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丨错位告白

错位告白

 

木兔光太郎向来是不介意,甚至期待着一些怪异的超自然现象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他也想象过无数次某天会被某种昆虫咬上一口,或者被注入奇怪的血清素,再或者一觉醒来可以在时空之间自由穿梭。这些无伤大雅甚至还会获得特殊能力成为英雄拯救世界的超自然现象,一定会为他的帅气加分,弯道超车似的一跃成为杂志上“最想与之结婚的男人”第一名也未尝不可。

当然当然他并不想要跟那么多人结婚,他有自己中意的人选。在他遇见那个中意的人选之前,他还没想过要为自己精心挑选一个心仪的对象,毕竟在此之前,爱情对他来说是不具实感的、可有可无的存在。直到那一天,他在大汗淋漓中大喊出“赤司,你的传球真的太棒了!”时,对方正累到直不起腰,嘴里还在倔强地纠正他“是赤苇……”下一秒就直起身来,波澜不惊的语调道:“啊,谢谢。”

“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可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太可爱了吧!

从此以后爱情就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对对方愈发深入的了解,这种喜爱不减反增。他一定是陷入了爱情的魔咒之中,但这魔咒并非洪水猛兽,他十分乐在其中,甚至他的喜欢日益膨胀,已经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时候。

看起来好像很突然,事实上这过程对木兔光太郎来说足够漫长了,从高中到大学,已经好多年过去了。当这份暗恋几乎要成为一种习惯,他才意识到这是暗恋了。而他自然也是需要一定的把握才会去告白,即便是自我暗示过无数次“并不害怕面对失败”,依然会在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之前丧失勇气。

球场上即使没有把握确定扣下的每一球都得分,也还是会充满志在必得的勇气,只有相信自己可以拿下每一分,才能尽可能拿下更多的分。但面对告白这件事,他似乎忘记了这种志在必得,于是这件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大学,他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得不承认爱情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会让任何一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小心翼翼。

可诚如前文所说,他已经喜欢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时候了,即使会有被拒绝的风险,他依然决定要告白。而明天就是那个至关重要的,告白日。

一切都不可以出差错,他准备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少有地提前挂了起来。第一次操作挂烫机,做什么都显得笨手笨脚的不熟练,这不熟练中又充满了仔细和认真,一如第一次做家政作业“为妈妈做一顿饭”的小学生,满脸严肃。大姐真依说他孔雀开屏,问他到底是要跟谁告白,说你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挺不错的么,临到告白了又小心起来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明天得万无一失才行,不能让任何外部因素成为危险因素。对告白对象绝口不提,否则万一失败,这将会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姐姐们的笑柄。他忙乱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忙什么,好像明天迎来的不是告白,而是婚礼,样子格外好笑。真依饶有兴致地逗他,说明天大姐陪你一起去吧。

“不要,你别来。”他依然头也不抬。

“刚好我也没事,跟你一起去学校转转嘛。我能帮帮你。”

“不要不要!”他想,怎么会有人告白也要别人帮呢,告白嘛,当然是纯然靠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二姐理绘正在浴室洗澡,听着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忍不住扬声要他们安静,可这安静才持续五秒又再度吵嚷起来。理绘洗完澡正在往身上套睡衣,就听见门外一阵巨响,两声哀嚎,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理绘忙得拉开浴室门,门外姐弟二人忙不迭地推挤着闯进门来,胡乱擦掉镜子上的水雾,挤在一起看。真依的脸都要皱在一起,理绘觉得小时候自己偷偷穿她的新鞋都没有让她这样痛苦过,反观光太郎却是满脸的惊奇和有趣。

“你们能不能让开?”理绘想,毕业了一定要搬出去住,跟他们抢了二十多年卫生间,她的忍耐几乎要到极限。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真依捧着脸,惊恐地看看镜子再看看光太郎。

“但是很有趣诶。”

“这有什么有趣!”真依双手托住胸前的波涛,“我都变这样了!”——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大胸妹。理绘在心里飞速吐槽。

光太郎上前一把打掉她的手:“不要乱摸啊臭小子!”

真依那个大胸妹跟光太郎那臭小子怎么扭打在一起都不关她的事的,她甚至乐于在身边看热闹,看另外两人打架是姐弟三人数年不变的爱好。只不过这状况实在诡异,她敏锐地感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只是洗个澡,这世界就变天啦?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没法解释!”真依抓着头发苦恼至极。光太郎两手一摊:“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只是不小心撞到一起,我就变成了这样,他就变成了那样。”

“哈?是哪样?”哪里变了吗?

真依摇头:“我是光太郎!”

光太郎点头:“我是真依。”

“我们突然交换身体了。”

 

理绘出了个馊主意,说,你们不是撞到一起就换了吗?再撞一次,说不定就换回来了。

真依不喜欢这个主意,为了这少得可怜的不确定性再伤害自己一次,她不要这样。可还没等她发话,光太郎便急忙同意并向她的胸口实施了“冲撞”这一动作。真依想起自己还在光太郎的身体里,而光太郎正在用她的身体撞过来,就像撞在一堵墙上似的,又被弹出好几步远。她揉着光太郎(现在是她自己)的胸肌嘶嘶地抽气:“你能不能像个女孩样子?!”

哇,真是舒畅,她从小就总被这样说,能不能像个女孩的样子,能不能像个大姐的样子,这下总算是轮到她说别人了。

光太郎揉着脑门发觉这招并不奏效,正要再撞第二遍,一副不撞出脑震荡不罢休的架势。不过听了这话他又疑惑:“我又不是女孩!”

