怪我,我都不怪她,我不会跟姐姐生气的。”

严浩翔说着,渐渐露出真正的笑意来。“这是她在加拿大总跟我说的,不许跟Tina吵架,如果想跟Tina吵架,那Tina永远是对的。”

“她每天要我念三遍,像我的家族那样虔诚的******徒祈祷一样,很幼稚是不是,因为姐姐在我这里跟在你们那里是不一样的。”

严浩翔又说,语气很轻,说话的神态和氛围都很温暖。

确实是不一样的,宋亚轩认识的缇娜,刻苦坚定,没有一个同龄女孩任何的软弱、感伤甚至是迟疑。缇娜是天生就优秀的那种人,她的杀伐果决跟马嘉祺身上的很像,宋亚轩没见过什么优秀的人,马嘉祺是唯一一个,他们那么相像。

也许在每个一个仰慕者眼里,爱人都是不一样的。

就像……别人眼里的马嘉祺那么完美,他眼里的马嘉祺,还是那么完美,只不过太过了,像巍巍将倾的大厦,让他觉得危险,不切实际。

宋亚轩还在看着蛋糕上的奶油出神,严浩翔就站起身来,跟他告别:

“无所谓啦,我明天就要回去啦。你跟你那个哥照顾好我姐。”

严浩翔居然抬起手来摸了摸亚轩的头发。

刚满十七岁的严浩翔竟然比他像个大人。

 

马嘉祺坐在母亲的车上,副驾驶,惊讶地转过头去:“妈妈,怎么是你来接我?今天不是爸爸说来吗?”

妈妈的脸色很疲惫,还是很温和地对马嘉祺说:“爸爸今天有事,来不了的。”

马嘉祺偏过身揽了揽妈妈的肩膀,抱歉地说:“妈妈,以后叫司机来就好了。”

“已经答应来接你,怎么好改变。”母亲拍了拍马嘉祺的手背,示意他坐好了。

母子两个都没有说话,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他今天的学习情况,连竞赛都没有过问。她的状态太劳累,马嘉祺就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看着车窗外面,专心地在寻找。

等了好一会,穿高一校服的人流才出来。马嘉祺急不可耐地摁母亲手下的喇叭,飞快地摇下车窗喊:“宋亚轩!上来!”

宋亚轩跟母亲打了招呼,依旧懵懵懂懂地,摇头晃脑地绕到汽车后座,拉开了车门。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今天都没看到你。”马嘉祺把整个身子都转过去,非常不沉稳地巴在靠背上,问宋亚轩。

宋亚轩看着窗外,没有看他,嘴里很淡地说:“就下午来的。”

马嘉祺微微地皱了皱眉毛,把手伸过来,上面摊开一些黑色包装的糖果。

“喏,今天新买的。”

“我不想吃。”宋亚轩闷闷不乐地,把头靠在了车窗上,胸口抱紧他的书包,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遮着很多的侧脸。

马嘉祺只好转过头去,车子开了一会他又回过头看他,宋亚轩真的睡着了,不安稳地抵着车窗,睡着的面容很安静。他的手抱在胸前,厚长的袖子遮住了手腕。

 

6.昭昭

预备上课的******像一块海绵,把教室里嘈杂的人声全部吸走了。

晚自修要开始了,室内点着灯,坐在窗边的宋亚轩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天光发呆,然后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声音,是缇娜。

缇娜远远地站在教室门边上,说:“亚轩,他找你。”

没有说是谁,很多同学都好奇地看着宋亚轩。宋亚轩咬着嘴唇在原地心理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教室门,就看见马嘉祺倚着走廊上的玻璃窗子,懒懒地但是很高瘦地倚在一汪清俊的蓝光里。

缇娜这时走进教室里,顺便把门关紧了。

宋亚轩低头,走到了他的跟前,走得太近了,要马嘉祺不得不低头看他。

“你没有吃晚餐。”

马嘉祺说。

宋亚轩点了点头,依旧只肯给马嘉祺一个倔强的圆头顶。

“我以为我叫缇娜转达给你了。”

马嘉祺突然伸出手,用两只手摁住宋亚轩的肩膀,把宋亚轩的上半身推开一些,宋亚轩软软地被他推开了,正好同他对视。

“转达不成立。”马嘉祺盯着宋亚轩,“为什么不自己来说?”

宋亚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黑色的眼珠却怯怯的,却认定了什么一样,说:“你难道不喜欢缇娜找你吗?”

马嘉祺听这话,突然直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宋亚轩:“你这是什么话?”

宋亚轩微微挣扎,挣开了马嘉祺的手:“我要回去上课了。”

“哎?”

马嘉祺眼疾手快地把要逃跑的宋亚轩拉住了,攥住他的手腕,他穿着很宽大的校服,袖子很长,马嘉祺一抓,只露出修长的手指尖来,白得像一朵柔弱的兰花。

宋亚轩皱着眉头,露出了被马嘉祺抓疼了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马嘉祺立刻就松开他的手腕,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向下,摸索到他的手指尖,整个地包住了。

宋亚轩低头看着他的手,小声地说。

“我想吃冰激凌。”

马嘉祺马上就说我去买。

宋亚轩摇了摇头,“我自己去。”又盯着马嘉祺,“你要陪我吗?”

马嘉祺说当然要了。

拜马嘉祺所赐,宋亚轩对逃课出去吃东西这种事已经太轻车熟路。

天已经不早,分布在学校门口那些排成一排的摊贩和小店,都已经张灯结彩,萤火虫一样密密麻麻地促在一起。

宋亚轩不知道那天缇娜吃的是什么冰激凌,可是他记得那天马嘉祺跟在她身后走过的所有地方。那么英俊高耸的马嘉祺,温顺而优雅地走在一个女生身后。

宋亚轩今天把这条路又走了一遍,马嘉祺陪着缇娜去过的所有地方,逛过的所有小店,他都走了一遍。马嘉祺默默地跟在他身侧,没有说话。

最后宋亚轩走累了,对马嘉祺说,“我不吃了,你回去上课吧。”

马嘉祺突然扯了他的胳膊一下,他顺着转过头,马嘉祺居然在笑。

马嘉祺的眼睛很好看,黑亮亮的,黑得很有实质,灵动得像个玉珠子乱滚。可是面前的这个马嘉祺却那么不一样,就像……主席台上的西装革履,手长脚长,舒展安稳地站着的马嘉祺,很有成熟的风范。

宋亚轩很长一段时间内对这样的马嘉祺感到陌生,他熟悉的人越走越远,反而是他身体里另一个成熟的男人把马嘉祺占据了。

马嘉祺站在他面前,手掌温热地握着他的手臂,露出正式的自己来。

然后他把宋亚轩扯了近来,把他拥进了怀里。

宋亚轩被他抱得伤口痛,不论是手腕的伤口,还是后背的伤口。但是他没有说,马嘉祺抱他很久,久得让宋亚轩呼吸都不敢大声了,马嘉祺却突然开口,微小的气息吹拂他的耳朵:“我从来没这么抱过别人,亚轩。”

他慢慢地说:“你最重要了,亚轩。”

 

 

 

 

 

马嘉祺父亲生病了,是心脏上很严重的病。一个人身体里这样重要的部件坏掉,让本来风华正茂无所不能的父亲瞬间变成一具孱弱的人体,奄奄一息地需要每天昂贵的治疗来维持着生命。

一切的拥有都变成虚妄,生命只是无奈。

恶化那一天来得很快,马嘉祺母亲挂掉一个电话,扶着桌角缓了很久,虽然从丈夫进到医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这样一天的准备,可她仍旧觉得无法承受,只觉得面前的阴影要压下来,把她整个人都要压垮了。她去推了马嘉祺的门。

嘉祺是很乖的小孩,他学习刻苦,知恩情,懂分寸,又期待独立,她不曾在这么晚的时刻去打扰他。

她先敲了敲门,然后拧门把手,令人意外的是,门锁住了。

马嘉祺的母亲拍了拍门,扬声说:“嘉祺!开门!”

门开得很快,屋内只有很淡的台灯光,马嘉祺穿着他的睡衣,诧异地看着母亲。应该是已经入睡了。

“你父亲生病了,在医院里,你需要去看看他,不然就……”

母亲稍微哽咽了一下,把眼底的眼泪压了压,继续说:“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马嘉祺的母亲把话说完了,使命已经履行,才注意到到屋内的场景,于是她看到了宋亚轩。

宋亚轩也穿着睡衣,坐在马嘉祺的床边,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

“妈,亚轩害怕,来找我睡。”

马嘉祺的脸色很白,高高地耸在那里,低着头盯着什么地方,突如其来地听到这么大的噩耗,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母亲愣了愣,只是小小地碰了一下马嘉祺的肩膀,叫他快走。然后又对亚轩说:“轩轩,嘉祺今晚回不来了,你先自己回家去睡好吗?”

宋亚轩没有自己的拖鞋,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上前来轻轻地扯着马嘉祺母亲的袖口,眼圈泛红地看着她:“阿姨,你把我也带去好不好?我担心嘉祺。”

他的动作太温柔了,胆怯心虚地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大大咧咧的男孩,母亲向他温和地笑了笑,把他的手拿开了:“亚轩不用担心,你先回家,有机会我就让嘉祺同你联系好吗?”

嘉祺,嘉祺。他什么时候不管他叫哥了?

母亲来不及多想。

 

 

嘉祺站在病房外等,红色的灯光来来******地闪烁,如同一片又一片血刀子,把整个空间割得七零八落。马嘉祺一遍又一遍地乱走。他如今才知道爸爸的病情,直到父亲被送入了一瞬生死的手术台,他才知道原来看起来永远忙碌,永远年轻,永远强大的父亲,原来已经到了这步境地。

他不禁血淋淋地想,如果父亲没有挺过这场手术,他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妈妈轻轻地走过来,揽着嘉祺的肩膀说:“不告诉你是想要你的压力小一点。你快高考了,我跟你父亲都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所以你就等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他了才说?”

“嘉祺,对不起。”

母亲立刻就说,母亲很憔悴了,哭花的妆容已经遮不住细纹的眼角,她低下头去,默默地擦眼泪。

“妈,你别难过。”马嘉祺立刻又后悔了,反过来搂着母亲的肩膀,小声安慰她:“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的,你先不要担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是我太激动了,妈妈。”他讲话很镇定,很有成熟冷静的样子。揽着母亲在怀里,母亲已经显得很娇小,他已经长得比他爸还高了。

他看着母亲的发顶,母亲一直是精心保养的人,漫长精美的卷发装点她的优雅,因此他几乎从未察觉到她的老去。

连同父亲也是,他懂得父亲的威严,向往他的成就,父亲常常教导他,人长大了,就去回馈给小时候照顾你的人以善意。

他的确每时每刻都记在心里,可是快没有机会了。

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健康强大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被病情占据了一切呢。

高三简直太可怕了,可怕得自己只能变成一把锋刃的工具,只知道不停地往自己的身体里灌输东西,只知道索要,全然忘记顾及身旁的人。

他的父母如此迫切地期待他长大成人,他也放弃了一切少年应该拥有的迟疑。他的父母给了他好多东西,金钱,严厉的教育,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感情的剥夺,就连最亲近的父亲的悄然失去,也不可以成为影响他走向更远更大的人生的阻碍。这些都是父母给他的,他不得不要,不得不做。因为他爱他们。

马嘉祺坐在长椅上,把脸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打开屏幕,是一条消息。

“你在哪里?”

