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 無關緊要

赤葦對手指上纏繞的紅線所擁有的第一個記憶是在四歲。他們一家人去北部滑雪。媽媽說那次玩得很累;爸爸說花了很多錢;奶奶說那次是她第一次看到赤葦笑的那麼開心。

但赤葦對那趟旅程唯一的記憶是一個片段:他舉起手想抓住從天而降的雪花時,看見左手手指頭上就綁著一條紅線,順著 皚皚白雪的滑雪場,一路延伸至天際,盡頭怎麼看都看不到。

赤葦記得他當時哭了。可是他有試圖不哭,因為爸爸說他實在太愛哭了,只是赤葦被雪地中那長長一條紅給嚇著了,眼淚最終還是沒能忍住。

媽媽見他在強忍淚水, 沒幾秒就跑到赤葦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赤葦哭著跟媽媽說他流血了。

媽媽一聽也開始慌,不斷檢查赤葦的頭、臉、身體,不斷問他哪裡會痛。赤葦說不會痛,但他的手流了好多血。

「你嚇死我了,京治。」鬆了口氣後,媽媽的語氣中帶著滿滿的不耐。她說赤葦的手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但有血,」赤葦堅持,將左手舉起來給媽媽看。媽媽輕捏他的手,左看右看,完全沒有對纏在兒子手上的紅做出反應,赤葦這才發現她看不見。

回到東京後,那條紅線仍穩穩地綁在赤葦手上,不管他怎麼摳都弄不掉,摳到真的流血了也沒有用。赤葦不知道那條線有什麼作用,只知道那綿延不絕的紅令他不安,連續好幾天做了被紅線拖走的惡夢。

赤葦第五天被惡夢嚇醒後,偷偷跑到客廳開了電視,轉到新聞台。他不知道電視中的人在說什麼,可是裡面的人講話像爸爸,所以他裹著棉被在沙發上安心地睡著,一整晚都沒有作夢,雖然隔天早上被罵了,但赤葦寧願被罵也不要做惡夢。

那天放學回家後,家裡只有奶奶一人。她幫赤葦準備了熱茶跟一塊放在懷紙上的柿餅當點心,問他最近怎麼了。

赤葦正猶豫著要不要說時,奶奶就牽起了他的手,輕輕握著,問:「京治阿,你看的到紅線嗎?」

 


 

「赤葦——!」

「什麼事,木兔學長?」

「練習完陪我去吃燒肉吧!」

「吃太多會跳不起來喔。」

「赤葦怎麼這樣掃興啦!」

「學長也可以找別人去吃啊。」

「不要,我想跟你去吃!」

「……這樣啊。」


奶奶說,紅線相連的兩人可以永遠幸福下去喔。

赤葦問,所以爸爸媽媽才不幸福嗎?

奶奶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回答:我不知道。

那是赤葦第一次聽到奶奶說出不知道這句話。

 

 


練習一結束,木兔就跳到赤葦面前,一邊等赤葦填寫日誌以及確認所有器材的歸位,一邊列出他想吃的肉類,然後在肚子發出飢餓的聲音時露出埋怨的表情,開始懇求赤葦動作快一點,不然他整個人都要扁掉了。赤葦覺得木兔學長肚子餓時哭喪的臉挺有趣的,所以故意放慢了動作,熟練地把木兔逼到快要開始鬧脾氣的邊緣才讓步。

「我好了,走吧,木兔學長。」

「赤葦今天好慢喔!」

「是嗎?如果木兔學長不想等的話,下次也是可以先去?」

「什麼?!赤葦幹嘛一直這樣說!我就是想跟赤葦去啊!」

赤葦憋住笑容。他就是想聽到那句話。「那今天讓你久等了,等等我買罐飲料給學長吧,當作賠罪。」

聽到有飲料可以喝,木兔開心地跳了起來。在夕陽下,他跳躍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但沒有比他左手小指上的紅線還要長。

兩條平行的紅線一同伸向西邊,在夕陽的紅霞下,它們繾綣纏繞,像耳鬢廝磨的戀人。

赤葦幾乎可以欺騙自己說那是同一條線。

 

 


赤葦的父母離婚時,赤葦問奶奶,如果我不是喜歡上跟我有同一條紅線的人,怎麼辦?我會像他們一樣嗎?