“你现在是了。”

光太郎皱起眉:“那你说女孩样子是什么样子?”

他问得真依语塞,谁也答不上来吧,世界上没有一部法律明文规定过女生应该是什么样子。这种问题堪比哲学三问,没人能给出什么确切答案的。一边的理绘不忍直视,更不愿继续待在这里承担出馊主意的任何责任,于是给出了“也许睡一觉就好了”的结论。真依听罢连连点头赞同。

尽管大姐和二姐都安慰他说这种意外可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木兔光太郎依然格外焦虑,他说怎么可能这么巧,这种事,睡一觉就会恢复正常?怎么可能!二位姐姐告诉他,灵魂互换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况且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吧,除了接受现实还能做什么呢?这副样子去挂急诊都会被当成精神病强制转院。

大姐看起来很满意这种现状,她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有趣极了。光太郎(但身体是真依)来到她身后,幽幽地告诉她明天要告白的事。

“对哦,你明天要告白的。”真依(但身体是光太郎)这才回过神来,“这好办,我明天帮你告白好啦。”

“不要啊!”光太郎连连摇头。

“我比你更懂女孩子啦。”

“谁说是女孩子啦!”

“啊?”

没想到出柜来得如此突然,真依感到脑袋卡了卡。她认为这是因为换成了弟弟的身体的缘故——光太郎的脑袋比自己更容易卡壳一些。

“总之你不要乱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校,我得在旁边盯着你不要乱说话……”人生头一回对自己大姐如此不信任,他只能临时取消告白的计划。他要等身体换回来之后再去告白,这样也好,之前不还说要万无一失吗?反正赤苇暂时又不会跑掉。

回房之前,他又回头来,略有些好奇地问:“姐,你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当男生。”

真依冲他莞尔一笑:“不骗人,当男生可是比女生便利多了。”

看自己的脸朝着自己露出这样的微笑,木兔光太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明明女生只要漂亮,就会收到很多很多莫名的帮助嘛……”

“你真这样觉得吗?女生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地方吗?”真依回过头,“还是你觉得得不到别人帮助的女生都不够漂亮喽?”

这话听着很不是滋味,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自己无法说明白的命题,下意识想要否认或者逃避。真依倒是并不打算等他的表态似的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晚安。”

而木兔光太郎很快就尝到做女生的不便利。

真依的内衣都是穿的C杯,大约170厘米的身高在女生中算高的,胸围在这样的身高上显得也不算突兀。但木兔光太郎可是从来没感受过这种软绵绵的胸脯,躺着也不是,趴着也不是,甚至侧躺时也忍不住迁就着。其实他只需要正常睡觉就好了,但心里总觉得胸前多了点什么,下意识地去注意这些,又不敢随随便便伸手去托着——这毕竟是姐姐的身体。

当女生真的很不便利啊。

 

这一夜睡得很不自在,并且他们第二天也并没有变回来。跑去问二姐,理绘一脸“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女巫了又不是我把你们变成这样的”表情,却又忍不住胡乱为他们分析:“是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睡在一起的缘故?”

二人纷纷表态不要跟对方睡在一起,好像二十多年前搂头抱颈最爱相拥而眠的三个豆丁是别人——反正不是自己,没有过这种事,矢口否认就对了。

木兔光太郎无奈,只有按照前一天所说的,以木兔真依的身份陪着作为自己的木兔真依去学校。他无法不去,今天的大课赤苇也会去。

光是梳妆打扮就折腾了半天,真依埋怨他品味不好,衣柜里一水儿的运动装,还执意要把头发散下来,甚至扬言“如果明天还不换回来就把你的发胶全部销毁”。光太郎觉得好怪,看习惯了用发胶的自己散着头发,好像看到自己刚洗完澡没穿衣服在自己面前裸奔,简直是一副诡异至极的场面。

而他从真依的柜子里挑出一套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来,又被大姐呵斥一顿。

“品味真的很差!”真依明确表示了,这件灰扑扑的T恤都被她当成睡衣穿的。

“你不是有睡衣吗?这件就给我穿一天啦。”光太郎不知怎么解释,他又不傻,穿在身上又不是看不出这件旧T恤有多不好看。但现在并不是在纠结难看与否的问题,而是他找遍柜子也找不出第二件宽松的上衣了——他想尽可能遮住自己的胸脯。

这是自然的,常年的运动习惯让他无法含胸驼背,那么昂首挺胸的时候就会使身材更加凸显。他不想这样,总觉得很羞耻,他像一个刚开始发育的少女一样想要去遮掩自己的身材,恨不得把自己隐匿进一团黑色之中去。

真依多少看出他的想法,利索地从衣柜里掏出一套衣服,逼着光太郎换上,并且告诉他,“现在这是你的身体,你要替我好好爱这副身体”。衣服并不是多么紧身,只是合适的裁剪,身材曲线分明地凸显出来,塞进阔腿牛仔裤里,上窄下宽格外时髦。木兔照了照镜子,还不错,的确是非常有大姐风格的一套。

他想把手机放进口袋去,却发现只能塞进一半。只要是蹲下或者弯腰系鞋带的动作,手机就会从口袋掉出来,更别提再塞钥匙证件交通卡这些了。抱怨裤子口袋太浅时,真依又挂了个小包在他肩上。

“为什么女生的裤子口袋这么浅?怪不得天天都要背包……”光太郎抱怨着挎上小包,把手机塞了进去。

“消费陷阱嘛,只有这样设计,女生才会去买包包啊。”