宋亚轩说。

马嘉祺突然站起身来,母亲惊愕地问他怎么了,马嘉祺说:“亚轩来了。”

 

 

宋亚轩茫然地站在医院大厅里,裹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挽着睡裤的裤腿,露出很细长的脚腕来。他可能有点冷,一直不停地跺着脚。

马嘉祺跑过去,宋亚轩看到他,眼睛亮起来,大大地向他摆手。

马嘉祺跑到他面前,握着他半遮在袖子里的手,很冰的手,他穿得很少,只在睡衣外裹了一个外套。

“你怎么来的?”

“我搭车来的。”宋亚轩说。

马嘉祺突然蹲下身去,放下他挽着的裤脚,上面已经被泥水湿透了,淋淋地滴着水,贴着宋亚轩细白的小腿。马嘉祺只放开了一下,就连忙重新挽了回去,用手握着宋亚轩冰凉的小腿,上下摩挲了很久。

“沿海公路上怎么会有车,你到底怎么来的?”马嘉祺有些生气了。

宋亚轩往后退了退,马嘉祺不让他,握着他的脚腕不让动。

“走了一点近路,所以裤子才被露水打湿了,找到了有车的地方。”

宋亚轩只好说。

“一点?”马嘉祺直起身来,拧着眉盯着他:“到底走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

宋亚轩结巴着说,推了推马嘉祺,说:“你快带我进去,这里好冷。”

马嘉祺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罩在宋亚轩身上,揽着他走了。楼梯间里的灯忽明忽暗,照着马嘉祺的脸色也幽微不明,宋亚轩的背贴在了墙上,马嘉祺双手摁着他的肩膀,低下头来。

马嘉祺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动作,一边控制着宋亚轩不让他动,一边很凶地质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宋亚轩仰着脸,坦诚地说:“我担心你,我要来。”

马嘉祺的脸色好了一点,虽然还是没有笑,教育宋亚轩说:“下次不可以一个人来,会被吃掉。”

宋亚轩想问他被什么吃掉,可还没来得及,马嘉祺就握着他的侧脸,亲吻了他。

马嘉祺吻得很温柔,但是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主动,轻轻地蹭着宋亚轩的嘴唇,难分难舍地吻了很久。

宋亚轩被他吻得双脸潮红,快要呼吸不过来了,马嘉祺就放开了他,双手环到他的肩背上,把他抱紧了。

马嘉祺埋头到宋亚轩的颈窝里,他先听到马嘉祺很重的呼吸声,就像要睡着了。然后又听到了他绵长的、压抑的哽咽声。

 

 

马嘉祺带着宋亚轩上到父亲的手术室外,母亲立刻就站了起来,脸上是防备和不赞许的表情,马嘉祺却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搂着穿着自己外套的宋亚轩,让他坐在了长椅上。

“妈妈,亚轩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来看我。”

马嘉祺盯着宋亚轩,说。

他蹲在宋亚轩面前,贪恋地握着宋亚轩的手。

母亲心烦意乱地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从来没见过马嘉祺这个样子,她自小教马嘉祺懂得克制,他也听话得几乎没有对任何事情表现出过多的喜爱,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在宋亚轩跟前握着他的手,珍惜得好像一分钟都不能松开,没出息得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样东西就够了。

但是她来不及多想了,她焦急地回过头去,手术室的门开了。

 

7.眼睛

马嘉祺站在ICU的玻璃门外,静静地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父亲。

他的脸色很白,嘴唇和眉毛都仿佛因为生命体征的削弱而渐渐失去色彩。

他安静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因着不再承载马嘉祺尊重的学识、思维、慈爱和严格而陌生。

医生说父亲的手术依旧不知成效,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父亲醒来。如果醒来,就相安无事,如果不能,就长眠不醒。

母亲要处理很多公司的事,就只有宋亚轩陪他。

爸爸住icu住了很多天,多到嘉祺不得不回来上学了。一个人在家里,独自煮简单的菜或者点外卖吃,母亲平时把他照顾管束得很好,突然地放开他,让他无所适从。

宋亚轩把阿姨做好的晚餐装进饭盒里,四菜一汤,几荤几素,他带着沉甸甸的饭菜去敲门,马嘉祺把门打开,头发阴郁地遮着眼睛。吃饭的时候也很安静,平日喜欢逗宋亚轩,喜欢把宋亚轩欺负得动气,可现在不了。整个人沉稳静默,主席台上穿西装的马嘉祺,带着一股落拓劲儿,全部吞噬了青春年少的马嘉祺。他吃得很专心,只要宋亚轩拿什么来,他就全部吃掉,好像做任务,以保证自己健康、强大。

宋亚轩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他渐渐把自己收起来,好像正在准备着失去什么,不把自己寄存在身边的任何东西上,任何东西的失去都不能把他带走。

嘉祺在书桌前做很久的功课,然后关灯,掀开被子带来陌生的凉意。宋亚轩睡得很轻,抱着嘉祺的肩膀,贴上去。

嘉祺睡得很浅,宋亚轩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就算是夜里下了很小的雨,有微弱的水汽徘徊,都可以惊醒嘉祺,然后轻轻地下床,为了不吵醒宋亚轩而赤脚去关窗,皱着眉头灌下凉水,背影瘦削。

这一天马嘉祺跟母亲的电话讲了很久,宋亚轩一边坐在床边擦头发,一边等他,等得头发都干了,马嘉祺才高高瘦瘦地逛进来。

他坐在宋亚轩身边,看宋亚轩盯着他,就拨了拨宋亚轩头顶的头发,说:你还不去睡觉?

宋亚轩摇头,“我等你再睡。”说着贴着马嘉祺的胸口抱上去,亲亲地仰头吻着嘉祺的嘴唇,弱势的触感,让人的心脏潮湿。马嘉祺把他的下巴捏起来,咬开了他的嘴唇,宋亚轩的唇色温热柔软得不像话,让人的眼睛热热地涌上一层来,马嘉祺觉得眼前的灯光水一样荡起来。

心里太满太痛了,以至于宋亚轩这样小小地破开他,就让他如此大动干戈地感伤。

宋亚轩的嘴唇被他吻得很红很湿,宋亚轩睁着圆的眼角单纯地看着他,却说:“哥哥,我们******好不好?”

宋亚轩的脸说完就蜿蜒着烫起来,他突然后悔了,以自己的唐突与一厢情愿,会不会被嘉祺耻笑?

宋亚轩垂下眼睛去,突然马嘉祺抬了一下他的下巴,很快就松开,宋亚轩顺着他的力度盯回他的眼睛。马嘉祺的眼睛漆黑无尽,认真地盯住自己。

“宋亚轩,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他连续问了他三遍,你知道吗,宋亚轩,你知道吗。

宋亚轩点了三遍头,最后想反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马嘉祺摁回被子里了。

他们先接吻,嘉祺的呼吸声簌簌地扑落在自己身上,像一层落叶易碎,他在紧张,尽管他掩饰得那么好。嘉祺什么时候这么紧张过。

宋亚轩的睡衣很宽,附身亲吻马嘉祺的时候就从肩膀滑下去,露出大片锁骨来,白得腻人,清净的少年,吻过了哥哥的嘴唇,红着脸一路虔诚地吻下去,隔着薄睡衣,胸膛,小腹,直到半鼓起来的地方,宋亚轩咬着嘴唇自下而上地看了嘉祺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

然后他剥开嘉祺的裤子,把嘉祺含了进去。

温热的唇舌,紧致熨帖地包裹着的触感,嘉祺被舔得浑身颤栗,他也未经人事,除了偶尔生理需求的自我抚慰,再也没经历过别的。突然被人这样对待,比安慰更******,比欲望更虔诚。宋亚轩这个人,贴到他怀里说一句话都能让自己的心酸软得一塌糊涂,这么干净的少年,如此对待自己,让马嘉祺怎么云淡风轻。

他甚至在那一瞬间想,如果第一次不是亚轩就好了,随便是什么人都可以,让他熟练,让他久经情场,让他面对心爱的亚轩的时候可以不失控,更自在一点,让他一如既往地体面。可是又觉得那也不行,无论何时何地,何年何月,只要是亚轩,就会让他心乱,就会让他轻易地情动,所有柔弱的情感变成河细水长流地出去,他对亚轩的爱意让他总是惊慌失措。

亚轩的身体很白,细削白皙,被自己压在身下,敏感得颤栗,浑身粉红,双腿缠住自己的腰,被挤进去的地方痴痴地挽留着自己。

他每顶一下,亚轩就缠缠绵绵地叫一声,他从没见过这样娇气的亚轩,轻轻弄一下,就疼得好像受不了,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了。可是又不停地跟他说:进来,进来。

马嘉祺把他抱起来亲吻,温柔地替他抚慰半硬的前端,亚轩汗津津地,伸着胳膊无限娇懒地缠上来,说哥哥好痛,哥哥怎么会那么痛。

马嘉祺觉得心的一角都塌掉了,所有的爱意和酸涩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去,把人泡得魂销骨软。

他吻亚轩眼睛下的泪珠,抱歉地说:“对不起宝宝。”亚轩却突然颤栗了一下,被嘉祺握在手里的地方突然颤动,嘉祺也没想到,亚轩竟然射了。因为嘉祺的一声情不自禁的宝宝。

后来嘉祺把亚轩摁倒了一下又一下地顶他,嘉祺******了,亚轩越叫他越兴奋,顶得亚轩果冻一样来来******。

亚轩被顶得支离破碎地,说哥哥你射进来吧,射进我肚子里。

马嘉祺最后还是没有,非常有自制力地退出来,拉着亚轩的手抚摸,沾得亚轩手上全是绵白的******。

亚轩被嘉祺捉着擦手,亚轩甜蜜地向他笑,说:“哥哥你高兴了吗?”

马嘉祺点头,说高兴啊。他好想再把亚轩抱起来到怀里,说我的宝宝。可是他害羞了,只是捧着亚轩的脸,问宋亚轩有多爱自己。

宋亚轩说能有多爱就有多爱,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又压在宋亚轩身上,宋亚轩就亲吻他的手指尖。蠢蠢欲动的触感,像有花从手指尖萌发。

宋亚轩摇了摇头。

马嘉祺说:“我想要你的眼睛。”

宋亚轩贴着他的额头,很近地贴着嘉祺的瞳孔,他看见嘉祺的眼睛红了。

“你想要我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哥哥。”亚轩闭着眼睛,再一次亲吻了嘉祺的嘴唇。

 

宋亚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马嘉祺并不在身边。就像很多次马嘉祺翻墙来千里迢迢地陪他睡一张床的第二天,身侧有人去楼空的失落。

宋亚轩打开手机准备看一看时间,他的浑身都很酸痛,胳膊抬得很费力,突然卧室的门被打开,马嘉祺穿着运动装高瘦地晃进来,戴着发带,整个人都很精神。

他把热气腾腾的早餐放在桌子上,看宋亚轩醒了,就去抱着他坐起来,环抱着宋亚轩的背,很温柔。

“亚轩,刚刚妈妈打电话来,我爸他醒来了。”

马嘉祺顾盼神飞地,整个人生动起来,宋亚轩也对着他笑起来。马嘉祺捏了捏亚轩的下巴,吻了亚轩。

他放开亚轩,又不很重地拍了拍亚轩的头,又去捏亚轩的手指在手心里。好像对他爱不释手似的,说:“亚轩,是你带给我了好运,谢谢你。”

 

8.儿戏

宋亚轩都走出班级门口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折回去,缇娜正好拿着他的外套走过来,递给他:“忘记了吧,给你。”

宋亚轩接过去了,他习惯地低着头看缇娜,脸颊微微红着,眉眼乖顺地垂下去,好像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缇娜觉得他今天很不一样,就顺口跟他说:“你今天都心不在焉的。”

宋亚轩腼腆地微笑,跟缇娜告了别。

马嘉祺在车上等他,宋亚轩开了门,故意地低着头,他知道马嘉祺正在盯着自己,故作镇定地坐进去,马嘉祺坐得很靠中间。坐在前方沉默的司机先生好奇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两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搭话的孩子,看到宋亚轩突然抬起头来,憋着笑的嘴角带着一个欲说还休的弧度,很可爱,嗔怪的语气,对马嘉祺说:“你干什么啊?”