奶奶說,你父母婚姻的失敗不是因為紅線,單純只是——他們放棄了。

 

 


 

 

赤葦很討厭木兔學長總是喜歡仰頭大笑。臉朝著天,喉結上下滑動,汗水沿著肌肉流下,使得赤葦得在撇開視線與死盯之間猶豫不決,兩個選擇都會讓赤葦難受。

他看得出神。木兔舉起雙手,為了剛剛成功的一分歡呼,赤葦的視線被他左手上的紅線吸引。那條不屬於赤葦的紅線本應該與其它人的一樣無足輕重,只是赤葦日常中的些微不便才對。

現在它的存在卻讓赤葦感到震顫。那種痛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有那麼一瞬間,赤葦以為自己要死了。

一旦發現了心意的苗頭,剩下的情感就像海嘯一樣淹沒了他的存在。赤葦發現自己喜歡上木兔學長那一天,是他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天。

 

 


「奶奶,您看的見紅線嗎?」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奶奶回答。「我小時候看得見,但我最後一次看到是我出嫁的那天早上。我想,應該是因為老天爺憐憫我吧。」

赤葦知道奶奶結婚那日才第一次見到爺爺。

「如果你還看的見,那就是上天認為你值得,京治,你要好好珍惜這份禮物。」

 


赤葦不能理解這個讓他痛不欲生的的東西怎麼會是份禮物。

 


夏日合宿的某一晚,木兔跟赤葦告白了。

木兔甚至沒有像平時一樣浮誇,也不是多麼浪漫曖昧的氣氛。他們只是在撿球,木兔就那樣突然說出來了, 連跟赤葦一起撿球都讓我這麼開心,我是真的好喜歡你耶!

木兔的話出口那刻,赤葦內心經歷了許多情緒,先是一片空白,再來是疑惑,最後停於狂喜——直到他的目光又回到他們手上各自的紅線。

所有的聲音都在那瞬間消失。赤葦只聽得自己的呼吸聲。久違的灼痛又回到心口。夠格得到木兔學長的人當然不是他。

赤葦彎腰,默默地又撿起另一顆球。「你只是一時糊塗而已,木兔學長,」 赤葦說。木兔的臉從開心轉為困惑,然後垮下,眼裡滿滿的不解。赤葦心虛地將左手藏到背後,明明木兔看不見。 「以後你就會知道有更適合你的人在等你。」

 

 


 

 

木兔沒有放棄。

那當然是赤葦自找苦吃——他從未嚴正拒絕木兔,腦中掌管戀愛的那部分犯賤地貪求木兔的注意,即使赤葦知道永不可能修成正果。

木兔不斷告白,赤葦不斷拒絕,每次都得逼自己把視線從木兔的左手上抽離,眼不見為淨。

 

 


 

 

以下是赤葦在三年級的教室外聽到的一段對話:

 

          木葉:我覺得你太超過了。

          木兔:(疑惑的鼻音)

          木葉:赤葦已經拒絕你了,你還死纏爛打著,你看不出問題嗎?

          木兔:我不是為了改變赤葦的答案才繼續告白的。

          木葉:哈?

          木兔:我說喜歡他的時候,赤葦都會露出又開心又很痛苦的表情,好像他不相信我一樣。我想讓他知道我是認真的。

          木葉:有嗎?我覺得他都那個表情呀。

          木兔:我看的出來啦!真的!

          木葉:好啦好啦……

          木兔:如果赤葦認真跟我說他不喜歡,我就會放棄。

          木葉:我知道。

 

赤葦沒有辦法繼續聽下去,悄悄地跑去廁所乾嘔。


 

「木兔學長,我想跟你說一件事,」赤葦說。

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木兔哼著某牌止痛藥的廣告歌,聽到赤葦的話後連忙轉身,嘴巴還嘟著,來不及收回。

赤葦沒有等木兔回話,先行繞過欄杆,走進空無一人的公園裡。已經入秋了,夜晚卻還是悶得不饒人,木兔的制服在走路的過程被汗水浸溼,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赤葦希望冬天可以快點到來,讓木兔的身體與他的理智之間可以多幾層衣服。

他們在溜滑梯的尾端挨著肩坐下,赤葦先是花了幾秒思考木兔這種不著邊際的個性在聽到紅線時會有什麼反應。或許他會以為赤葦瘋了,就不喜歡他了。或許木兔會以為赤葦在把他當笨蛋耍而生氣。或許他會認為赤葦在編故事當藉口拒絕他。