真依双手插兜,肩上也斜挎一只运动背包,她穿了无袖连帽T恤搭配工装短裤,还摸了条项链搭配起来,身上还飘出淡淡的香水味道。的确很时尚,很帅,很……

“那你现在是男生,为什么还背包?”光太郎挑眉,“你现在穿的这条裤子口袋很多哦。”

真依耸耸肩:“难道要双手抱着课本?”她还不知道光太郎上课从来不带课本。

可你把我打扮得很像gay——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光太郎想,也没什么不对吧,喜欢赤苇京治的自己不就是gay么?彼时他还不清楚人的性向的多样化,体现在除了异性恋和同性恋以外,还有其他更多可能性,不过都是题外话了。

“你就这样出门吗?”听到大姐这样问,木兔光太郎有些不解,这样出门有什么问题吗?他疑惑地望去,真依那句“你不化妆吗”在一瞬的思忖后又改口为:“好像我不化妆也很好看。”

“要化妆吗?”木兔光太郎比较尊重她的意见,毕竟这是她的身体。

真依摇摇头:“你不想化妆就不化,又没有谁规定了女生出门必须得化妆。”

说得好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平常这些关于女生的话题他从来不感兴趣,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听姐姐的话,没有左耳进右耳出。站在玄关准备出门的木兔光太郎还没有意识到,作为女生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好像在看我……”电车摇摇晃晃,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错觉了,身边的男人不但在看自己,还在刻意地挤自己。光太郎皱起眉头避让,又会不小心蹭到身后的陌生男人。他只有向身边高大的自己(现在是真依)小声求助。

真依正对着车窗的倒影整理发鬓,听到这话立刻警觉起来,在男人下一次摇晃着挤过来时抬起胳膊护在光太郎面前。那男人直接依靠上一根结实的手臂,着实被吓了一跳。

隐隐还听到一些奇怪的对话,说一些关于不化妆就出门的女生的话题,说一些大胸女生的话题,每一句话都没有对着他,却好像每一句话都跟他有关似的。这让他觉得很难受,他感受到做女生的另一点不便利的地方,那就是总会有意无意地在意自己的形象和别人的眼光。

她就这样搂着他,一直到站下车,才长舒一口气。光太郎对着玻璃倒影思索着,问姐姐自己是不是这样穿得还是有点暴露,毕竟女孩子的T恤领口都比较大一点,******若隐若现,是不是会不太好。他想他还是第一次做女生,原来做女生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而吸引别人的目光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受,谁知道那些目光中有多少无端的恶意与揣测?总是得小心翼翼,变得不像自己,不像大姐,不像任何人,束手束脚像一只提线木偶。

真依看着他,突然想到多年前的某次带理绘乘电车的时候。理绘身材更瘦小一些,明明穿着的是普通的中学制服,却依然被陌生的男人们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那时的理绘问出了差不多的问题。她依然还是像那时的自己一样:“你只要记住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并附加一个令人安心的,肯定的目光。

光太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大姐这么光芒四射过。

 

按照木兔光太郎说的,一般一起上的大课,赤苇都会给他占位子,“但就是不晓得有没有你坐的位子哦。”话说出口又咂摸着不对,现在自己才是木兔真依,那被挤开的岂不就是自己了?

他因为这点猜测惴惴不安起来,来到教室门口,没有找到赤苇的身影,反而见到孤爪研磨坐在教室中间,一个人占了好几个位置。真依先反应过来:“啊,布丁头,那个……”她想了好一会儿没想起研磨的名字,木兔光太郎提示了一句:“研磨。”

“对,研磨,孤爪研磨,以前是你们枭谷联盟的学校的吧?”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一直觉得他很可爱诶。”

“可爱?”木兔光太郎还在四下找寻赤苇的身影,听到这句话感到格外惊诧,“开什么玩笑,他是男生诶。”

“赤苇可爱吗?”

“超可爱!”他不假思索。

“赤苇也是男生。”木兔真依毫不留情地道,“光太郎还真是双重标准。”

他还没来及顶嘴,就看着真依往研磨的位子去了,依然没有找到赤苇京治,只能磨蹭着跟上。孤爪研磨显然早就注意到了教室门口鬼鬼祟祟的木兔姐弟,拖着腮转着笔,等着他们俩走到自己面前。

“研磨!”木兔光太郎(其实是木兔真依)跟他打招呼。孤爪研磨抬了抬手,叫了声“木兔前辈”,就当打过招呼了。倒是后面的女生,他后仰着越过木兔光太郎看过去,好奇地问:“这位是?”

木兔光太郎在他身边坐下,“这是我大姐,真依。她今天来……体验生活。”好牵强又诡异的理由。

“啊,听说过,真依姐姐。”孤爪研磨冲木兔真依(其实是木兔光太郎)点了点头,看起来是真依但实际是光太郎的光太郎也点了点头,在姐姐身边坐下,眼睛还在四处巡视:“赤苇呢?”

“他没有跟您说吗?”孤爪研磨敏锐地察觉出一丝怪异,因为问出赤苇的是木兔真依,但立刻又觉得这样想起来有点钻牛角尖,只是回答的时候不知该对着谁,“赤苇他有点事情耽误了,今天我来占位,他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啊,到了。”正说着就看到赤苇京治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孤爪研磨冲他挥手,木兔光太郎也抬起手想挥,却被真依推了一把,手被迫放了下来。真依作为所有人眼中的木兔光太郎抬起手挥了挥。

赤苇京治走到他们面前,一时间不知该坐在哪个位子,他显然刚跑过,脸颊红扑扑的,口中轻轻喘着气,咽了好几下都没完全平复下呼吸。木兔光太郎盯着他看,隐约闻到一缕清新沉静的香味,像一阵由森林中吹过来的风,不由自主地,腾地一下跟着红了脸。

“是赤苇!”真依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过他,她只记得高中时赤苇经常来家里给她那不成器的弟弟补习功课——要二年级学弟来给这个三年级的笨蛋补习功课,真不知道是该感慨这位学弟学习成绩优异,还是自己的弟弟实在是太不争气。

她注意到自己(现在是光太郎)的脸色,皮笑肉不笑地靠近,咬着牙根在他耳边低声问:“不会是赤苇吧?”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告白的人,不会是赤苇吧?”