马嘉祺没有说话,很近地面对面就像贴着亚轩的脸,脸颊笑得拱起来,亚轩调整坐姿的时候动一动,他就马上亲密地贴上去。

车子行驶了一小段距离,马嘉祺突然轻咳,说:“叔叔,前面停一下,我跟亚轩要买一点东西。”

亚轩红着脸,被马嘉祺挟持一样抱在胳膊下面,马嘉祺打开冰激凌柜子,问:“你想吃哪个。”

亚轩的脸很红,回过身想走:“我还是不要买了。”

马嘉祺眼疾手快地把他捞回来,温柔地贴着亚轩的耳朵说:“不买你不会不舒服吗,一边又说要我进去,一边又不要买。”

宋亚轩被他说得简直无地自容,修长的脖颈一直红到耳根,伸手推了马嘉祺一把,马嘉祺把他的手握住了,没有松开。

马嘉祺买了一大堆冰激凌,自己一个人去柜台结账,柜台小姐很贴心地把安全套装在透明袋子的最下面,马嘉祺的背高耸直立,好像很镇定,但是拎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宋亚轩还是看见他微红的脸。

他把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伸出一只手来拉亚轩。他的手好热,好软,睁着漆黑专注的眼睛问亚轩吃话梅糖吗?手心摊开新买的话梅糖,他也说不清到底到底两个人是谁比较爱一些,只是养成这种习惯,去到任何一方有这种廉价糖果的柜台,就要全部买下,收入囊中。

宋亚轩被马嘉祺牵着,慢慢地从台阶迈下去,走向无尽头的黑夜与微乎其微的灯。马嘉祺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今天的夜风很温和,温水一样地从宋亚轩的眼角眉梢停留斡旋,再被席卷逝去。宋亚轩扯了扯马嘉祺,让他停下,马嘉祺很乖地停下来,温柔地问怎么了。亚轩环着他的脖颈,他想亲一亲他的马嘉祺。于是马嘉祺就转过来,同他接了个很好的吻。

 

马嘉祺的父亲在医院休养了一阵子就回了家,他还要坐在轮椅上,几乎打穿一个生命的病痛,即便是很长时间的细水长流的精心调养,也很难恢复最开始的样子。可是马嘉祺还是很开心,懂事地随着妈妈忙前忙后。妈妈这一段时间很疲惫,要公司和医院两边眷顾,雍容的优雅变成凌厉的美丽,眼角的细纹被精心的眼影遮过去,马嘉祺几乎没有见过母亲穿过这么久职业装的样子。

父亲也觉得很抱歉,总是叮嘱嘉祺要努力,要听妈妈的话。

最好是能快一点帮到妈妈。

父亲对他说。

马嘉祺也说不出来爸爸快一点好起来吧,我想要当你保护的小孩这种话。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准备不好的,早一天晚一天,这些沉重的责任和枷锁,从父母亲每一天无微不至的照拂里就已经落下来了。

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母亲找他谈过话,很晚才从公司回来,得体的眼妆下面坠着一层如影随形的疲倦,嘉祺站在她面前,看着脚下踩着的影子,他动一动,影子就动一动,就像眼妆下的那些疲倦,粘稠不尽。

母亲问了一些他学习的情况,又问他未来的打算,马嘉祺一向目标明确而坚定,让母亲放心,然后母亲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表示自己因为忙碌,无法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地关照他。

马嘉祺摇头,说妈妈这些都没有什么的。

然后妈妈话锋一转,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有喜欢的人。

马嘉祺平静坦然地盯着他妈:“妈妈,我以为你知道的。”

“是亚轩吗?”

是。

马嘉祺点头。

妈妈非常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从前都觉得你们两个是好孩子,可是现在的你只会让我害怕。”

马嘉祺毫不回避地看着他。

妈妈停了一会,又问:

“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生养你吗?”

马嘉祺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母亲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静静听着。

“因为想要你变成我们想要的小孩,如果不能,那么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要你。”

“我现在只当你是小孩,还没想明白。”

“我也不会为难亚轩,他什么都不懂,心理还有问题,只是你作为哥哥,不疏导他,还纵容他吗。”母亲说话的语气一直轻轻柔柔的,循循善诱的礼数,只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爱之深责之切的意味来。

马嘉祺暗自握着手,他站得太久了,有点不知道怎么得体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于是就没有动。

“也许他只是依赖你,他才几岁,还没有成年,他知道什么是爱吗?但你把一切当成爱。你不怕以后,你自己不后悔,他难道不会吗?”

妈妈从来都很温柔,从未跟他撕破脸。他也从来没有顶撞过她,以至于今天都无法反驳。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马嘉祺还是心烦意乱地想着妈妈说的话,夜里下了一点很小的雨,马嘉祺依旧被惊醒了,从睡梦里剥离出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还在想亚轩,在他休息的时候,知觉阻断的时候,他的大脑还在背着他偷偷地纠结吗。他一遍一遍地想着妈妈说的话,想那天晚上亚轩******着躺在他的身下,亚轩说,哥哥,只要你高兴,你想要我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他隐约中感受到恻隐的水汽在室内盘旋,就想起床去检查一下窗子有没有关好,就听见敲门的声音,妈妈拧开门锁进来,很轻地说:“马嘉祺,下雨了。”

马嘉祺说嗯。

妈妈来到窗前,关好了他的窗子。妈妈靠近了,马嘉祺躺下,在黑暗中看妈妈俯下身掖了掖自己的被子。

“早点睡吧,嘉祺。”不知道是不是黑暗的原因,妈妈褪下很多东西,说话的语气疲惫有倦意,好像叹息。

 

周末的时候嘉祺去了亚轩的家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亚轩家里了,也几乎再也没看到亚轩的父母。亚轩很奇怪地问他怎么突然来,的确,父亲回家后,他跟亚轩也不能那样每天都黏在一起了。他跟在亚轩身后推开门进去,发现亚轩的家里很冷。马嘉祺走进去换了鞋子,发现门口的鞋子很少,几乎只有亚轩的。

亚轩家跟自己家布局类似,马嘉祺轻车熟路地进去,发现亚轩的客厅,几乎所有的家具上都覆盖着白布,白布覆盖灰尘,好像已经人去楼空,很久很久。

马嘉祺回过身,把宋亚轩拉过来问怎么了。

他拉着亚轩的手面对着他,亚轩却好像云淡风轻似的:“不用了就都盖起来。”

他抱歉地对马嘉祺笑,很圆很亮的眼睛那么不一样:“对不起,哥哥,我骗了你,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和好,他们离婚了。我喜欢这栋房子,他们把徐阿姨留下来照顾我。他们都很忙,但是偶尔会有一个人回来看看我。”

马嘉祺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宋亚轩突然扯开了沙发上的白布,很重的灰尘扬起来,在满屋子的太阳里,纷纷乱乱。宋亚轩拉着马嘉祺,坐在了沙发跟前的地毯上。

“你跟缇娜竞赛那天,我怕打扰你,就没告诉你。”

亚轩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圆圆鼓鼓,明明他是个剑眉星目的男孩,但还是找不到世界上更加柔弱的笑容。

马嘉祺说“你应该说。”他想起那天晚上亚轩坐在他的后座,沉沉地把眼睛闭起来,他说他很困,马嘉祺想,是因为那天他很难过,可是他到学校来找自己,找自己依赖的哥哥,却发现自己正在跟缇娜在一起,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其他人身上,温柔地包容着其他人的伤感。

 

“你应该告诉我。”马嘉祺很心疼地亲吻他的手心。

亚轩不计前嫌一般地笑,说:“哥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马嘉祺实在不忍听到亚轩说这样的话,就伸手把亚轩抱紧了,亚轩的下巴轻轻地磕在自己的肩膀上,马嘉祺说;

“亚轩,我永远会是你的亲人,不管你用什么身份在我身边。亚轩,不用强迫自己,好吗?”

亚轩觉得他说的话很奇怪,但也想不出缘由,就浑浑噩噩地点头。

 

9.流火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

一天的时间被学校生涯用不同的******分成几个片段,流窜的变幻天光就像一个杯子里的水,来来******地摇晃,不停地在清晰的边际蔓延又陷落,前几日晚自修开始时还没有这样黑,今天却已经看不见人影,路灯尽职尽责地撑起来,沉重得像撑起一片漆黑的池塘。

马嘉祺晚自修的时候叫宋亚轩偷偷出去散步,在路灯很少照到的雕像园接吻拥抱,提防着会来巡逻的教导主任,做每一对情侣该做的事。

宋亚轩亲了一下马嘉祺的唇角,缠缠绵绵的。马嘉祺就是那时候对他说分手的。亚轩愣了很久,马嘉祺在那一瞬间很漫长的沉默里,突然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场合,因为天色实在够黑,他不用看见亚轩的眼泪了。

亚轩问他为什么,声音都是抖的,生涩地毛毛地痒着马嘉祺******在外的皮肤。

马嘉祺对他说:“亚轩,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所以为的爱,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爱情的。”

他想过也许亚轩还不能弄懂他的话,但是没有必要了。

送他回去的时候亚轩问马嘉祺,你还会来找我吗。不是找我,跟我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下课。马嘉祺摇头了,他想一定要割舍什么的。

亚轩在心里说你是骗子,哥哥。但是他不忍说,嘉祺说他太忙了,他就问你忙什么呢,你想干什么呢。

嘉祺说我现在最想变成爸妈需要的样子,最想让他们轻松下来。

那天宋亚轩回到班级里就在掉眼泪,缇娜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问他怎么了,宋亚轩什么都没说。缇娜就说是马嘉祺吧,你们闹分手?

