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夏日延长

如果说一个人的一生,就是由不断的相遇和无法被避免的分离而组成,其实也并不为过。
赤苇京治初三毕业的那天,他被同班同学勾着肩走在母校的回廊间。不同班级不同年级的人都混在一起,只有靠衣领上别着的纸质胸花分辨毕业生。到处都是告别,所有人都在落泪。到最后,连他带的纸巾都用光,只好看着他们用衣袖擦着泪水,反反复复地说祝福的话。“赤苇可真是成熟啊。”同班要好的男生说,“到现在都没有见你哭过。之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我只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而已,”赤苇说着,垂下眼睛,“不过,之后再见到大家,可能就是很困难的事情了吧。”
“你好扫兴哦!”友人A起哄道,“不如想想再见到我们时,我们也都变成那时候觉得超可怕的高中生了吧!”
“别的人不说,再见到赤苇,你就真的得是一副大人的样子了。”友人B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确实,毕竟赤苇现在就已经很成熟了吧?再成熟……那不就得变成大叔了?”
“也太夸张了。”赤苇说。
“住在高中生躯壳里的社会人,”友人比划了一下,“穿着西服出门,带着酒气回家,眼睛底下都是黑眼圈的类型。”
“长大成人在你眼里是得有多可怕啊。”友人B半开玩笑地敲了对方一个爆栗。
“那你说,你觉得成熟的高中生应该是怎么样的?”
“嗯……至少得先谈一场恋爱吧?”
“哈?”

友人B开始絮絮叨叨地发表恋爱是如何能让人成长、或者恋爱是怎么让人更具有魅力……如此这般乱七八糟的言论,接下来当然就被另一个友人用‘你也没有恋爱过吧!’反驳了回去。

赤苇看着走廊外的天空,试图想象成为了高中生的自己。去到枭谷的话,一定要先去加入排球部……那天见到的扣球手,大概是枭谷的王牌。枭谷是老牌的排球强校,以他的水平,一时间可能还很难同对方说上话,更别说能和那个人一起打球了……
却冷不丁听到友人喊自己的名字。
“……赤苇呢?你怎么想?”

唐突被问到的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赤苇托着下巴,满脸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始作答:“我觉得……成熟大概是可以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吧?”

所以掉眼泪也只能是今日限定了。上了高中之后就不能再这样轻易地表露情绪了吧?
做二传手的时候,要像个真正可靠的大人一样啊。

即便如此,他马上就要成为高中生这点,依旧显得很不真实。从昨天到今天的自己,分明是没有变化太多的。只是因为换了一身制服就说是成长了很多,未免太过儿戏。他也这么和朋友说了。
“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的变化都会大得吓人。连赤苇你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哦。”朋友这么回答。

走出母校的大门前赤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进出了三年的地方,上边挂着的铁质校名微微有些生锈,细节鲜明到眼睛都觉得刺痛。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就要被落在后头。
但他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对未来的期待。也许是友人的鼓励的确起到了作用,也许是枭谷的球星的确让他感到世界还很大、关于排球还有很多他尚未知晓的可能性。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在原地。虽然对从前的朋友有些不舍,但赤苇已经踏上了旅程。

未来意味着无数的变量,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在学校参观见到木兔光太郎的第一眼,赤苇就隐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选择了这一条路,等待着他的将是非常不可知的三年。他会成为和现在不一样的人——对变化的期待,让他的心脏也被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充满。
可即便是赤苇,也没有料到那发展来得这么快而不可逆转。

——因为一位主力选手而选择了枭谷,随即进入排球社。在第一个月就被木兔前辈记住,还被拉着给人托球。随即和大家的关系慢慢变得融洽、被大自己一届的学长们照顾和指导……
在赤苇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成了枭谷不可或缺的一员了。午休时分木兔前辈站在他教室门口喊“赤苇,一起去吃饭”,也不再会有人好奇地问那是谁,而是会笑着和木兔前辈打招呼,说你们排球部的关系真好啊。那个时候赤苇就想确实是这样,可是说到底,认识木兔前辈的人大概都会被他吸引吧。
不过这也是他进入枭谷时无法想象的事情之一——给对方托球,被对方记住,甚至站在对方最近的地方……就是方法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罢了。但这样的感觉很好。木兔前辈不闹脾气的时候,他按部就班地完成队内的练习和管理的工作。很多东西并不像他最开始想象的那么艰难。但是即便如此,赤苇依旧如初中时那样,用最大的尊敬和细致去对待自己的职责。