結果都不是,木兔在聽完赤葦的解釋之後,信了,還信得徹底,然後露出了孩子般的困惑表情。

「赤葦,你為什麼在逃避?」

「什麼?」赤葦驚愕地抬頭,看著似乎是很認真在詢問他的木兔。

「跟命中註定的人在一起當然容易啊,所以呢?我們打這麼久的排球了,你難道還不知道嗎?容易什麼時候等於最好的了?」木兔有點不滿,語氣中帶著失望與責備。「如果教練規定我們練一百次發球,那我當然可以練完一百顆就休息,但如果我知道練一百二十顆可以讓我變得更強,那我有什麼理由不去練?」

「這不是在打球——」

木兔打斷他:「如果我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或許會比較辛苦,但會比較快樂,那為什麼我要逃去靈魂伴侶身邊?你想逃嗎,赤葦?逃去紅線的另一頭?」

木兔站起來,皺眉低頭看著赤葦。「如果你決定那樣做,我不會阻止你。畢竟我喜歡上的赤葦才不是懦弱的人。」

而這個——這就是與木兔當朋友必須承受的壓力,他對你的評價永遠都比你對自己的還要高。有些人覺得這樣過於疲憊,而那些願意努力追求木兔心目中更好的自己的人就成了梟谷排球部。赤葦一直都知道他在木兔心中的形象比他自己實際的好上太多,而他一直以來都在渴求自己能夠符合木兔認為赤葦可以達到的標準。

很多人也會很驚訝地發現,其實木兔是個非常現實的人。他會在感情這條路上放慢腳步,但不會停下。赤葦知道:這是木兔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赤葦不發一語,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是如此不快樂。媽媽時常獨自坐在餐桌上,手指撫摸著杯緣,沒有聚焦的眼睛不知看向何處。

「而且,」木兔突然出現了恍然大悟表情,宏亮的聲音將赤葦拉回現實。「怎麼可能,赤葦?你說全世界——幾千萬個人——」

「七十一億,」赤葦糾正。

木兔沒搭理赤葦的正確數字,「——只有一個是適合你的人?可以永遠在一起的?」

「不是我一個人,是所有人都只有一條紅線。」

木兔雙手抱胸,一臉狐疑。「我不相信。赤葦,你這麼好,我不相信全世界只有一個人可以全心全意愛你。」

赤葦愣住。

木兔抬起臉大笑。「我也不相信全世界只有一個人適合我!我是大家的王牌,那我也可以是大家的靈魂伴侶!」

「⋯⋯是的。」木兔學長,我好喜歡你。

「而且你說紅線是小時候就有?可是小時候喜歡的東西不一定是長大後會喜歡的東西啊!像是,我小時候很討厭青椒——」

「我知道。」

「——但我現在就很喜歡。可是搞不好我三十歲的時候又不喜歡了!」

「也是。」

「但赤葦不是青椒。我現在喜歡你,我覺得我以後也會喜歡你,我想要喜歡赤葦到一百三十歲。我跟你告白,也只是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喜歡我到那個時候——赤葦,你不要哭,你哭的話我會很難過。」

「對不起,」赤葦哭著說。他全身癱軟,緊繃了多年的心臟終於可以放鬆。赤葦任由木兔把他拉進懷裡緊緊擁住,赤葦的鼻子埋進那熟悉的味道裡,第一次允許自己沉浸在木兔的溫暖裡。「你說的對,木兔學長,我當然願意喜歡你到一百三十歲。你是我最喜歡的人,我當然願意。」

木兔聽到赤葦這樣說便咧嘴笑出,明明他一直都知道赤葦也喜歡著他。

赤葦忙著流淚,忙著享受自己的愛意,他完全沒注意到手上的紅線與木兔的漸漸合而為一。

反正紅線也早就無關緊要了。


(赤葦十七歲那一年,才懂奶奶說的禮物是什麼意思。知道了命運,卻遇到讓你想拋棄它的人,是多幸運的事情。)

Notes:

後記:
老實說,剛開始我是打算讓他們的紅線保持分開的,而如果我是在寫其他配對的話,我應該就會保留那樣的結局。

但就是因為其中一位是木兔光太郎,我覺得他是那種靠著一顆心便可以改變命運的普通人。

可是赤葦與木兔的紅線並不是就這樣永遠固定了。木兔與赤葦的線合為一條後,不代表他們就這樣可以永遠在一起,他們仍是得努力愛著對方,紅線才會維持。但如同木兔所說的,一直到一百三十歲,他們的手仍被紅線穩穩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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