宋亚轩说没有。

他顺着缇娜的提醒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有在一起过,迷恋他是自己要的,上床是自己要的。嘉祺是那么优秀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争取,怎么会让自己得到那么多呢,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回家的路上宋亚轩就坐在马嘉祺的车里也忍不住一直掉眼泪,他本来不想要马嘉祺管他的,看见马嘉祺的车子依旧停在那里等,视而不见地想要走过去,可是马嘉祺下车把他拦住了,手掌温热地擒住他的手腕,把宋亚轩拉到车里。

宋亚轩哭得头痛,不愿意跟他争执,被他拉进去,摁在车座上。马嘉祺对他说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后来的日子就很少看见马嘉祺了。

高三教学楼恢宏安静,每天被一种规律的快节奏占据编织,成就无法窥探的一张茧。

时间枯燥地来回摆荡,诗人说每一天的重复都有意义,宋亚轩觉得,意义就是不停的苍白一层一层地覆盖事件其上,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但是那些事情就是久远得像是没有发生过了,没有,没有。

也许课业很忙,也许冬装太沉重了,宋亚轩在那个冬天整整瘦了一大圈。手脚细长地跟缇娜走在一起,他很高瘦,笔直细瘦的双腿,上半身毛茸茸地穿着笨重的棉服,白色的绒毛簇拥着他的双颊,他的脸还是很圆,但是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如同褪下一层浮沫,更加清晰,也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了。

如果要宋亚轩回想的话,他会说,整个高中生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是缇娜。

缇娜说你不要做那种恋爱脑好不好,人还是要好好生活。硬拉着带他去吃饭,缇娜是冬天就要跑步的人,宋亚轩早晨会很早地来到学校,那时候住宿的学生都很少那么早地醒来,他就同缇娜围着红砖色的操场一圈一圈地漫无目的地慢跑,跑得整个心脏和血液都热气沸腾,被占满了,再没有力气想别的。宋亚轩想如果马嘉祺知道了会不会惊讶,从前一起出去晨跑,最后要娇气得要马嘉祺背他回来。

宋亚轩很喜欢缇娜,因为缇娜是话很少的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让他有很长时间的自由去想别的事情。

下雪的时候宋亚轩染了一场很严重的风寒,每天要趁着午休的时间去校医室挂水。校医配好了药水,送他进挂水室,很空的大屋子很冷,一排一排的白床单,空荡荡,只有他自己一个病人,头顶稀疏地挂着挂水用的铁钩。

缇娜总是陪他的,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道缇娜怎么枯燥地等待,总之就是很感激缇娜。直到有一天缇娜因为学校的活动不能来了,嘱咐他上课不要迟到。

宋亚轩的头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冰凉的白床单上,又没有被子,把整个人缩起来也还是好冷。但是他又好想睡,只好把自己缩得再紧一点,再紧一点。总之也是睡着,睡得昏天黑地。

宋亚轩的头发留得很长了,漆黑柔顺的发尾长长地遮着他的脖颈,马嘉祺轻轻地坐在他的床边,低头看着亚轩闭着眼睛,睡得很沉的侧脸。他的头发真的有点太长了,平日在学校里惊鸿一瞥地看见他,他的头发遮着他的耳朵,眉毛,缠绵悱恻地跟睫毛纠缠在一起,只能看见他白皙的耳垂和清晰的下颌线,显得他的脸更小更干净。这里的冬天极爱下雪,常年不化地堆积在树下,路边,散发着亘古的寒意。宋亚轩就总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背景下让他看见,头发半长,身形瘦削,气质阴郁。

缇娜同他一起参加活动,无意地透露出亚轩病了的消息。

马嘉祺很想把外套脱下,给亚轩盖上,他看起来冷得太可怜了,但是又害怕他被自己惊醒,如果亚轩醒来了,他就要离开了。

马嘉祺坐在那里看了亚轩一会,最后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亚轩的枕头边,然后离开。

马嘉祺经常看见亚轩跟缇娜走在一起,他跟在缇娜身侧,缇娜很娇小漂亮,亚轩比她高大半个头,安静的样子很绅士,马嘉祺跟缇娜因为学校的事凑在一起的时候会故意问你们不会被老师请去喝茶吗,你们看起来太像早恋了。

缇娜懒得理他,说没有人像你一样,看见宋亚轩就变成恋爱脑。

 

宋亚轩还是喜欢买话梅糖吃,偶尔下课晚了,去小卖部的时候已经糖去楼空,宋亚轩知道是谁买走了那些糖果,除了马嘉祺,整个学校再也找不到像他们两个一样奇怪的人。

只有一次柜台前排了很长的队,宋亚轩跟着前面的人慢慢挪动的时候,看见马嘉祺隔着几个人排在自己前面,宋亚轩紧紧抓着自己要买的东西,想这次又吃不到了。

宋亚轩低着头,尽量把自己藏在人后面,不想叫马嘉祺发现他。

马嘉祺也确实没有,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结账以后就跟朋友爽快走出去,头都没有回。

可是亚轩去柜台的时候发现话梅糖的盒子没有空,小小的半身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排着黑色包装的扁形糖果,好像被人测量过,只留下一半,另一半精准地不见了。

马嘉祺故意把话梅糖留下一半没有买。

大叔看是他,熟练的把糖果倒出来计数,打趣他说:“你哥哥疼你呢,故意给你留下一半。”

宋亚轩想象刚才马嘉祺离开时高瘦潇洒的背影,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累不累。

宋亚轩自小跟马嘉祺一起长大,生命因为他介入而减小一半,又因为拥有他的喜怒哀乐而多一半。一起吃同一种口味的糖果,一起睡同一张床,想过因为马嘉祺的优秀自己的笨拙而渐行渐远,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相顾无言,仇人相见。

他自己对自己都没狠下心来想象的结局,马嘉祺就这么毫不留情地给他了。

晚自习的时候班长突然进来,说宋亚轩有人找你。

宋亚轩有一瞬间隐秘的兴奋与恐慌,于是走出去,果然看见马嘉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那时候屋子里已经开了很久的灯,天黑透了,走廊上的灯很昏暗,能看见马嘉祺轮廓分明的脸上都是阴影,一把一把小匕首似的,把马嘉祺的面孔割得又深又利。他已经有一副成熟男人该有的相貌与体态了,他们都长大了。

马嘉祺很疲惫,这种长期消耗自己生命与精力的疲惫,在不加松弛的累积下,是很难隐藏的。

宋亚轩看到他的疲态,突然不忍心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到他身边坐下。

“你翘课出来,不会被骂吗。”

宋亚轩问。

马嘉祺笑了笑,笑出十分久违的孩子气:“但我现在是高三哎,我是国宝,谁敢骂我。”

一模一样的臭屁自恋,但是已经看起来那么陌生遥远了。

马嘉祺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么说话了。

他跟宋亚轩随口聊了几句,平常、亲切,如同多年不见的亲人。

然后就离开了。

 

宋亚轩对马嘉祺的事情一向知道的很少,偶尔还是要缇娜告知。直到嘉祺毕业后在家里举行宴会,请来马嘉祺家所有的人脉,在沿海公寓里密密麻麻地铺下一张人际网,亚轩的父亲作为世交,理所当然地带着亚轩出席。

马嘉祺会去英国留学,他要年轻轻负起家族的责任,未来的日子艰难险阻。宋亚轩在宴会上才知道这一切,看着嘉祺在一片祝贺声里敬酒饮酒,应对自如。

亚轩的爸爸推荐亚轩,说:“嘉祺不是你自小就喜欢的哥哥吗,快去祝贺哥哥。”

亚轩端着汽水杯走近了,马嘉祺垂着眼睛看着他,他们明明已经分手很久很久了,可是亚轩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好难过,一边敬他喝酒,一边落下泪来。

马嘉祺就走上前去用手指弯着擦他的眼泪,擦得很专心很仔细。大家都说两个人关系很好,像亲兄弟一样。马嘉祺抓着他的手腕,抱了抱他。

马嘉祺出国的时候用邮寄的方式给宋亚轩一样东西,是木质的雕像,深眼窝长胡子的西方人,雕刻得细腻精致,手举手杖,好像开天辟地。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想仔细深究,直到缇娜看见了,指着底座的英文字母,说这是摩西。

小小的一行英文字,The Promised land,圣经里叫应许之地,上帝承诺过的希望家园,潮汛凶猛跌宕,摩西分开大洋两派,带领他的人们找到流淌蜜与奶的大地。

这是谁的应许,又是什么应许。

 

10.盛夏

太阳很晒。

路过的洒水车悠悠地驶远,毛笔改锋般把蝉鸣和攒动的人群拽出个深远的弧度。

宋亚轩站在妈妈身边,有意无意地用手中的考试袋替妈妈扇风。

妈妈一边看表,一边把墨镜下边只剩下一小点的脸皱起来。

“你爸怎么还不来,儿子高考他都迟到,他还能有什么不迟到的?”

宋亚轩没有听进去妈妈的牢骚,两个人约好今天会一起出现就已经很神奇,但实际他也并不是很热衷这件事,来或不来他都不很在意。他恍惚地想着三年前,那个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他还是一个有着正常家庭的小孩,他学习很差,爸爸妈妈花钱请他上灵均高中,慷慨大方得像一个萍水相逢的酒客,因为他们觉得对亚轩有亏欠。

高三的时候,亚轩搬了一次家,父母破天荒地同仇敌忾,不认为没有成年的小孩可以一个人生活,于是要亚轩搬去找妈妈。

其实亚轩是不很同意的,他不是很想融入一个新的家庭。

妈妈被亚轩拒绝后扯着亚轩胸前的衣物哭了很久,眼泪把衣料都浸透,说亚轩不同意就一哭到底,小女孩一样的任性,亚轩只好缴械投降。

妈妈其实很可爱吧,如果做一个永远不会老去的恋人。

考最后一门的时候,窗外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满天满地的喧哗,把整个眼前的空间都填满了,宋亚轩一边啃艰难的卷子,一边头晕地想起自己以前的家,就是那一栋跟马嘉祺比邻而居的海边屋,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卧室的陈设了,马嘉祺睡过的床,叩过的阳台门,都如同被橡皮擦擦除,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了。

直到考试结束,窗外如同天空裂缝的大雨还奔涌未停,宋亚轩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又汇入更大的人流走到教学楼门口,在巨大的高耸屋檐下被厚重的雨帘拦住脚步。

他没有带伞,身边同样被大雨困住的人被赶来的家长接走,宋亚轩没有等到妈妈。但是缇娜打着伞回来,她看起来已经走出去又折回来。雨实在是太大了,她的裙子已经完全湿透了。

“宋亚轩快来。”缇娜叫他。

他把伞柄接过去,跟缇娜挤在小小的一方伞里,迈过马路上四处流淌的积水,鞋袜都不可避免地湿透,肩膀也淋湿了半边,但他们一起走出了灵均高中。

亚轩觉得很神奇,他想起第一次踏进灵均高中,他的灵均高中从认识缇娜开始,也算是从缇娜结束。

有始有终,就是圆满。

他想起三年前的缇娜,异国而来的缇娜,顶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名字,毫无波澜地出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缇娜变成朋友,能够见证那么得体的缇娜那么荒诞不经的爱情,也让她见证了自己几乎与生命等长的暗恋无疾而终。

缇娜说也算患难与共。

他还记得缇娜告诉他,爱是无法遮掩的。

宋亚轩走出学校,没有找到妈妈,学校的校车大巴停在路边,里面已经坐了一半没有家长陪同的住宿生,缇娜建议他进去避避雨。

校车已经很旧了,太久没人清理,车窗上蒙蒙地扑满一层灰,亚轩伸出手去抹了抹,摸了一手的黑,宋亚轩刚抬头想问缇娜要湿纸巾,就看到车门处进来一个人,居然是马嘉祺走上来,身高腿长的,把车顶都顶破了。

马嘉祺先是把折叠伞收起来,手指白净修长地握着深色的尼龙布,然后飞快地扫了一遍车内,径直向宋亚轩走过来。

他的瞳孔黑沉有力,眉眼狭长欲飞,有独特的凌厉,但是看宋亚轩的时候又不一样,浅浅的光华浮起来,看得宋亚轩坐立难安。

缇娜非常有眼力地让开了宋亚轩身边的座位,直接跑去最后一排了。

宋亚轩被马嘉祺堵在座位里面了。马嘉祺把伞换手拿,不叫湿淋淋的水挨到亚轩,开口说:“本来我想回来见你的,但飞机延误了。”

