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溺水的狗

赤苇京治的人生里得到过三个死讯。

第一个,是他曾在排球社合宿时拾得的一只受伤的猫头鹰,他想过救它,但最终无能为力,它死了。第二个是一只狗,它掉到很深的水中,不知道为什么没来得及学会游泳,呛水而死。

第三个死讯是和第二个前后脚而至的。

木兔光太郎为了救那只狗而死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赤苇看了一眼日期,四月一日大大地挂在他面前,他嗤笑一声,放下手机,仿佛听到的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然而下午倒水的时候他的手抖个不停,热水没能如愿落到杯子中,飞溅而出,不均匀地落在他的手和脚。他如同丧失一种痛觉,在愣怔之中眼见着手脚上的红点生效。

之后赤苇京治的皮肤上留下了疤。

 

木兔光太郎死后,赤苇京治的生活大概没有任何变化,他们曾经在高中时期是极好的搭档,上了大学后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关系并未因此而冷淡。木兔是一个神奇的人,他能得到所有他想得到的关系并永久维系把握着这段关系。死亡是他唯一可以放手切断的方式。

于是木兔光太郎的死亡看起来有一种残忍的意味。仿佛是他主动抛弃了某种东西,赤苇京治在他们之间第一次被舍弃了。

但这件事被赤苇很刻意地略过,他镇定得仿若他是主动的那一方,木兔光太郎的葬礼上他站在人群的前面——那是他与木兔有过良好关系的证据——他站在那里发言,西装平整,吐字清晰,脸上适当地流露出悲痛的痕迹。

赤苇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得知木兔死去时他没有流泪,葬礼时没有流泪葬礼后也没有。后来黑尾和研磨一同前来关照他,三人一起吃饭时他也没有流泪。

黑尾和研磨当日坐在他对面,他们看起来小心翼翼甚至不敢靠对方太近以免******到赤苇,赤苇见及此甚至摆手变成了安慰的一方。他宣称自己已经大悲大恸大哭一场,痛苦在眼泪中流失了。黑尾和研磨听信了他的谎言,空气里的沉重减去半分,赤苇终于得以吸入一点氧气。

 

赤苇在这一年后病倒了,大病一场,手脚发软头痛欲裂,床头垃圾桶里塞满了擤鼻涕的纸,咳嗽和喷嚏一起在他的呼吸道徘徊,他仿佛得了这世界上所有疾病的总和。躺在床上的时候赤苇心想自己的报应终于来了,他撒谎的报应,他不流泪的报应。

他说的不是面对黑尾和研磨的那一场谎言,尽管那一次也撒谎了。他想到的是另一场更大的谎言。思及此赤苇京治惊觉自己的人生原来撒过这么多谎,诚实的标签从来没在他身上停留。

高中的时候排球社外出合宿,体育馆后面有一片树林,特别密集的一片林子,长着东京里随处可见的树,很少有人进去。

有一晚赤苇结束训练离开,往日里他都是和木兔一起走的,但那天木兔无故失踪。他问同行的朋友是否知道木兔的去向,大家都一头雾水,于是赤苇自行离开。路过那片树林,他放任自己的脚步进去了。

他从未涉足此地,第一次到来,没有方向只是凭着感觉直线前行,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走的是不是直线。他在自己的步行轨迹上走得好好的,木兔光太郎的声音远远地射过来。

失踪的木兔,没有做额外训练的木兔,身上还穿着训练服的木兔,手上拿着一朵花的木兔。赤苇没有靠近,他隐匿在一棵树后面,看见木兔紧紧地握着手上显然是从路边拽下来的一朵花,郑重其事地对着空气举了举。

我、我喜欢你······

木兔光太郎的声音特别响亮,从树林里飘忽忽地传开又传回来,一句话在赤苇京治的耳朵里往返许多个来回。赤苇并不知晓木兔的表白对象,只是看着木兔一遍遍排练的模样沉默了。木兔说了很多遍“我喜欢你”这句话,面上泛红和打到赤苇给他托的球时一样,但这次他不再是因为赤苇而脸红了。

情爱、悸动,这些东西终于降临于木兔光太郎身上,赤苇京治心脏跳了跳,他甚至以为是某种疾病的先兆,这跳动被木兔的排练声掩盖过去了,他趁此机会离开。回去的路他记得不清楚,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身后有丛林怪物追赶。