光太郎的脸更是红,可真依又道:“我说你怎么会觉得赤苇超可爱……你别顾着脸红啊!你现在是我,你多少也得为了我的形象,顾及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吧?!”

可是脸红这种事,让他怎么控制呢?怦怦跳动的心也是,极速上升的体温也是,愈发急促的呼吸也是,这可都是没办法控制的啊。

谁叫他喜欢他呢?

赤苇见到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又立刻回想起来,恭敬地同他打招呼:“是真依姐姐?好久不见。”

木兔光太郎还在发呆,真依用手肘碰了碰他,使了个眼色。

“啊,赤苇,好久不见……”他跟赤苇握了握手,不知道以大姐的身份还能跟他说些什么。作为木兔真依的确跟他好久不见了,但他是木兔光太郎啊,明明是上了大学都还几乎天天会见面的人。

孤爪研磨向边上挪了个座位,木兔真依立刻跟了上去:“我要跟研磨坐在一起!”

赤苇京治有点傻眼了,实在没搞清楚眼前这是什么状况,什么时候木兔光太郎那么黏研磨了呢?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和失落,倒是成为了真依的光太郎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自己的新身份,一直在边上看着赤苇发呆,反而察觉到了一些难以被察觉的情绪。他想到自己现在应该是木兔真依才对,于是一把拉过赤苇的胳膊,把他塞进自己和姐姐之间。

“赤苇跟我坐一起吧。”

木兔真依正缠着孤爪研磨问他头发的事情,兴致勃勃的样子,几乎整个人都扭了过去,后背对着赤苇京治。赤苇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平时这样被木兔缠着的人是自己才对。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因为心里的喜欢太多太满,而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时候,这样的人不止木兔光太郎一个。今天是赤苇京治决心告白的日子。

他是有一些把握的,木兔很难掩饰自己的感情,每一次脸红,偷瞄,装作无意发生的故意的接触,都在向赤苇京治明示暗示自己的喜爱。相比之下赤苇更擅长掩饰自己,不过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赤苇其人很不擅长表达感情。

内心再激荡,再澎湃,传达到脸上时也都只是浅浅的一道波纹。于是对于告白这件事,赤苇京治对成功的把握理应是高于木兔光太郎的。可还是在早晨因为“要不要用发胶抓一个发型”“是穿哪一套衣服更帅气一些,要不要尝试混着搭配一下”“给木兔前辈的礼物有没有装好,检查一次、两次、三次”等等——这些无聊琐碎的问题而耽误了好几个小时。

临走前发现来不及占位了,紧急给孤爪研磨发了信息,要他代劳。

然而此刻的赤苇京治十分后悔这一举动。这节跨年级混听的大课,因为阶梯教室人太多而老师百分百不会点名,孤爪研磨从来都因为“内容太水”而逃掉。今天因为他的一条消息来上课了,没想到木兔就这样黏了过去。

其实很难想象这样的画面,从高中集训起木兔跟孤爪的交流都少得可怜,因为孤爪研磨的所有意见几乎都由他的“对外发言人”黑尾铁朗代劳。照他的意思,木兔光太郎那种加训起来就不要命的劲头实在令人生畏,甚至合宿的日子里,每一个加训之夜都见不到孤爪研磨的身影。

还不至于到“使木兔感到这个人不值得自己提起兴趣”的程度,但的确他们两个的电波从来不在一个频道。赤苇京治想破了头也无法给眼下的情形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低着头,笔在书页空白处焦躁地涂画,绕着纠缠不清的线条乱成一团。他不时望向身边的木兔光太郎,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在翻腾。

赤苇京治,你真的好小气。木兔前辈跟研磨的确很久没见了,他们聊聊天又怎么了呢?那毕竟是木兔前辈,对谁都分外热情的木兔前辈,也许是在聊黑尾前辈的事情呢?他跟黑尾前辈是好友,而黑尾不跟他们同校,跟他最为亲密的研磨聊一聊,这太正常不过了。可到底有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呢?想了解黑尾的近况,直接打电话发信息甚至可以直接约出来,干嘛非要缠着孤爪研磨在自己面前窃窃私语?这还是要怪木兔前辈,他明明喜欢的是我,我之前明明确定了不是吗?话说回来,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想要这样引我吃醋,逼我告白?等等,木兔前辈可没有这么多心眼,所以说,难道是我想多了?木兔前辈其实喜欢的不是我?