亚轩没有回头看他,尽管知道他离得很近,轻声说:“你现在不是已经见到了。”

马嘉祺的气质,成熟锋利,大不相同。可是宋亚轩还是那样,细手细腿,沾着一手的灰尘,不知所措。还是高中生。

“他们不知道我回来,亚轩。”

马嘉祺伸手捧着亚轩的侧脸,把他轻轻带近,然后吻了他。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宋亚轩很害怕车里的其他人看着自己,但是他无法拒绝,他太想念他了,无论经历多少,可是想念是真实存在的,如同醉酒。

马嘉祺把宋亚轩带走,妈妈一直给他打电话,看起来很焦急。他回妈妈消息,我跟马嘉祺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坐在出租车后座上,马嘉祺看着窗外,但一直握着她那只沾满了灰尘的手,没有松开。宋亚轩看着他,突然又冲动地补了一句:妈妈,我好喜欢他。然后把手机关机掉。

马嘉祺带他去了酒店,牵着他踏过长毛地毯,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两人的喘息声,缠绵悱恻。

灯是暖色的,从马嘉祺的鼻梁流淌下去,好像融化的甜蜜至极的麦芽硬糖。宋亚轩把******的胳膊遮到眼睛上,马嘉祺俯下身来,拉住了他不给他遮。

“害羞了。”

马嘉祺说话的语调也跟以前完全不同,沉稳、自如,好像家中长辈,很多年不见,但是依旧熟稔,带着无限宠爱。

宋亚轩咬着嘴唇摇头,听见马嘉祺夸他:“亚轩里面又紧又热。”

宋亚轩忍不住,眼角落下生理的泪来,这种******太澎湃了,这是只有马嘉祺才能给他的情欲。一句话就能让他******,不可收拾,不可收拾。

马嘉祺一边顶一边问:你准备考去哪里?

亚轩被顶得说话很艰难,但还是认真地很慢地回:“妈妈希望我留得近一点,但是我知道,我的成绩不怎么好,所以我打算……”

“留学?”

亚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头。

“去哪儿?”

“英国。”亚轩老老实实地。

然后马嘉祺就笑了,有一点当年的臭屁意味在,他说缇娜说的对,世界上每一种爱都是无法遮掩的。

这一场性事酣畅缠绵,马嘉祺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温和且不容置喙地把控亚轩,慢条斯理地让亚轩失去理智,再也不会有初夜的慌张。亚轩还是好乖,白而修长的小孩,躺在身下让他为所欲为。亚轩的长发还是那么漂亮,黑色翅膀一样遮掩着亚轩的眉眼,被情欲沾满的时候有欲出还休的妩媚,马嘉祺亲吻他的头顶,他的眉毛,眼睛,嘴唇,柔情万分。听亚轩很轻地说着话:

“可是你的学校太好了,我考不上。嘉祺,缇娜跟你一样,要拿到灵均百分之几的高考成绩,她要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兜兜转转,般配的还是你们。

马嘉祺没接话,亚轩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如果你当初跟缇娜在一起,阿姨是不是就不会反对了?”

“你那时候是不是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说的时候在笑,漂亮得像个假娃娃。

“宋亚轩,你没有道理。”马嘉祺恨得牙痒痒,故意顶得他很痛。

亚轩又说:“你残害高中生,我要报警。告诉你妈妈,他的好儿子在酒店里操她不喜欢的人。”

马嘉祺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心里酸酸地皱成一团,所有心悸的往事纷至沓来,那些相顾无言的日日夜夜,润笔的是无尽无言的相爱。他用一个高尚的理由骗人骗己,告诉亚轩那不是爱。那怎么不是爱。

原来亚轩都明白,他们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那不是爱,是因为嘉祺的妈妈不要亚轩,她认为嘉祺不应该要亚轩。

宋亚轩一边******,一边委屈地叫他哥哥。

马嘉祺一边贪婪地看着他因为被顶弄露出来清晰的额头,高耸美丽的五官为了自己痛苦又欢愉地皱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留长发吗,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得我心疼。

但是我好像从来也没有说过。

 

马嘉祺只回来见了亚轩一面,又风尘仆仆地赶回英国。

亚轩离开的时候是妈妈送他去机场,去英国,有马嘉祺的地方。亚轩穿挺拔的风衣,芝兰玉树的俊秀,妈妈突然叮嘱他:

“亚轩,妈妈想要你自由。知道你喜欢马嘉祺,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只希望你自由快乐。如果马嘉祺不够爱你,给你太多的压力,那就忘记他。”

那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在母亲怀抱里落泪。然后他走向登机口,走向人生。盛夏结束了。

 

10.协约

缇娜慢慢地回身关上咖啡厅的门,径直向窗边的座位走来。

她看起来很年轻,黑长的直发,娟娟的书卷气,只上了淡妆的五官像一枚刚盛开的山茶花。

穿沉闷黑西装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同眼前少女一样的缇娜恭敬地握手。

“不好意思陈总,是我来晚了。”

缇娜莞尔。

男人没有计较,一边请缇娜坐下,一边玩笑:“怎么会,小马总的人,这种小事怎么算问题。”

缇娜没有接话,只是拿出文件和合同,平铺直叙地切入正题。

如今圈子里都盛赞马嘉祺的年少有为,马嘉祺的年轻,马嘉祺的雷霆,马嘉祺的功绩,如果在古代,是不是可以当一个经纬天下的武帝。缇娜毕业后直接被马嘉祺请回他的公司,马家在公司里疏于权柄很久,马嘉祺初出茅庐,惊险万分,需要自己的心腹。

很显然,缇娜就是马嘉祺第一个选中的心腹。

缇娜把这份策划书给马嘉祺的时候,马嘉祺翻开计划吞并的几家外企分司的资料,看到法人的姓氏,严。

马嘉祺抬头向缇娜笑了笑,简短地评价:“公报私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仇必报还是虽远必诛。”缇娜不以为意,伸手拿起马嘉祺桌子上的红茶壶,慢慢重新斟了一杯。

“气死董事会那些老古董的第一步,从做土匪开始。这是我回国的时候你跟我说的。”

缇娜把红茶杯推给他。

马嘉祺抬头对她笑着说了谢谢。

 

父亲是去年去世的。

马嘉祺看着窗外低缓地飞行一样略过的黑色大海,路灯的整齐犬牙,严丝合缝地咬紧了黑夜。那些从小看到大的景色,沿海的漂亮房子,阳台上铺满妈妈精心打理的繁盛花束。

他在哪里晨跑,又在哪里罚跪。从前觉得这是整个世界,如今也不很回来了。

父亲手术以后身体大不如前。妈妈总是说,等嘉祺让人放心了,她就带着父亲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颐养天年。

可惜爸爸没有等到自己让人放心。

不得不说,最后自己还是没有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也许爸爸是抱着遗憾死去的。

马嘉祺伸手捏了捏眉间,然后把整张脸埋在手掌里,用力地揉了揉。

母亲在父亲去世后亦苍老很多,但她永远是那样优雅从容的人。马嘉祺脱了西装外套,身高腿长地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地帮妈妈打下手,准备一顿讲究又精细的晚餐。

马嘉祺每周都会抽出这样的一个晚上的时间陪母亲,母亲在阳台修剪花枝,大朵大朵的红玫瑰,饱满地如同灼烧蜷曲,娇艳动人地含着露珠,被母亲扎成一束,塞到马嘉祺怀里。

“今年的红玫瑰开得好,你拿去,送给缇娜。”

母亲说着,回过身去继续动作。

马嘉祺抱着一束花,听母亲温柔的声音:“有时间也带缇娜回来吃饭吧。”

 

缇娜第一次见到嘉祺的母亲是嘉祺爸爸去世的时候。

那时候在手术室外,马嘉祺不吃不喝地守,笔直瘦削地站在那里,径直含着一口愤慨不肯放过自己。缇娜作为一个十分有职业操守的助手,就站在她的老板身边静静陪同。看着嘉祺轮廓深刻的侧脸,他很难,她知道,自小背负那么多东西,又在这样年轻的时候,珍惜的东西一件一件都失去。

马嘉祺就是那时候说,缇娜,我需要你,我要你同我结婚,做我最大的股东。

接着嘉祺假托缇娜的身份做了很多自己不便做的事,今年年初公布了婚约,之前的积累和动作已经足以让嘉祺夺回自己公司的掌控权,一时间城市新闻铺天盖地的都是两个人婚约的报道,俊男靓女,同甘共苦,年轻伉俪。

很像传说的一段佳话。

嘉祺妈妈很喜欢缇娜,她不挑缇娜没有家室,认为缇娜聪慧优秀,可以帮到嘉祺,十分称心。

缇娜其实不很在意的。

她自己的母亲一辈子忧郁纠缠,不过就想拿到严浩翔爸爸的一纸婚书、一句承认。可是到头来还是红颜薄命,荣华富贵扑了一场空,婚姻关系不过就是虚浮的儿戏,对于她这样的人,是并不在意的。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浩翔,她对自己很决绝,一遍一遍删除浩翔找上来的联系方式,姐弟在一起是******,她知道的。但是爱自己的弟弟没有错,她不会再为别人倾注这么多感情了。

既然没有结婚的打算,也没有结婚的要求,嘉祺提议两个人结合的时候,她也就没有什么异议。

嘉祺很优秀,懂人情,知感恩。如果爱上一个女子,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可惜他不是。

今年是亚轩去英国的第八年,也是亚轩失去联系的第八年。

准确的说,是亚轩跟嘉祺失去联系的第八年。

尽管嘉祺一直一直没有放弃用各种方式寻找亚轩,可是亚轩就是避而不见,电话,简讯,学校地址,找寻过去,全部都是错的,人去楼空,人去楼空。

其实亚轩一直跟缇娜是有联系的,他毕业后辗转到意大利,并不打算回来,亚轩在视讯里略带落寞地说,自己在国内已经没有家了,不想去打扰爸爸妈妈新的家庭生活,了无牵挂,国外很好。

亚轩说这些的时候轻轻把额前的头发甩上去,露出舒朗漂亮的眉眼来,他坐在一个很漂亮的布艺沙发上,探过身看着视频里的缇娜,细长的手指娟秀地抵着玫瑰色的嘴唇,有一种别样的艺术家一样的风情。

他比从前从容多了。

马嘉祺其实是见过亚轩的,就在某一年的西方情人节,那时候嘉祺的父亲刚去世,嘉祺每天焦头烂额地处理后事,又毫不懈怠地盯紧公司。整个人都像拧紧发条的机器,高强度地、精密地运转,缺失感情与痛苦。永远不会惧怕损伤。

他来找缇娜时已经两天没有入眠,红着眼睛威胁缇娜,如同穷途末路的困兽:“我知道你知道他在哪里,你必须要告诉我。”

马嘉祺偷偷去看他,看他在意大利黑夜宁静的街头,自由自在地同一群街头艺术家表演,抱着吉他弹,长发,长衣,修长的个子,衣摆被吹得蹁跹。很安静,但是很勇敢。自如地微笑,歌声干净低沉。

