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赤】缺少一人的婚禮

1.

穿著神父裝的木葉前輩垂首略彆扭地撥了撥袍角,再抬眸時,眼裡的肅穆莊重卻比自我認識他以來的任何一個瞬間都還要濃。他直直注視著我,一字一句地唸誦起祝詞。我安靜地聽著,臉上露出微笑。這一天,我們都等待得太久了,漫長得幾乎就像一輩子。

祝詞有些過份冗長了,我有些不耐煩,木葉前輩卻讀得認真,再想想木兔前輩肯定也喜歡這個,我便心平氣和地候著。

「……我們在此齊聚一堂,為我們的摯愛家人獻上祝福。」木葉前輩唸完,輕吁口氣,將那張寫滿字句的紙片摺起,放進胸前的口袋裡。然後,他再次抬起頭,與我四目交接。

「赤葦京治,」他咬字的方式像誦唱聖歌。「你是否願意,無論生老病死,無論美醜或富有,都將和木兔光太郎攜手一生?」
「我願意。」
「木兔光太郎,你是否願意,無論生老病死,無論美醜或富有,都將和赤葦京治攜手一生?」

一陣漫長的沉默。我露出微笑,木葉前輩卻移開了眼睛,像不忍再看。

「那麼──」他哽咽了,迅速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卻沒有阻擋淚水從他眼裡滾落,我靜靜注視著他,曾經那麼堅強的前輩此刻卻哭得心碎至極,他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再次開口:「那麼,我宣佈──你們成為伴侶,從此一生相攜不離。」

我終於真心地笑了起來。

真好,從此一生相攜不離。

2.

「你瘋了。」

當我和我的母親提起這場婚禮,她是這麼回答的。歲月的痕跡鏤進她曾經美麗的容顏,那雙眼裡再沒有半分熟悉的溫柔。說是熟悉也許並不恰當,因為我已許多年不曾被她用充滿溫暖愛意的眼神注視過了,自從我成為她口中墮落的畸形的怪物之後,取而代之的是陌生,憎恨,厭惡,噁心──反正沒有愛。
無知與仇恨能徹底改變一個人。以前我對此嗤之以鼻,如今我卻不得不信。

和她說這話時我們原本正在討論她將要介紹給我的相親對象,噢,我又說錯了,是她在和我推銷她同事的女兒,留學歸來,安靜恬淡,適合給一個古怪的男同性戀娶回家當老婆,好矯正自己那令人作嘔的毛病。當然最後一句話,礙於教養,她沒有說出口,只是我了解她的程度正如她不了解我,在她微蹙的眉間我讀得出來。

「媽,」我平靜地喊她。「不需要。」
「什麼不需要?我告訴你,京治,那個人已經死了!」她朝我瞪來,好像如此一來我就會妥協。
但我,作為她引以為恥的兒子,如果在這裡投降,未免有些愧對我們一直以來的互相角力。
「我知道,」我說,甚至不帶一絲猶豫停頓。「但我們要結婚了。」
「他死了,死了!屍體都找不到了!赤葦京治!」她像狂怒一般陡地站起來,猛力掐住我的肩,指甲深深刺進皮肉裡,我卻不覺得疼。我涼薄地注視著她,微微彎著嘴角。
「你瘋了。」她慢慢放開手,踉蹌幾步,倒回沙發上。「你瘋了!」
「或許吧。」我慢條斯理地摸著她留給我的掐痕,在她憤怒驚懼的眼神中站起身。她老了,真要動手起來,她處於下風。不過這麼多年來,我沒有反抗過。我想有時候,我甚至恨不得她能直接殺了我。「可能從你把我關在家裡的那一天起,我就瘋了。」

說完話,我抬步離開這棟令我窒息的建築。十餘年前,正是它讓我保下一命,遠離那班墜落的飛機。也正是它囚禁了我,讓我只能在生的這岸看著愛人乘船遠赴彼岸。

我沒有回頭看,背包裡那封原要拿出來的喜帖滾燙喧囂著想要爬離。而我將它拾起,撕碎,紙屑在四月的春風中翻飛落下,不知是否能飛向我無法抵達的遠方。

3.

沉浮。我在一片濕漉間醒來。

睜開眼,觸目所及是一片無垠的黑暗,汗水和眼淚構築成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我抬手,任手背貼上我被冷汗凐得濕涼的前額,不曾求救亦不曾掙扎,刺眼的日光燈也無法驅散噩夢,只因我的光早在多年前便已註定永不再來。

我徐徐地呼吸著,強撐著冷靜起來,這才發現有些窒悶的難受有一部份是自己西裝沒脫。領帶緊緊地,一如鐐銬鎖住我的頸脖,我自末端揀起它,孔雀石綠的布料在黑暗中微微反映著窗外極少極少噴濺進來的月光。我捏緊掌心,把領帶攥得窊皺,耳畔熟悉的嗓音天真熱情,清晰得像從來沒走,這是赤葦眼睛的顏色,他脆聲道,得意般嘻嘻笑起來,赤葦生日快樂,天天開心!

啊,天天開心。我把手挪到眼前,注視著無名指上那枚銀戒,它本是一對,另一隻卻已在某塊冰涼的地底陪誰長眠。我抬手拉了下窗簾,把跳躍在領帶上的光點掐滅,世界重歸寂寥空蕩,而我本以為乾涸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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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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