一瞬间这些想法自发连成长长的一串,像一根绳索紧紧缚住赤苇的心,将他绑架,将他控制。右手边的木兔光太郎还凑在研磨身边嘀嘀咕咕,赤苇努力想竖起耳朵听,都听不出什么来。好像成了那个多余的人被排除在外了,这是他在木兔光太郎面前从未产生过的感觉,因为木兔从来都会把目光留在他身上的那个。他心乱如麻,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胳膊肘被人轻轻推了推,赤苇架着脑袋的胳膊失去平衡,他歪了一下,往边上看去,木兔真依冲他眨了眨眼睛。

“原来赤苇也没有在听课。”

被拆穿了什么似的,赤苇京治感到一丝窘迫,放下手臂,在桌子上攥拳又松开了好几下。但凡是其他人他都不会做出这种无所适从的反应,偏偏对方是木兔光太郎的大姐。可能是血缘上的牵系,让他们眉眼的神态看起来格外相似,这让赤苇感到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好像刚才那长长一段的腹诽、揣度、埋怨、心焦……这些负面情绪都被当事人看到了似的那种手足无措。

不知道真依是否注意到他这副窘态,也许没有,也许注意到了只是想给他留一点不足为道的面子。总之她悄声把话题引开了,谈不上不着痕迹,但也不算突兀。他心里突然间就平静下来,好像真依的话有什么魔力似的。

她问他今天为什么这么迟过来,是什么事情耽误了,赤苇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不能坦诚交代为了告白而做了一些看似无聊的准备,精心打扮了几个小时最后还与平常无异这件事。他的手指头扣着桌子边缘,随口扯了几句几乎圆不上的谎话,跟真依相对笑笑,心里轻松了不少。

另一边木兔光太郎总算转过头来,问他们在说什么,表情暧昧又好奇。赤苇瞥见孤爪研磨一脸如释重负地掏出游戏机在桌子底下开机,想着“幸好研磨对木兔前辈没什么兴趣”,又立刻对这种想法感到荒唐又惊异。原来自己一直在意这种事,这让他看起来格外可笑,像个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笨蛋。

总觉得今天为止,告白的事是彻底泡汤了才对。赤苇京治已经在放弃的边缘,甚至开始回忆过去的相处细节,来重新审判木兔光太郎是否也同样喜欢自己这件事情。

把这份喜欢继续埋回心底忍耐,总比自作多情地当面出丑要好,虽然这比较令人难受,但正巧赤苇京治还是个比较擅长忍耐的人。

实际上作为木兔光太郎的木兔真依本质上她跟弟弟也差不多,总会忘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在提醒光太郎时刻记住他现在是真依的同时,自己反而没有什么作为光太郎的自觉,这当然也是因为,她认为赤苇京治不会喜欢自己这个笨蛋弟弟才对。

她这么想也并非无迹可寻,喜欢的人正巧喜欢自己,这本来就属于低概率事件,而对方还是没有明确表示过性向的同性,这概率便低到不能再低。反正木兔光太郎说了今天不告白,她自然没有给自己再增加一层身份认同的的心理负担。

但她倒也并没有真的一味忽略赤苇京治的存在,要说缠着孤爪研磨聊天从而冷落了赤苇,这种事做起来有一半其实都是在刻意为之。诚如她自己所说,她是来“帮”弟弟的。站在木兔光太郎的角度来说,倘若能通过这种方式判断出赤苇对他的心意,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方法土是土了点,但胜在自己才是那个光太郎,在更细致地把握尺度方面,她自然更胜弟弟一筹。

四个人各怀心事熬到了下课,刚好是午饭时间,一起吃饭本应该是极为自然的事情,可问题来了,四个人里有一半都不想继续待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了。

孤爪研磨正拉着赤苇说自己想溜,另一边木兔光太郎也拉着木兔真依咬起耳朵来。

“哈?想去就去呗!”

“我现在怎么去啊!”光太郎涨红了脸,“我从来没去过女厕所!”

路过一个学生听闻这话,一脸看到老鼠追猫的表情盯了他好一会儿。他只能一再压低声音:“我真的怕啊。”

“你别怕,女厕所都是有隔间的。”真依安抚他。

“我当然知道,男厕所也有好吗?”

前面的赤苇京治回头准备跟他们道别,总之他不太想继续待在木兔光太郎身边了。他自认为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坦然面对恋情“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的现实,他自认为自己其实是一个极度容易动摇的人,他自认为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否则出现像高二那年春高时哭个不停的状况也不无可能。而那个坐在自己身边开解宽慰自己的前辈,会不会再次向自己展开理解的怀抱,在此刻悲观到了极点的赤苇心里都成了问号。

木兔光太郎双手插兜,满脸堆笑地大步走来,一把搂住孤爪研磨的肩:“我要去厕所,研磨一起吧?”

孤爪研磨露出一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可我现在不想去,您跟赤苇去吧。”

“诶?不可以!”木兔真依挤到他们中间来,在一道道疑惑的眼神里,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那个,我是说,我也要去厕所了!”要说去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要姐姐跟赤苇一起上厕所?这也太奇怪了!

“哎呀,研磨陪我嘛。”作为木兔光太郎的真依说着就去拽研磨的胳膊。三个男生拉拉扯扯地进了男厕所,刚一进门去,就听见一声惨叫。木兔真依显然忘了自己现在进的是男厕所,她看到几个站着小便的男生,立刻闭上眼睛冲了出来。

孤爪研磨是真的不想去厕所,他跟着走出来,赤苇京治还留在里面。他也想跟出去,可看到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研磨还伸出手拍了拍木兔的后背,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去。

不知道木兔前辈又在鬼叫什么,赤苇干脆把自己关进隔间里揉起眼睛来。

只是眼睛痛,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竟然觉得还挺般配,就觉得好像有什么飞进眼睛里去,想揉出来。可是般配什么的,怎么可能,他们两个根本没有一个说过自己不是直男……也许从头到尾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人只有赤苇京治自己而已,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他用这些来自我安慰——木兔就算不喜欢自己,应该也不会这么巧就喜欢研磨吧?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而木兔光太郎也不是非得喜欢个谁不可。

研磨好奇木兔怎么好像在男厕所被吓到的样子,连提前溜了这件事都忘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正喃喃自语“这下要长针眼了,太可怕了”。

“别人有的您也有,难道长这么大还没上过公共厕所吗?”