那天是西方的情人节,在街头演奏的青年比比皆是,一圈一圈波纹一样排满了聆听欢呼的人们。

表演结束后亚轩收拾自己的乐器,突然身边的乐手拿过麦克风告白,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大家都是四海而来,用英语,用意大利语,用自己的母语。告白的爱人就在观看的人群中,热烈回应,好浪漫,好幸福。每个乐手都如此表白,直到麦克风传到亚轩手上,众人一同起哄,亚轩温和地微笑,大方地拿过麦克风,很低沉的声音,但是很坦荡。他说:“我爱你,马嘉祺。”是中文,夜风优柔地贴着地面的热闹卷上高空,唯独这一句没有人回应。

马嘉祺站在人群最外层,多日累积的疲倦让他恍惚,他近乎不忍地看着亚轩,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亚轩同他一起穿过灵均高中的操场,亦有学生表演,他们就是站在这么远的人群外,亚轩同他依偎在一起,脸颊贴着脸颊,那么近的距离,周围那样吵,黑夜的傍晚,他们两个很静谧,很依赖。

那天晚上嘉祺托人送了亚轩一束玫瑰,亚轩看起来很喜欢,一直抱着走过长街,直到自己的住处,然后把它丢弃。扔在垃圾桶。

亚轩太不忍心看到枯萎了。

 

婚礼定在初秋,是母亲选择的时间。

宋亚轩听闻他们的婚约,回国来一阵子,是缇娜到机场接他,他还恭喜缇娜。拥抱过后说来送新婚礼物,还有看看阿姨。

亚轩很久以前就搬走了,隔壁房子转卖不能居住,嘉祺的母亲自小看着亚轩长大,亦对亚轩有怜悯和疼爱,又因为嘉祺婚约已定下,不再顾忌,拘着他住在马嘉祺家里。

嘉祺很忙,直到亚轩回来的第二天才见到他,亚轩穿了灰色毛衣,暖洋洋地站在白色餐桌前为自己的母亲准备一杯新鲜果汁。

妈妈叫嘉祺,说你回来了,饿不饿?

马嘉祺答应了,一边脱下外套挂起,一边径直向亚轩走过去,亚轩没有抬头,把橙色的汁液小心地倒进杯子中,手指很白,细长得吓人。

“妈妈,我最近在家里住。”

马嘉祺丢下一句,到亚轩跟前,亚轩像是回避什么似的,捧着杯子送给马嘉祺的妈妈去了。

马嘉祺看妈妈的脸,正好看到妈妈警告意味的眼神:“你要结婚了。”妈妈在警告嘉祺,也在警告亚轩。

亚轩其实不需要他的警告也知道,在家中尽量避免与嘉祺共处一室的机会,偶尔不得不在一起,就垂着眼睛,不看,不闻,不说。

在异国街头能坦坦荡荡地说着爱马嘉祺的人,在他面前不肯抬眼对视。

嘉祺难过死了。

亚轩说要倒时差,躲在房间里整日嗜睡,穿着可爱的绒线睡衣出来倒水喝,迷迷糊糊地看到嘉祺跟妈妈在客厅里喝茶,吓得半醒。

马嘉祺的确很忙,大概是准备婚礼的原因,每天都在家里陪同母亲家人,十分有顾家男人的架势。

亚轩对马嘉祺就差避之如蛇蝎,只是马嘉祺在他母亲面前毫不避讳地亲近,走到亚轩喝水的吧台来挨着他,温热的躯体温度沉传来,他挡住了母亲看亚轩的角度,一半的肩膀欺压着亚轩,要把亚轩嵌进自己身上了。

亚轩一动不动,刚要把水杯拿起,马嘉祺突然伸手,握着水杯连同他的手指,说:“水太凉了,加点热水再喝吧。”

亚轩轻轻地哦一声,拿起热水杯加水,马嘉祺用刚才的姿势反复测试温度,好像真的只是对一杯水吹毛求疵似的。

 

夜里亚轩独自在客卧,听见门响的声音,马嘉祺推开门进来。

亚轩回过头来继续刚才的事,说:“进来吧,你怎么不敲门。”

马嘉祺一边走近,一边霸道地说:“你对我还有什么隐私吗。”

马嘉祺从背后环抱住亚轩,双臂箍得他很痛,闻见亚轩身上的铃兰与柠檬混合的香气,问他:“你怎么喜欢这个味道了?”

“因为我现在,会非常非常地想家,一个再冰冷的地方也是我的家。别的地方再也没有了。”亚轩淡淡的声音回答,嘉祺感受到亚轩的动作,喝水仰头,大概是吞下了什么东西。嘉祺夺过他手中的药瓶查看,居然是安眠的药物。

嘉祺放开了他,看着宋亚轩安静的脸,好像没有任何不对。

马嘉祺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我有一样新婚礼物要送给你。”

宋亚轩说着,从角落拖出来一个大箱子,亚轩把盖子打开,里面塞满了一些零碎的东西,马嘉祺很熟悉,美丽的原子模型,零碎散文校服纽扣,精致的成人纪念章,沉重的摩西雕像。大大小小的东西,全部被装进剔透的玻璃盒子,整齐地排列。

是他从小到大,送给宋亚轩的所有东西。林林总总,宋亚轩小心妥帖保管好,今天又都还回来。

礼物是什么意思呢,礼就是情分。宋亚轩把这么多年的情分全部还给马嘉祺了。

亚轩看马嘉祺看着那些东西******,就笑了笑,对他说:“马嘉祺,新婚快乐。”

 

11.偿债

亚轩没有等到两个人的婚礼,同嘉祺的母亲相处了几天就要回国外,马嘉祺依旧没有时间,是缇娜载着他去机场。

缇娜对他很有耐心,两个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在一起相处依旧自如、亲密。缇娜问亚轩:“亚轩,你不会怪我吗?我要同他结婚了。”

亚轩摇了摇头,缇娜的眼睛好漂亮,略带一些伤怀地看着亚轩,亚轩只好对她笑了笑。

“缇娜,你跟嘉祺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不会恨你。”

他同缇娜拥抱告别,又说:“我以后应该不会回国内了,你跟嘉祺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亚轩已经做好永远离开的准备,他仅仅回来告别,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见见自己喜欢的男人。他一向是个不太聪明的人,预料的事情没有一个准的,只有马嘉祺跟缇娜,他悲观地做着最差的预测,没有想到最差的预测真的实现了。缇娜跟嘉祺结婚了,最般配的两个人,最应该结婚。

亚轩从前听缇娜跟浩翔的故事,不懂缇娜为什么那么决绝,严浩翔已经破釜沉舟地追过来,她仍然那么狠心,把他推开,推开。现在亚轩懂得了,因为两个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人,从始至终就没有办法在一起,无论他们的爱情多么遮掩无着。再多的挣扎,只是让自己徒增痛苦。

马嘉祺就是在亚轩跟缇娜告别后来的,他一路小跑过来,把发胶固定的头发都跑散,脸上的表情很阴沉,阴沉得像仇人追债。

他径直抓亚轩的手腕不放开,对缇娜说:“把他的行李帮我送回来。”

又看着宋亚轩,说你跟我来。

亚轩被他拉了个趔趄,马嘉祺的力气好大,长大后每一次拉自己、抱自己,没有一次不是痛的。

宋亚轩说你干嘛啊,别扯我。挣扎着叫马嘉祺放开。可是马嘉祺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机场太多人了,亚轩不好太激烈地反应,只有马嘉祺开车门的时候想挣脱他跑掉,可是马嘉祺眼疾手快地把宋亚轩的两只手腕抓到一起,亚轩的手腕太细了,像一束锋利的玫瑰花枝,他把亚轩抵在车门上,非常不绅士地挤着亚轩,害得亚轩动都动不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亚轩小声地问马嘉祺,小幅度地推着马嘉祺的胸口。

“快把我放开。”

马嘉祺捏了捏亚轩的下巴,很快就松开了,仍压着宋亚轩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跟我回家好吗?我要把你绑起来,因为你不乖,不跟我回去。”

马嘉祺真的疯了。

宋亚轩被他塞进车子后座,马嘉祺甩上车门,然后整个人压上来。

他粗鲁地把亚轩的头发撩开,是他熟悉的亚轩,脸颊鼓鼓地散开,马嘉祺看起来很欢喜,吻了一下亚轩的额头。

亚轩很委屈地缩着身子,很想逃走,但是手腕被并在一起绑在身后,马嘉祺一点都没开玩笑,绑得很紧,动一动就好痛。马嘉祺吻上来,咬着亚轩的嘴唇,逼着亚轩把嘴唇张开,混不吝地纠缠亚轩温热的唇舌。

吻持续的时间很长,吻得亚轩眼中蓄满了泪,亚轩的腰肢软下去,口中逸出很好听的、很性感的喘息声。

“把眼罩带上好不好?”马嘉祺又吻亚轩的耳垂,好像在哄他。亚轩摇头,眼中掉下泪来,说你放我走好不好?马嘉祺。

他好久没有叫自己的名字了,马嘉祺大力地钳制他,替他戴上眼罩,眼前什么都没有了,亚轩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汽车行驶了,马嘉祺把他带走了。

下车后又走一段路,亚轩不知道马嘉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只知道马嘉祺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往前,他恼着问马嘉祺到底要干什么,马嘉祺说:“你知道回来看看我妈,你怎么不知道回来看看我。”

宋亚轩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自己回来到底是看谁的,谁都可以不清楚,马嘉祺怎么会不清楚。

宋亚轩说你放开我,我要报警。

马嘉祺没答话,只是一路强迫他,最后宋亚轩听见他开门的声音,马嘉祺不很轻地摘掉了他的眼罩。

盖着白布的沙发,熟悉的铃兰与柠檬混合的香气,是宋家的老房子。

宋亚轩被马嘉祺转过去同他对视,马嘉祺的表情很奇怪,明明眼角眉梢都是成熟过后,却还带着不成熟的气愤,咄咄地逼问亚轩:“宋亚轩,你还欠我东西没有还。”

宋亚轩也不甘示弱,回问他:“我欠你什么了?”

好像的确什么都没欠。

马嘉祺想,抛弃他的是自己,出国留学的是自己,与别人定下婚约的是自己。

可他还是觉得好难过,好像宋亚轩拿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宋亚轩走了,他就又痛又恨。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放下,放下,故意没有接送亚轩,怕见他,怕看到他。坐在车子里把方向盘都拧断,一想到他要离开了,又像从前那样杳无音讯,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一刀两断,整个人都被那种痛心攫住,喉咙紧缩,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的爱人,离开他那么久那么久,让他记挂,让他空空地想念,怎么就没有欠他。

在失去他的时间里,马嘉祺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栋与他比邻而居的房子,亚轩搬走的时候他就坐在房间里,想着不会有人再偷偷地越过阳台来同自己睡在一起了,不会再干净地叫自己哥哥,好乖。听着搬家的卡车轰鸣着驾驶远去,他想到一个词语,沧海桑田,对,大地陷落分离,亘古不变的地缘是最稳定的联系,但是一旦失去,就是永不再见。

回国后马嘉祺把房子从别人手中买了下来,凭记忆恢复从前的陈设,吩咐人精心打扫,保持跟宋亚轩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马嘉祺把亚轩推了进去,背身锁上门。

亚轩的房间很温馨,有卡通的被单和棉绒的抱枕,室内的陈设保持得很好,好像昨天还有人在这里起居。

马嘉祺把亚轩的衣服剥光了,吻着他摁进棉被里。不能再熟悉的环境里,他同他******。亚轩从前太娇气了,用力一点就要喊疼。马嘉祺嘴上不饶人,但仍旧舍不得他,只有这一次好粗鲁,绑着亚轩的手腕,衣服也不脱尽,不论亚轩怎么求他,抵抗他,他都充耳不闻。握着亚轩的脚腕把他分开,顶得他失神地颤抖痉挛,吻下去,吻得他喘不过气,他就会整个人软掉。亚轩的嘴再硬,意志再坚决,抵不过他的一个吻,因为爱意是无法遮掩。这是他的亚轩。

做到一半嘉祺发现亚轩在哭,没有什么声音,只是委屈得抽泣。马嘉祺伸手去抹他的泪水,问你哭什么?