在三年级的前辈们毕业的那一天,赤苇和木兔一起被前任枭谷队长喊到一边,郑重地拜托了今后队内的事务。赤苇一边努力记下每一个要点,一边忍不住地有些心慌:木兔前辈被任命为下任队长并不奇怪,只是自己也跟着,不知道会不会让队里的人心有不忿。
然而没有人有异议。大家都好像是料到了这一点一样,普通地来向他祝贺,顺便表达对木兔做队长这点的担忧。
这感觉其实蛮奇怪的,毕竟他自己不论是在力量上、技巧上,还是在经验上,都比不上队里的各位高三生,却因为在对待木兔前辈的问题上尤其认真,所以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队里指挥塔一样的角色。
后来赤苇细想觉得说不定是因为三年生又要留队又要学习,让学业还不那么紧张的二年生来担任副队兴许可以减轻前辈们的负担。想明白这点后他深感自己肩负了极大的信任,发誓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个职位,不能白费前辈们的厚望……弄得教练都有些啼笑皆非,说赤苇也太可靠了吧,这个副队实至名归啊。那时候赤苇就会淡淡地回复说多谢您的夸奖,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

最初这一切对他都还有些生疏,但是慢慢地也成了某种习惯,变得和呼吸一样自然。因为太过熟稔,到后来甚至有部员感慨说,前辈真的只比我们大一岁吗。
赤苇听完这个问句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说不是这样。
和高三的前辈们比起来他还远不够成熟呢,只是严肃的表情给了别人一些错觉吧?可他自己也有些恍惚,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成长吓了一跳——发生得太快,简直像在做梦啊。
但他转念一想,兴许是因为自己遇见那个人遇见得太晚了。木兔前辈从来都是用这样的速度、在向前奔跑的啊。在木兔前辈面前,不论是谁,都会想要努力把这件对方和自己都无比热爱的事情做到最好。

他们一起体验过胜利,也一起感受过挫败。一年的时间足够他们从刚刚认识到建立羁绊,也足够让以前中规中矩从不越界的赤苇、从那些束缚着他成长的条条框框当中走出来。也被木兔带领着,向前奔向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地方。

然后现在,给他带来这一切改变的前辈们也要打高中的最后一战了。

在三年生选择是否隐退的时候,枭谷的主力队员一致选择了留下,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赤苇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还可以相处的日子都开始倒计时。
可是他会感到不舍这点似乎有点奇怪——奇怪明明还有一年,他就开始患得患失;奇怪明明只认识了一年,他们的存在就特别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
只是很轻微的不舍得而已,但那确实把赤苇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也并不是第一次告别啊。赤苇想。他是小学生吗?