木兔一脸委屈:“我说了你肯定不会相信,所以我还是不说了。总之我也不想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还真是不巧,作为木兔真依的木兔光太郎也进了女厕所,虽然是双手捂着眼睛进去的。

“您说,我会相信的。”这下只剩他们两人在门外,孤爪研磨嗅到一丝秘密的味道,据他了解木兔光太郎不是能憋住话的人。

“不说,这种事你就不要感兴趣了。”木兔挥了挥手。

“不说那我走了。”研磨拉开架子毫不留恋地也挥手。

“诶,别走啊,还一起吃饭呢。”

“跟谁一起吃饭?”孤爪研磨表现出一副四处找人的样子来,好像木兔并不在眼前似的。谁说二传手的心眼多来着,木兔真依好像听弟弟说过这句话,现在想想还真是说对了,她想反正也不可能相信,那就告诉他好了。

她叹了口气:“说就说嘛,我啊,其实是真依。”

研磨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要离开。真依连忙拉着他:“我说了你怎么还要走?我可不想一会儿被他们俩夹在中间当电灯泡诶,你就陪陪我。”

研磨满脸不可置信:“您是说真依姐姐在跟赤苇谈恋爱?”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怎么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真依认为是光太郎的大脑过于迟钝,才导致自己也变得迟钝了。为了不让事件继续恶化,为了不让误会继续扩大,为了……总而言之,她不得不向孤爪研磨和盘托出,关于昨晚怎么跟木兔光太郎互换了灵魂,以至于他变成了她,她变成了他。

孤爪研磨听得还算明朗,他相信了这番说辞,毕竟如果是木兔前辈本人,一定无法将事情如此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描述清楚。而今天的打扮的确不像是木兔会有的风格,项链、香水、还有那一头垂散的发。

“这么说来,待在木兔前辈的身体里的真依姐姐……还真是辛苦您了。”孤爪研磨如此说道。

他不像是很容易就会被说服的类型,如此简单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反而令真依半信半疑。可到底他信还是不信其实都不重要,本来也没打算要他一定相信这事。

这时作为木兔真依的木兔光太郎先从厕所出来,大叫着“里面竟然没有小便池”就扑到两人面前,孤爪研磨一脸的恍然大悟,同时觉得“木兔前辈去了女厕所”这件事离谱又好笑。他接了句:“可是里面都是隔间,您也看不到任何不该看的吧?女厕所是没有小便池的。”

“诶?研磨怎么知道?你去过女厕所?!”这样口无遮拦的确是木兔光太郎没错了。孤爪研磨涨红了脸:“我……我怎么可能去过!这是常识吧!”

“可是男生要知道这种常识有什么用呢?”

研磨无言以对。

“所以说难道真的去过?”作为木兔真依的木兔光太郎继续口出狂言。

研磨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我们之间去过女厕所的只有木兔前辈您而已!”

木兔真依大笑起来,一手搂住研磨的脖子,用脸在他的脑袋上蹭来蹭去,一边道:“真的太可爱了,研磨君,我好喜欢研磨君啊!”

而最后一个从厕所出来的赤苇京治,看到的则是木兔光太郎搂着孤爪研磨,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地告白画面。

 

赤苇京治很怕自己把生活过得狗血俗套,所以才会在察觉到告白即将失败之前选择放弃,在心里委屈难过时选择一个人躲进厕所一边揉眼睛一边安慰自己。可爱情完全可以蒙蔽眼睛,混淆理智,没人会在这种堪称修罗场的画面中继续表演洒脱。生活不是一场表演,赤苇京治转身离开的瞬间告诉自己,他的冷静自持和微不足道的体面不需要表演给任何人看。

走吧,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身后有人追上来,还好,还有人在乎我。可那显然是女生的声音,赤苇京治不敢回头,他怕看不到木兔光太郎追上来的身影。

他觉得他有些话想要说,来人是木兔光太郎也好,不是也好,要找个没人的树洞倾诉一番。所以他头也不回地往学校的犄角旮旯里跑,直至跑到某栋教学楼空无一人的天台,这里十分适合独处,也很适合倾吐心事。他停下脚步,身后传来那女生的声音:“终于……终于停了……”

木兔光太郎追着他跑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直到停下才想起自己现在还是真依,扶着墙气喘吁吁的同时又觉得胸部晃动着很痛。怪不得女生运动时都要穿运动内衣,难道这也是什么消费陷阱吗?

他正在一些比较重要的时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立刻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目的,赤苇京治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他看起来真的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了。

从上课时见到赤苇就看出来他今天一定精心打扮了,木兔很难说出哪里不同,但他就有这种感觉,不仅仅是身上丝丝缕缕的木质香味。感觉今天的赤苇跟平时很不一样,好像从里到外都被镀上了柔光,落座后胸口还在轻微地上下起伏,这种会被别人觉得略有些狼狈不稳重的模样,在木兔看来都十分可爱。

可惜从一开始赤苇就没给自己什么注意力,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外表是木兔光太郎的木兔真依身上。这是当然的,他能理解,所以他尽可能地去找他聊天讲话,好在自己虽然外表变成了真依,但与赤苇无话不谈的木兔光太郎还在。