亚轩看着他,因为躺在床上迎着光,眯着眼睛,他犹豫了好久,好像想说很多话,但是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自己好痛。

亚轩说好痛,马嘉祺就跟着心疼,自责得心痛。不该这么对自己的宝贝,这么多年都没找回来的宝贝,他去吻亚轩的眼泪,嘴上仍是说:“亚轩我不会再心疼你了,我要把你折磨我的都索要回来。”

亚轩还是很想问问他,我到底折磨你什么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但是他好累,手指都没有一点力气了,任马嘉祺凶悍地折腾他,他知道这是不对的,马嘉祺要跟缇娜结婚了,要做自己爱的缇娜的爱人,他刚在机场衷心地祝福过,不该这样背德地恋爱。可是他怎么能决定呢,是马嘉祺在吻他,在进入他,他听到马嘉祺喘息的声音都会******,他怎么决定。

无论多怨恨马嘉祺,他又什么时候真的对马嘉祺狠下心。

后来亚轩一直晕乎乎地,醒来的时候手腕的绳子已经不见了,他******地、规矩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躺在马嘉祺的怀里,马嘉祺伸手揽着他的腰,睡得很熟。

宋亚轩感觉很渴,慢吞吞地挣开他想去找水喝。很轻地动作就把马嘉祺惊醒了,马嘉祺一直是眠浅的人。他用力收了收压着亚轩的胳膊,叫他宝贝,问他干什么。

宋亚轩没什么表情地把他推开,说:“我要回意大利”。他从马嘉祺怀里坐起来,动一动,下身就有微妙的感觉,是马嘉祺弄进去的东西流出来。

宋亚轩惊诧地看马嘉祺:“你******了?”

马嘉祺的脸色很不好,答非所问地:“你还要回去?”

亚轩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们第一次,那时候自己还没成年,马嘉祺的父亲刚刚病倒,马嘉祺日日郁郁寡欢,亚轩很难过,只要嘉祺难过他就会跟着难过,真是想要把什么都给嘉祺。第一次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生涩,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他一直要嘉祺射进来,嘉祺没有,嘉祺心疼他,可是今天却完全不一样了,马嘉祺那么粗鲁地对待他,他把什么服软的话都喊出来,嘉祺仍旧像一个冷面法官,毫不手软地观赏着自己的狼狈,嘉祺从前不是这样的。

亚轩想到这里,突然低了低头,被单上就有一滴泪砸下来。

马嘉祺看亚轩哭了,连忙坐起来抱他,他的怀抱太温暖了,亚轩在异国他乡的那么多个日夜,每每想起曾有的与他相拥的日子,顷刻就能热泪盈眶。

宋亚推开他,趔趄着下床。他的衣物散落一地,亚轩想弯身捡起来,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站稳,跪在地上把膝盖摔得好痛。

马嘉祺下床去把他抱起来,亚轩揉着眼睛一直掉眼泪,马嘉祺喉咙都被心疼堵满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笨拙地问他:“你怎么了,疼不疼?”

宋亚轩说你放开我,马嘉祺你是大坏蛋。

马嘉祺说好好好,我是坏蛋。把他抱进卫生间清理,浴缸里渐渐放满水,马嘉祺让亚轩坐在自己怀里,拉着他的手臂环上自己脖颈,声音很温柔地说抱紧了宝宝。

亚轩被这声宝宝叫得浑身软掉,坐在他怀里腿根都在打颤,环着他的脖颈抱上去,嘉祺的身上好热,热得很舒服,他有点不想放开了。

嘉祺小心地撑开他的后面,他感到粘稠的东西渐渐流出去。亚轩的脸不可控制地发烫,没有力气地捶打他的背,说:“你从来都不这样对我的,你变得对我不好了。”

嘉祺回头一边吻他的耳朵和鬓角一边道歉,说对不起宝宝,下次不会了。他把亚轩裹好了浴巾抱回床上,亚轩拿过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三点还要嘉祺陪他折腾,又后悔明天嘉祺上班会不会累。

马嘉祺压着他又吻了很久,最后亚轩还是没有喝到水,反而被嘉祺没完没了地吻了个遍,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听见嘉祺叫他亚轩,他嗯了一声问怎么了?嘉祺说:“不回去了好不好?”

亚轩说我不回去还能去哪里呢,你又不要我。但是他太困了,只说了前一句,就被嘉祺抱在怀里睡着了。

 

12.寄存

宋亚轩醒来马嘉祺正在厨房里煮粥。他穿昨天的衬衫,已经皱掉,看起来横生疲倦。马嘉祺笔直地站在锅前,低着头搅粥,很专注。

亚轩的行李箱已经立在客厅,不知道是缇娜什么时候送来。宋亚轩找了自己的换洗衣物,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马嘉祺在餐桌前盛好了一碗粥,亚轩走到餐桌前,伸手要拿嘉祺手里的粥碗。

马嘉祺没有给他,拉着亚轩的手腕把他扯近,低着头凑上去吻亚轩嘴唇。

亚轩被吻得节节后退,细长的手指抓着嘉祺的胳膊推拒他。

马嘉祺把亚轩放开,亚轩就说:“你以后不要亲我了。”

马嘉祺把他在怀里箍紧不放,低着头离他的脸很近,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要结婚了。”亚轩说。

马嘉祺被他的话噎得一窒,看着眼前垂着眼睛没有什么表情的亚轩,突然恨得牙痒。

亚轩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扯过粥碗,一勺一勺安静地吃起来。

马嘉祺坐在他的对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动作,亚轩的皮肤白得发腻,细长的胳膊一晃一晃地扎眼,漆黑的头发柔顺地垂下,遮着他的眼睛。

“不走了好不好?”

马嘉祺冷不丁地又问了一遍。

宋亚轩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起头,很轻地很轻但是坚决地说:“不好。”

亚轩很累,只喝了一点粥就恹恹地放下勺子,马嘉祺立刻就上前来把他抱起来,亚轩有气无力地揽着嘉祺的脖颈,感觉头很重,就把脸贴在了嘉祺的胸膛上。

嘉祺把他抱到沙发上,把他揽在怀里坐,像剥开一个小动物的皮毛那样去揉亚轩的肚子,亚轩软软地任他动作,不抗拒,也不回应。

“吃一点药好不好?昨天我弄进去了,怕你生病。”

亚轩微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太小了,不知道马嘉祺有没有注意到,或者说马嘉祺根本不需要注意到。嘉祺把药片准备好了,喂亚轩吞下去,药片好苦,嘉祺不让亚轩动,端起温水来让亚轩就着他的手喝水,亚轩很浅地含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吞咽,被马嘉祺摁着后脖颈硬是转过头去,电光火石的,嘉祺吻了上去。

药片的苦涩充斥着两个人的嘴巴,亚轩自小就很不擅长吞药,每每费力地咽下水去,发现苦涩融化的药片还留在嘴巴里,这次也一样,马嘉祺太了解他了,摁着亚轩的脖颈问吞下去了吗,亚轩摇头,眼角都被苦出眼泪。

马嘉祺就去含了一口新的水,吻着亚轩渡到他的嘴巴里,他死死地抓着亚轩,把亚轩和自己嘴巴都弄得全是苦味。

两个人弄得乱七八糟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吃好药。马嘉祺问:“你苦不苦,要不要吃糖。”他说记得昨天还刚刚买了话梅糖,放在哪里了呢?要起身去找。亚轩说不用了,我早就不吃话梅糖了。

马嘉祺站起身的动作僵了僵,突然转过身来把宋亚轩压住吻他。嘉祺好像吻亚轩怎么吻都吻不够,要一下子把八年没吻的都补回来。

后来马嘉祺说亚轩该去休息了,抱着他往卧室走,亚轩说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啊,没有什么力气地躺在他的肩膀上,圆融的脸甜美如初,怎么就会那么冥顽不灵地不听话。马嘉祺说我不会让你走的。他把亚轩轻轻地放在被子上,哄着亚轩说:“亚轩,我把你的证件拿走好不好?我不会让你走的。”

亚轩的钱包放在外套里,马嘉祺把外套给亚轩,坐上床去让亚轩靠在自己怀里,看着亚轩慢吞吞地把钱包找出来,不看亚轩冷着的脸和不愿的神情,奖励地亲亚轩的耳朵,说亚轩替我检查一遍好不好?

亚轩把钱包打开,一件一件给他看,所有的证件,卡,现金都在了。马嘉祺很愉悦似的,夸奖亚轩真乖,亚轩把钱包重重地扔在马嘉祺身上,马嘉祺也不生气,亚轩大声地叫马嘉祺出去。马嘉祺把钱包收起来,捏着亚轩的下巴吻了吻,说你好好休息。然后关门离开了。

马嘉祺拿走了亚轩的手机,拿走所有能支持他离开的东西,然后把亚轩锁在这个房子里。

亚轩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马嘉祺,等待马嘉祺回来跟他******。很像养在家里的一个玩物,侵蚀他的尊严。其实亚轩还可以看电视,但是他不愿,外界的消息涌进来,铺天盖地都是马嘉祺和缇娜大婚的报道。他有时候自暴自弃地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好,至少能永远跟嘉祺在一起,那可是嘉祺,他那么那么爱的嘉祺。

亚轩对嘉祺的态度很不好,嘉祺吻他抱他、把他按在各个地方******他都不会拒绝,乖乖地配合,像一个软乎乎的娃娃。但是他不会对嘉祺笑,永远地冷着一张脸,不对嘉祺说话。

马嘉祺每天都很疲倦,大婚在即,所有的事务一起推挤,亚轩有时候会故意问他“你的婚礼筹备到哪一步了?”那时候他被嘉祺摁在餐桌前,嘉祺扶着他的腰,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挤进来。亚轩觉得自己叫得太过了,娇娆的声线那么不知满足。嘉祺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想知道吗,我明天给你看。”

第二天马嘉祺拿来一台笔电,扯着亚轩摁在书桌前,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到哪一步了吗?