他好不容易要走出这片树林了,他已经隐隐约约看见外面的建筑了,一只猫头鹰横空飞来跌落在他的面前。赤苇京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知所措又小心谨慎地捡起了这只翅膀受伤的猫头鹰,并把它带回了合宿处。

所有人都围过来了,为了这只弱小的猫头鹰。一群男孩子慌乱地关怀这一只小小的生命,包括晚归的木兔。

彼时赤苇坐在床边,鼻子和猫头鹰靠得很近,木兔的脑袋一下子钻过来,莽莽撞撞。他身上还带着树林里泥土和树叶的味道,手上还攥着那朵花,尽管花已经蔫了但木兔光太郎依然握得很紧。

赤苇,这朵花好看吗!你喜欢吗!

赤苇拒绝了他的炫耀,躲开了。他在这时撒了一个谎,扬言自己并不喜欢。尽管他说不出自己这样做的理由但是那瞬间木兔的表情僵了僵。赤苇没有错过那个瞬间,却刻意错过了发现那个瞬间时心里小小的雀跃。

木兔光太郎的表白最终有没有说出口,赤苇京治并不知晓。因为那朵花被木兔好好供养在了水中。

合宿结束的时候猫头鹰救治无效死去了,全队的人埋葬了它,木兔把他的那朵花也一齐埋葬了。赤苇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赤苇京治后来没有见过木兔身边有什么适合表白的女性,也没有再在树林里窥见木兔紧张而生涩的表白,他们各奔东西,却保持一种暧昧不明的关系。

赤苇有一次乘电车去找木兔,抵达时已经是夜晚。他站在他们往日相见的路口下,没有多久木兔冲了过来,在相撞前堪堪刹住车。木兔摸着鼻子说赤苇你穿蓝色特别好看,我一眼就看到你了。赤苇京治听闻此言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衣服,想起他捡到猫头鹰的那天好像也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

猫头鹰是唯一能识别蓝色的鸟类,所以他们不会飞进大海,但是那只猫头鹰撞向了赤苇京治,一如此刻木兔光太郎闪烁着靠近他。

谁先开始的。

他们在那个路口就唐突地亲吻了,嘴唇碰着嘴唇鼻尖交错。这是赤苇京治人生的第一个吻,落在了他和木兔的唇齿之间。赤苇晕乎乎地想他完了,他们之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但随即他又想,随便吧,无所谓吧,今夜只要亲吻就好了。

最终他们在木兔窄小的床上大干一场,赤苇京治没有想过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样的事是能感到快乐的。他紧紧地抱着木兔,没完没了地索取,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他说,光太郎。

光太郎。

那夜之后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唯有默契会让他们在某个时刻亲吻在一起。

他们没有讨论过彼此的身份,仅仅改变了一个称呼。知道他们这样关系的只有黑尾和研磨,起因是他们偶然的一次接吻被误撞。没有人解释过,他们默许了黑尾与研磨的误会。

只是有一夜他们赤身裸体相拥在一起,木兔突然发声,他问赤苇会选择养什么宠物。

猫头鹰吗?他突然提起那只死去的猫头鹰。

赤苇想了想说,还是养只狗吧。

木兔没有说话了。赤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任由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散。

 

赤苇的病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期间有许多朋友前来探望,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见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半夜里常常做一些混沌的梦。

大病初愈后他瘦了很多,他临时下了决心去乡下疗养一段时间。所选的房子意外地靠近一条很深很深的河,偶有时赤苇京治觉得自己也要被淹没了。

晚上他做过一次梦,梦里木兔抱来一只狗,他把那只狗高高举起凑到赤苇面前,兴奋地说,赤苇,我们一起养它吧!我们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赤苇觉得脸上烧灼地痛,他点了点头,刚要同意,那只狗却跑掉了,跑得远远的,头也不回地闯入了那条河。木兔去追赶,却和那条狗一起落入水中,气泡在表面咕噜咕噜,没有东西再浮上来。

赤苇京治站在原地,发觉自己的脚无法行动被禁锢。他大声喊叫,没有人理会。木兔和那条狗一起溺死了,没有人再对他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他挣扎着醒过来,大汗淋漓,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大概都是一场梦,如雷的心跳慢慢归于平静。

稍后他起身,只是想去开窗透气,然而窗户推开,他看见木兔前去救狗的身影。

他后知后觉地流出了眼泪,他迟到的悲痛浮上来,赤苇京治第一次被自己的眼泪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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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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