而赤苇京治不再保护这身一般人看不太出来的精心装扮,一******坐在地上那一刻起,木兔就嗅到了这种“自暴自弃”的味道来。

即便如此,这样的赤苇也还是很可爱。

他绕到他面前蹲下,抓了抓他的头发以示安慰,也许要先问他在为什么而伤心难过。赤苇却在他问出口之前先开口了。

“我知道并且十分确定从现在开始我要说的话会让您觉得我很傻甚至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但请听我说完因为有些话真的不适合再忍耐下去了。”这一长串句子中间甚至没有换气,木兔大为震撼。

赤苇说完那一句长长的不带标点符号的话之后,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和满脸的眼泪着实吓了木兔一大跳。

好吧,其实他明白赤苇是有点爱哭的类型,从高中起就明白这一点,但即使知道他爱哭,每次在看到他的眼泪是还是会吓一跳。因为他哭起来眼睛鼻子和耳朵,全都红扑扑,睫毛湿润起来亮晶晶,眼睛有时会闭得紧紧的想要关闸,却无法阻止泪水溃堤。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与平常的赤苇京治截然不同。

木兔想起自己还挎着姐姐的小包,于是从包里摸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赤苇京治毫不客气地接过纸巾,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明明下定决心要说,却不肯抬头与木兔对视。

“让您看到这副样子,真是失礼了。”似乎心情平复了一些,赤苇咬了咬下唇。

“所以你想说的话是什么呢?是想跟我说,还是想跟……光太郎说?还是只是想要吐槽一下,对方是谁都无所谓的那种?”

“我不知道,但是……”赤苇双手紧紧交握起来,好像手里一定要抓着点什么才算安心,“但是要说,我喜欢木兔前辈这件事,一定要说出来。”

木兔愣了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说什么?”

“我喜欢木兔光太郎前辈,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今天原本是我计划要告白的日子,可一切都太突然了……”他以为事情会在铺设好的轨道上前进,大不了出现岔路提前到站,可万万没想到过脱轨翻车的可能性。也许是木兔平时对自己的那份特殊让他飘飘然,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自我膨胀到以为已经有了成功告白的把握。

他抬起双手捂着脸,意识到自己正在木兔光太郎的姐姐面前表白,更觉得羞愧难当。这跟直接向木兔前辈告白几乎没有区别,今天结束之前木兔光太郎就会知道这番狼狈的告白,之后的他们会因为这件事而变得疏离,见面时会不自在,会避免单独相处的时间,然后渐行渐远。也许因为自己一时失控而脱口的这几句话,木兔光太郎与他的所有连接都会就此崩裂。

也许……也许……

“不要哭啦,赤苇。”眼前的人咧开大大的笑脸,眼角也湿润润地浸着泪花。木兔不知道该如何跟赤苇说,我就是木兔光太郎呀,毕竟他不像姐姐真依,可以清晰顺畅地将这桩离奇事件叙述出来。他想来想去,只想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于是他搂着赤苇的脖子,把他的脸按在胸前。

赤苇京治感到安心,甚至产生了将木兔真依当成了木兔光太郎的幻视。他需要木兔的拥抱,需要这样可以依靠的怀抱。他靠在这样的怀抱里小声哭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侧脸触及之处是柔软的一团。意识到这是女生的胸部时,他瞬间僵硬,接着从木兔怀里挣脱出来,惊慌失措地拉开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下好了,在真依姐姐面前真是出尽了丑了,这辈子都无法再面对木兔一家人。

 

作为木兔光太郎的木兔真依拖着孤爪研磨找了很久,几乎跑遍了半个学校。研磨不禁琢磨起来,即使不是木兔前辈本人,也有很不得了的精神和力气啊,想逃都逃不掉,不愧是亲姐弟。

而此刻天台的赤苇正开启第二次逃跑。今天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容易逃避的类型,实际上逃跑这种事纯粹是一回生二回熟,选择逃避了一次就会在下一次更容易逃避。毕竟这虽可耻,但有用。

木兔第二次追上去,一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可赤苇京治充耳不闻。他没想到赤苇竟然跑得这么快,而且他上大学就很少打球了,体能竟然还没有变差吗?!

木兔真依正拉着研磨爬楼梯,后者抱着扶手栏杆表示不要再上去了,“真是比春高打满五场球赛还累啊”这样说着。真依站在他身边给他打气:“加油加油,小研磨,你可以的!”

“没用的,一滴油也不剩了……”研磨觉得自己要累出了走马灯,甚至看到黑尾铁朗给他买了一堆游戏要他随便玩到什么时候,这太可怕了,这绝对是濒死的征兆。

木兔真依“啧”了一声,现在丢下他自己上楼,他一定会趁机逃跑。她不禁要花上几秒来思考,为什么光太郎的朋友都这么爱逃跑?

要么就放弃这个天台去其他地方找找吧,可天台是各大影视作品都爱提到的地方,大家似乎不管是开心难过都爱来天台释放情感。以她阅片无数的经验来看,赤苇京治一定是来天台了。

“您为什么觉得他会在天台?”研磨干脆一******坐在台阶上。

“因为大家都喜欢在天台告白嘛……”

“告白?”

“你看不出光太郎很喜欢赤苇吗?”

“话是这么说……”研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还觉得赤苇也很喜欢木兔,“可现在跟赤苇在一起的是真依姐姐您的身体啊。”

赤苇正从顶楼下来,啪嗒嗒的脚步声,真依回过神来,迎着那脚步向上迎去。

赤苇京治正面临被木兔光太郎的身体和灵魂前后包抄的困境,意识到这一点的孤爪研磨当即要起身关观战。他否认自己是想要看热闹,他只是好奇,单纯的好奇心而已。可他站起来腿都酸痛发抖,只能伸长了脖子透过楼梯扶手间的缝隙看,竖起耳朵听他们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对话。

令他失望的是并没有发生太多想象之中的那种对话,只听到木兔真依的声音远远传来:“赤苇你不要跑那么快,我跑起来胸部很痛诶!”接着是木兔光太郎的声音:“臭小子,不要那样讲话!”