一定是因为木兔学长的缘故吧。

满打满算,他也不过是木兔学长共度了一年的时间。在对方漫长的一辈子时间里,这大概只能算得上是一百分之一。但在一年的时间里,对方的存在已经自然得像是呼吸。

如果过去的一年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长的话,他大概也不该去想一年之后的事情。

夏天。第二次和高校联盟合宿的日子。木兔前辈大声说今年的目标也是零惩罚,他在后边接了一句完全不输是不可能的,然后木兔前辈当然是假装没有听见。
他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夏日里的风带动树枝,将叶片摇曳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排球和塑胶鞋底擦在木地板表面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荡着。前辈们喘着气,喝水说笑。他擦了一把脸,咸味同汗液混同在一起融入嘴里。
每一个夏天都只有一次。
转过年去,他们顺利打进了春高。第二轮比赛结束的夜晚,木兔前辈忽地又提起要毕业的事。赤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他,说木兔前辈是要死了吗?
这时候他满脑子都想着下一场比赛的事情,完全把那些琐碎的情绪抛到了脑后——最重要的是,这话竟然是一向乐观(和几乎没有什么计划)的木兔前辈说出来的,他一时间都感觉有些新奇。
赤苇京治难道就没有这么想过吗?就连年纪更小、入队时间更短的尾长,也偷偷在练习后,和他说起自己会感到紧张的事:不仅是因为春高,还是因为,这是三年级生的最后一场比赛。他作为一年级,不想拖前辈们的后腿,也不确定自己作为正选是否称职。那个时候,赤苇同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不要紧的,你相信前辈们的实力吧?他们都是非常有实力的人,所以胜利一定也会选择他们。
赤苇京治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但是他相信木兔前辈。他希望把木兔、把整个枭谷,送往更高的舞台——为此他不能停下。正因为他是普通人,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才能跟上对方的步伐。专注好眼前的这一球、这一场比赛。就算要哭,也等拿到春高的奖杯再哭吧。
——他想木兔前辈一定会这样说,所以他也和自己做好了约定。

然而他们最后也没能拿到那面奖牌。

毕业那天,赤苇京治没有忍住眼泪。他本以为在春高的决赛上,他已经掉完了这一年分量的眼泪,结果等木兔前辈拿着毕业证书告诉他你是明年的队长时,他还是很丢脸地红了眼眶。木叶前辈笑说你不要道歉啊,今天你可是有哭鼻子的特权哦,毕竟赤苇你马上就要和这——么棒的前辈们分开了嘛。谁知道赤苇一边抽鼻子,一边很欠揍地回了一句,是啊,心情真的很复杂;虽然和前辈们分开很难过,但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终于送走了木兔前辈这个******烦……果不其然就听见木兔在背景里喊了一句喂赤苇,今天都最后一天做你的队长了,怎么还要拆我的台啊!夸一下我又不会掉一块肉!而赤苇一边擦眼泪一边想,和这群人在一起,哪怕哭了也不会显得不成熟。他们早就把赤苇所有最剧烈的情绪表达都见过了——最绝望的时刻、最焦躁的时刻、最悲伤的时刻、最喜悦的时刻……他们全都一起分享过,所以当然也不需要在乎自己的形象。

他一直没有等到和木兔前辈共处的机会——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天,木兔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自己的女性粉丝。同社团的当然也有舍不得他的人。如果选在今天把祝福和赞美的话说出来,木兔再得意忘形也不要紧了。

但总有一些想法,连赤苇京治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同样也攒了很多话想说,只是要他现在就说出来,好像总带上了‘之后再也不会见到’的隐喻。就像那天晚上他对木兔前辈说的那样——又不是要死了,所以我们一定还会有下一个夏天。
可他一直知道,自己和木兔前辈不会站上一样的舞台。因为赤苇当初的选择,他们短暂地在同一所学校的队伍相遇,接下来就要各自去往远方。赤苇深知自己一定还能再见到对方,只是,再也不会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了。

木叶和小见喊着要去聚餐,拉着队内的大家先一步离开。赤苇还有些队内事务要做,便和他们说我等一会儿就到。而等他从空荡荡的体育馆出来时,在门口见到了一个人发呆的木兔。
“我想再看看这里。”对方说。
他点点头,但立刻又告诉木兔,木叶他们已经预约了烤肉店。木兔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于是,就像他们每一个加练完的傍晚那样,他们一起收拾好器材,从体育馆离开。木兔一刻不停地说起今天自己的见闻,而赤苇忽然停下来,喊了对方的名字。
“以后,我可能就得一个人走这条回家的路了。”
“木兔前辈,我会很想念你的念叨的。”
“——我也会想念赤苇的!”木兔冲他笑起来。

没来由地,他脱口而出:“但是,和木兔前辈相比,我想念你的程度一定更多一点……”