马嘉祺把照片一张张给他看,是穿婚纱的缇娜,原来他们已经拍婚纱照了,他第一次见缇娜这样浓艳柔媚的妆容,穿着蓬松华美的大裙子,嘉祺绅士地牵着她,她怎么可以那么美,全世界怎么会有那么美丽又那么聪慧的女子,那么与嘉祺般配。

嘉祺说:“你不是搞艺术的吗,你给我挑一张,我要挂在新房床头。”

宋亚轩说好,从他手里拿过鼠标,很专注地翻看很久,然后一边挑一边同他讲这张哪里好,哪里不好,那张哪里好,哪里不好。构图,人物,分析都很专业,好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修图师。可是他一边说,一边落泪。眼泪顺着圆白的脸颊流成一串一串,很小孩子的哭法。马嘉祺察觉到了,擒过他的下巴亲吻,把他抱起来放在餐桌上。亚轩被他扯得好痛,手指乱抓什么,抓到了嘉祺用力绷紧的胳膊。

马嘉祺开始解他的扣子,他依旧不抗拒地被嘉祺******了,支着两条腿在书桌上,光洁纤细的腿被马嘉祺大开握住,然后大刀阔斧地干进去。

亚轩一边脱力地抓着他的胳膊,一边喘着问他问题。什么时候定下的婚礼日期,流程是什么,请帖长什么样子,蜜月又去哪里度。宋亚轩一边******一边问这些跟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问一句,就好像把一把刀子重重地捅进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鲜血淋漓。

马嘉祺一句一句地回答了,然后听见亚轩带着哭腔问:“你准备这么关我一辈子吗?你对得起缇娜吗?你就要变成他的丈夫了。”

嘉祺同亚轩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无时无刻都有着这样的感觉,他的心太疼了,不知哪里来的酸涩从身体的每条血管绽开,浑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动。马嘉祺艰难地开口说:“你知道我想做你的丈夫。”

亚轩坚决地摇头。

“你跟缇娜会生小孩,你想让他有不好的家庭吗?你想让他的爸爸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你想让他像我一样不幸福吗?”

马嘉祺拼命地抱紧亚轩,听见亚轩的语气突然软下去说,嘉祺,我想我会特别爱你的孩子,因为他是你的孩子。

“我什么都想过了,从跟你******的第一天,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不能同你结婚,我不懂你,不像缇娜一样支持你。每一天都在想,想得心都空了,什么都不剩。”

“后来我离开你了,反而踏实,因为你可以跟更好的人在一起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不配了。”

“亚轩。”马嘉祺轻轻叫他。

亚轩不再说了,静静等着马嘉祺。

“我不结婚了,我们去跟缇娜道歉好不好?我要做你的丈夫,好不好?”

亚轩不很信地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凑上去亲吻嘉祺的嘴唇,接着同他投入到性事中去。

那天马嘉祺抱着他走到卧室里,把亚轩轻轻地放在床上,从床下拖出来一个大箱子,亚轩太熟悉了,是他送给嘉祺的新婚礼物,里面存放着马嘉祺送给他的所有东西。

马嘉祺蹲在箱子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他说:“亚轩,你看,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象征着我人生里的一件大事。”

他翻翻捡捡,拿出每一件给亚轩展示,每一件,都是他重要人生事件的纪念,每一件校服的扣子,第一套西装,原子模型,高考的签字笔,摩西雕像。

“这些东西原本不贵,甚至还很幼稚,很麻烦,但是它们身上存着我的人生,我把它们都给你,不是要送给你,是要你替我保存。”

马嘉祺从箱子后面抬起头来,眼睛盯着亚轩,说得很诚恳。

“我从小就知道我要变成我妈妈需要的样子。但真正的我没有被放弃,我只是把它们藏起来,交给你保管了。如果没有你,真正的马嘉祺就不存在了。”

他站起身来到床边,亚轩一直盯着他的脸,一直到他走近了,亚轩就变成了仰望,抬着被水泡了很久的眼睛,浮光满溢。亚轩又哭了,他知道亚轩会为了他掉眼泪,从头到尾都是。亚轩那么爱他。

马嘉祺摸了摸他的脸,说:“你总是觉得自己不如缇娜好,可是你知不知道缇娜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缇娜再好,也不如你好。”

马嘉祺忍不住又抱了亚轩,亚轩的下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亚轩的肩膀好瘦,马嘉祺想,都是自己让自己的宝贝变得这么瘦的。

马嘉祺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我们不走了好不好?我跟你认错,我不该抛下你,不该自以为是地否定你的爱,我还有很多很多做错的地方,只要你跟我说,我都改。亚轩,你让我做你的丈夫好不好?”

马嘉祺等了很久很久,两个人就保持这个沉默的姿势,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亚轩轻轻哭泣的声音,久到马嘉祺在不算长的时间里把什么坏结果都想好了。他感觉到亚轩的头发毛茸茸地蹭了蹭自己的肩膀,亚轩居然点头了。一边点一边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泣,哭得很孩子气。好可爱。

马嘉祺开心地揉亚轩的头发,这是他的宝贝,他弄丢过他好久好久,又做了很多错误的事,幸运的是他把他找回来了。

他想要把亚轩抱起来看看他的脸,但是亚轩很用力地扯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亚轩的哭得鼻音很重,瓮声瓮气地说: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马嘉祺身上很热,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蓬勃的体温总是那么安全可靠地贴着自己,胸膛与胸膛相贴,好像就拥有了脉搏跳动的动力。这是他的动脉血,他的动脉血又回来了。

 

 

13.应许

婚约解除的时候,各个商业媒体一片哗然,纷纷猜测马嘉祺与缇娜之间的不和,可缇娜还是马嘉祺公司的最重要的股东之一,在新一次的股东大会上,仍然低眉顺眼地站在马嘉祺一边。

马嘉祺还是集团最年轻的*********。人们印象里的马嘉祺,工作起来铁面无私,不分昼夜,害人害己。这是缇娜说的。

那天天气很差,台风压境的前奏,凄风苦雨,回海湾的路会很难走。马嘉祺把外套都穿好准备离开。缇娜说,不然我们把下一季度的计划梳理一下,你等雨停了再走。

马嘉祺说不可以,亚轩还在家里等我。

稀奇,刚重掌大权的公司CEO,不上进一点,居然只惦记着自己金屋藏的娇。

缇娜自顾自地归纳散乱的文件,不再理他了。

“缇娜。”

马嘉祺突然叫了一声。

缇娜抬起头来,看见马嘉祺拘谨又正式地站在原地。

“还是要谢谢你帮我,临时取消婚约,也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缇娜笑了笑,露出一个无奈地表情,“无语死啦,我早就知道会取消,还要拉着我折腾。”

马嘉祺笑了笑,跟缇娜告别,缇娜不耐烦地摆手,让他赶紧回家去。

 

宋亚轩在沙发上睡着了。

亚轩要马嘉祺换了一个新的沙发,色彩明丽的布艺沙发,像一块鲜艳的油彩兀自涂在家里。宋亚轩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马嘉祺笑而不语地卖关子。直到亚轩在马嘉祺手机中找到自己的照片,是一张像素很差的截图,自己坐在这样一模一样的沙发上,头发有点长了,一边伸手撩上去,一边看着镜头。右上角还有缇娜的小窗,被打了潦草的马赛克。看起来是缇娜在跟他打视频电话的时候截下来的。怎么会到马嘉祺手里。

亚轩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自己刚毕业没有多久,在北欧的国家毕业旅行,那天的天气很好,峡湾的风光壮丽广阔,他随便找了个地方,给缇娜打了唯一一通视频电话,告知了自己以后的打算。

那时候他还没有想开,妈妈对自己说,如果爱马嘉祺让你不快乐,那就忘记。可是他在异国他乡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心里的马嘉祺就像水一样溢出来,铺满陌生环境的每个角落。每个角落都有五个字,想念马嘉祺,好爱马嘉祺。

亚轩说好哇,原来缇娜就是这么出卖我的。在马嘉祺怀里蛮不讲理。马嘉祺不恼,很可怜地说:“你就体谅体谅缇娜吧,如果你的老板喜欢的人失踪了,每天焦躁不安,为了自己的工作,她也不得不把这些照片给我。”

马嘉祺很珍惜地划过那些质量不好的截图,他已经看了一千遍一万遍,可还是觉得那些照片那么让人爱不释手。说:“亚轩,这是这么多年我唯一拥有的你的东西。”

亚轩简直太残忍了,说着去英国,追随马嘉祺去英国,马嘉祺沾沾自喜地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周末想要跟亚轩租一间小房子,不需要多大,只要够住就可以了。他要跟妈妈说,说不论亚轩是什么身份,他都要好好陪亚轩,好好对亚轩好,去哪里吃西餐,又去哪里坐热气球,什么都想好了,生活里的每一块碎片都留出一块,等着他来拼。

可是亚轩给他的是八年的杳无音讯。

马嘉祺在八年的寂寞和想念里,除了这几张模糊的视频截图和漫长的迷惑与不甘心,什么都没有。

亚轩每次想到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痛。

他们两个行至如此,一生亲密纠缠,却对对方充满了愧疚,每个人都对不起对方,每个人都在互相折磨,明明那么爱对方,却都让对方那么痛苦。

亚轩把灯都关掉了,只留下很温馨的壁灯,小小地窝在沙发里,亚轩站起来很高瘦,可是躺着的时候就显得很娇小,很稚气,同那个小小怯怯的高中生没有差别。

他应该是等马嘉祺等睡着了,茶几上放着嘉祺很久以前送给他的摩西雕像,他最近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一直问马嘉祺当时是什么意思,马嘉祺每次都笑而不语。

那时候嘉祺正准备出国,成人枯燥、压力陡生的生活就摆在他面前,变成一个漩涡,等着自己一脚踏进去,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嘉祺提前订做了这个摩西雕像,他想,他猜,亚轩以后应该不会同他分离吧。不知道亚轩到底是爱自己,还是只是依赖自己,但是无所谓,只要他从英国回来,他就会一直一直在亚轩身边,无论亚轩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他。这是他对他的应许,他想带亚轩去的应许之地。

但少年时代的马嘉祺太内敛了,太胆怯了,定制雕像的工作人员问他需不需要刻什么话在上面,嘉祺犹豫很久,最后说不要。

他的应许他不知道亚轩要不要,所以不敢说。

马嘉祺想到那时候软弱、愚昧的自己,只是感到心悸,他弯身把雕像拾起来,这些隐秘的负面情绪,他不会再让亚轩探索到了。

他要给亚轩一个坚定的自己,从今往后。这是他新的应许。

马嘉祺上前去把亚轩抱起来,亚轩睡得很黏,身上暖洋洋地熨帖地挨着马嘉祺。亚轩闭着眼小声地说你不要动我,你把我抱回去睡吧,不要叫醒我。

马嘉祺就笑了,声音很轻地哄他:“走啦,我妈叫我带你去隔壁吃晚饭,晚上会饿。”

亚轩立刻就清醒了一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你妈?叫我?”

马嘉祺说对啊。

亚轩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你妈同意我们的事了?”

马嘉祺摇摇头,没有。亚轩一下子就泄气了,刚想躺回去,就被马嘉祺兜住后背拦住了:“虽然她还是不很赞同,但是我同她说亚轩一个人在隔壁没有晚饭吃,她就骂我不会照顾人,叫你过去吃。”

“我妈知道你爱吃什么,都记着呢,快起来了宝宝。”马嘉祺再接再厉。

亚轩说好吧,慢吞吞地坐起身穿衣,亚轩迷迷糊糊地,直到穿好衣服准备出门,都没有发现茶几上的雕像不见了。

马嘉祺拉着刚要出门的亚轩,说我们在阳台过去吧。

几乎没有人知道,就连马嘉祺的妈妈都不知道,马嘉祺这个人有时候会非常非常地幼稚。他力气大,把常年未用的已经不太好用的玻璃拉门拽开,亚轩的阳台很干净,摆着简单的藤椅。马嘉祺把藤椅挪到矮墙边,率先敏捷地跳到那边去,然后对亚轩伸出手,向从前无数次等父母入睡后悄悄去接亚轩时那样,等着他跳进自己的怀抱里。

 

end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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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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