不知道赤苇京治听到是什么反应,总之光是听着,孤爪研磨就觉得特别割裂。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像谁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声音让研磨有点慌张。摔楼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他不敢往坏了想,于是撑着发抖的腿站起来往楼上追过去。

赤苇京治看到木兔光太郎迎面上了楼梯,但刹不住车的时候,选择了侧身躲过,这可能是逃跑了几次成了本能反应。而木兔真依就没有这么幸运,姐弟俩就这样撞在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赤苇京治贴着墙目睹了这惊人的一幕。

孤爪研磨此刻也上到这层,见到眼前的画面,跟赤苇京治同时问道:“真依姐姐,您没事吧?”接着一个去扶木兔真依,一个去扶木兔光太郎。

等等,赤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从刚见面就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有一颗纽扣被缝进衣服里,硌得他浑身难受,却摸遍了全身上下怎么都摸不到那颗多余的纽扣。现在算是摸到难受的源头了,他问研磨:“那不是木兔前辈吗?”

“谁来管管我的死活啊?!”木兔光太郎用木兔光太郎的身体,委屈大叫,“为什么全都在问我姐啊?!”

研磨顾不上回答赤苇的问题,惊奇地问道:“你们换回来了?”

真依被赤苇扶着站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再撞一次,睡一觉,原来这两个掉换顺序就能换回来……”她猛然跟木兔光太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此时此刻的木兔理绘在学校食堂里狂打喷嚏。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每个人都在自说自话似的,赤苇京治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对目前对状况懵然不知。

而终于获得自己身体控制权的木兔光太郎跳起来,一把拉起他的手腕。

“跟我来!”

 

想要用自己的话把事件完整表达一遍对木兔光太郎来说相当于即兴作文,难度系数极高。他不确定赤苇京治能不能相信自己的话,“我一直作为大姐在你身边哦”这句倒是让他鼻子发酸。

“那当女生是什么感觉呢?”赤苇问得颇有些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既然是木兔前辈,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能。正因如此,大部分情况下他都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理解那些别人眼里怪异非常的,木兔那些胡闹一般的言行举止。

木兔只当他是信了,赤苇总是这样,无论如何都是给予自己最大限度的信任的人。于是他大谈特谈做女生的“不便利”之处。从昨晚没睡好,到早上发现裤子口袋浅得搁不下一只手机。真依身材很好,结果好身材却又好像是一种错误似的,被别人审判打量。在电车上差点遭遇咸猪手,还莫名地沦为别人含沙射影的谈资。出站时明明是闸机故障,身后的男人却依然无所顾忌地抱怨“女人真是麻烦”。

“自从变成女生,好像全世界的错都在我身上,排队长也是因为我,闸机故障也是因为我,哦对了,女厕所竟然还没有小便池!”

“您去女厕所了?”赤苇大为震撼,转念一想,怪不得之前余光瞥见真依捂着眼睛进厕所,原来那是木兔光太郎。“那其实还好,毕竟里面都是隔间嘛。什么都看不到。”

“赤苇怎么知道?!”木兔用先前质问孤爪研磨的语气质问赤苇京治,“难道赤苇也去过女厕所?!”

“这……我要说这算是常识吗……”

“明明上高中的时候,女生只要是长得漂亮,就会得到很多帮助……”木兔还在纠结这一点。赤苇想了想,纠正他道:“并非如此吧,木兔前辈。我觉得女生得到的所谓的帮助,很多情况下,可能只是强者想在弱者面前展示强大罢了。”

关于这个问题也许他们都没有资格去讨论,或者得出什么结论之类的,女生的困境自然也远远不止这些。所以当女生真的好吗?要木兔想想,他也说不出好还是不好,他不太想继续当女生了,但未来他还会跟别人,甚至别的女生交换灵魂吗?已经有了第一次,他就不太敢确定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他只能告诫自己和赤苇,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不要跟什么人撞上了。

他们此刻正坐在某间空旷的教室里,中间只隔了一张课桌,夏末的阳光被窗外的树影切割成无数块,在两人脸上摇摇晃晃。赤苇京治也觉得今天的木兔格外好看,很少见他散发,大概是木兔真依打扮的缘故,脖子上的项链悬在空中,不时反射晶亮的碎光,靠近还能闻到隐约的阳光一样的香味。

“赤苇今天很好看,”木兔偷偷靠近了点,“平时也很好看,可今天看起来很特别。”还很香,是淡淡的木质香味,闻起来宁静又神秘。他不住地靠近,可能自己身上也被真依喷了香水,两种气味相互吸引着纠缠起来,混合起来,成了海浪中激荡的浮沫。

“这是给我的吧?”他摊开手,是不知何时从赤苇口袋里掉出来一根植鞣皮质的手环,跟赤苇手腕上的那只一样,“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能弄丢了。”不等对方回答便套在手腕上。“今天的告白还算数吗?”

赤苇紧张地咽了咽,反问他:“如果算数,木兔前辈的回答是什么呢?”

就这样漂流,漂流到半空,再漂流到海边。相对坐着,相对站着。手牵着手,紧紧扣着。越近越好,越近越好,用眼神询问,闭上眼肯定。两种气味交织成一种,在鼻尖萦绕着,紧紧裹着,两片身影叠成了一片,轻轻贴合。拼凑成宇宙中独一无二的一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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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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