身边的人愣在了那里,赤苇自己也吓了一跳,可随即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把头扭过去,埋进袖子的布料里。从胸口满溢而出的酸涩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一向不习惯强烈的情绪表达,每每流露出感情都忍不住在事后感到些许的难为情,而事到如今,突然的眼泪让他措手不及。毕业的那天本该是没有实感的——分离的钝痛总得在很久之后,才会在日常某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瞬间突然追上他。可对于赤苇来说,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恐惧这天了——他思考、自责,然后计划,他要怎么样才能表现得像是个足够靠谱的后辈呢?
他做到了每一点。他和社团的大家告别,接受了队长的任命;他给每一个人都准备了毕业的礼物,当然也没有忘记经理和高三的前辈二传;就连木兔前辈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喊赤苇啊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打到你的托球,他都只是给对方递上手帕,说我又不是死了,您记得来看我,那不就可以了?
赤苇京治就这样作为排球部前任的副队,送走了所有放下心的高三社员,但在最后的最后,在听到木兔前辈的那一声想念时,他突然又只是赤苇了。
——就像在初三的开放日当天,看到那个人在他眼前扣球的那个瞬间。

他现在拥有的能力、友情,乃至打进春高的经验,都从那一瞬间开始。在此之前,赤苇京治不过是个无名之辈。
可即便木兔前辈如何看重他、相信他,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法成为对方的独一无二。
那样的想念是不够的。赤苇京治对此无可奈何,但在最后,他放任自己的真心在对方眼前暴露一会。

“赤苇?赤苇??”他们的王牌虽然在排球上天赋非凡,但在安慰人的问题上还差点火候。木兔前辈看上去比他还手忙脚乱,似乎确实不明白他此刻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最后,他还是平静了下来,有些无奈地拍拍赤苇的肩膀,说:“知道赤苇舍不得我啦……”
“如果……您不在的话……我们新的王牌还不成熟……”赤苇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如果还有那样强的铁壁,我们要怎么打过去呢……”
“是赤苇的话,总能想到办法,”木兔前辈朝他笑,“何况,你还有你的队友,你不是孤独一人在战斗呀。”
“可是,队长是很重的职责,春高时我被对面的氛围压倒了,判断力也跟不上了。”
“嗯,但现在的赤苇,一定比从前的赤苇准备更加充分。何况,职责也是会让人成长的。”
“……明明我都没有看到我们的队长成长嘛。”
“什么嘛赤苇,我可是在安慰你哦!”

但随即木兔顿了顿,又用严肃的表情看他:“那你准备好了吗?”

“木兔前辈准备好了吗?”赤苇问,“——成为大人。”
“呼呼,还远远没有?”木兔前辈叉起腰,好像很理直气壮的样子,“但总得有这一天的嘛?”
“木兔前辈不会留恋过去吗?”
“唔,过去确实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啦,比如之前吃到的炒面面包,还有赤苇那次和我打的配合……”
“喂喂……”
“但是,那些是过去的事情,”木兔说,“每一天的我都会变成崭新的我。不然那就没有意思了。”
“可木兔前辈是由无数过去的你组成的。”赤苇说。
“是呀,”木兔转头过来看着他,眯起眼,“所以就算我不记得了,你也会替我记得;就算赤苇不记得现在的自己了,我也会替你记得。这是大家共有的东西,虽然会舍不得,但我很放心——我会带着这些去成为明天的我,赤苇也会带着这些,去成为明天的赤苇。”
“然后,我相信你,会成为非常、非常、非常棒的人。”

“毕竟是赤苇嘛,”木兔总结道,“我也很期待,和赤苇一起去看到那样的未来。”

“——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夏天呢。这样想,还会觉得那么难过吗?”

对方自街道的尽头回望。背景里,夕阳正将橙黄色的光线投射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也为木兔的身影勾勒上模糊柔软的轮廓。他的球星搭住他的肩膀,说我们走吧。
赤苇京治擦了一下眼睛。就像对方所说,前方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那时候,他们也许就不再是同行的人了。
可当人生走到下一个阶段,那个人一定还是会看着现在的他,笑着说‘不愧是赤苇啊’。

“……我会做出让您也替我骄傲的成果的,”赤苇低声说,“不管是排球,还是在以后。”
“哦哦,”木兔微微眯起眼睛,一副得意的样子,“那真的是非常期待了。”

于是赤苇也鼓起了向前走的勇气,整理好心情,要去往木兔前辈同他描述的那个未来。

他坠入那片温和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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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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